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读印顺大师《心经·讲记》—兼与王永元老居士商榷

       

发布时间:2009年04月12日
来源:不详   作者:鋆 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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读印顺大师《心经·讲记》—兼与王永元老居士商榷
  鋆 天
  (一)
  在近代高僧中,我最为推重太虚大师。大师一生,智慧、慈悲,处处可见出他深具大菩萨的德相。而最令我倾心服膺的是大师契於佛陀的本怀和时代的特点,提出「人间佛教』的思想。惜大师示寂过早,未能把他的理想全面推衍、宏布。风云变换,因缘离合,余生之年,很少见有阐发大师的学术思想,提倡大师菩萨道精神的。後在一次偶然的机会,得知当今佛学泰斗印顺大师继承虚大师的精神,坐狮子座,畅演大义,弘法利生,令人赞叹,令人鼓舞。
  我之对印公起敬仰心,是因拜读了他的《我之宗教观》一书(收在《妙云集》下编之六)中的几篇文章所致。由此我确认,虚、印两大师乃真正是中国佛教的高僧,两位大师对时代的悲情,对中国文化的同情,对佛教命运的关切——对整个人类所抱的菩萨心阳,和在大节大义面前厉然挺立,毫不含糊的态度,可称得上是悲智双运,智勇具足的典范。两大师的人格精神,堪为学佛学圣者的揩模,我等後生的依止。并确信,今後佛教之发展,惟有依大师开出的方向发展,才有发扬光大的可能,才能对人类、对文化有积极的贡献。
  我也有幸,蒙道友关心,辗转设法,为我请得一套印公的《妙云集》,使我能时时研习请益。印公论佛法,深入浅出,通俗易懂,不喜作那些半文不白,不古不今的文章;大师说理,喜从大处着眼,契合时代,抉掠梳理,步步深入。通观印公的文章,平实中肯,没有有那些虚语、高语、警人之语,但读後却令人心诚口服。即使你不完全同意其中的一些说法。然总叫你感到有所得,有所启发。这一切的一切,都是基於印公对佛理有透彻的悟解,对时代和人生有真切的感受和认识。
  当然,对於印公的理论,我并非全部的接受,对印公有些提法,我甚至会提出完全相反的意见来,这自然不是我有甚么更高明的见解。私忖,其中有的是由於认识理解的层度,因我没印公这般的学养。不过,随着时间的推移,这种差距是会逐渐消除的。还有一些完全是理解认识的角度问题,这可能是一辈子也不会改变的。见仁见智,也是正常的事。对於我,固然不会转易地、不负责任地更改自己的看法,但也不会一味地否定他人(并非因为对方是名人,而标示自己的殊胜、正确。总之,对於印公,我始终是怀着十分的尊敬的。
  前不久,我去拜望一位老居士,他一见到我即示我以第二三四期《内明》,翻开第一页,指着一篇题为(评印顺法师(心经讲记>》的文章问,这篇王永元居士的文章你看了吗?他数印老的《心经讲记》基本子以了否定。这位老居士知道我看了些印公的书,偶而也会写几篇浅近的介绍佛理的文章,从他的语气中我听出他想促动我提一些个人的看法,并用文字表述出来。我接过刊物,匆匆地浏览一遍王居士的大作,觉得文章有些欠妥,但未敢轻率地作评论,就说待回去慢慢斟酌。没几天,我也收到了(内明》赠刊,又仔细地释读了「王文”,发现了不少问题。
  印顺大师的《心经讲记》我原是读过的,并没有感到有甚么不合佛理处。王老居士见识独特,竞能挑出如许多的不是来,令人惊叹。於是我取出印公的原作,对照「王文』详细地通读一逼。结果,我还是认为印公的「讲记』是契合佛义的,而王老居士的批评却不甚妥当,不够公允,而语气也较过分。故我觉得很有必要为印公的「讲记二辩。我不敢肯定一己之见完全正确,完全符合「讲记—的原慧。然真理愈辩愈明,反正任何事,凡一落文字都是可争议的。我愿意把个人的一些看法表述出来,以求得诸方善知识的指教。下面先谈我对《心经讲记》的认识。
  (二)
  印顺大师《心经讲记》的全文叫《般若波罗密多心经讲记》,一九四七年夏天在奉化雪窦寺开讲,由弟子续明法师记录,收在《妙灵集》上编之一《般若经讲记》一书中。
  1 佛教的根本目的
  佛教因众生而有,佛法之开演全在於众生苦难的解脱,「佛教就是要对这现实世间的苦难,予以彻底的解决三印公说,波罗密多,即是「度一切苦厄』,「能除一切苦』。波罗密多,梵语的昔译,意是究竟,到彼岸,度无极。佛之说法,一方面向众生揭示究竟的理体,此「究竟』即今人所喜用的「终极价值』,印公在「讲记』中称作「最高真理”;另一方面,佛陀又广开各种践行的法门,指点众生通往最高真理的途径。
