俗化的慧命与佛化的生命——仓央嘉措不凡的生平与隽永的“情诗”抒怀
俗化的慧命与佛化的生命——仓央嘉措不凡的生平与隽永的“情诗”抒怀
金易明
一段天籁般的声音,在广袤的雪域高山之间,如霞光祥云,萦绕草原湖泊;如飘幡经轮,牵动芸芸众生:“在那高高的东山顶上,升起一轮皎洁的月亮,玛吉阿米美丽而醉人的容颜,时时荡漾在我的心房”。[[1]]荡气回肠的歌咏,隽永深沉的情怀,震颤人心的牵挂,激发着一代又一代的藏民族的多情少年与怀春少女,对美好恋情的向往憧憬;也感动着一代又一代走过沧桑人生之路的老人们,回味自己生平珍贵的情感记忆。但凭这首足以承载与诠释世间“永恒主题”的情诗,仓央嘉措已是藏民族当之无愧的文化巨人。他的英名和事迹,比任何一位藏民族历史上影响巨大的伟人都要深入人心、影响广泛,当在情理之中。
虽然他未被供奉在庄严的佛龛之中,可却被供养在民族的血脉之中,藏民族已经将他平民化,亲切融会于雪山脚下的草甸、白云深处的帐篷、经幡飘拂的藏屋之中了;仓央嘉措走下了神坛佛龛,但却步入了民间村舍。“莫怪活佛仓央嘉措,风流浪荡;他想要的,和凡人没什么两样。”流传甚广的民歌咏叹,道出了仓央嘉措这位高原之子的风骨:作为活佛,肩负度世慧命,而他俗化了慧命,将不朽的慧命融化于世俗的善巧方便;作为凡人,承载娑婆生命,而他佛化了生命,将无常的生命提升至出世的崇高圣洁。因此,说仓央嘉措与凡人所需要的并无二致,仅仅是对其生命表象的理解,是众生浮光掠影的印象;而仓央嘉措与凡人之间的境界,其差异性,昭示着活佛慧命的崇高性和圣洁性,其首首“情诗”所揭示的,难道正如其文字所诠释的表象给人们的印象一样,系对男女情爱的歌颂,对世间美好爱情的渴望与憧憬吗?
仓央嘉措的另一首情诗,向为人们所热情传唱:“入夜去会情人,破晓时大雪纷飞。足迹已印到雪上,保密还有什么用处?”记得鲁迅先生曾言到:“一部《红楼梦》,道学家看到淫,经学家看到易,才子看到缠绵,革命家看到排满,流言家看到宫闱秘事。”同样,在这首仓央嘉措的情诗中,我们又看到了什么呢?也许,我们所看到的是一位风流少年,半夜偷偷遁出布达拉宫的边门,前往位于八廓街的藏式酒家中,与其心怡的情人幽会;本想做得悄然无声,却未曾想一场大雪,将其回归的脚印留下,结果,此事横空出世,变成家喻户晓、街谈巷议的笑谈。暂且不说此说的准确可信度,试想当年蒙古和硕特部法王拉藏汗与西藏政府第五任第巴[[2]]桑结嘉措发生尖锐冲突,拉藏汗杀桑结嘉措后,更向康熙皇帝谗言相告,致使康熙皇帝决定废黜第六世达赖喇嘛仓央嘉措。此举激怒了拉萨的僧侣,他们在哲蚌寺齐集保护仓央嘉措。以当时的复杂政局,又能指望由和硕特部法王拉藏汗处所传的有关仓央嘉措的绯闻,能有多少可信度呢?因此,与其说这首传唱悠久、令人遐想无限的诗歌是首上乘的情诗,不如说这是仓央嘉措的悟境迷意的隐喻开显,一位慧命在身的活佛对世人的开示。不是吗?——众生在独处时,身口意三业并发,希冀于悄然无声,无人知晓;岂不知,只要起心动念,即使人不知,也阻挡不了神明的洞察,天意的安排。
不知道众生在吟咏这首情诗之际,是否领略到佛法关于业力作用无处能躲、无时可避的意境?
