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敦煌僧人彦熙生平创作考论

       

发布时间:2009年04月12日
来源:不详   作者:王志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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敦煌僧人彦熙生平创作考论
  王志鹏
  作者提供(原刊《敦煌研究》2004年第1期)
  敦煌写卷中保存有大量魏晋六朝、隋、唐、五代以迄宋初的僧人名录,这对于研究我国古代佛教以及东西文化交流等方面,有着重要的史料参考价值。我国早期的一些敦煌学者已经注意到这一点,因此在他们进行敦煌学研究的过程中,很早就注意搜集整理出现在敦煌写卷、洞窟壁画中的僧人名录,并对之进行研究,在这一领域做出了具有开创意义的贡献。姜亮夫在《敦煌经卷壁画中所见释氏僧名录》中记录的释氏僧名就达139个,此外还有附见洞窟题识的僧名41个,共计180人[1]。刘铭恕《敦煌遗书杂记四篇》之一的“敦煌遗书中所见的取经人物”,并较详细地介绍了慧超(P.2605)、智严(S.5981)、归文(S.529)、善光(S.4537)、法宗(北藏冬字62号)、志坚(S.3424)、道猷(北藏收字4号)等7位在敦煌写卷中涉及的取经僧人。同时,根据智严、归文、善光、法宗、道猷等五人皆曾在敦煌打般暂住,指出五代、宋初的敦煌曹氏政权在沟通中外佛教方面起了重要作用[2]。然而,由于敦煌文献资料浩繁,内容庞杂,写卷又多用当时流行的俗体字,辨认困难,敦煌写卷除散藏于我国北京、敦煌、兰州、浙江等地的高校或图书馆外,还散藏于英、法、俄、日等各国图书馆和博物馆等原因,这些都影响敦煌学研究工作的顺利发展,至今尚未有对此类文献进行较为系统全面整理研究的成果问世。现存敦煌写卷取经僧人彦熙的作品,便是这方面的两篇重要文献。
  敦煌僧人彦熙的两篇作品:一为《敦煌郡羌戎不杂德政序》,一为《常定政事楼厅》,分别保存于敦煌P.2605卷和P.3276卷背。P.2605卷保存有43行文字,其中标题3行,序文17行,正文23行,内容均为《敦煌郡羌戎不杂德政序》一文。此文后面虽有残缺,但相对来说是一篇较为完整的文章。更值得珍视的是,原文的标题和作者都很完整地保留下来,我们从中可以获得一些重要的历史信息。《敦煌遗书总目索引》和《敦煌遗书总目索引新编》都标出原题,并注明作者为彦熙,然而迄今尚未有人论及此卷。P.3276卷的内容较为丰富,《敦煌遗书总目索引》云:“佛说佛名经卷第九,背有结社修窟功德记一篇、杂斋文六篇、常定政事楼厅一篇。”《敦煌遗书总目索引新编》所记与此相同。下面拟根据《敦煌郡羌戎不杂德政序》和《常定政事楼厅》两文,对作者彦熙的生平及其创作做一粗浅的探讨。因为在此之前两文均未公开发表[3],故本文的第一部分对原文进行校录,第二部分进一步对作者的生平创作进行探讨。
  一、原文校录如下(录文依原卷照录,标点及校注为作者酌加):
  敦煌郡羌戎不杂德政序(P.2605)
  洛京左街福先寺讲唯识、百法、因明论,习修文殊法界观,西天取经,赐紫沙门彦熙述
