水流心不竞 云在意俱迟——论杜甫晚年诗的禅宗意趣
水流心不竞 云在意俱迟——论杜甫晚年诗的禅宗意趣
邓绍秋
摘要:杜甫的思想和创作心理是复杂的,然而,学术界往往只强调他的儒家忠君思想,却忽视了禅宗对他的影响。实际上,杜甫晚年诗蕴涵着禅宗意趣。它具体表现为三个层面:1、禅宗历史意趣:杜甫诗歌描述了禅宗事象;2、禅宗哲理意趣:杜甫诗歌渗透了禅宗意识;3、禅宗审美意趣:杜甫诗歌营造了禅宗境界。研究杜甫晚年诗的禅宗意趣,不仅有助于推进杜甫研究的健康发展,更有利于把握唐代以来文人“儒禅互补”的文化心态。
关键词:杜甫;晚年诗歌;禅宗意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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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邓绍秋,男,湖南醴陵人,华东师范大学中文系毕业,湖南工业大学中文系教授,副主任,湖南省普通高校青年骨干教师,参与国家级课题两项,出版专著《禅与诗化哲学比较研究》等三部,发表论文40余篇。主要从事文艺理论和禅宗美学研究 。
学术界往往只注意杜甫的儒家思想和积极入世精神,却忽视了他的另一面——佛禅思想。其实,入唐以来,随着佛教禅宗的广泛传播,更由于“安史之乱”和杜甫个人遭遇,使杜甫的思想介于入世与避世、崇儒与近禅之间。本文试图在肯定杜甫的儒家思想和入世精神的同时,探讨一下杜甫晚年诗歌与禅宗思想的联系。
一、杜甫与禅宗的结缘
在大多数人的眼里,杜甫是中国文学史上的伟大现实主义诗人,他的人生观是积极的进步的。著名学者肖涤非先生就说,在他的诗中 ,我们几乎读不到那种“人生如梦”一类消极颓废的东西。他是顽强的 ,他是不知休息的 ,他是“死而后已”的。他富有牺牲精神、利他精神。这是他之所以伟大超过一切诗人之处。为了天下穷人 ,他可以“吾庐独破受冻死亦足 !”这是十分可贵的 。“致君尧舜上 ,再使风俗淳” ,是杜甫的政治观 ,也可以说是他的人生观。然而,杜甫晚年诗歌中却蕴涵着丰富的禅宗意趣。这与他的禅宗信仰密切相关。
杜甫在早年就接触过佛教禅宗。天宝元年(742年),杜甫为其姑母所撰写的墓志云:“爰自十载已还,默契一乘之理,绝荤血于禅味,混出处于度门。喻筏之文字不遗,开卷而音义皆达。母仪用事,家相遵行矣。” [1]以此观之,杜甫的姑母笃信佛教,并使全家奉行。值得注意的是,他还提到早年寄居姑母家中的事实:“甫昔卧病于我诸姑,姑之子又病,问女巫,巫曰:‘处楹之东南隅者吉。’姑遂易子之地以安我,我用是存,而姑之子卒。” [2]杜甫早年生活在这样的家庭环境里,定然会受到佛教禅宗思想的熏陶。他在《夜听许十诵诗爱而有作》(以下引杜诗只标页码)明确道出:“余亦师粲可,身犹缚禅寂”的禅宗信仰。[3] 在这里,“粲”指禅宗三祖僧粲,“可”指禅宗二祖慧可,“禅寂”就是禅宗北宗的坐禅方法。他在《别李秘书始兴寺所居》中也说:“重闻西方止观经,老身古寺风泠泠”,“止观”就是禅宗双修的意思。杜甫从开元末年到天宝初年,生活于禅宗广为传播的东都洛阳,此后又居长安十载,也恰逢禅宗南北二宗纷争之时。《游龙门奉先寺》一诗颇能看出杜甫对北宗禅的信仰:“欲觉闻晨钟,令人发深省。”这种闻钟发悟的体验与北宗禅藉境悟道、住心看净的禅法一脉相承。另外,据杜甫故交严挺之记载,北宗神秀弟子羲福就葬于奉先寺,所以,杜甫游览本寺也表达了对这位高僧的敬仰之意。