一
据说,当年仓央嘉措与月亮少女相遇的那座酒馆,如今仍旧坐落在八廓街的东南角上。这家名为“玛吉阿米”的两层楼藏式餐吧,寄托着人们缅怀仓央嘉措,怀念他那浪漫传奇生涯的一份情意。仓央嘉措诗中的藏文“玛吉阿米”有着诗情画意般的含义:“玛吉”为未生或未染,寓意圣洁、无暇、纯真;“阿米”是“阿玛”的介词形式,原意是母亲。在藏民族审美观中,母亲是女性美的化身,母亲身上浓缩了女人所有美的内涵和外延。因此,“玛吉阿米”可表述为圣洁的母亲、纯洁的少女、未嫁的姑娘,可引申为美丽的遗梦……但是,当我了解到这一诗意般的解释后不久,一位藏族同胞给了我一种别具特色的、来自于口语中的解释。这种解释将诗意全数剥离,但给人留下了别样的启示。她说到:玛吉,在藏语口语中似乎译作“玛介”,指藏茶馆或藏式小酒馆中的掌柜女子,又泛指在藏茶馆或酒馆的跑堂女子;而“阿米”不是指母亲,一般在拉萨口语中指姑娘。“玛吉阿米”的称谓只是一般人对从事这个职业的女子的一般称呼,正如人们对公司门口的警卫室人员,在不了解姓甚名谁时,一律称其为“保安”,对医院医护人员一律称为医生,跑入学校对校方人员一律称为老师一样,只是个职业名词。因此,有些汉族知识分子在读了仓央嘉措的情诗后,汉族传统中惯有的不坐实考证就难以心绪稳定的毛病大发,非要找出一个叫“玛吉阿米”的姑娘,并要查证其籍贯、生卒年份,与仓央嘉措相识过程、交往经历等等,似乎不这样不能显示其考据之水平,一不小心还搞出篇旁征博引、洋洋洒洒的博士论文,这一做派,纯粹是浪费精力、无事生非。对此,我似曾有所领悟……
在灰暗的台灯下,我静静地沉浸在暗淡寂静的深夜环抱之中,仔细地阅读着仓央嘉措一首首或跌宕起伏、或激情澎湃、或婉转幽深、或情意绵绵的情诗;望着黯然深邃的夜空,我努力使我的思想穿越时空,飞向遥远的过去,跨越万山千壑的阻隔,超越语言文化的屏障,去探究这位慧命在身,桀骜不训的高僧活佛的心灵之路和古道热肠。
我想到了国人对旷世杰作《红楼梦》的惊人误解。一部《红楼梦》铸就了千古绝唱,想来雪芹先生后半生穷困潦倒,却未曾想一部未完成的作品,又养活了当今多少“红学家”和中文系的教师呢?雪芹先生倘若泉下有知,该喜该悲呢?如果说,红学家从《红楼梦》中品出文学意境当在情理之中,但偏偏在雪芹的著作中,哲学家读出了哲理,建筑学家,读出了建筑,史学家读出了历史,,做官的读出了官场秘诀,经商的读出了商场真理。这也算触类旁通、情有可愿吧,谁让雪芹先生阅历丰富、积累扎实加之才华横溢呢!但偏偏道学家们又从中读出“淫”来!说实在的,我对《红楼梦》没有看过多少遍,数得清,小学五年级跟着我那雪芹先生坚定的“粉丝”——我的语文老师看了一遍,用囫囵吞枣形容一点不为过;大学时代一个穷极无聊的暑假,认真地看了第二遍;到了工作时,一次在外地出长差,由于所在地的单位图书馆中,有一套《脂砚斋重评石头记》,见其版本之名如雷贯耳,又在漫漫长夜中,阅读了雪芹先生的大作。前后算来也只有三遍而已。但是,对于道学家们对雪芹著作的论断,实在不敢苟同。这淫、色从何说起?近来更看到“红学家”的高论,竟然断定贾府丫环们淫乱之极,但却都能规避东窗事发,全仰仗贾府避孕秘术!其理由竟是来自柳湘莲的一句“贾府里除了那两个石头狮子干净,只怕连猫儿、狗儿都不干净”。我不得不佩服“红学家”的想象力之丰富。对于文学作品,眼中的是心里的呢?还是心里的是眼中的?佛说“心随境转”而又“识有境无”,可见,什么样的人看出什么样的内容。对仓央嘉措的情诗,当也作如是的审视。
翻阅着各种版本汉译仓央嘉措诗歌集,那不绝如缕流淌的情怀和深邃意境,深深地打动了我那已不算年轻的心灵。情不自禁中,我在反问自己,以自己的阅历和近半个世纪的人生之旅,如今那些时髦流行的情诗、类似于琼瑶所作的言情小说之类,早已退出了我的阅读、欣赏的视线。何以对仓央嘉措的“情诗”,读来还是如此的沉醉,被其丰富的情感世界所深深感染?由此,我想到了,虽然我并不懂藏语,但是有一点却可以肯定,汉语语境下,将仓央嘉措的所有诗歌创作,全归属并冠之于“情诗”,暂且不说其是用词不当,至少有以偏盖全之嫌。对于仓央嘉措的作品,固然可以当其为藏民族民间文学的珍宝,从文学角度予以欣赏;但是,我们更不能忘记,他不是曹雪芹,更不是徐志摩,他是转世的尊者,故在他作品中所昭示的佛法真谛、佛陀本怀,这恰恰是需要我们仔细揣摩、辗转品味的。
