自我观念的症结
自我观念的症结
黄俊威
本文所要讨论的范围,主要是以奥义书的自我观念为线索,针对有关自我观念在印度传统思想的开展问题,作为对自我观念的基本认识,并籍以进一步检讨佛教对自我观念所采取的理解立场。本文内容共分二节:
第一节 佛敌对自我观念的传统理解,主要是在探讨佛教对自我观念的理解,到匠是采取“主体”义,还是“实体”义呢?由此而突显出佛教对自我观念的传统立场,从而引申出自我观念在印度思想史的开展问题。
第二节 自我观念在印唛古奥义书中的涵义。主要是讨论自我观念在古奥义书中如何开展的问题。其中包括一、梵我台一的问题:二、自我的探究历程;三、自我之四位说:四、梵之五藏说;五、结语。透过以上问题的理解,看看原始佛教的无我观念,到匠是如何提出的。
第一节 佛敌对白我观念的传统理解
一、绪 言
“无我”的观念,可说是整个佛教思想的核心教义,从印度思想史的比较上来说;“无我”也正可作为俨判佛教和印度其他宗教思想的漂帜。而佛教与其他宗教教义的主要不同点,是在于三一法印—的提出,所谓:一切行无常;一切行是苦;和一切法无我等三大原则,其中尤以二切法无我”的观念,一直都成为被强调的重点。
事实上,“无常”和“苦七逼两个观念,在整个印度思想史的开展中,也是相当普遍的观念;换句话说,这两个观念,早在佛教出现以前,已经为耆那教和其他宗教家所采用②,因此,也并不算是希奇的事了;然而,“无声的教义,确实是要到了佛教出现以后才有的,而且,这一个观念,在整个佛教的思想发展中,也是诤议最多,误会最深,以及最易受人批评和攻击的一璟。同时,由此所引申出来的问题也是相当复杂和困扰。因此,“无我—的标帜,实足以代表整个佛教思想的最大特色;无怪乎后期的吠檀多学派著名的诠释家商羯罗(San%kara 788AD?)把佛教称为“无我论”(nairatmyava^da),便是这个道理。、佛教的“我”可否从“主体”义去理解的探讨
虽然,佛教思想一向是以“无我论”作为明显的标帜,然而,对于“无我”这一观念,我们又该如何去作正确的理解,从而使得它原来的意义不致丧失或被歪曲,这的确是一个相当重要的问题。事实上;行为的本身必须首先预设行为的主体,这是一般常识的见解,同时也是相当合理的看法。
因此,倘若我们把自我理解为“行为的主体”,而把“无我”解释为“对于这个行为主体的否定”的话(没有我)。那么,在这个自我遭受到否定后,我们又该如何去说明人类所拥有的一切记忆现象、行为现象、感情现象、道德责任和人格存在等各方面的问题呢?而且,佛教虽然是在漂榜“无我”,然而,在另一方面却又肯定轮回、业报等现象的存在。假如佛教的“无我”是表示“否定主体”的话,那么,到底是谁在轮回,谁在受报呢?例如,后来部派佛教中的犊子部(Va^ts^iputriya),便断然地提出对轮回主体的质难谓:“若定无有补特伽罗(我),为说阿谁流转生死?不应生死自流转放。”
谈到轮回,便必须首先注意到作者和受者的统一性问题,换句话说,轮回活动的本身必须首先预设有一个轮回的主体存在,这样才能够有效地完成轮回的整体过程。事实上,不但是佛教内部提出这一种异议,甚至连数论、胜论、正理等派,也分别提出同样的论难。因此,“我”的观念绝不能从主体意义去加以理解,这是相当明显的。
三、佛教的“我”为何偏取“实体”义而非“主体”义的原因探讨