  「佛法有他的目的,和达到此目的的方法』,而从佛陀的本怀看,更重在方法的指导上。究竟是一,本不可用任何言说来诠示,所谓「道可道,而非常道”(老子语)是也。而方法,却只是一种方便,方便有多门,关键在於对机、合用。方法乃因人而设,应机而开,众生根性不一,大干世界的众生相千姿百态,方法当然是越多越好,所谓「条条道路通长安』是也。佛菩萨慈悲,自然要广开方便法门,来济世度生了。此其一。其二,不假方便,难达究竟。目标虽明,偌无具体可依之而行的方法,全是空谈妄说。度无极也好,证体也罢,关键在度或证上。证(度)是行为的,空谈无用。佛法是具体而霉的,使人有路可循,有法可依。这一点,正显出佛陀慈悲利生的本怀,广大甚深的菩提心。所以印顺大师说:「佛法的目的,在使人生的苦痛得到解决,达到超脱苦痛的境地』。这是佛教的根本精神。也是我们後人学习佛法所应持的基本立场。达此,始可谈「波罗密多三按照印公的解释,波罗蜜多乃具有动与静两个方面,所谓动的,即「能解除这人生苦痛的方法』,静的,即「依照佛法中的方法做到苦痛的解除』。根据我的理解,印公也是把重心放在「解除苦痛的意义上』的。印公在「讲记』中虽然没有如此明确的指出,但通观全文即能十分清楚地见出印公对这一点是十分虽调的。另印公在《金刚经讲记》中解释「波罗蜜』时就曾说:「到彼岸,是说修学而能从此到彼,不是说已经到了。昕以,重在从此到彼的行法,凡由之而出生死到菩提的,都可以称为波罗蜜』。(《般若经讲记》第十二页)这是大师说法的核心、要旨。《心经讲记》即以此为脉络,贯串始终。明晓这点,始能全面把握整篇「讲记』的精神,不至於偏离印公的愿意。
  世间的一切宗教,「莫不是为解除人生痛苦而产生的』。所不同的是各对苦的认识理解和对治方法不一。佛教对苦的问题有极透彻的认识,故而分析是十分详尽,对苦的根治方法也是相当全面又彻底的。对於苦的问题主要从三个方面来讨论,一是苦的形态一种类一,二是苦的根源(起因),三是苦的对治(解除)。
  2 苦的形态
  「苦是一种感受三如果说得简略些、概括些,众生的一切苦相,无非都是妄想烦恼,心有执著,心有分别的表现。其根本就在不明究竟,不悟性空缘起之理而有。要想彻底的度苦,就像印公所说的,「必须体验空性,了知一切法空,生死间的苦痛系缚,才能彻匠解除三如印证以佛经则是《心经》中「无苦集灭道』诸语。这样的解说固然干脆爽快,但并不一定能为一般对佛法认识尚浅的人所理解,也就是说,难以使大多数人受益。《心经》是佛法的精要,它言简意赅,统摄佛理,具有提纲击领的作用。印公慈悲,为使世人能更加全面地把握佛法,遂细加展开,予以具体的阐说,且尽量用为今人所熟悉和通用的字句来表达。
  佛教说众生的苦相,以「四圣谛』中所列的「八苦』为典型。而对於苦的感受,离不开「生理』和「心理』两个方面。大师将佛法「八苦』结合生理与心理的现象加以分类成三:“一、因身心变化昕引生的苦痛——生、老、病、死;二、因社会关系所发生的苦痛——爱别离、怨憎会;三、因自然界——衣食等欲求不得所引生的苦痛三印公这样的概括分类,自有他的的深意。
  一切有为法,都是缘起相待的。「讲记』所列「苦』的三大类,已把根、识、境三个方面结合一起而论。这既契合佛理,又说得比较具体,使人容易理解和接受。有些学人谈到「苦』,喜欢用一个「心—字来替代具体的分析,或简单地说皆是「无明』所致为完事。这对大多数听众或读者来说就欠系统,有失弘法讲经的意义了。大师并非不知「心』的奥妙,但也更懂权巧、方便的重要。
  说法的对家是听众,说法更不是为了显示自己的高明。对於众生的摄引要有耐心,要循序渐进地加以引导,这才是真正的般苦。佛陀一生的说法也大都是由小向大,开权显实,注重於应机应时的方便。印公继承了虚大师人间佛教的思想,人间佛教的理想契合大乘佛教的精神。印公极明佛教所讨论的「度一切苦厄』,「是著重在自我身心的改善与解放』,但这不等於说可以忽视社会环境的作用,人与外界关系的改善。「人不能脱离社会自存』,所以印公从「我与物』、“我与他』、「我与身心』来论说苦的现象,这就把人的视野和襟胸都打开了。