相传,仓央嘉措在成为达赖活佛之前,在家乡有一位美貌聪明的意中人,他俩青梅竹马,终日相伴耕作放牧,恩爱至深,过着田园牧歌般的宁静生活。但是,作为五世达赖的转世尊者,他这个终年在山麓草甸中自由翱翔的高原雄鹰,最终被布达拉宫的高墙深园紧锁。也许田野的俗家生活一直伴随他到十五岁,也许山麓的牧歌情调始终环绕他直到入宫,在他的慧命中,深深打上俗化的烙印,使他对那些有口无心、正襟危坐、煞有介事地念诵着六字真言,却对佛法毫无心得,对民众疾苦、心态漠不关心的寺院僧侣生活,鄙视由心底悠然而生:“向别人讲几句经文,就算三学[[3]]佛子,那能言会道的鹦鹉,也该能去讲经布道!”他厌倦深宫内单调而刻板的格鲁派领袖生活,时时怀念着民间多彩的习俗,思恋着曾经朝夕相处、呵护关爱他的情侣:“住在布达拉时,是日增[[4]]仓央嘉措;住在雪[[5]]的时候,是浪子宕桑旺布”。就因这个重要的、任何一位幼年即被认定为转世活佛的尊者都不具备的世俗背景,使他肩负起以别具一格的方法——俗化的方式实践其慧命。他曾经拥有的世俗生活,进入了他的诗歌的意境之中。
他的诗歌,是那样的贴近生活,那样的生动形象,又是那样的情真意切,那样的深刻隽永。一首“从小相爱的姑娘,莫非狼的后裔?尽管同居相爱,还想逃去山里。”会使贯于在密不透风的写字间里思考、在梧桐遮掩的街道上漫步的年轻知识分子们滋生出无限的遐想、甚至于歪想。但是,在雅鲁藏布江大峡谷的山坳之中,那种天做被,地做床的豪迈,岂是暖房中培育的“小资”们能想象和作为的?这不仅是仓央嘉措的诗,也是藏族人民特有的风俗,天地是我家,何处非我家?其中所体现的一切随缘、无常变幻,当毫无挂碍的理念,又哪能为在众多物质依赖品和繁杂凌乱信息包围中生活惯了的人们所真正领略的?藏民族对生活深刻的参悟能力,无法不让人仰慕敬佩:“对于无常和死,若不常常去想;纵有盖世聪明,实际和傻子一样。”渗透生死的玄机,短短两句,仓央嘉措就已经给我们诠释得明了透彻。作为活佛的仓央嘉措,最具特色的是,当是他能以朴素直白的语言,情感充沛的诗歌,艺术性承载和表达深刻博大、精深缜密的佛教义理,以及丰富透彻的人生哲理思想。
是的,在他的诗歌中,有他与佛陀的那段著名的对话:“我问佛:为何不给所有女子羞花闭月的容颜? 佛曰:那只是昙花的一现,用来蒙蔽世俗的眼;没有什么美可以抵过一颗纯净仁爱的心。我把它赐给每一个女子,可有人让它蒙上了灰。我问佛:世间为何有那么多遗憾?佛曰:这是一个婆娑世界,婆娑既遗憾, 没有遗憾,给你再多幸福也不会体会快乐。我问佛:如何让人们的心不再感到孤单?佛曰:每一颗心生来就是孤单而残缺的,多数带着这种残缺度过一生;只因与能使它圆满的另一半相遇时,不是疏忽错过,就是已失去了拥有它的资格;我问佛:如果遇到了可以爱的人,却又怕不能把握该怎么办?佛曰:留人间多少爱,迎浮世千重变,和有情人,做快乐事,问是劫是缘。我问佛:如何才能如你般睿智?佛曰:佛是过来人,人是未来佛。我也曾如你般天真,佛门中说一个人悟道有三阶段:勘破、放下、自在。”问得是那样的声情并茂、情真意切,答的是那样的平静安详、朴实明白。在这里,我们能够感悟到仓央嘉措那颗火热跳动、虔诚急切的信仰之心。如果说,有如此信仰的一位活佛,会沉醉于世俗的恋情而不能自拔的话,那我们又如何解释他当年毅然走出哲蚌寺,离开拥戴、保护他的僧侣大众,昂首走向拉藏汗的队伍,几乎是如耶稣走向十字架般,一个人去承受藏民族所面临的生灵涂炭之灾,以自己博大壮阔的慈悲情怀,用自己的生命去挽救民族于生死存亡之际呢?一个只迷恋于情侣温柔乡中的青年男子、一个仅有对玛吉阿米魂牵梦绕之情感世界的人,能拥有如此博大的慈悲情怀,视死如归般地走向政敌的阵营吗?因此,我们有重新解读诠释仓央嘉措留给后人的意味深长的“情诗”的必要和可能!