根据上文的意见,“我”的观念既不能从一般“主体”的意义去加以理解,那么,现在的问题是:佛教所言的“我”,到——又有何所指呢?据“百法问答钞”卷一的传统解释:“我”的意义就包含有“常、一、主、宰”的意思。这里所谓的“常”,便是不变义;而“一”则是绝对义;“主”是自在义;“宰”则是支配义。更清楚地说:佛教所指的“我”,其实就是指一个独立自存、恒常不变的实自体。所谓“一切法无我”,便是指一切世间存在的事物,其实是没有这样的一个实自体。如此一来,佛教所指称的“我”,已经不是从主体我、人格我等观念去理解,而是指一般存在于事物的实自体;用一句佛教的话来说:便是所谓“自性”(Svabha^va)。因此,佛教传统上所理解的“我”,并不是一个常识上的“主体”观念,更不是一般心理学上,或伦理学上的“人格—观念,而是一个形上学的“实体”(dravya)观念。
现在,我们不禁要问:佛教对于“我”的理解,为何不采取常识上、或伦理学上的见解,而偏要采取形上学的“实体”观念呢?据日人玉城康四郧的意见认为:
在最初期的原始经典中,“无我”并不表示“我的否定,而是指离开“对于“我”的“执着”的意思,故而极度主张“自己的主体性”(“法句经:)。到了新出的经典时,才建立了依于五蕴之无我说;即我们的存在,系由色、受、想、行、识五个集聚而成立,认为任何处都没有“我”的“实体”。在部派佛教时代,这个见解也被承袭。这个时代初期的珍贵文献“弥兰陀王问经”,很明显地表示著这个见解,尤其是把这个见解当敞“希腊精神的自我”与“佛教无我—之对质来看,是很有趣的。再从“有部”的立场看,存在的分析更加精密,“我”的“实体”被否认,而认为有种种理法的存在;但大乘佛教的先觉龙树,将此分析的方法转归于综合的立场,而其综合性,守真正地可以说是“空”。
从这一段描述中,我们可以看出:佛教的“无我”观念,确实是经过几层转折。首先,在早期出现的原始经典中,如“法经句”、“长老偈”等,对于“无我”的立场,都是采取“离欲”、“去我执”的宗教实践态度,而理论的层次反而较为脆弱。然而,到了新出的经典时,为了要对“无我”作理论上的说明,因此,便只有通过五蕴来论证“无我”,而成为所谓“五蕴无我说”。这种情形,在汉译的“维阿含经”中也是如此,如:
“色无常;无常即苦;苦即非我;非我者亦非我所。如是观者,名真实正观。如是受、想、行、识无常,无常即苦,苦即非我:非我者亦非我也。如是观者,名真实观。”
其实,这一种“五蕴非我”的论证,尚没有正式牵涉到“我”是否为“实体”的问题,到了部派佛教出现后,透过说一切有部(Sarvastivada)对五蕴、十二处、十八界等范畴的分析,发觉到并没有“我”的“实体”存在,由此而论证“无我”。虽然,“我”的“实体”并不存在,但“法体”却是有的;所谓“三世实有,法体恒存”。换言之,“法体”的恒存即可保证一切事物的存在,这便是所谓“法我”的观念:而前面所说的“我”的“实体”观念,便是“人我”。
如此,说一切有部把“我”的观念试图区分为“人我”、“法我”;而由“法我”观念的提出,已经明显地证实,佛教已把“我”的观念,广泛应用于指称一切存在事物的“实体”。虽然,说一切有部并不承认“法体”是空,而主张“法体恒存l,然而,这只不过是学派的观点,并没有直接影响到“我”涵有实体的意义。到了后来大乘中观学派出现后,兼破法体,指出一切法皆因缘生,故无自性,无自性故空。如此一来,“我”涵有“实体”意义这一点,便更加明显。在这种意义下,“法我”即涵摄有“人我”,这样,部派佛教以“人我”来表示一个不变的生命主体意义,便被化约为泛指一般存在事物的“实体”观念,在“法我”之外,无须再另外处理“人我”的问题。而二切法无我”的法印,大概至此时才被完整确立。
