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塑壁残影》与保圣寺

　　《塑壁残影》与保圣寺
　　方子庆
　　一、 学友来函
　　《吴郡奇迹——塑壁残影》是一本全面记载水乡甪直保圣寺塑壁和佛像情况的日文书籍的作者是日本东京美术学校教授、《东洋美术史》主编大村西崖氏。
　　1926年，大村氏在日本收到寄自中国天津南开大学秘书陈彬和的邮件，内盛信函、《小说月报》和照片六帧。大村氏原是陈彬和留学日本时的同学，毕业后却并无多大交往。这次，陈彬和在信函中向大村氏介绍了北京大学顾颉刚在苏州水乡甪直的发现：“寺建于梁（南朝梁天监二年），像制于唐（天宝年间）”的“古代剧迹”。目前因为古刹年久失修，屋面塌坏，风雨入殿，使壁、像损坏严重，应及时抢修。顾氏奔走呼吁五年未见效果，遂于1923年12月分别在《小说月报》第15卷和《努力》周刊上发表了《杨惠之的塑像》一文和有关照片，呼吁各界慷慨解囊，救救古刹唐塑。二年多时间过去了，梁刹唐塑，损坏愈烈。如再不抢救，古代雕塑艺术瑰宝将化为泥土。
　　“您是日本美术大师，请您将寄上的照片审阅一下，……请来中国实地考察，并为文推介，推动抢修，使像壁得以存世。”
　　保圣寺正门（旧貌）
　　二、 到甪直实地考察
　　大村氏读了陈氏来函、顾氏文章，研究了罗汉像壁的照片，初步确定的极有价值的艺术珍品，于是决定接受陈氏的建议赴中国实地考察。1926年4月下旬，日本外务省批准了大村氏的申请，并发给他考察补助经费。大村氏立即办妥出国手续，带了一名助手，渡海来到中国上海，在照相馆中聘了一名高级摄影师，乘沪宁线火车到昆山，转乘“六通”轮船到达甪直镇。第二天，大村等三人到吴县第十区拜会了区长殷克微，出示证件，说明来意，请他给予考察方便。
　　早在1923年顾颉刚文章刊出后，苏常道尹蔡师愚就曾派员到甪直进行考察，编造预算，准备修葺，因需资八万，筹措困难，不得已暂缓进行。为了防止宵小之辈盗窃塑壁、佛像座下的木架、木座（这样的事已有发生），于是命令十区的区政府：1、将完好的罗汉拆下移置到安全的房屋中，妥善保管，以备日后重建罗汉殿时安置；2、在大雄宝殿周围筑一道竹篱笆，凭证出入；3、在保圣寺设岗亭，日夜派警察守卫。
　　这次大村氏到来，殷克微生怕会有意外，就亲自陪同一行人员前去。镇民见两个外地人唇上留着仁丹胡，知是日本人，跟在后面察其动静，见他们要进保圣寺，就群起反对，经殷区长向镇民和守卫警察说明来意，并表示已得到政府批准，才取得了镇民的谅解。
　　大村氏步进大雄宝殿，环视四周，见屋顶有个大洞，西北墙壁坍塌，殿外殿内相通，风雨入侵，阳光直射，佛像断臂缺鼻，殿内罗汉尚有六尊，“东壁二人，一趺坐窝内，两手作持物状；一拱两手，如正视何物……西壁亦有二人，举左手而伸右手；曲右手而伸左手者一；尚有二人，垂首相对，度为随侍人物，不在罗汉之列。”他们复往平屋中鉴赏了庆祥、梁武帝等罗汉佛像，佛像虽有残损，然神态自若，栩栩如生。塑壁奇峰突兀，洞穴错列，的非凡品。雕像者创造性地把山海云石的壁塑作为背景，与南方彩色立体泥塑佛像融为一体，组成了一堂山水人物画卷。看起来，作品应该出自“画塑双绝”的名手。
　　大村一行在甪直呆了五天，详细考察了殿堂的空间、结构、基础、纹饰、像壁组合、佛像服饰、面貌、神态、动作和艺术手法等，造访了古镇中的知识老人，然后告别甪直，回到上海，在旧书店中搜寻有关保圣寺珍塑的史料，购到《吴郡甫里志》一部。在志书卷十五《祠庙》栏中有“保圣寺”一条：“梁天监二年创，宋祥符六年僧维吉重建大雄宝殿，供释迦牟尼佛像，旁列罗汉一十八尊，为圣手杨惠之所摹，神光闪耀，形貌如生，真得塑圣之三昧者。寺之西北有安隐堂归有光记。”大村氏又查阅了卷二十一《艺文》（上）明朝归有光《保圣寺安隐堂记》。记重点记述名僧旋大璋（甫里陈氏子）其人以及在保圣寺建“爱日草堂”迎养慈母和重建大雄宝殿、天王殿等“殿堂七、廊庑六十”等事，对于寺内保存的罗汉像壁却只字未提。翌日，大村氏登轮回国。

　　三、 著作《吴郡奇迹——塑壁残影》