二
“那一月,那一年,那一世……那一夜,我听了一宿梵唱,不为参悟,只为寻你的一丝气息。那一月,我转过所有经轮,不为超度,只为触摸你的指纹。那一年,我磕长头拥抱尘埃,不为朝佛,只为贴着了你的温暖。那一世,我翻遍十万大山,不为修来世,只为路中能与你相遇。那一瞬,我飞升成仙,不为长生,只为佑你平安喜乐。只是,就在那一夜,我忘却了所有,抛却了信仰,舍弃了轮回,只为,那曾在佛前哭泣的玫瑰,早已失去旧日的光泽。”人们似乎认定这首诗中的你,就是仓央嘉措青梅竹马的孩提时代情侣,故这首诗是仓央嘉措的典型的“情诗”;但我在读诵这首诗歌中,在反复吟咏中,却感悟到一代高僧的不凡精神境界:“那一月,那一年,那一世……”,月月年年,生生世世的修学之路,漫长而又艰辛,所以,别期望以“一夜”的修行即成正果。一夜、一月、一年、一世的修行之路,在累劫的修行生涯中,能够获得的是何种境界呢?“那一夜,我听了一宿梵唱,不为参悟,只为寻你的一丝气息”,一夜的梵唱念颂,我们只是在寻觅佛法深刻意境的丝丝气息;“那一月,我转过所有经轮,不为超度,只为触摸你的指纹”,别指望仅以短暂的转动经轮而即获超度,转动的经轮、飘拂的经幡,昭示于芸芸众生的,是修学佛法的脉络“指纹”;“那一年,我磕长头拥抱尘埃,不为朝佛,只为贴着了你的温暖”,我们又岂能以虔诚的叩拜礼佛,即认定自己已经积累足够的资粮,与佛牟取朝觐的回报,在磕头叩拜之中,芸芸众生当体验佛陀的慈悲胸怀、获取身心的清凉、宁静;“那一世,我翻遍十万大山,不为修来世,只为路中能与你相遇”,以一世的修学,期盼来世的彻底解脱,似乎非一般信徒的愿力和根机所能为,而今生今世“翻遍十万大山”,艰难跋涉于寻觅解脱之道的菩提心路,即为修成瑕满人生,与佛陀正法“相遇”,以期望自身不迷失于生死流转之中,不淹没于苦迫汪洋之间。在此,仓央嘉措借助于对“你”的思恋,摄取了广大憧憬于美好爱情的青年男女的关注,而所诠释的全属佛法修学之途,否则又何必在诗歌中与之对应的为梵唱、参悟、经轮、超度、磕头、朝佛、来世等佛法词语呢?而全诗的归结:“那一瞬,我飞升成仙,不为长生,只为佑你平安喜乐。只是,就在那一夜,我忘却了所有,抛却了信仰,舍弃了轮回,只为,那曾在佛前哭泣的玫瑰,早已失去旧日的光泽”,更是玄机深藏。“那一瞬,我飞升成仙,不为长生,只为佑你平安喜乐”,预示着仓央嘉措活佛面对藏区复杂的政治局势和一触即发的冲突,以力挽狂澜的气概,希望自己能成就仙道,悬壶济世,保全佛法在藏区的法轮恒转,准备“不为长生”地献出自己的生命,“忘却了所有,抛却了信仰,舍弃了轮回”地献出自己非凡的慧命,只为那些“曾在佛前哭泣的玫瑰”——虔诚的佛教信徒“早已失去旧日的光泽”,蜕化了信仰。这首诗歌,突出显示了一位俗化的慧命与佛化的生命高度融会的、担当与奉献完美结合的高僧活佛的伟岸形象,抒发了他无法抑制的“无缘大慈、同体大悲“的情怀!
更有一首令“满座重闻皆掩泣”而“青衫湿”的所谓“情诗”,世人似乎都未能解读出仓央嘉措作为活佛高僧的超凡意境,这即王静安先生之所谓境界,当“众人寻他千百度,蓦然回首,那人却在灯火阑珊处”时,确实众人是难以寻觅,因为众生所见所闻,只热衷于聚光灯下的光彩夺目,而对幽深、恬淡的意境,似乎永远不屑一顾,也无意探索圣贤在表象文字后所隐喻的深意。不以隐喻之法的直白宣弘佛教,众生缺乏聆听之心理需求,而以隐喻之法的宣示,众生又会执“指”著“筌”,却遗忘或忽略了最为重要的“指月”之“月”与“筌鱼”之“鱼”,使圣贤的本旨真的被淹没在“灯火阑珊”之地,堙灭无声。“第一最好不相见,如此便可不相恋。第二最好不相知,如此便可不相思。第三最好不相伴,如此便可不相欠。第四最好不相惜,如此便可不相忆。第五最好不相爱,如此便可不相弃。第六最好不相对,如此便可不相会。第七最好不相误,如此便可不相负。第八最好不相许,如此便可不相续。第九最好不相依,如此便可不相偎。第十最好不相遇,如此便可不相聚。你见,或者不见我,我就在那里,不悲不喜;你念,或者不念我,情就在那里,不来不去;你爱,或者不爱我,爱就在那里,不增不减;你跟,或者不跟我,我的手就在你手里,不恋不弃;来我的怀里,或者,让我住进你的心里。默然,相爱;寂静,欢喜。”这是一首情诗吗?似乎是,人们也为此情诗所迸发的炙烈的情感所陶醉、所感染。但是,作为活佛的仓央嘉措,是否在这首情诗中所宣泄的就是对某位“玛吉阿米”的震颤人心的爱恋眷顾呢?我仔细查阅了各种版本的仓央嘉措的诗歌集,发现这首如今在网络上传播得特别广泛、点击率颇高的诗歌,也是由仓央嘉措多首诗歌结集而成,但是,这种组合无论是在情感的流淌上,还是在艺术的完整上,思想的连贯上,都是颇具匠心,可谓珠联璧合、天衣无缝。