一般人以“常、一、主、宰”的定义来界定佛教的“我”,恐怕也是顺应著部派佛教对“我”即“实体”的基础而提出的界说。而后来佛教思想的发展,大概也是朝著这个方针去加以理解。例如,“成唯识论”中就有“我谓主宰,法谓轨持”等语,其实,所谓“主宰”即是“轨持”,所不同的是:“主宰”是从生命内在出发的自主性;而“轨持”则是外在事物普遍存在的客观规则。然而,其共同点都是指“我”、“法”的“实体”意义。依唯识家所说:“我、法但由假立,非实有性”,因此,对于宇宙真相的了解,便是要求我们必须通达此“人”、“法”的二无我,这样才可断除烦恼,所知二障,从而获得究竟解脱。因此,传统佛教对于“我”的“主体”观念,根本就很少加以碰触,甚至在说明上也尽量加以回避,以致引起了当时很多宗教家对佛教产生不必要的误会。
四、结 语
既然佛教对于“我”的观念必须从“实体”的意义去理解。那么,现在的问题是:佛教的所谓“无我”,除了是作为否定此自我的“实体—观念外,是否还包涵有否定则生命自我的“主体”意义呢?事实上,这一个问题,也正是部派佛教讨论最多的一环;同时也是佛教最敏感的部份。因为,假如否定了此作为生命自我的“主体”的话,那么,我们又该如何去解释人类所拥有的记忆、联想、感情、习惯、人格和轮回等问题呢?可是,如果是承认了这一个“主体”,则无异承有“我”的存在;虽然,这一个所谓的“我”,只不过是一般常识之我,经验之我或纯粹行为的我,但总是有一个这样的“我”在,而这一个“我”的存在就必须子以承认,更不能断然地说之为“无”。
所以,有关佛教对“有我”“无我”的诤议,我们必须审倾地加以处理,当然更不能根据某一宗一派的观点而妄下判语。因此,思想史上的回归工作在这里便显得相当重要。事实上,从“自我”到“无我”;从“无我”到“补特伽罗”的提出,其间正充满了很多迂回曲折的过程,而这一种历程,也只有透过思想史的反省功夫才能获得真相。
现在,我们仅就一般思想史的角度,去俯瞰一下“我”的观念在印度传统思想中的意义,然后再就原始佛教“无我论”的思想转变,试图了解部派佛教的“补特伽罗”观念,到底是为了因应一些甚么问题而被提出的。
第二节 白我观念在印度古奥义书中的涵义
一、“梵我合一说”的最早来源
自我观念的最早来源,据可靠的文献资料记载,应该是在佛教出现之前的古奥义书。其实,这一个自我观念的最早起源,主要是跟“原人”(Purusa)的创造故事有关,据气布利哈德奥义书”
一、四、一(Brhada^ranyaka Upanisad.I,IV,1)所载的是:
“最初,这里只有原人(Purusa)样子的自我(a^tman),他
顾盼四周,除了自己以外,甚么都看不见。他最先说:是我
(aham asmi),因此便有了“我”(aham)的名字,乃至现今,
如果有人呼叫他,他最先会说:这是我(aham avam),然后
才说出属于他的名字。因为在这一切之前,他烧掉了一切的
恶,因此他成为原人,他如是知道:他烧掉了企图成为他之
前的人。”
这一段有关“原人”的记载,很可能就是自我观念的最早起源。然而,这一个所谓的“我”,只是作为一个纯粹主体的自己(aham)而被提出。接著,“原人”只因纯粹的自己而感到孤单,于是他便把自己一分为二;因此而有丈夫和妻子,他拥抱她,人类便由此产生。
接着,她把自己变成一头母牛,而他则变成公牛去拥抱她,因此牛类便产生了。如是万有各有雌雄,世界便如此被创造出来了。
这一种以生殖作用为世界创造的譬喻手法,正表现出创造者与被造物之间的无差别性。因此,只要能找回这个纯粹的自我(a^tman),便可了知一切而成为“梵”(brahma)。在这里,“梵我合一”的问题,便因而成为了讨论的焦点,由于一切都是从他(原人)所分出来,所以,这自我于是便成为了世界一切的足迹,凭藉这一个自我,人类便可了知世界的一切,在气布利哈德奥义书”一、四、九—十(Brhada^ran Yaka Upanisad,I,IV,9-10)中,便有如下的描述:
“如是祈求,人们这样想:透过对梵的认知
(Brahmavidya),便可成为一切。然而,梵是知道甚么而成
为一切呢?