  事实也是如此,人不是孤单地存在着,心也不是孤单单地存在着。心识的活动是以根(生理)、境(环境)的存在为条件的。佛是究竟圆满的,而非偏证偏得。佛有三身——法身、报身、化身,证圣果者必须是身、心与国土都得到转换、提升和庄严。当然,从实践修行的实际际出发,应该,也是必然要有重心,讲基础的。印公说:「除苦必须解除苦痛的根源。致苦的原因,自然是很复杂,但主要是源於我们的内心上的错误,及由於内心错误而引生行为的错误』。至此,印公很自然地把讨论的范围集中到人生问题的核心——「心』上来了。
  3 苦的根源
  世间一切的学问,无疑是以「心』的学问为最高。但同时心的问题最难讲得透,讲得好。心的问题是无穷竟的,而大多数学人不是论之过简,使人无从着力,就是失之於繁琐,叫人不得要领。所以印公说:「世间一般的学术,对此心苦简直是没法解除的,只有学习佛法才可以得到解除』。佛法本不偏於心也不偏於物,但佛教关於心的理论无疑是佛法中最精彩的部分,由此可知「佛法的重心所在』。而印公对众生苦痛的根源,也是从「发动的意识』——内心上作出分析的。
  印顺大师认为,众生的生死流转,烦恼苦逼,「都是因心的错误指导行为而引生的』。心本不可限量,一念善则善,一念恶即恶,佛教常说「心净则一切净』。但真正要实践起来却并非那么简单,还必须作具体的分析。印公说:「内心的错误,可分二种:一、欲,二、见』。
  欲就是欲望,它与一般的希望、愿望或理想不同,是一种非理性的「情意三照印公的话说,「欲以追求为义,追求不得其正,这才成为欲望』,欲而不正,所以「也可名为恶欲』。这种不合理、不正当的贪欲,主要就是一味向外地对名闻利养的追求。我们说心不可限量,欲望有一时的满足,而无永远的满足,故而印公说贪爱一欲一之心「如嘐漆一样,一经染着,则料缠不清,不免要受他的牵制,不得自在』。同时各种争抢斗夺,小自家庭内兄弟父子间的争利,大至国与国之间的战争,不断地发生,“造成了充满苦痛的人间”。
  见是成见、偏见,属放思想方面,知识方面的。世间的知识虽然不是「毫无补於人生』,但它有根本性的不足,就是以我是为是,我非为非。由於对事物认识的不同,而有各种的争执、冲突,造成了「家庭、社会、国家、世界的不安定——这种现象,尤其是现在这个时代,更属头而易见』。正是愈演愈烈。同时,世人的知识,又每每与「私欲相结合』,以知识来帮助欲望的满足,从而造成了「知识越广,欲望越大,欲望越大,苦痛越多』。这种恶性循环的现象,世间的苦痛,有增无已。慈悲如印公者,自然要发出痛心的感叹:「我们不但是欲望的奴隶,还是思想的奴隶呢』!通过这样的反复解说,给人的影响是相当深刻的,使人不由得生起警觉心,并反观自己、省察自己,检点自己——检查自己内心是否有这些「错误』存在。然而,说法者还没有把世间苦痛的最终根源点出来,没有将最後关节点破——这正显出说法者的水平。好像战场上歼敌一样,先把对方困住,然後逐渐缩小包围圈,最後把敌人一下子歼减。随着经文的展开,印公终於指出一切苦痛的总因是众生没有「了知一切法空』,有顽固的「我执』存在,一切的苦难,都根源於「众生把自己看成有实体性而起』。
  印公这样步步深入,循序而进的演说,不仅仅是一种说法的技巧,更主要是适合於一般学佛者修行过程。佛法的实践是由一步一步的境界递进趋上的。当然,这也是合符佛法的基本原理的。《杂阿含经》上说:「先知法住,後知涅槃』。法住是十二真如之一,意谓真如之理遍住於一切诸法中住;涅槃是「离诸烦恼』、「离诸有者”(《涅槃经》),《圆觉经》也说:「以因缘俱减,故心相皆尽,名得涅槃』。印公在《性空学采源》中这样阐述「法住』与—涅槃—的关系:「先有通达缘起法相的法住智,然後才证得涅槃智,这是必然不可超越的次第;超越了就有流弊。一般学空的无方便者,每觉得空义的深刻精徽,对因果事理的严密、行为的谨严,反觉到无足轻重,这是大大的错误!”(《妙云集》中编之四,页八)印公这一论说是深刻的,是有所指而发的。
  4 苦的解除
  除苦必须「找到苦的根源』,必须知道「苦痛的原因』,而後「才能用适当的方法来防制他消灭他』。世间任何事的成就都有一个起始,有个过程。更何况大乘佛教不但要得到个已的解睨自在,证真成圣,还要「解除一切众生的苦痛』,庄严国土,使整个人类,整个社会的问题都得到解决,自是不能腊等,甚或惟有高谈阔论,而无具体实施的方法。这就是「波罗蜜多』。照印公的解释:「凡作一事,从开始向目标前进到完成,中间所经的过程、方法,印度人也称作波罗蜜多,这就是中文“度”(到彼岸的意思』。