  窃唯二仪婚媾,乘六龙兮先御乾宫;两曜精华,孕八极兮未分甲乙。侧席兮声教早昧,不惶周鲁之基;稽颡兮鹤驾初迟,何期暮月氏之邑[4]。况乎天无造次,黜职于三危;地有征祥,精贡于异兽。于歔!惧谏乎大明之至,覆幽之下谁知!可谓乎逆鳞之臣[5],獬豸之心无犯。然述兮善证,此适兮何因?委任兮玄麻一方,晓誉兮明告九垓。默敕兮二典,宣旨兮两开。洪荒兮连白马之踪,紫陌兮接青牛之论。肇彰南壤,源流疏调,御之都允矣。封疆勋叶,解汉明之梦,由是简在帝尧,窱符皇觉。真宰之境,形胜于千古之前;淳朴之风,播扬于万邦之表。周穆何忒,忸怩于恍惚之间;秦僧有缘,唱导于精微之内。可哂乎星宫列刹,差兮乱坠于天阶[6]。率之以远公上人,可慑乎大学博士。髣髴兮纳邦于桂幕,征之以窦秀先生。多小声光,播靡于人间慨代;几回烟月,驰务于雁塔之前[7]。八韵以赋之,覆载 軏矣。不可弃者也云乎,一绝以题之(古调四平,侧韵四言)[8]。
  天心上禀,寒暑居之。任土作贡,羌狄自诣。《大雅》云:“无念尔祖,聿修其德。”厥贡惟新,庶稷之秋[9]。无杂善政利见[10],咸告河湟,巨川代有,孰焉河岳地感[11],即惟敦煌郡谯国大王之禅位焉。恭惟谯都仙境,鼎族灵苗。斆九功之一畴,建三画之策柱。天陲崿立,卓然星陬。高望乎又出昆仑东峰,英杰乎永霸孟津西曲。东南贡于天长,西北献于地厚。四野饮德,六丑钦风。类黄汗胶澄于中,贵濯缨而暇袂;况杞梓藤绿于上,益戴雾连云。遏浊扬清,洗涤鱼龙之骨;罚恶扬善,区分鹿马之群。务民怀丹珠之心,招贤饶金台之艺。保守中和,异常合则;舍弘大道,兴夺长才。驾御令从,潜区七政之术;馆顾唯厚,密付三多之珍。不佑四知之珠金,幸投三光之胶漆。可靡乎重童只目,八彩单眉,妙尽黄筹,理穷素册。信乙夜之勤节,成寅旦之大劳。略不暇时,斯须停务。云屯铁骑,忍藉于洪荒;火烈摹胡,闷 于玉塞[12]。不用七擒七纵之术,徒夸千征万战之模。痛闻鬼哭黄沙,苦听神冷禄野。干戈血染,恐伤寰寡之心;剑戟霜耰[13],虑动雎鸠之思。东西南北,山可七千;合匝周回,封疆五万。洋洋教令,荡荡讴歌;偃武修文,文诸在兹。天厌之乎?孰不知天纵其聪,鲁庭单辔。宿构其通,仙源一淙。曩因崇修,盖敬净斛之德;久植善根,深信精梵之偕。仙岩成不朽之功,龙宫建坚牢之桱。每闻达寮高德,屡讲英奇。益国利民,可脱雪山之志[14];移风易俗,多能长者[下残]
  常定政事楼厅(P.3276)
  常定政事楼厅之新制,述在龙集于奋若者,履春冰之未释。 之鸿儒也,饮太液之希夷;恢恢之善也,出怡□之宫声。王崔之论鼓,为大法将也。恭惟又周之亚夫,一轮藻镜。昆仑 头,万里山河;孟津源上,玄城烟日,当獬豸之腹心;投毕星郎,掌金蝉之伦馆。文房闢于东帝,武库扃于西郊。有节章之长才,协亲躬之妙略者,即我敦煌郡三台,新制政事楼厅当奇时乎?天纵九聪,宿高五听。仿三都之帝样,六府之鲜葩。匠敖龟头之楼厅,参龟背之神算。宾席二雅,檐楹迎瀚海之云;羽翼三端,栏楯布交河之雾。磬矴绣柱, 长春不朽之秋;绿栋红梁,兆丰年稔岁之代。坛压六丑,钦服四野。丹雘合璧,近壮于华夷;赭绿绮疏,远扇于皇风。葱左虽 陇右,唯一停餐 。窃虑刑滥于□□[15],移昼长驹,恐藏奸于狡。更遂得游民懒妇,归 织绢之勤。饱食重衣,苏 生芽之兆。孰认穹庐之后,落笑单于之前。不独我谯国公之 怀,岂非齐鲁之大道与?寔繇三荒不惑,利绝一途。叨命弥芳,龙集千千载贵;益命转厚,凤历万万年荣。不才洛京左街福先寺讲唯识、百法、因明,习修文殊法界观,西天取经,赐紫沙门彦熙奉台旨,谨序述云尔事已矣。
  二、作者生平创作考察