诗歌的上半部分,连用了十个“最好不”的假定,而设定的情景是相见、相知、相伴、相惜、相爱、相对、相误、相许、相依、相遇。而此见、知、伴、惜、爱、对、误、许、依、遇,无疑是众生之所知障和烦恼障的具体表现,不执见外境、不思量内境、不伴随计度、不吝惜自身、不贪爱财色、不对应邪境、不误入外道、不许诺违缘、不依赖欲念、不值遇衰世,方能达到对于诸烦恼障、所知障的不相恋、不相思、不相欠、不相会、不相负、不相续、不相偎、不相聚。由此可见,这分明是以俗世的爱恋之情为例,向众生传导着如何勤修戒定慧、熄灭贪嗔痴、远离烦恼、所知二障的不二法门、菩提之道,以赢得众生的共鸣。
特别是诗歌的中间部分,似乎就是《维摩诘经》不二法门的仓央嘉措版。见或不见、念或不念、爱或不爱、跟或不跟,看似对立矛盾,但却一味无别;人世间爱得乾坤颠倒、厮守鬓摩终身者,终究被因缘所左右,中阴一到,无法不相分离;世间一切爱恋宠爱之法,由父母夫妻及子女密友,由衣食住行及事业名誉,哪一样是因为你见、念、爱、跟了,就能避免相反的结果的最终出现呢?所以,对待世间的一切,当你勘破之时,因缘依然而心识由悲喜、来去、增减、恋弃所左右,对待“我”、“情”、“爱”、“手”等现世的一切情感、物质和精神万法,放能进入不悲不喜、不来不去、不增不减、不恋不弃的境界,此为佛法所倡导的修行之境界——如如不动。动者,起心动念也,乃众生不明缘起性空不二之理的结果,其二障必相随,而苦、惑、业三者相伴,其流转生死、沉沦轮回的悲剧则一再重复不止。
诗歌的下半部分,是对世间、出世间不二法门的形象阐述:“来我的怀里,或者,让我住进你的心里”,世间的一切当依因待缘、任运而行;但须“默然,相爱;寂静,欢喜”,在“相爱”诸法中怀着默然的定力,在“欢喜”诸行中遁入寂静的境界。此“默然寂静”,本为佛陀之领悟并一再开示的“离苦得乐”的境界,也是“释迦牟尼”佛名的本意。仓央嘉措以众生最喜闻乐见的情诗做平台,宣示佛法的奥义,并宣说得如此流畅、自然,富有艺术的感染力,实在是非证悟者、非大智慧者所不能为、无力为!
其实,在仓央嘉措的诗歌集中,如此蕴涵禅机,或警示世俗大众的诗歌,可谓俯首皆是。如“在法力无边的喇嘛面前,求他收起我的凡心;可是凡心是收不住的呀,它使我失魂落下凡尘”,无疑在告诫世人,一切的修行在于自身,佛法要靠自力去证悟;而证悟佛法的过程又是那样的艰难,众生的劣根又是那样的顽固。又如“凝思默想喇嘛的容颜,连个影儿也不从心头显现;无心去想情人的丰采,却清清楚楚,如在眼前”,明显的是告诉凡夫,世俗的境界对于我们芸芸众生是那样的具有诱惑力,而佛法的真理光芒,对于被无明所迷惑的众生而言,又是那样的缺乏魅力;非佛法之不珍贵,非佛法之不瑰丽,实在是众生无法辨别、无福接纳之故。再如“白纸写下的黑字,一经风雨就泯没了;未曾写出的心迹,想擦却无从擦起”,明确昭示众生,心智的意业,累世的无明要从自身中驱除,是那样的不易,致使你在人世间所作的一切善业无法抵消你累世业力的风雨洗刷;警示着众生,你得修行,得笃行实践,依教奉行,方能得道解脱。……
三
我终于找到了位于八廓街小巷深处的玛吉阿米餐吧。已是子夜时分,喧嚣了一天的八廓街也已渐渐沉入寂静的梦乡。我坐在餐吧顶层阳台的大棚下,慢慢品尝着青稞酒,静静体味着漂浮在夜空中的《仓央嘉措情诗》。我的视线透过前方新盖的楼房,飞临到远处的布达拉宫。久久萦绕于心际的是:一个以“善律”著称于世的藏传佛教格鲁派最高活佛,竟然沉湎于与玛吉阿米那无法释怀的爱恋,醉心于对尘世情愫那魂牵梦绕的依恋?世人在津津乐道仓央嘉措逸事趣闻,传唱念诵满怀深情恋歌情诗时,是否于无意间,或故意误读了六世达赖那神秘而又凄凉的一生呢?