  佛教非唯心,但其对於「心』无疑是比较注重的。佛教认为,一切人生的问题、社会的问题,都是由「心』的发意动念,「指导行为而引生的」。这一点无有大小乘之分。所以印顺大师明确教示我人「要消除苦痛,非先从内心上的爱欲和知见改造起不可』。而作为虚大师的继承者,印公的视野和关怀自然不会局限於一己个人的解脱,他提出应先从「解除自己身心上的烦恼矛盾下手』,希望世人能从「行为的改善』,而达到「人我关系的改善』,再进至整个社会;兀成彻底的更高的和平与自由』。印公认为,人类社会如果不在「人类充分觉悟,提高人格,发展德性』的根本上着眼,「任何控制自然、人群的办法,是不会收到预期效果的』。甚至愈逐愈迷,愈治愈乱,「像现代的科学,对於近代人类不能不说厥功甚伟,然因没有善於运用,利器杀人的副作用,就随之生起,甚至引起世界文明被毁灭的危险』。因此印公强调,“我们要「度一切苦厄”,应首先对自己予以改造,唯有这样,才说合理的根本的解除人世间的苦痛』。
  虚大师曾提出过这样的名句:「仰止唯佛陀,完成在人格』。印公的理论,完全继承了虚大师的思想而发展。而像两位大师的精神,绝非侈谈空理,貌似高深玄妙者可比;更非那些口说大乘之理,却无大乘之心、之行者可以随意的妄测、批评的。两大师乃近代以来少有的真菩萨,他们之论佛法,都是契於实际,有益於人生、社会问题的切实解决而发的。方法有适应性,不能泛泛而谈。芸芸众生,躭著私欲,执守「我』字,要使之超生脱死,转凡人圣,非在一朝一夕之间。必须善於引导,要有下手处,方便摄引,趣人究竟。印公非不知究竟,也非不说究竟,(详後;讲记”一文之妙,即在於由近趋远,自低向高,从俗谛导入真谛。
  然而,读者不要以为,印公这种方便只是在枝叶上下功夫,印公是由实相慧——「能真知诸法真理的,如即空的无常、无我、涅槃寂静”,而生出方便智——「能正见世间的一切』。「佛法就是以般若智从根本上解除人们苦痛的』。整篇「讲记』,印公或依俗谛而论,或即真谛而谈,无不是基於佛法的根本,以「般若波罗蜜』,而显「究竟波罗蜜』。印公论到世人内心上爱欲和知见的错误之根本,即是佛所说的,常人最难破除的我、法二执。
  我执和法执,既是一切苦痛烦恼的根本,也是入究竟、证菩提的障碍。印公认为,在此二执中,我执「更为重要』,“尤为根本三所以「佛法首先教人除却我执,我执没有了,即能契合於缘起的正理,符合於群众的正义,行为自然合理了』。按照印公所论,真能彻了无我之理,破尽我执者,必能了达性空缘起。这就是说,我执与法执有甚切之关联。。有些学人过於执著大小乘之分,认为这类法是佛陀为小乘根器所开,那些法是为大乘菩萨而说。实不知佛法唯有一味,一与三之分也好,大与小之别也好,都是因众生而有,并非佛法之本身。印公说:「佛世,弟子们根利慧深,佛为他们说无我,弟子们即能了达无我性空。後人不解佛意,於是听说无我,转执法有;为了对治他,所以大乘经特详法空』。这是约教上说。如从行上论,佛教也是以破我执为重要。印公说,学人了知「佛法中的最高真理,应偏观一切法空。但博观必须反约,要在妄执根本、生死根本的我执中,深观而彻底通达无。这根本的我执破除了,其他的一切错误也就可以破除以及渐渐破除了。修学佛法,应先从舍离我执——悟入即空的无我人手』。
  空,作为佛教的最高真理,不是说说“一切皆空”、「诸法性空』、「当体即空』等之烦的“空”话就能把握、契入的。它需要真修,需要实证。《心经》第一句就是说观自在菩萨由破我执而证空——「照见五蕴皆空』,而「度一切苦厄』。勿庸置疑,印公之说,完全是符合经义,契合大乘佛法甚深之妙理,也是符合佛法实践之进路的。
  5 何谓般若智慧
  破我、法二执,度一切苦厄,证真悟道,全由般若智慧的妙用。提起般若,凡稍知佛法者都会说,般若是诸佛之母,是一切佛道的根本。的确,佛曾多次强调世间一切善业,乃至一切出世法,皆从般若智慧而生。《大智度论》也说:「般若波罗密是诸佛母。诸佛以法为师。法者,即是般若波罗蜜”。但是,学人真正地去理解实行起来,往往还是会出现这样那样的偏失。印公把常人这类「误解』归纳为二种:一是「以为佛法所指的智慧是特殊的,有了这特殊的智慧,其他的世俗智慧就可以不要了,这种人忽略了遍学一切法门的经训』。二是“一些人以为世俗的知识,不可厚非,应当去学,可是学而不返,忘记了佛法持重的智慧是甚么了”。