  关于《敦煌郡羌戎不杂德政序》的作者,值得庆幸的是,敦煌P.2605卷原题左有“洛京左街福先寺讲唯识、百法、因明论,习修文殊法界观,西天取经,赐紫沙门彦熙述”三十三字,由此可知原文的作者是彦熙,但“彦熙”一名不见于历代著录。值得庆幸的是,在敦煌P.3276写卷背面题为《常定政事楼厅》一文中,结尾处也有“不才洛京左街福先寺讲唯识、百法、因明论,习修文殊法界观,西天取经,赐紫沙门彦熙奉台旨,谨序述云尔事已矣”四十五字,其中“熙”字写作“ ”。据《龙龛手镜》“火”部,“熙”字变体写作“熈”,“ ”当为“熈”的草体,由此可以断定“ ”、“熙”实为同一个字,从而推知两文的作者均为彦熙。
  《敦煌郡羌戎不杂德政序》云:“惟敦煌郡谯国大王之禅位焉。恭惟谯都仙境,鼎族灵苗。斆九功之一畴,建三画之策柱。”谯郡是敦煌归义军曹氏家族的郡望。按:敦煌归义军曹氏时代被称为“大王”的有两人:一是曹议金,一是曹元忠。曹议金(即曹仁贵,字议金)继张承奉执掌瓜州(今安西)、沙州(今敦煌)政权是在公元914年至935年间,长兴二年(公元931年)始称大王。而到清泰二年(公元935年)曹议金去世后,仍一直被称作大王,同时又称托西或拓西大王[16]。曹元忠是从乾德二年(公元964年)起到去世之后,在太师令公外又进称大王的[17]。在曹元忠称大王之前,敦煌遗书中的“大王”均指曹议金,而且“大王”一直是曹议金的确定称呼[18]。彦熙在敦煌P.3276卷《常定政事楼厅》一文开头云:“常定政事楼厅之新制,述在龙集于奋若者,履春冰之未释。”交代出此文的具体创作时间,是在龙集于奋若者的初春时节,当时冰雪尚未消释。龙集,指岁次。奋若,即赤奋若,太岁在丑的岁名。《尔雅》:“在丑曰赤奋若。”《史记·天官书》:“赤奋若岁:岁阴在丑,星居寅。”赤奋若是古代星(岁星)岁(太岁)纪年法所用的名称,谓太岁在丑,岁星在寅的年份为“赤奋若”。据此,则知《常定政事楼厅》一文作于丑年。考曹议金在位始称“大王”在长兴二年,即公元931年,到曹元忠开始进称“大王”的乾德二年(公元964年),计三十四年间,丑年共有两年:天福六年的辛丑年(公元941年)和广顺三年的癸丑年(公元953年)。而曹元忠从乾德二年起始称“大王”至公元974年曹延恭继任归义军大权,其中丑年只有乾德三年的乙丑年(公元965年)。又《敦煌郡羌戎不杂德政序》文中云:“可靡乎重童只目,八彩单眉,妙尽黄筹,穷尽素册。”而敦煌P.3500卷《歌谣》也有句云:“再看太保颜如佛,恰同尧王似有重眉。”据荣新江考证,歌谣所咏太保为曹议金[19]。如果荣氏推断不误的话,《敦煌郡羌戎不杂德政序》所写也当为曹议金。这样,《敦煌郡羌戎不杂德政序》的写作时间就可大致定在曹议金时期(公元914年至公元935年)或稍后。《常定政事楼厅》与《敦煌郡羌戎不杂德政序》均为彦熙所作,两文创作时间不会相隔太远。况且从曹议金称“大王”到曹元忠称“大王”,其间相隔也不到四十年。作者的生活年代大致可以据此作出推断。
  值得注意的是,原文在作者前面,加了一系列交代作者身份、地位的词语,这为我们进一步了解作者提供了宝贵的信息。其中“洛京左街福先寺讲唯识、百法、因明论,习修文殊法界观”等语,透露了作者的一些生平行踪。洛京,即洛阳。说明彦熙从前是洛阳福先寺的一名讲经师,主要讲论唯识、百法、因明论,同时习修文殊法界观,是一位兼修唯识、华严的法师,他是从内地洛阳来到敦煌。考福先寺,位于洛阳的“游艺坊,武太后母杨氏宅。上元二年,立为太原寺。垂拱三年二月,改为魏国寺。天授二年(691年),改为福先寺。”[20]据此可知,太原寺、魏国寺、福先寺实是同一寺。福先寺是初唐著名僧人义净的授记之寺。