最初,这里只有梵,他只如是知道自己:我是梵。因
此,他就成为一切。如是,诸神中凡能对彼觉知,便能成为
彼一梵一。诸仙如是,诸人如是,因此,梵摩提婆
(Vamadeva)如是观照,并宣说:我是月亮,也是太阳。乃
至如今,谁能如是了知:我是梵。他便成为一切,甚至诸天 也不能阻挠,因为他是如是的成为自我。”
换言之:透过对“梵”的认知,其结果便可达到成为一切。因此,不论是诸天或者是人类,只要透过对“梵”的认知,也可达到这种生命回归的目的,从而成为一切。所以,奥义书的主要论题,从一方面看,可以说是对个体生命的反省,进而发现真实的自我是与“梵”不二的问题。正如本章所描述,“梵”是绝对者,也是普遍者,是无限永恒自身的呈现。因此,“梵我不二”的问题也就是在探索个体生命如何达到无限永恒的可能问题。虽然,奥义书并没有把这个“我”(a^tman)称为“最高我”(Paama^tman),然而,经过层层的不断转化后,“我”的意义在每一个层次中已经有显著者的不同。不过,从不断转化的层次看来:奥义书的自我观念,毕竟还是从常识开始,而这一个常识的“我”,也正是“我”的第一个涵义。以下,我们仅就自我在每一个层次的不同意义,分别加以说明,而这一个历程,我们便称之为“自我的探究历程”。
二、自我的探究历程
事实上,a^tman一字,若单从语源的观点看:原是指“呼吸”、“气息”的意思。后来才演变成为自我、自身、灵魂、生命、精体、本质、本体、本性、实体、最高我和主宰等意义。而这些意义的获得,恐怕也是跟“自我的探究”有关。在气禅度格耶奥义书”(Cha^ndogya Upanisad VI III,VI,1-VIII,XI,3)中,便有记载一连串关于自我探讨的对话,也许能进一步帮助我们了解自我的探讨历程是如何开展的。
据说:生主波阁婆提(prajapati)曾如是宣说:“自我是不受诸恶,远离老、死、悲伤、没有饥、渴。它是真实的欲望。真实的意愿(Satya-Ka^mah,Satya-Sam^,kalpah),因此,必须找到它,必须了悟它。因为,任何人若能找到和了悟这个自我,便可拥有一切的世界和一切的欲望。”
当时,诸天及天魔都听到了,于是他们便说:“来吧!让我们去找出这个自我,谁找到了这个自我,谁便可拥有一切世界和一切欲望了。”
于是,诸天中的因陀罗(Indra)和天魔中的毗卢遮那(Virocena)便相继前往谒见波阁婆提,经过了三十二年的苦修后,波阁婆提便对他们说:
“眼中所见到的这个人,便是我所说的自我。这是不朽
的,没有恐惧的,这便是梵(Brahma)。”
换句话说:自我便是当我们望向别人,在别人眼中所出现的自己。这也跟我们在镜上,水中听出现的自己一样,当我们穿上漂亮的衣服,华丽的装饰,那么,自我便会显得美丽。于是,他们俩人便很满意地离去。
可是,后来因陀罗仔细一想:自我怎么可能是身体的反映呢?的确,身体穿上了漂亮的衣服,华丽的装饰,那么,自我便会显得美丽。然而,当一个人是盲的,或是踱衔的话,那么,身体也不是会显得残缺吗?像这样的自我,其实是毫无快乐可言。为了解决这个疑难,于是,因陀罗便再度回到波阁婆提的身边,波阁婆提答应替他解释,但却要求他再苦修三十二年。
三十二年后,波阁婆提便对因陀罗说:
“这个在梦中任意徜的主体,这便是自我。这是不朽
的,没有恐惧的,这便是梵。”
然而,因陀罗再仔细一想:自我若是梦中任倘徉的主体,虽然是不必因身体的缺陷而有听影响,但却无法避免梦中而来的不幸,如被遂、被杀和哭泣等,像这样的自我仍是会感到痛苦、恐惧,故仍然没有任何快乐可言。
于是,他又主动地回到波阁婆提的身边,然后再经过三十二年的苦修,波阁婆提又再次地告诉他:
“当一个人在熟睡、专注、清澈、无梦时,这个便是自
我。这是不朽的,没有恐惧的,这便是梵。”