  佛法是融贯之法,般若是圆满之智。前一种「误解”,只看到佛教超越、出世一面,而不懂得还有内在、达俗的融通;把佛法与世间法,空与有分成两橛,隔裂对立起来。如有人对「空』的理解,一味强调空中无一法可得,却忽略了空同时也无一法可离。後一种「误解』,主要是把生死法与出生死法混同了起来,沉迷於现象,不能在现实中超越出来,即俗而达真。我读到印公这段文字时,结合具体的分析和观察,发现佛教界所存在的以前一种居多;至於後一种现象,往往出现在那些视佛教为一种工具,以达到个人私欲之满足的「佛教徒”身上。这後一个问题的原因,是因为佛教无论是受到怎样的摧残,它在世人的心目中依然是崇高而值得信仰的,是可抵制魔道的正道;而一些权势者看到佛教有可利用的价值,也予以形式上的支持。於是,有人就误以方便为究竟,甚至借佛教的名义以行私作恶,自欺而欺人。但无论如何,都是由於无明遮障,般若下头,缺乏智慧之故。
  关於般若在佛法中的地位和性质,佛学界向无一致的认识,印公对之的解释是比较全面的。依佛法的内容而论,般若有实相般若,观照般若,文学般若三种。当然这也是一种方便说法。龙街菩萨说:「般若是一法,随机而异弥”。出於分析、阐释的需要,而有般若之名、之义的产生。般若作为佛教所称的一种殊胜、最高的智慧,可从观照慧与实相相应慧两方面去理解。照印公在《金刚经讲记》中解释,这「观慧与实相相应慧—有「证真实以脱生死』和「导万行以入智海”二义。前者「是三乘般若所共的」,後者「是菩萨般若的不共妙用』。而一些学人把般若看作仅是大乘不共法,实在有失偏顿。
  6 证真与达俗,内在而超越
  般若证真,即是悟彻佛法的毕竟空义;导万行,就是达俗,不断一切世间法。从般若的妙用说,证真与导行本是统一的,不可分隔切断。佛法的中道实证,是空有不二,无有偏执的。印公在阐释《心经》中「是故空中无色,无受想行识”一句经文时说:「此空中无色等,从相即不离而证人,所以与一分学者的把生死涅槃打成两橛者不同。佛法的中道实证,可说是内在的超越——证真,这当然即是超越的内在——达俗”。证真在於度苦,达俗方能济世。「觉悟即在世间法而了达出世法,由此大乘能入世度生,悲智双运。有所得的小乘,体验到偏於「超越—的,於是必然地走入厌离世间的道路”。依世尊创教的本意,自度面度人,自利而利他,乃每个佛弟子的本份。从理论上讲,偏空偏有皆非究竟,应「从相待假名的空有相即”,而说「冥契毕竟寂灭的绝待空性』。从实践角度论,即依缘起而观空,观空不坏缘起,「在存在的现象上去把握本性空,同时在毕竟空的实相中去了解现象界的缘起』。印公指出,惟有这般的观察、体验,「生死间的苦痛系缚,才能彻底解除”。
  说般若智慧证真悟空,并非指世间真有那么个「空—存在着。印公明示:「世间的事物,语言思想都不能表现出他的自身,何况即一切法而起一切法的空性呢?空性亦不过假名而已飞名字是不得已而用之,既然要说法,当不可离文字相,但既说是「相』,就只能有表「性』之方便,而不能视作「性』本身。有些学佛者,一论到「空”,就高谈第一义空,不思议空,毕竟空,而把一切现象有,乃至因缘法则都排斥在外,以为世间惟有“空”是真实的,还自许是「大乘』,是「圆教』。实则,如此执实於「空』,早已落「相』了。印公说得好:「中道实证的空性,不但不是与有相对差别的,也还不是相即一体的……。这用世间任何名字来显示,都是不恰当的』,只不过用「空』来表示「还近似些」罢了,但仍「不免被人误解』,即“空”也不能等同究竟。故而印公再三强调要有真切的观察、体验:要以般若来照摄一切。如此,方能免於堕落空见、断见,方能人世济度众生,而不偏入厌离世间,只求一己解脱的小乘境界。
  从大乘佛法的成就说,证真与达俗,本是在一次完成,非从两条途径而入。「佛法是贯彻现象与本体”的,大乘佛法的修证,「即於世间利生事业中去体验真理,净化自己”。印公认为这种修行体验,与小乘那种偏於「超越”的「走入厌离世间的道路”不同,而「不妨说是『内在”的”。其特点是:“一方面要能洗尽一切情见,不混入日常的计执;一方面要能贯彻现象而无碍,真俗二谛无碍的中道,即保证了佛法的究竟无上。”
  因果与缘起,是遍存一切的法则,「佛法就是依因果法则说明一切的”,一切皆空,也「不是破坏因缘生法”。因缘假合故无性,无自性故空。岂能以此而否定缘起法则的存在。如把因缘空故,当作即无因缘,这在逻辑上都通不过。印公说:「空从具体的有上头出,有在无性的空上成立三缘起甚深,不要以为一说第一空义,缘起法则就应该否定,因果规律可以不讲,并以此来证“空”的「第一”。其实,凡夫知见者还不能够洞彻此究竟呢!「唯有依於般若慧”,才能生「正确的知见”,「了达诸法的因果事理”,究明世间一切的现象。《心经》上说:「色不异空,空不异色。色即是空,空即是色』。色固不能碍空,空也不可坏色。只有在通达世间诸法的基础上,始可谈般若波罗蜜。印公说:「最高的智慧,是要在因果现事的关系中,深入的去体验著偏而必然的最高真理』。如此,方不至於使般若成为一种悬设;方能起般若之妙用而策导万行。正是「不离开因果事物而有空”,所以“空——一实相印贯通诸行无常、诸法无我,涅槃寂静的三法印”。