坐落于北京城中的玛吉阿米藏茶馆,我曾经见到贴在墙头的、将仓央嘉措几首诗歌合并的《在东方的山顶上》:“在那东方山顶升起皎洁月亮,年轻姑娘面容渐渐浮现心上。黄昏去会情人,黎明大雪飞扬。莫说瞒与不瞒,脚印已留雪上。守门的狗儿你比人还机灵,别说我黄昏出去,别说我拂晓才归;人家说我的闲话自然说得不差,少年我轻勇脚步曾走过女店主家,常想活佛,面孔从不显现眼前,没想情人,容颜时时映在心中。住在布达拉宫的我是持明仓央嘉措,住在山下拉萨的我是浪子宕桑旺波,喇嘛仓央嘉措别怪他。风流浪荡,他所追寻的和我们没有两样。”这首《在东方的山顶上》,据说就是仓央嘉措在八廓街的这座现在名曰玛吉阿米的餐吧邂逅玛吉阿米后,被激情所迸发的灵感结晶。细细品味,这首组合的《在东方的山顶上》,其诗意情景倒是连贯,意境也颇耐寻味。诗中于抒发自己无限惆怅与无奈之间,向世人透出值得回味的西藏佛教信仰的精神内涵——佛教是出世的终极关怀,但也是入世的现实关照;佛教即要救拔众生于尘世的情感系缚,也适时随顺众生现世的感情抚慰;佛教即有严谨的戒律行持规范,也有人世的悲悯慈心济世。
在藏区,我又听到一种说法,拉萨的老人一提到玛吉阿妈,马上脑海中就会出现白拉姆的形象。六世达赖喇嘛仓央嘉措是在流落他乡时看到明月,思念家乡,心头浮现出护法神白拉姆的面庞。《在东方的山顶上》的本意是思乡和思佛。仓央嘉措以隐喻的方式表达了宗教的观修心得。然大多数俗人都更愿意满足于字面上带给人们的想象,于是从情诗联想到情人,从情人追踪到黄房子,从黄房子里再呼唤出一位玛吉阿妈,最后再把“妈”字嗲嗲地换为“米”。这样一来脱口而出,既有诗意,又富性感,“玛吉阿米”便成为引人思绪飞翔的靓丽娇艳的字眼。玛吉阿米诱发了无数人对美妙爱情的联想,但玛吉阿米自己呢?那位永远不知真实姓名的姑娘,她是如何进入六世达赖的心中,浪子宕桑旺布的诗中?玛吉阿米以短短的诗行,让后人领略了仓央嘉措的人性和魅力。他的情诗在高原的群山之间飘荡,在雪域的草场之中弥漫。以出世者的至尊至高身份,诉说着一个常人的真挚情感,使圣者与凡夫间顿时增添了无尽的亲和力。无怪乎多少人发出感慨:“仓央嘉措,神乎?人乎?”玛吉阿米,是真实的温柔善良而又与仓央嘉措情愫相连的妙龄少女,还是仓央嘉措以失去真名的善良少女作比喻,以其寄托活佛慧命所寄的纯洁高尚、精深博大的佛陀旨意,抒发自身对于佛陀甚深境界的那种魂牵梦绕、千回百转的依恋与依赖?