然而,因陀罗仍感到疑感:事实上,这个自我仍不能知悉它自己;我是它,或不是这样等,则它还是会毁灭的,故仍无任何快乐可言。
于是,因陀罗又再回到波阁婆提的身边。这一次,他的老师觉得他的智慧已经成熟,五年之后,波阁婆提才告诉他真实的道理云:
“啊!帝释天(maghavan);即因陀罗之称呼)呀!这身
体是会腐朽的,它是属于死亡的。然而,它却是那不死,无
形躯的自我所依止。的确,这具体的形躯却是属于快乐和痛
苦的。身躯的快乐和痛苦是无法抗拒的,只有无形躯者才真
正不为快乐和痛苦所伤。”
“风是没有形躯的;雪、雷、电也是没有形躯的。当它
从某虚空生起,达到最高的光明处时,便会显出各自具足的
本相。”
熟限位(Samprasada)的我也是如此:当它从身体生
起,达到最高的光明处时,就会显出各自具足的本相,这就
是最高我(uttamah purusah)。这里周遭有笑声、嬉戏、与
妇人、战车或亲戚一同分享,而忘却了自身的眩体。因此,
生命之系于身体,正犹如动物之系于车轭。”
“当眼睛随之望向虚空,这便是看的人(Ca^ksusahPurus!ah!),眼睛只是为了去看。当他知道:让我来嗅嗅吧!
这便是自我;鼻子只是为了去嗅。当他知道:让我说话吧!
这便是自我;声音只是为了说话。当他知道:让我听听吧!
这便是自我;耳朵只是为了聆听而已。”
“当他知道:让我思想吧!这便是自我,心灵(manas,即意)只是神奇的眼睛(daiva caksu)。的确,他是透过心灵
的神奇眼睛,在观看和经验妙乐。”
“的确,住在梵界中的诸天都是敬仰这个自我的,因
此,一切的世界和一切的欲望都属于他们。谁能够找出和了
悟这个自我,谁便可拥有一切世界和一切的欲望。”
从以上的故事我们可以看出:一个与梵不二的最高我,其所呈现的方式,必须首先经历过好几个反省的阶段。而因陀罗最先从波阁婆提的话中所听到的,便是以形躯(s/arira)为我,这也正是佛教所指称的“即身我”(satka^ya)。事实上,这也就是一般常识上的自我,而我们对自我的反省便是从这里开始的。
然而,当形躯之我被否定后,自我便进而深入到感觉的观念世界,在这里是以梦中的经验来代表。可是,感觉观念仍是一连串零碎变动的印象,如果把自我也看作是感受这些零碎变动等印象的主体的话,则自我仍是零碎变动的。换言之,在这一层意义下,自我仍无法获得真正的永恒性。
因此,自我的反省必须再往上一层,也就是要追溯到所谓无梦睡眠的境界,亦即“熟眠位”的我。然而,这一个无睡梦的我,却毫无经验和印象的内容,如此的“主体”,好像是较为纯粹和不可思议的,至少是经验之我所不能理解。因为根据一般的经验之我,主体必须要与客体相对,从而构成一个能所的关系,如果没有客体,主体也不可能存在。因此,所谓无睡梦的我,并非是一般经验层面之我,而是指超越这些经验层次以上,用以解释个体生命存续的纯粹主体,它虽然是毫无经验内容,但却是一切个体生命存在所必须的依据。同时,这也正是部派佛教必须要求成立的轮回主体的原因;如犊子部的r补特咖罗”,化地部之“穷生死蕴”,大众部之“根本识”,唯识家所立的“未那识”等,都是围绕着这一个层次的“主体我”而分别加以发挥。因此,举凡人类一切的行为、习惯、记忆、人格、轮回等现象,都必须在这个纯粹主体的慧义下才可获得安立。
不过,奥义书的目的,倒不在乎要成立知识、人格和行为的根据,而是要采究一个超出这些经验和知识的超越者,换句话说:也就是要找到这个与梵不二的“最高我”(uttama purusa)。从波阁婆提的对话中,我们便可以看出:自我就是知道自己在思想和行动的最终觉察者。