  究竟的佛法是融贯的,而不偏於一途。同时其理论能指导实践,实践又能实证理论。「能所不可得”,印公说「能证智与所证理,也毕竟空寂”。把佛法的理论与实践统一了起来。如作进一步的阐述即是:「从理论上说,以一切法本不可得,说明蕴等所以是空;从修证上说,即以无所得意所以能达到一切法性空”。
  佛法的融贯,不以空寂与现象视作对立,能把世出世间打成一片。按照印公的判释,大小乘之别不在於常人所谓的一法印与三法印之别,关键在於对空的体悟之深浅上分出,在发心的大小上分出。而这两者又是连在一起的,印公说:「若处处以自我为前提,则若痛因之而起;若达法性空——无我,则苦痛自息。菩萨的大悲心,也是从此而生,以能了知一切法都是关系的存在,救人即是自救,完成他人即是完成自己,由是牺牲自己,利济他人”。有此空有不二,我人无别的境界,即可担负如来的家业,以出世的精神作人世之事业,始可谈大乘菩萨道。用印公的话说,即是「内在的超越』,「超越的内在』,「佛法的中道实证』。
  (三)
  关於印公的《心经讲记》,笔者昕费的笔墨可以说已经不少了,虽不敢自许已把「讲记』的本旨全部抉发出来,但自信还不至於偏离印公的基本思想,大致上把「讲记』的基本内容都介绍出来了。读者通过上文的介绍,如再对照王永元居士《评印顺法师<心经讲记>》一文,即可发现王居土对印公的批评是站不住脚的,甚至有些论据完全是出於王居土一己的武断,妄加硬按在印公身上的。下面我就择「王文』中比较突出的几个问题略作评述。
  印公在《心经讲记》中有「我们要清除苦痛,非从内心上的爱欲和知见改造不可』一语,此本无不妥。唯识言转识成智,禅家主张变生死为涅槃,转烦恼为菩提,如此等等,大致都是这个意思。印公说得更加明白通俗,应该说更容易理解。但王居士却批评说:「爱欲知见,相当於见思二惑。如是二惑,当破除令尽,何谓「改造”!刻人类不能为梅坛,饰野狐不能为狮象,何「改造』之有;故亦谬言也三照王居士的意思,「改造』是不够彻底的,唯用「破除』方妥。好像印公对“二惑』还有保留,於佛法中断惑证真的最基本道理都不理解。在此也不必引正面的例子来说明这个问题,我懂择抄《辞海》“改造』一词的释文来解答「王文』的责难。《辞海》释「改造』有二义:「①另制;重制。《诗·郑风·缁衣》:缁衣之好兮,敝,予又改造兮』。引申为从根本上改变旧的,建立新的”,「②另外选择』。可见「改造』是彻匠的,不知王居士对「改造』一词是怎样理解的。
  印公说:「佛经以名句文身而立,而名句文身是依声假立』。这就是我们平常说的「文字般若』。印公又说:「文字虽不即是实义,而到匠因文字而人实义;如离却文字,即凡圣永隔!二见《金刚经讲记》)由文字般若而入实相般若,讲经说法,撰字用词当然应该慎重、贴切,但不能执著於文字相,咬文嚼字,更不可卖弄文字知识,做文字游戏。印公在解释《心经》“色不异空,空下异色二语说:「不异,即不离义,无差别义。色离於空,色即不成;空离於色,空亦不头』。色空相即不离,而非二体,凡稍知般若学者都明此义。印公之解释完全依於常识,而表达的方法也是十分传统的。但「王文』先批评说「此语令人无从索解。夫不异者,乃无二相之义……何谓「不离』也!此语倒真令人无从索解了。「下离”、「无差别”正是表「无二相』义。文字的功能在於达意,「王文』挑剔,自己反落於文字相了。
  在「王文—中,反复强调「第一义空』、「异竞空』,实际上其本身对般若空义的理解是欠全面的。「王文』说:「般若所明,乃第一义空。第一空义中,无生减法可得』。并认为:「诸行无常』,是生减法,何能藉此悟入第一义空』。甚至主张毕竟空中无因缘可说,「因缘空故,即无因缘』,意谓大乘空义不讲缘法。然而,佛法中离一切的“空”于是不存在的。不要以为把“空”说成超於一切,高於一切就算「第一义空』了。因缘生法,一切皆空,但不等於说缘起法则亦是虚妄不存在。缘起法为一切佛法所依,是佛法与「外道—相区别的根本,否定缘起,即是毁法谤佛。不能执实於因缘生法,与由观一切法如幻而悟空是两事,这是个最基本的逻辑常识。龙树菩萨在《大智度论》中十分明确地指出,空既—破一切法,又「缘一切法,空空但缘空”(见卷三十一)。不要把这个「缘—字看得那么可怕,无此「缘』,一切佛道皆不能成哩!