从唐肃宗乾元二年(759年)到唐代宗大历三年(768年),杜甫流寓四川达十年之久。在这期间,杜甫对禅宗有了更深入的了解。因为禅宗的支派净众宗、保唐宗恰好在当时当地公开弘法。据《历代法宝记》记载,无相(又称金和尚)在净众寺开法传禅,“金和上每年十二月、正月,与四众百千万人受缘,严设道场,处高座说法。”这种公开传授禅法的方式,不仅有利于广大信徒修炼禅法,也便于杜甫这类知识分子加深对禅宗的了解。[4]印顺法师的《中国禅宗史》认为,无相所传“无忆无念莫妄”禅法,与慧能无念法是一致的。无相是开元十六年来中国的,不久就到了四川。无相可能见过慧能《坛经》古本,更可能从东山门下某禅师受得无念禅法。[5]普济《五灯会元》卷二记载,无相禅师的弟子无住禅师居南阳白崖山,“虽广演言教,而以无念为宗,唐相国杜鸿渐出抚坤维,闻师名,遣使到山延请。时节度使崔宁亦命诸寺僧徒远出,迎引至空慧寺。时杜公与戎帅召三学硕德俱会寺中。”又说“师后居保唐寺”。[6] 据《历代法宝记》,这个无住就是继无相净众宗之后的保唐宗领袖。无相圆寂前曾把法衣密送无住,后来,无相门下因此发生了纷争,时“高大夫判付左右巡虞侯,推问得实”。至永泰二年(766年),无相门下“净众、宁国两寺小金师、张大师闻请无住和上,惶怖无计,与诸律师平章,拟作魔事”,严尚书(杜甫的挚友严武)表弟子萧律师等嘱太夫人(严武的母亲)夺无相禅院为律院。[7] 据杨廷福《杜甫交游考略》考证,严武、高适(杜甫诗友)、杜鸿渐(杜甫从叔)、崔光远(成都尹,与杜甫相识),以及被差遣延请无住的多位官员均与杜甫有密切来往,所以,杜甫对禅宗纷争及净众、保唐宗禅法一定有所了解。[8]若不信,有杜诗为证。如杜甫诗集中与严武唱和的诗共26首,与高适唱和的有15首,此外有《送李八秘书赴杜相公幕》、《寄岑嘉州》、《寄韦有夏郎中》、《寄李社员外布十二韵》、《戏作花卿歌》等。
叙述了禅宗在四川的情况之后,读者可能会问:杜甫对禅宗的理解到底如何呢?杜甫漂泊四川十年间,涉及佛法禅趣的诗明显增多。如《上牛头寺》、《望牛头寺》、《大觉高僧兰若》、《谒真谛寺禅师》、《谒文公上方》等。《望牛头寺》云:“牛头见鹤林,梯径绕幽深。春色浮山外,天河宿殿阴。传灯无白日,布地有黄金。休作狂歌老,回看不住心。”所谓“传灯无白日”,就是指禅宗密传法衣之事,所谓“不住心”大概是指无相净众宗“无念、无忆、莫妄”三句。前面说过,净众宗禅法源自慧能无念法,而无念法又远溯《金刚经》“应无所住而生其心”。杜甫是比较倾向于南宗无念无住禅法的。他在《秋日夔府咏怀一百韵》中也说:“身许双峰寺,门求七祖禅”。据陈允吉等学者考证,双峰寺是指四祖道信法庭蕲之双峰,意思是不管南北禅宗都同根共祖,不必争来争去。可见,杜甫主张整体的接受禅宗思想,反对内部纷争。[9]
杜甫与禅宗的结缘,是由以下五个方面促成的。
第一,安史之乱。在这场浩劫的影响之下,使得杜甫等大批盛唐文人对儒家理想产生怀疑甚至感到失望,迫切需要寻求新的人生参照系。禅宗在这时期广泛传播,正好适应了这种要求。
第二,家庭熏陶。学者们往往认为杜甫成长于儒学世家,只受儒家思想的熏陶,然而,除了儒家思想之外,佛教禅宗思想对他的影响也不小。如前所述,杜甫早年曾生活于奉佛修禅的姑母家中,耳濡目染,在心灵深处埋下了佛禅的火种。
