陈寅恪《禅宗六祖传法偈之分析》证补
陈寅恪《禅宗六祖传法偈之分析》证补
邓文宽
六十余年前,国学大师陈寅恪曾撰《禅宗六祖传法偈之分析》,独具只眼,指出禅宗六祖惠(慧)能传法第二偈之不足:“一是此偈之譬喻不适当”,二是“此偈之意义未完备”。对于陈先生的这两条结论,做为后学,笔者才疏学浅,置词末由。陈先生文中又指出:“至慧能第二偈中‘心’、‘身’二字应须互易,当是传写之误。”但对其致误原因,陈先生未加说明。这里,对“心”、“身”二字互易原因加以探讨,以证陈说之确凿不移。
为便于讨论,现再将敦煌本《六祖坛经》中神秀、惠能偈钞录如下:
神秀偈曰:身是菩提树,心如明镜台。时时勤拂拭,莫使有尘埃。
惠能偈曰:菩提本无树,明镜亦无台。佛性常清净,何处有尘埃?
又偈曰:心是菩提树,身为明镜台。明镜本清净,何处染尘埃?
我在《英藏敦煌本{六祖坛经)的河西特色——以方音通假为依据的探索》一文中,讨论此本所具之河西特色时,已说明敦煌文献中“身”、“深”、“心”三字同音通用,属于河西方音“声母以审注心”一类,并举出了一些傍证材料。为了对惠能传法第二偈获得更为准确的认识,下面再举一些材料并进行讨论。
(一)伯二九四二《杂曲十二时》:“正南午。身(着重点为笔者所加,下同)中有净土。澄心离断常。佛性自然睹。……日人酉,色心应非久。内外若不安。觉道中为首。”(按,“心中有净土’’和“色身’’分别是佛学中常用的短语和语辞,可是文中却以“身”代“心”,以“心”代“身”)。
(二)王梵志诗:“法性本来常存,茫茫无有边畔。安身取舍之中,被他二境回换。欲念定想坐禅,摄意安心觉观……”“安身”当校作“安心”,第六句“摄意安心觉观”可比证。“安心取舍之中”即处心于不取不舍之间,亦即是禅宗佛学的“中道观”。《六祖坛经》有云:“见一切人及非人,恶之与善,恶法善法,尽皆不舍,不可染著,犹如虚空,名之为大。”“不舍”又不“染著”,正是“安心取舍之中”的意思。禅宗佛学是“心性”之学,上引王梵志诗显然不可作“安身”。
(三)王梵志诗:“他见见我见,我见见他见。二见亦自见,不见喜中面。手把车钏镜,终日向外看。唯见他长短,不肯自洮拣。竟竟口合合,犹如治排扇。逢人即作动,心舌常交战。不肯自看身,看身善不善?如此痴冥人,只是可恶贱。劝君学修道,含食但自咽。且拔己饥渴,五邪邪毒箭。获得身中病,应时乃一现。……”这首劝世诗的含义,又见于《六祖坛经》:“若真修道人,不见世间过。若见世间非,自非却是左。”盖言要反躬自省,多看自己的过误,不要一味抓住别人的过误不放。上句“心舌常交战”,是说心口不一,内外矛盾。因此诗人才批评道:“不肯自看心,看心善不善。”原本三个“身”字均当校作“心”。自省内心善与不善,文义顺畅。
(四)敦煌文献中还有“新”、“身”互代的用例。敦煌写本《五台山赞一本》,斯五四八七号有云:“佛子滔滔海水无边满,身罗王子泛州(舟)来。”而伯三五六三却作“佛子滔滔海水无边畔,新罗王子泛舟来。”可知“身罗”)即“新罗”,“身”,即“新”字之代。
以上四条均是《六祖坛经》以外的敦煌文献资料,现再讨论一条《坛经》本身的材料:
“故知一切万法,尽在自身心中,何不从于自心,顿见真如本性?”“自身心”三字,敦博本、英藏本同,但北图本却作“自身”。俱不确。下句是“何不从于自心”,知当作“自心”。契嵩本、宗宝本《坛经》正作“自心”,可比证,概言之,北图本以“自身”代“自心”,余二本则衍出一“身”字也。
综合以上举证,可以明确,敦煌文献中“深”、“身”二字确同“心”字存在互代现象。这种语言现象不仅出现在诗词和俗文书中,而且也表现在写本《六祖坛经》上。从音韵学理论上也能给予切当的说明。由此可以看出,陈寅恪先生认为六祖传法第二偈中“身”、“心”二字当易位,是十分正确的认识。
(原载《敦煌吐鲁番学耕耘录》 台北新文丰出版公司1996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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