　　大村氏回到日本，不顾旅途疲劳，搜集、考证有关史料，开始整理撰写《吴郡奇迹——塑壁残影》一书。书中对保圣寺塑壁罗汉的造型艺术做了高度评价，对大殿状况、塑壁原貌作了详细的叙述。今选录若干片段于下。
　　大殿状况：殿之营造颇古，察其柱脚之朽腐，即知其为五六百年前遗物。室已颓败，由承尘隙处，竟可仰觇白云动荡。佛坛后壁亦塌损几尽。坛以石筑，高四尺五寸，左右二十二尺，前后八尺，上罩丈六坐身之释迦。左迦叶，右阿难，均为高约八尺之立像。阿难像心柱已折，倾倚本尊；本尊趺座亦已破坏。三尊作风虽非唐代，尚具古致。东西两壁，顾氏所谓罗汉像散置其间。
　　保圣寺虽属“南朝四百八十寺”之一的梁代古刹，已有1500年历史，惜无专门的寺志记载。大村在书中所记的大殿状况是极为珍贵的史料，特别是对释迦坐像的记述，为读者提供了当时的情况。
　　塑壁概貌：塑壁起于殿前与金柱相并之檐柱，由东南两壁经隅角至第二之檐柱而终。东西各横四十二尺，高十二三尺，下部高约一尺五寸。前后造四尺许石坛，侧面虽有浮雕，以瘗于浅土而不易见。坛上壁面，塑有山云、石树、洞窟、海水等，其间上下各处配置罗汉像，惜乎后壁大部分与全壁之下方剥落殆尽，土块山积……观其作法，柱间砖壁添附若干小柱心木，支材则纵横斜直，任意伸出。下部构以高低大小种种不同之木架式，承以叠砖而附以捏泥。崇卑之土坡，突兀之山崖，卷舒之云气，由是而起，或植天然之树木，配以根株，或缠龙身于梁上，手术之纯熟，可谓已届炉火纯青之候……至其所塑山顶、石尖、云头，高及三尺，与昂身互相参差，致遮掩其所支之桁。自壁前观之，有如覆盖，其浮雕之处，仅石间深处与水波而已。妆銮色彩，业已剥落，全体多呈灰白色，或间有黑褐色。制作之妙，虽山水名手，亦难以比肩。
　　大雄宝殿中的殿堂塑壁起于殿门东南檐柱，向被延伸转西复向南回到西南的檐柱止。整个塑壁除了南面开设大门外，成“︹”字形整体，与蔡元培先生在“古物馆”开幕词中所说的：“前之塑壁，为东、西、北三面”完全符合。大村氏所云塑壁的“后壁”“剥落殆尽”与顾颉刚见到的“罗汉像错列两旁”之状是一致的。从大村氏所拍摄的照片中可以看到，当时北壁已有了一个大洞，西壁也损坏严重，东壁略有损坏。殿内的释迦、阿难、迦叶暂时无恙，北壁的像壁尚有残存的支架，使人感到新奇的是，这座具有1200多年的塑壁中，还保存着用来装点佛像的若干天然树木，大概是为了配合降龙和伏虎两尊罗汉，在梁端间还塑了一条目视罗汉、栩栩如生的盘龙，气势生动壮观。
　　对塑壁罗汉的评述：大村氏是位著名美术专家，对“保圣罗汉像壁”有不同于一般的欣赏能力。他不但研究不同凡品的罗汉塑像，也注意超凡脱俗的塑壁，作出了三点结论：
　　1、 寺实为北宋初期在废寺基础上重建的，不应有唐人塑像；
　　2、 罗汉之数在唐末止有十六，降龙、伏虎二尊必为宋以后人所增；
　　3、 此事在美术史上重要性，不光在于塑像，更在于塑壁的布置构图，此法宋后已失传。
　　大村氏在考证后说：保圣寺的“塑壁的岩石的皴法，全属唐风，不似宋式”，并解释说“塑壁在重修大殿时是可以搬动的”，虽然比较困难，但若“将其截离为若干部分，与心木共致之于新壁，饰新彩以存旧形，固亦未始不可也”。这可以解释为什么保圣寺像塑遭遇“会昌灭佛”和唐代“大中重建”而能保存的原因。对于“寺实为北宋初重建”亦与《甫里志》载： “宋祥符六年重建”一致。对第一点中所说的“不应有唐人塑像”之论，他也作了补充说明：十八罗汉之数出自宋初，但除降龙、伏虎外的罗汉像“为杨惠之所作，或亦理所应有者”。大村氏又说“《甫里志》记载，明代以来，其所以认为惠之遗作而不疑者，似未可全能否认”。
　　《吴郡奇迹——塑壁残影》一书问世后，受到美术界人士的欢迎，售价虽然每册要十二日圆的高价，仍供不应求。该书行之于中国，推动了“保圣寺古物馆”的兴建，终使东亚艺术瑰宝——保圣寺像塑得以存世。不久，大村西崖教授离开了人世，但是他的业绩，与世长存。
　　摘自《苏州杂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