第三,仕途失意。杜甫的文化心态结构中,存在着两种人生价值取向:一是"窃此稷契"、"致君尧舜"的人生抱负和政治理想,这代表了人的社会性的一面,是他集体情感和社会责任感的体现;二是"江海之志"、"独往之愿"。代表了人的自然性的一面,是他个体意识和独立人格的反映。前者早年表现得较突出,后者系晚年的主要心态,从而使杜甫的思想与创作出现矛盾的状态。杜甫《上牛头寺》诗云:“无复能拘碍,真成浪出游。”老杜此时的心情是空寂自由的,因为他已经从官场退出,摆脱了世俗拘束,获得了心灵的解放。
第四,禅宗兴盛。禅宗始祖为达摩,于南朝宋来华。相传慧可为二祖、僧粲为三祖、道信为四祖、弘忍为五祖。至盛唐,弘忍的弟子神秀、慧能分别在南北两地弘法,形成“北渐”、“南顿”两派。由于慧能的南禅简便,又满足了大众和“寒士”从不自由中追求自由的需要,因而其势力压倒了神秀的北禅,成为中国禅宗的主流。所以,六祖慧能是禅宗的实际创始人。慧能之后,神会争得法统,成为七祖。“身许双峰寺,门求七祖禅”。就是杜甫针对禅宗争法统的事,所发表的看法。(《秋日夔府咏怀一百韵》)禅宗具有从政治向审美,从集体向个体退缩的思想倾向,这正是杜甫等唐代诗客骚人所需补充的思想营养,也是穷则独善其身的需要。[10]
第五,诗禅相似。它们都是人类深刻的生命体验,最根本的相同之处在于它们都是对人生意义的终极追问。人是一种有反思能力的生命存在。人不仅能意识到自己的每一项生命活动,而且能反思自身存在的价值和目的。人是有限的存在物。人的有限性表现在生命于无尽时间长河中只能占有一瞬,生和死只是一个必然的虚幻起点和戛然而止的终点。这一切成为人生意义的终极之问。体验正是对这一终极追问的感知和领悟。可见,诗人的审美体验和禅宗体验是人类生命反思的典型体验形态。诗不是别的,其实就是生命体验的语符化显现。杜甫作为诗人,在仕途失意之后常常反思着生命的意义,体验着苦难的人生。他的晚年诗歌表达了对生命的理解,记录下最切身的体验。正因为具有这些相似性,所以,杜甫接受禅宗思想的影响,一点也奇怪。这是诗人杜甫与禅宗结缘的文学内在原因。
二、禅宗历史意趣:杜甫晚年诗歌描述了禅宗事象
杜甫晚年诗歌对禅宗事象的描述,表现为四个方面:
一曰禅宗术语。杜甫晚年诗歌运用了大量的禅宗术语,如“第一义”、“不住心”、“止观”、“无生”、“精微”、“香炉”、“传灯”、“慈航”、“孤月”、“莲花”、“锡飞”、“大珠”、“白月”等。《题玄武禅师画壁》中提到“锡飞常近鹤,杯渡不惊鸥”,这里的“锡飞”即指禅师拄的锡杖,也叫鸣杖,杖头有环,摇动时会发出响声。《谒文公上方》诗称文公:“大珠脱玷翳,白月当虚空”,以“大珠”、“白月”喻心性明净,这实际上沿用了禅宗的术语。
二曰禅寺佛塔。如《舟月对驿近寺》对寺庙的描写“更深不假烛,月朗自明船。金刹青枫下,朱楼白水边”[11]又如《岳麓山道林二寺行》“玉泉之南麓山殊,道林林壑争盘纡。寺门高开洞庭野,殿脚插入赤沙湖。” [12]杜甫晚年漂泊到湖南时,曾拜谒长沙麓山、道林二寺。诗人欣叹其寺门高开,虽盛夏五月,可冷佛骨;焚修既盛,梵乐常举,六时之间,朝绕香炉。诗人不禁萌发“昔遭衰世皆晦迹,今幸乐国养微躯。依止老宿亦未晚,富贵功名焉足图”的感慨。
三曰高僧大德。据初步统计,杜甫晚年交往、酬赠过的高僧大德有十多位,兹择要列举如下:
夔州巫山寺院大觉禅师:《大觉高僧兰若》“巫山不见庐山远,松林兰若秋风晚。一老犹鸣日暮钟,诸僧尚乞斋时饭。香炉峰色隐晴湖,种杏仙家近白榆书。飞锡去年啼邑子,献花何日许门徒?”