关于玛吉阿米的真正含义,还有另一种说法。八十多岁的老画师安多强巴曾说过:大昭寺的护法神是吉祥天母,藏语叫班丹拉姆,是松赞干布建大昭寺时从印度请回的。班丹拉姆有三种不同法相。其中一种就是美丽端庄的慈悲相,叫做白拉姆。拉萨的信徒们一般都把美丽的白拉姆视为信仰的依托,亲切地称之为玛吉白拉姆,或者玛吉阿妈,将这尊美丽的女神视为自己的母亲一般。因此,玛吉阿米最富有诗意的转译应该是:母亲般的情人。其中充满着浓郁的慈悲情怀!由此,仓央嘉措以玛吉阿米喻其自身的信仰,寄托自己的情怀,当非毫无根据的猜测。
他是一位才华横溢的诗人,而且以情诗闻名于世。表现自我,以最激越的语言形式表现自己的个性,展示自己丰满绚烂的内心世界,抒发自己婉转细腻的澎湃激情,这些只有为浪漫主义诗人所具有的特征,却发生在一位活佛——宗教领袖的身上,确实是千古难得的奇迹。仓央嘉措拥有多少人可望不可及的至高无上地位,但他却淡漠权力。青灯黄卷、位高权重与他似乎缘分太浅,他向往着世俗生动鲜活的凡人生活。他把对爱情的体验和憧憬,化作笔下流淌的首首情诗,焕发着内心激情涌动的波涛。借情诗表现他作为人的自我,直抒作为平民的情感体验。拥有转世尊者的特殊地位和作为凡人的情感体验,使仓央嘉措的情诗虽文字浅显,但内涵却十分丰富,且透射出一股神秘的气氛。他的诗歌与佛法深意密切相关,是修练佛法的精神体验。诗歌中,更有表意是情诗,实际却隐含密乘天机者。如那首优美的“洁白的仙鹤,请把双翅借我,不会远走高飞,到理塘转转就回。”这首诗歌,曾使担负寻访六世达赖喇嘛转世灵童的高僧顿悟:六世达赖喇嘛的转世灵童生长在理塘。他们据此寻访,果真在理塘找到第七世达赖喇嘛葛桑嘉措。
在此,我无意回避仓央嘉措一生的行止的矛盾性,以及他确实有违反规制、挑战权威、信仰迷茫的时候,但是,我始终认为,人的信仰是一种神奇的力量,它可以让人坚持着一切的规则。正如你很难想象伊斯兰教徒毕生唯一的心愿是可以到他们心中的圣地麦加进行朝拜,很难想象藏传佛教信徒跋涉千里,只是为一步一长头的磕到大昭寺里的释迦牟尼等身像前祈福一样。作为至高无上的转世灵童仓央嘉措,在第巴把持朝政的局势下,发出“失望,觉得读书无益”的感叹,是他作为“俗化”的人的正常心态,于是从此沉浸俗世,致使很多人都认为仓央嘉措该是凡人,而非一戒律森严的合格僧人;然而,我却认为,正是这一点,让我们看到了一个佛化的生命与俗化的慧命之间的较量和冲撞。他出生在一个局势动荡、第巴独大的时代。他失望——当一个活佛的信仰无处着落之际,在桀骜不训,蔑视清规戒律的表象底下,承受的是生命挣扎的煎熬,涌动的是慧命实现的渴望;崇高的慧命与惨淡的人生交织,此痛此累,唯有仓央嘉措有切肤之感。如今,我们已无法揣想他当初的心情,也许是深刻思念着一个女子,他生命的情感皈依之处;也许是以某个妙龄少女寓意他心中的虔诚和信仰,他慧命的神圣寄托之地……我宁愿作前者想!作为凡人的他,拥有人之七情六欲并未不当,这本为娑婆世间众生的特性,只要有化身驻世,概莫能外。只要我们认真读过《阿含》、《四分律》者,都从中可以邂逅一位慈祥、善良、亲切的佛陀,他和我们一样,有着自己的烦恼,有着自己的生老病死,老年的世尊被多种热带疾病所缠绕;他也曾经为自己的祖国被相邻大国所吞并而苦恼,并一次又一次驻足于街头,劝阻压境的军队,但是他最终没有成功。五世达赖喇嘛在藏族历史上可谓是功勋卓著,所向披靡,可是,为了一个民族的振兴和藏区的统一,他一生所做的最多的事,在常人眼中,似乎世俗的成分过于多了些。那我们又如何来看待从佛陀到五世、六世达赖喇嘛等圣贤的举止行为中的“俗化”成分呢?正如我们如何看待一代高僧罗什大师的“破戒”行止、玄奘大师对于朝廷、皇族贵胄的“曲意奉承”呢?以及汉族地区家喻户晓的道济禅师“酒肉穿肠过,佛祖心中留”的癫狂行径呢?我在思索,关键之处似乎不在表象的戒律与仪规;一般缺乏慧命者,离开戒律与仪规,其心必随境转,其识必为境所执所困,这无疑非有戒律、仪规予以约束、管制,使其不心猿意马,方能入于佛陀开显之菩提境界;而慧命在身的圣贤,其累世所积累的功德,已能使之具有超凡入圣之境界,其心自当把持而不随境转,其识必不执于境。凡夫津津乐道于“酒肉穿肠过,佛祖心中留”时,其心被“酒肉”所牢牢把持,而道济禅师则在“酒肉穿肠过,佛祖心中留”的吟咏中,关照于佛陀的要旨,警示世人进入“无执”的境界,开显“有执皆恼,有求即苦”之深义。玄奘大师对朝廷、皇族贵胄的曲意奉承,其意不在攀龙附凤,谋取自己的高官厚禄,而在为实现自身肩负的慧命营造殊胜的增上缘。故世间凡夫俗子只能“以小人之心度君子之腹”,轻慢佛陀圣贤者有之,高扬自身,肆意比肩佛陀圣贤者亦有之。凡夫之悲哀者,历历在目;圣贤之悲悯者,殷殷可鉴!