  印公说:「佛法的目的,在转迷启悟,转杂还净』。(《性空学”探源》页二,《妙云集》中编之四)这个「转』是在「迷』上转,「染』上转。学道者常说「借假修真』,如不达一切生灭法如幻,何以悟第一义空。《金刚经》说:“一切有为法,如梦、幻、泡、影,如露亦如电,应作如是观!』《心经》第一句即言「照见五蕴皆空』,无论是从理论上讲,还是就实践而论,究竟之空理,都是由如幻缘合的生灭法中而悟入的。对此印公解说得十分清楚:「从否定虚妄的空义说,绝不能离有去凭空否定,必在具体法(有)上去勘破一般人的错误认识。从深入法性的空理说,这空理——空性,也必须在具体法相上去显示它。声闻乘经说的“诸行空、常空、我空、我所空”,不各是从具体的“行”(有为法)而显示其空的吗?就是大乘经,如《般若心经》的「照见五蕴皆空』,也是从具体的五蕴法上照见其空。在行为上说,要离边邪,就必须拿正确的行为来代替,不是甚么都不做做算了事。要解脱生死,必须先首信、戒、闻、施等善行做方便,也不是甚么都不要。所以无论是理解、是行为,从有以达空,是必然的过程”。(同上页)应该说,世间一切之成就,都是有所依藉的。孔子曰:「见贤思齐焉,见不贤而内自省也。”(《论语、仁篇》)我想,一切的关键不在於「法”,而在於学人的「观三就佛法言,如能做到像印公在《心经讲记》中所说的:「菩萨了法性空,知一切法如幻,能不为我法所碍而有恕怖,即「远离颠倒梦想”。(重点号乃引者所加)般若智慧,第一义空都可由此而立。
  印公认为,一实相印贯通於三法印。这又是王居士取以否定《心经讲记》的一个重要依据。「王文”认为,「大乘一法印,与声闻三法印廻异,不可以之为此类也”。大乘一实相印,小乘三法印,这在汉地佛教中已成为极普通的常识,但这并非是佛教界的共识。如在南传佛教中,即不承认这种大小乘的分别。关於大小乘的问题,应该做大文章的,本文不打算作过多的讨论。要说明的是,印公认为大小乘之分并不在一实相成立三印上,主张三法印即通於一实相印。印公这一思想是一贯的,在理论也是能自圆其说,并有充分的理论根据。这,在印公的许多著作中都有十分透彻的论述,本文限於篇幅,不能详加引说。只能略作介绍。
  印公在《大乘空义》一文中论一实相印与三法印之间的关系和性质说:「从竖观前後,横观彼此,直观自体,而得「诸行无常,诸法无我,涅槃寂静”“三法印”。但这决非三条不同的真理,而只是唯一绝待的真理,被称为“一实相印”——法性空寂的不同说明。三印就是一印,一印就是三印。所以,如依此而修观,那末观诸法无我,是「空解脱门”,观涅槃寂静,是「无相解脱门”;观诸行无常,是「无愿(作)解脱门”。三法印是法性空寂的不同表现,三解脱门也是「同缘实相”,同归於法空寂减”。(《佛法是救世之光》页一八三,《妙云集》下编之十一)但《阿含经》与声学者,确乎多说三法印;大乘经与大乘学者,也确乎多说一法印。好像是大乘、小乘截然不同”。(《佛法概论·三大理性的统一》,《妙云集》中编之二)为甚么有此历史事实的发生呢?印公有明释:「佛为弟子说法,多说众生由五众和合成;此五众,一切是无常生减不安隐法,所以色非我非我所,受、想、行、识也非我非我所。无常故无我的教授,利根者当下能依无我无我所,彻见涅槃寂减。既离我执,也不会再取法相及非法相。佛减後,有的不能从无常无我中得毕竟空,转而执我无法有。对此执法众生,不得不广显法空。而或者又拨无我法的缘起,或取执空性为实有离言自性。这都是守指忘月,辜负佛恩!”(《金刚经讲记》页五三)
  那么大小乘的区别有没有呢?有的。印公在《心经讲记》中有言:「因为度苦·除苦的境界不同,所以产生了大乘与小乘。侧重否定的功夫,希求自己的苦痛解脱而达到自在,这被称为小乘。大乘也是希求度苦除苦的,但他更是肯定的,侧重於离苦当下的大解脱自由;又由推己及人了知一切众生的苦痛也与我无异,於是企图解除一切众生苦痛以完成自己的,这就是大乘三在此我们不必作是非的取舍,但大乘与小乘「本不是绝对对立的』。三法印也是佛说,「诸法一实相』,一法印与世间任何都不相排斥对立,世间诸法都能在第一空义下得到安顿,何况佛法。难道一法印与三法印不能相融贯吗?「从人生正觉中去解除苦痛,大小乘并无不同』。「王文』随意贬低三法印,把三法印与一实相印看作「廻异』而不能共存,这无论从哪个角度讲都是错误的。
  「王文—再有对《心经讲记》作出否定的,是印公对天台宗“一心三观”说的批评。印公对天台的评值极高,予以充分的肯定,在《中国佛教之特色》一文中,印公说天台「教观并重,而抹戒律,弘净土,深广而兼存平易,纯手其为中国佛教之特色』其「予佛法以发扬、整理、通变,诚先来所未有”《佛法是救世之光》页一二一——一二二)但印公对天台也并非全都是盲目的肯定,在一些具体的理论问题上,还是有他自己的看法的。如相对於印度佛教的原典,印公认为天台就此三论走得远些,印公说:“三论学者重中论,只谈二谛,比较上要接近龙树学。天台的离妄显真近三论,统合一切之空有无碍,是更与真常杂糅的』。(《中观论颂讲记》页四一,《妙云集》上编之五)此说完全符合於事实,也早已为大多数学人所接受。至於说佛法是契机的,天台对於龙树学说的发展,有其充分的理由和必要,却是另一个问题。