蜀僧文公:杜甫于宝应元年在梓州时游山寺所识。《谒文公上方》:“野寺隐乔木,山僧高下居。石门日色异,绛气横扶疏。窈窕入风磴,长萝纷卷舒。庭前猛虎卧,遂得文公庐。……”
玄武禅师:杜甫宝应元年所认识,有《题玄武禅师屋壁》为证。
真谛禅师:杜甫在入川时所拜谒者,见《谒真谛寺禅师》。
太易:大历三年所结识的公安诗僧,存《公安留别太易沙门》。
此外,杜甫接触的隐士禅师还有赞公、朱山人、覃山人、司马山人等。
四曰宗派方法。如《望牛头寺》云:“传灯无白日,布地有黄金。休作狂歌老,回看不住心。”“传灯”,道出禅宗以心传心的传授方法,所谓“不住心”就是慧能南禅的修炼法门,与神秀北禅住心相对。他在《秋日夔府咏怀一百韵》提到的“身许双峰寺,门求七祖禅”,正是对南北两派争法统的诗化表现。
三、禅宗哲理意趣:杜甫晚年诗歌流露了禅宗意识
杜甫晚年诗歌不仅描述了禅宗事象,而且不时地流露出或浓或淡的禅宗意识。具体表现于三个方面:
第一,人生幻灭,有求即苦。
佛教禅宗认为,人生的本质是痛苦。原始佛教提出“诸行无常”、“诸法无我”、“一切皆苦”三法印。禅宗认为,解脱痛苦获得自由的唯一途径是明心见性,顿悟成佛。
杜甫本是儒家诗圣,出身官宦之家,执着于功名富贵,在长安苦求十年,理想破灭,失望而归。在生活的重负之下,渐渐感悟到人生无常、有求必苦的佛禅真谛。他在《自京赴奉先县咏怀五百字》表达了苦闷的心情:“穷年忧黎元,叹息肠内热。取笑同学翁,浩歌弥激烈。非无江海志,潇洒送日月。生逢尧舜时,不忍便永诀。当今廊庙具,构厦岂云缺?……”他负载着儒家的政治理想,活得很痛苦,真可谓欲望是痛苦之源。杜甫晚年遭受重重挫折之后,渐渐放弃了这个包袱,将退隐入禅作为新的人生目标,《秋日夔府咏怀奉寄郑监李宾客一百韵》重塑了理想自我:“行路难何有,招寻兴已专。……落帆追宿昔,衣褐向真诠。”在《岳麓山道林二寺行》中也流露了“依止老宿亦未晚,富贵功名焉足图”的人生幻灭感。
第二,爱己及物,慈悲为怀。
一般人都把杜甫诗歌的“忧国忧民”思想归结为儒家集体主义精神的体现,我觉得不完全是这样。儒家“兼济天下”的社会责任感与杜甫接受的佛教禅宗“悲天悯人”菩萨心肠是相通的。杜甫居成都草堂时写下的《茅屋为秋风所破歌》:“安得广厦千万间,大庇天下寒士具欢颜,风雨不动安如山。呜呼,何时突兀见此屋,吾庐独破受冻死亦足。”就是这种“慈悲为怀”的精神。
第三,厌倦官场,寄意山水。
杜甫晚年向往自然山水与禅宗自然观具有某些相通之处。禅宗把自然当作佛理禅趣的显现:“青青翠竹,尽是法身;郁郁黄花,无非般若”、“一切色是佛色,一切声是佛声”,就是指佛性遍存千变万化的自然现象之中。据《五灯会元》记载,禅师常以自然景物开示弟子,我们不妨把它们当作诗来欣赏。问:“如何是道?”师(天柱崇慧禅师)曰:“白云覆青嶂,蜂鸟步庭花。”又如“竹影扫阶尘不动,月穿潭底水无痕。”“春天月夜一声蛙,撞破乾坤共一家。”“常忆江南三月里,鹧鸪啼处白花香”……必须指出的是,杜诗歌咏自然与禅宗体悟自然之间肯定存在一定的差距,前者未完全抛弃社会(仍存有儒家的一面),后者不仅完全抛弃了社会,而且把自然也看空,然而,两者在厌弃官场、向往自由方面又是比较接近的。