凡人要成为圣贤不容易,圣贤要过凡人生活同样艰难。为藏民族所深情传诵的是才华横溢、平民色彩浓厚的仓央嘉措。在仓央嘉措的身上,在六世达赖喇嘛的行止中,我们可领略到神圣的亲切感和随和性,可以接近神圣,抚摩神明,与神灵互动交流。仓央嘉措对人间美好生活的追求,并非如他的诗歌那样境界完美,恰恰相反,是以悲剧告终。他时常站在布达拉宫第十三层最高处他的寝宫——东西日光殿中,俯视朝阳辉映、霞光瑞气缭绕的圣城拉萨,远眺金光漫洒、晶莹剔透的喜玛拉雅群峰。朝圣香烟缭绕,经声佛号交响,伴随着他手中檀香木佛珠的急速捻动,压抑不住情思涌起,荡气回肠的吟咏常常情不自禁地脱口而出。有道是“诗言志”,他的诗歌,是他的心声的表白,也是他慈悲佛性密意的宣示。
六世达赖喇嘛一生艰难,一生与命运抗争,一生为捍卫平民的权力、捍卫佛法的纯洁性,与藏族宫廷中的黑暗势力作着殊死的、然而却力量之比悬殊的搏斗;而他受到的责难和误解又何其在当时,直到今世,还有多少人对他无法理解。其实,他是活佛、是转世尊者,无须凡夫对他的认可。我曾经和一位藏族同道探讨仓央嘉措的现象。他的回答,使我颇有触动:“对于圣者,我们应该首先认识到他住世因缘的不可思议,因此,我们切忌以凡夫的心境去揣摩圣者境界,他的所作所为有其不易领悟的秘意,任何对他的随意揣摩与无端指责,都是忌讳和难以容忍的,是对神灵的亵渎和不敬,真正受藏民族叩拜神灵、敬畏神明信念熏陶的人们,是不会如此作为的。你可以在藏民族同胞间去观察,多少人对六世达赖喇嘛充满着亲切感,又有多少人至今还在传唱着他的情诗,寄托着对他命运的同情、表达着对他的爱戴”。同道的解释确实别有洞天。我深深领悟到,藏民族心中,转世尊者那至高无上的地位,以及民众的爱戴和敬仰是难以更改的。任何世俗的政权,无论是康熙大帝,还是噶厦政府,都无法以行政手段改变之。这也许就是神圣与世俗之间的距离吧!
诚然,从藏传佛教格鲁派戒律看,仓央嘉措并非合格的活佛,但他却受到了藏民族同胞的热爱,一方面他是留下优美婉转诗歌的卓越诗人;另一方面他具足慈悲胸襟和济世情怀。在六世达赖喇嘛的身上,我们深切感受到同体大悲、无缘大慈的佛陀心量,表现出将转世尊者的仁爱融入世间贩夫走卒的生活中,用观音菩萨化身的无上智慧告诉世人佛法之真谛、禅意之精髓。仓央嘉措是伟大的宗教学者、政治家、诗人、人文主义者和浪漫主义者。但遥想当年,拉藏汗向康熙皇帝报告仓央嘉措“耽于酒色,不守清规,请予废立”。康熙皇帝废黜了仓央嘉措,让他“执献京师”。拉萨北京相距万里,关山阻隔,当仓央嘉措一行艰难跋涉,从风雪高原走到黄沙直上白云间的青海湖畔时,这位年仅二十四岁,才华横溢,风华正茂,在藏民心中与日月同辉的活佛,带着对“爱情”的热烈追求,带着对自由的无限向往,带着凡夫难以理解的最高禅悟境界,突然消失得无影无踪,神秘隐遁,留下一个给人以无限遐想的千古之谜。崇拜者说他去了天国,仇视者说他去了地狱。拉尊?阿旺多吉的《仓央嘉措秘史》说他一直活到了一七四六年,直到六十四岁时,圆寂于内蒙古阿拉夏的彭德加措林寺。不管人们对他作为达赖喇嘛时的政绩如何评说,但他的“情诗”——为芸芸众生——有情——所写的诗歌,却在青藏高原流传千古,有口皆碑。
高原将永远铭记仓央嘉措的慈悲情怀,群山将永恒飘荡仓央嘉措的真情恋歌…
2008年10月3日完稿
[1]由于仓央嘉措的情歌集版本众多,翻译成汉文者也不下近十种,且大陆、台湾和香港争相出版,网络上流传着众多的版本,加之藏区在三百余年流传、吟咏的过程中,将一些民间的民歌也归属于仓央嘉措的名下,因此,要判别哪些真正属于仓央嘉措的作品,其汉译的文言格律诗体、现代自由诗体,究竟何者更为信、达、雅,实在需要版本学家和藏学家去梳理和考证。因此,本文所引的仓央嘉措的诗歌基本上取自西藏人民出版社《六世达赖仓央嘉措情歌及秘史》2003年第一版,另参考近几年新翻译的一些诗歌。
[2]又译作第斯、第桑等,即摄政王之义。
[3] 三学是指佛教修行的戒、定、慧三项内容。
[4]日增或又译作持明,是藏密佛教中对于造诣精深的高僧的称呼。
[5]在此,雪是指布达拉宫下面的民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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