  又关於天台的“三智义』,印公认为:「天台宗引《智度论》说:“三智一心中得”,依此说一切智、道种智、一切种智的三智,一念顿了即空、即假、即中,即是圆观圆证。考《智度论》卷二十七原文,不是三智一心中得,是“一切智一心中得”。“道智是行相”,以道智得一切智一切种智,所以智论的“一切智”,指二智而非三智』。(《中观今论》页二三四,《妙云集》中编之二)这本是个理论问题,见仁见智,尽可探讨。如当代大儒牟宗三先生认为,天台宗“三智义”确乎依於《智度论》,印公之批评不妥。(见牟著《佛性与般若》第二章第二节,台湾学生书局民国七十一年修订三版)如按「王文』的逻辑,「此义天台圣祖所说』,不得妄加评判,那么,三法印乃佛说,更不可随意眨斥,但王居士对三法印之轻视是十分明显的,这又怎么解释呢!其实,对於台宗的一些理论,古来不少的圣者都有不同的看法,最典型的如贤宗祖师对台宗的许多理论存有分岐。大家都是「圣祖』,你的取从在哪一方呢!佛法是一味,後世之学人,依乎佛法的根本,而出於各自体会和悟解,对佛理作出不同的判释和阐发,这是不能避免之事,也是极自然而合乎情理的。如果大家都守着陈说,而不敢越雷池於半步的话,那么佛教还有甚么发展可言。
  论到印公对有些学者认为《心经》中「色不异空是空观,空不异色是假观,色即是空,空即是色,是中道观。本经即是即空即假即中的圆教了义”。这一判释的批评,印公的理由是充足的。依印公的看法:「假定真是如此,那经文应结论说:是故即空即色,即色即空才是。但经文反而说:是故空中无色,无色想行识”。确是如此,经文选用的是否定词。接着,印公进一步解释:「当然,经义是可能多少异解的,但经义尤其是简短的本经,应有一贯性,不是随意割裂比配可以了事的”。最後,印公从佛法实践,修证的进路上阐明此理由:「菩萨修学般若时,观察诸法从缘起,所以自性空,诸法自性空,所以从缘起,了知空有相依相成,实没有诸法自性可得;入地才能如实证见一切法毕竟空性——即根本智证真如,幻想不现。所以本经首标五蕴皆空,次说五蕴皆空的理由:色不异空……空即是色。由此为观察方法而後能得实证的结果:是诸法空相……是故空中无色,无受想行识』。佛法是实证的,佛说一切,都是由实践悟证为背景,并以指导世人的实践为根本目的的。佛法可以作为一种理论而成立,也可以从理论上作疏解演述,但这已是第二性了,且不能脱离、有达实修的基础。千百年来,《心经》受广大信众所尊奉,主要不在於其理论的玄奥,而是对学人的实践具有极有效的指导意义。故印公谓经文所示之实践路向,是r佛门中道实证的坦途』。
  最後再想谈一个学风问题,坦率地说,当我第一次在道友处浏览「王文』时,给我的感受,首先不是该文在论理上的偏顿,而是作者在向对方责难时所选用的那些过於肯定的全称性判断词,使人觉得草率而武断。如说得再直些,「王文』对《心经讲记》的批评,不少地方纯粹是牵强附会,硬装榫头。其文风有欠「慈悲』,非我辈学佛学圣者所应有。下面试举几条实例说明。
  「王文』批评印公「谓般若唯破见思惑,犹未免深经浅释了』。然查「讲记—全文,印公并无「般若唯破见思惑”这类的全称判词。般若能破见思二惑,但般若之妙用远远超乎於此,这本为稍具佛学知识者所皆知,何有印公不知此一般之理。事实上,「讲记』中只有唯般若能破尽见思惑之意,而「无般若唯破见思惑』之文,这一前后颠倒,含义截然不同,想王居士决不会无此最起码的语文知识。说到般若之妙用,“讲记』介绍得非常全面,引数例为证:「般若——实相慧,即能真知诸法真理的,如即空的无常、无我、涅槃寂静真”;“依般若慧体验真理,根除内心中的错误,导发正确的行为,则烦恼可除,生死可解。论到内心中的错误根本——略可分为二类:一、我执,二、法执”;“菩萨了法性空,知一切法如幻,能不为我法所碍而有恐怖,即「远离颠倒梦想”……菩萨依智慧行——悟真空理,修中道行……即拔除了苦厄的根本,不怖於生死,能得「究竟涅槃』。般若能破法执,了知一切法如幻,证中道实相,得究竟涅槃,不知王居士还嫌此太「浅』而不够「深』否?
  「王文』多次指责「讲记』辑「因缘条件为实有』,果真如此吗?还是让事实来说明。我们知道「五蕴法是有情组织的原素”,如「能於此五烦法洞见其空,即是见到一切法空』。印公明示:「五蕴中的自我固不可得,五蕴法的自身也不可得”:。又说:「凡是依於因缘条件而有的,就必归於空。如把因果法看成是有实自性的,即不成其为因果了』。印公慈悲,其说法论理,极其详尽透彻,说「空—也不像有些学人那样笼统论之。而空本就是在具体的有上头出,空有无二相,这一点「王文』也是同意的。印公曾多次强调,空「不是破坏因缘生法』。佛法的中道实证,决不是偏於一途,而是融摄、贯通空有的。印公多说因缘法则,但从未执条件为实有之说,「王文』的批评可谓不着边际了。我只知佛教中有对否定缘起,不讲因果者的痛斥,却没有见过指责说缘起法则为「邪执—的,「王文』真是奇文了!
  世尊原有四依四不依的遗教,任何问题,凡有「相』者,皆可讨论,这对促进佛教的发展是有益的。但讨论必须依於事实,要以诚肯、善意的态度进行,如「王文』对「讲记』所指出的问题,其实印公在通篇的「讲记』中都有论及,明文如此,不知王居士为何视而不见。如王居土未通读过全文,而妄加评论,这是轻率,不负责任的;如是择其一点,不及其余,则未免失之厚道,这就是不足取了。指出这一点後,本文也就此结束了。
  摘自《内明》239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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