如是,自我既超越了一切经验知识,当然亦进一步要求跪越它自己,于是,自我的反省再往上一层,便是最终绝对的境界。在这里,自我既是主体;同时又是客体,它既开展它自己成为自我的对象,但同时又超出主客的对立。就他是主体一面看:它是一切形躯、感觉、经验和个体生命之所依。但就它同时是超越的一面看:它命超出了这三者而呈显为无限的自身。这也就是波阁婆提所指称的“最高我”(uttama purusa),这就是“梵”。
由此可见,奥义书中关于“我”的涵义是有好几个层次的,根据以上的故事,我们至少可分别出以下的四个层次:
(一)形躯我(s/arira);
(二)经验我;
(三)主体我;
(四)最一局我(uttama purusa)。
事实上,上文所谓的“自我的采究”或“自我的实现”,当然是以“最高我”为最终的归依。在这一个“最慧我”的对应之下,一切的形躯我、经验我和主体我,都相对地显得梦幻和不真实,这也正是波阁婆提所指“最高我”的终极意义。
三、自我的四位说
根据上文的分析所得,自我的意义,在“禅度格耶奥义书”(Chandogya Upanisad VIII,VI,1,-XI,3)中,大致可区分为:(一)形躯我、(二)经验我、(三)主体我、(四)最高我等四层意义。
事实上,在较后出现的“曼都伽耶奥义书”(Ma^ndu^kya Upanisad 1-7)中,也有类似的排列层次,不过说法却有点不同,这便是有名的“自我的四位说”(a^tma-catus-pada)。在这里,自我共分为:(一)普通位(vais/va^nara)、(二)光明位(tajjasa)、(三)智慧位(pra^jn~a)和(四)第四位等四种,正如“曼都伽耶奥义书”(Ma^n!d!u^kya
upanis!ad 2-7)所说:
“由于这一切的确是梵,这自我是梵。这自我有四位
(catus!-pada)。
第一位是普通位(Vais/va^nara),处于觉醒的状态(ja^gar
ita stha^na),他认识外界,有七吱、十九口,受用那粗糙的
(指物质)。
第二位是光明位(tajjasa),处于睡梦的状态(svapna
sthana),他认识外界,有七吱、十九口,受用那精细的。
当他在熟睡时,不起任何欲念,不见有任何梦,这便是
熟眠。
第三位是智慧位(pra^jn~a),处于熟眠的状态(Sus!upta
sthana),他成为一,他的认识是纯粹的,他是妙乐所成的
(ananda·maya),因此,他受用妙乐,他的口是思维的
(Ceta)。
他是一切之主,一切智者、内御者,一切之源,他是一
切有情的始与终。
非内智、非外智、非内外智、非纯粹智。非智、非非
智、不可见、不可说、无所取、无相、不可思议、无以名、
独我实因,减诸戏论、寂静、自在、不二。人们认为这是第
四位,他是自我、他是所知。”
由此可见,“曼都伽耶奥义书”的“四位说”,主要是从自我的认识对象层次加以划分。例如
(一)普遍位(vais/va^nara),亦即“布利哈德奥义书”所说的“醒位”(buddha^nta),它是指受外界粗糙物质经验所限制的自我。亦即上文所分析出来的“形躯我”。
(二)光明位(tajjasa),亦即气布利哈德奥义书”所说的“梦位”(svapna^nta),这是指受内在徽细经验所限制的自我。也就是上文所分析出来的“经验我”。
(三)智慧位(pra^jn~a),亦即“布利哈德奥义书乙所指的“熟眠位”(samprasa^da),指不受内外经验限制而享受妙乐的纯粹自我。也就是上文所说的“主体我”。
(四)第四位只是顺应前三者而方便提出的名字,这一个层次的自我,亦即气布利哈德奥义书”所说的“死位”(mrta)。这是最大的自由,不受任何对象及条件的限制,而呈现出一片主客泯灭的绝对境界。这一个层次的自我,亦即上文所描述的“最高我”(uttama purusa)。由于这一个绝对层次的自我是无以名状,没有主客对立,因此只能以:非内智;非外智;非内外智、非纯粹智、非智;非非智、不可见;不可说、无所取;无相、不可思议,无以名、独我实因,灭诸戏论、寂静、自在、不二等相遣概念去形容这个“最高我”。