杜甫流离四川栖息草堂之后,他的诗歌题材风格发生了很明显的变化。如果说早期杜诗以社会政治生活为主要歌咏对象的话,那么,此时杜诗则以自然景物为主要对象。从风格上看,早期沉郁顿挫,属于壮美之列,此时疏放婉丽,属于柔美之畴。此种题材风格的前后变化,盖与杜甫的人生态度、禅宗意识有关。“何当一茅屋,送老白云边”(《秦州杂诗》)这是杜甫弃官归隐思想的初步呈现。《寄题江外草堂》是诗人的内心独白:“我生性放诞,雅欲逃自然。嗜酒爱风竹,卜居必林泉。……惟有会心侣,数能同钓鱼。”《奉酬严公寄题野亭之作》申述了谢绝好友严武劝其做官的理由:“拾遗曾奏数行书,懒性从来水竹居。奉引滥骑沙苑马,幽栖真钓锦江鱼。”经严武再三推荐的官职,他也任职不到一月就想辞去,实际上半年就真的离任归隐了,说明杜甫晚年厌倦官场,热爱自然和自由。在他眼里,蜀国风光何其美丽,心情为之开朗空旷。这类诗句,不胜枚举:“水流心不竞,云在意迟归。” (《江亭》)“为爱丈人山,丹梯近幽意。”(《丈人山》)“清江一曲抱村六,长夏江村事事幽。”(《江村》)“始为江山静,终防市井喧。”(《园》)“种竹交加翠,栽桃烂漫红。”(《春日江村五首》)“春日清江岸,千甘二顷园”(《甘园》)“沙头宿鹭联拳静,船尾跳鱼拨剌声。”(《漫成一绝》)“晨钟云外湿,胜地石堂烟。”(《船下夔州郭宿雨湿不得 上岸别王十二判官》)“江碧鸟逾白,山青花欲燃。”(《绝句二首》)
四、禅宗审美意趣:杜甫晚年诗歌营造了禅宗境界
杜甫晚年诗歌的禅宗境界表现于“野”、“淡”、“悟”三个方面。
首先,杜甫喜用“野”字,艺术上它表现为一种阔大、变幻的境界(禅宗超越时空,具有宏大的境界),如《登高》:“无边落木萧萧下,不尽长江滚滚来”;社会意识上它表现为一种与统治阶层对立的批判意识(禅宗最富有批判精神);它还表现出一种放纵个性的人生态度(禅宗主张自性自度、个性自由)。笔者认为,杜甫晚年诗歌“野”的境界的形成,是受禅宗思想影响的结果。它是杜甫人生态度、宗教思想与审美意识的结合。[13]
其次是“淡”。所谓“淡”,是指杜甫晚年诗歌走向自然,追求自然恬淡的境界。杜甫受禅宗无住思想的影响,在咏物写景的诗歌中,塑造出自然平和、恬静淡雅的意境,如《日暮》:“牛羊下来久,各已闭柴门。风月自清夜,江山非故园。石泉流暗壁,草露滴秋根。头白灯明里,何须花烬繁。”在明月皎洁、石泉潺潺、草滴秋根、山村幽壁的背景下,花白的头发与幽暗的灯光相映,生命之秋夜与自然之秋夜吻合,何其孤寂清淡的画面!据学者统计,杜甫为我们留下了许多歌咏四季中自然景物的诗篇。
最后是“悟”。所谓“悟”,就是指杜甫晚年诗歌关注生命与死亡,体悟生命的空明本质。正如禅宗所言“生死事大”。
第一,杜甫晚年诗歌中的生命意识。由大自然的生命律动而体验领悟人生的深邃蕴涵,更是一种既朦胧恍惚又难以名状的精神追求。诗人在晚年更有兴趣探索这生命奥秘。从伟大诗人屈原始,就有着这样的传统。因为诗是使生命本质呈现出来的绝对中介,它展示的是心灵的伟大力量和对人生意义的永恒渴念。杜甫对生命之谜早有清晰的自觉,并穷生为之探究。他是从生活经验本身和生命的具体流程来把握生命的价值的。
第二,杜甫晚年诗歌的死亡意识。面对死亡,杜甫以特有的敏感,展示了他从生存状态上向终结存在的生存论思考。夔州诗以日常琐事为题材的篇章,表现出垂暮老人对于生命的贪恋,其深层内核是杜甫对此在的生命体验,这既是对死的超越,也是对生的回归。杜甫在夔州所作《登高》诗,被胡应麟推为“古今七言律第一。”它凝聚着独特的艺术感染力和丰厚的情志内涵,让历代读者品味吟唱、摇荡心旌。“无边落木萧萧下,不尽长江滚滚来”,诗人通过秋天景物的观照,领悟到个体生命的短暂,死亡之必然。此时的杜甫,已到垂暮之年,快要走完他生命旅程的最后一段路,一切功名荣辱都被置之度外,这与禅宗对生命的超功利体验是不谋而合的。
综上所述,杜甫晚年诗歌蕴涵着丰富的禅宗意趣。我们今天研究这一现象不仅会加深对杜甫思想感情与诗歌艺术的理解,而且对于深入把握盛唐以后文人儒禅互补的文化心态以及中国文学内向化特征也是很有启发意义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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