从这一方面我们可以看出:自我的四位说与上文所列举的“自我的探究历程”第四个层次的自我,基本上是一致的。在历史的发展中,气曼都伽耶奥义书”是较“禅度格耶奥义书”为晚出,而以“布利哈德奥义书”为最古,因此,在思想的传承上很可能是互相受到影响。
四、梵之五藏说
有关自我的探究层次,还有另外一种说法,这便是有名的“梵之五藏说”(pan^cakos/a),这是一种从自我的生命反省,藉以回归于梵的五步历程;从自我的立场而言:也就是自我的五藏说。按“藏”(kos/a)一词,原是指“库藏”的意思,这里是引申作为层次的解释。依“推提利耶奥义书”的说法,自我的存在层次,总共分为五种,即:
(一)食味所成我
(二)生气所成我
(三)现识所成我
(四)认识所成我?
(五)妙乐所成我
事实上,这五种自我的存在层次,在“推提利耶奥义书”(Tattiriya Upanisad III,1-6)中,都有很详尽的记载,现仅翻译原文如下:
“勃律古婆楼尼(bhr!gu va^runi)亲近父亲婆楼那?(varuna)
说:尊者,愿请示梵。
因此,他如是宣说:是食物、生气、视、听、慧、语。
他对他说:这里确实是由袍所生,生后依弛而活,离开
时便趋入于弛,弛是所祈望认知的,弛便是梵。
他实践苦行,实践苦行后,他认知到梵是食物(anna),
真的,这里确实是由食物所生,生后依靠食物而活,离开时
便趋入于食物。
他如是认知,于是,他又再次去亲近父亲婆楼那说:尊
者,愿请示梵。
他对他说:透过苦行,祈望可认知是梵,苦行是梵。
他实践苦行,实践苦行后。他认知到梵是生气
(ra^na),真的,这里确实是由生气所生,生后依靠生气而
活,离开时便趋人于生气。
他如是认知,于是,他又再次去亲近父亲婆楼那说:尊
者,愿请示梵。
他对他说:透过苦行,祈望可认知梵,苦行是梵。
他实践苦行,实践苦行后。他认知到梵就是现识
(manas)。真的,这里确实是由现识所生,生后依靠现识而
活,离开时便趋入于现识。
他如是认知,于是,他又再次去亲近父亲婆楼那说:尊
者,请宣说梵。
他对他说:透过苦行,祈望可认知梵,苦行是梵。他实
践苦行,实践苦行后,他认知到梵是认识?(vijn~a^na)真的,
这里确实是由认识所生,生后依靠认识而活,离开时便趋入
于认识。
他如是认知。于是,他又再次去亲近父亲婆楼那说:尊
者,请宣说梵。
他对他说:透过苦行,祈望可认知是梵,苦行是梵。
他实践苦行,实践苦行后。他认知到梵是妙乐
(a^nanda)。真的,这里确实是由妙乐所生,生后依靠妙乐而
活,离开时便趋入于妙乐。
这是勃律古婆楼那的智慧,安住于最高的天国里,能如
是知悉,他便能安住。”
从这一段记载看来,这五藏的第一层,也就是最低的一层,是从食物所造成的生命开始,这就是所谓的“食味所成我”(annarasamava^tman)。然而,单由食物所造成的生命,严格地说:并不能作为生命的本质,而只能算是替生命提供一个赖以维持的躯体而已,所以还是在物的层次。
因此,自我的反省必须更往上追溯,这便要进入第二层次的“生气所成我”(pra^namaya^tman)。生气,也就是指生命的呼吸,这一个层次的我,与“我”(a^tman)字的语根 所包含的意义,颇为接近。同时这也表示了自我已经超出了物的层次,而进入;到生物的层次(biological plane)。然而,在这一个层次的自我,仍无法说明自我的根本位置,因此,有关自我的探溯,必须回归于心灵的反照,因此,便开始进入到第三层次的“现识所成我”(manomaya^tman)。
“现识”(manas),或称作“意”,这是指以能识别外界现象之心为自我,也就是指感官或精神当下的心理反应,基本上是属于心理的范围(psychological plane)。然而,在这一个层次下的心理活动,依然不能够作为自我的最高表率。因此,自我的探溯必须更往上一步,这便接触到第四个层次的“认识所成我”(vijn~a^maya^tman)。
事实上,在这一个层次上的自我,也只有人类本身才可以达到,因为举凡人类文化史上的一切知识成果,例如科学、宗教、艺术、道德等成就,都必须建立在此一主体的认知基础上;倘若离开了此一主体的认知基础,则一切的认知、行为、习惯、记忆等问题,即将无法获得安顿。因此,“认识所成我”,基本上仍是属于理性的层次(rational plane)。而这一个层次的自我,也就是上文所指的,较为纯粹的“主体我”;亦即四位说中之“智慧位”(Prain~a),或称“熟眠位”(Samprasa^da)。这是较为纯粹的主体我,同时也是佛教无我思想中最易使人困扰的部份;例如,部派佛教中的犊子部之所以要提出“补特伽罗”(Pudgala)的观念,也正是要强调此一认知主体、行为主体、记忆主体、轮回主体的重要性。而这一个纯粹主体,绝不能以“无我论”为大前提而加以刻意的否定,不然的话,便会构成了理论上的矛盾。
虽然,这一个纯粹的主体是一个认知的依据,同时也是较为理性层次的深刻部份,,然而,这一个层次的自我仍然睨离不了主客对立的局面,因此,并不能算是终极的自我或“最高我”(cttama—purusa)。所以,自我的探讨必须超越主客的对立,这样才可进一步达到“最高我”的绝对境界,这便要进入到第五层,也就是最高层的“妙乐所成我”(a^nandamayatman)。在这一个境界中,主客泯然为一体,从而呈现出梵我台一的妙乐境地。
倘若我们把以上“梵之五藏说”所包含的自我层次作一区分的话,我们便可分析出以下的五重意义:
(一)形躯我;(二)生物我;(三)经验我;(四)主体我;㈤最高我。
从自我所包含的五重意义看来,在层次上似乎比前面所说的—四位说”和波阁婆提所指示的自我四重意义,老观念的划分上更为细致。这里所说的“生气所成我”,其实正是将“形躯我—的部份,作更细致的分析,因此,我们也可将这一层次的自我,称为“生物我”,除此之外,其他各部份的观念,都大致相关。这也正是“梵之五藏说”所包含的自我意义所在。五、结 语
从以上有关自我观念的分析中,我们大可归纳出以下几个重点,那就是:
㈠在印度奥义书中对自我观念的一般探讨,不管是波阁婆提的故事也好,“四位说l、“五藏说”也好,它们彼此之间都有一些共同性。这便是:彼此之间对自我观念的探讨,通常都是从常识的自我——形躯我出发,然后经过层层的深入探究,最后才没入于绝对的“最高我”。
㈡这一个“最高我”,与梵不二的自我,代表永恒不变等本质的自我,便是自我观念的终极意义。
㈢在“最高我”的笼罩下,前面各层次的自我,都会相对地显得梦幻和不真实。
㈣虽然如此,但在自我探究的第一个过程中,都可获得真相对的真实意义。换句话说,在“最高我”笼罩下的形躯我、生物我、经验我、主体我,虽然都会显得梦幻和不真实,但在每一个当下的层次中,都可分别地获得承认,而各占一位置。
事实上,这也正是奥义书对自我观念的一般态度,后来印度其他各派哲学对于自我问题的辩论,大致上也是沿用这些基本观念而分别加以发挥,而佛教本身当然也不能例外。现在,我们仅透过以上对自我问题的理解,然后看看原始佛教的无我观念,到底是如何提出的。
摘自《内明》第213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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