唐中宗皇帝《三藏圣教序》云:“大福先寺翻译三藏法师义净者,范阳人也,俗姓张氏……既闲五天竺语,又详二谛幽宗,译义缀文,咸由于己出。措辞定理,非假于旁求……以证圣元年夏五月方届都焉。则天大圣皇帝出震膺期,乘乾握纪,绍隆为务,宏济为心。爰命百寮,兼整四众,虹幡 日,凤吹遏云,香散六铢,华飘五色,锵锵济济,炜炜煌煌,置于授记之寺,共于阗三藏及大福先寺主沙门复礼西崇福寺主法藏等翻华严经。后至大福先寺,与天竺三藏宝思未多及授记寺主惠表沙门胜庄慈训等译根本律部。”[21]由此可以看出当时义净声名之盛。中国人自行译经,义净是仅次于玄奘大师的人物。统治阶级安置他在福先寺译经,并称作大福先寺,可见初唐时福先寺在洛阳佛寺中的重要地位。
  福先寺的译经传统由来已久。据《宋高僧传》卷三《唐洛京长寿寺菩提流志传》:武则天垂拱三年(687年),“令(菩提流志)住东洛福先寺译佛境界、宝雨、法华等经,凡十一部”。武则天《新译大乘入楞伽经序》:“以久视元年(700年),岁次庚子,林钟纪律炎帝司辰,于时避暑箕峰,观风颖水,三阳宫内,重出斯经。讨三本之要诠,成七卷之了教。三藏沙门于阗国僧实叉难陀大德,大福先寺僧复礼等,并名追安、远,德契腾、兰。……以长安四年正月十五日,缮写云毕。”其中称复礼为“大福先寺僧”,可知复礼是福先寺僧人无疑。复礼是初盛唐时代杰出的“润文”大师,他的名字频繁出现于译经人名中,见于记载的他所参与润文的重要译经就有《密严经》、《显识论》(调露元年)、《入法界品》(调露年间)、《华严经》(证圣元年3月)、《入楞伽经》(久视元年5月5日)等多种。《宋高僧传》卷五《周洛京佛授记寺法藏传》:“奘师译经,(法藏)始预其间,后因笔受,证义润文,见识不同而出译场。至天后朝,传译首登其数。实叉难陀赍华严梵夹至,同义净、复礼译出新经。”说明法藏起初也曾从事译经活动,并被称为“翻经大德”。赞宁《宋高僧传》卷二《唐洛京圣善寺善无畏传》也云:“(开元)十二年(724年),随驾入洛,复奉诏于福先寺译《大毗卢遮那经》。”善无畏与金刚智、不空并称“开元三大士”,深受统治阶级的重视和优礼,奉诏在福先寺译经,说明福先寺在玄宗时仍是重要的译经场所之一。
  福先寺与三阶教一直有着较为密切的联系。唐玄宗时,颁布《禁士女施钱佛寺诏》云:“内典幽微,惟宗一相。大乘妙理,宁启二门。闻化度寺及福先寺三阶僧创无尽藏,每年正月四日,天下士女施钱,名为护法,称济贫弱,多肆奸欺,事非真正,即宜禁断。其藏钱付御史台京兆河南府勾会知数,明为文薄,待后处分。[22]”早在武则天天授三年(692年),就曾命三阶法藏禅师于东都(洛阳)大福先寺检校无尽藏[23]。《禁士女施钱佛寺诏》颁布于开元二年(714年),但玄宗采取的这一限制措施,似乎对福先寺影响并不大。又据《宋高僧传》卷五《唐长安青龙寺道氤传》云:开元二十四年(736年),“玄宗幸洛,敕与良秀、法修随驾。……(一行)奏召天下英髦学兼内外者集于洛京福先寺,大建论场。氤为众推许,乃首登座,于瑜伽、唯识、因明、百法等论,竖立大义六科,敌论诸师茫然屈伏。”由此可以见出福先寺译经、讲论等事的盛况。直到五代时,福先寺犹见于僧人传记。《宋高僧传》卷十七《周洛京福先寺道丕传》:“(道丕)至二十七岁,遇曜州牧娄继英,招丕住洛阳福先弥勒院,即晋道安翻经创俗之地也。天祐三年(906年)丙寅,济阴王赐紫衣。”此时福先寺已改称福先弥勒院,表明随着时间的推移,福先寺的性质有了一定的变化。唐初因玄奘信仰弥勒净土,弥勒净土颇盛一时[24]。此后弥勒信仰逐渐深入民间,染及士大夫。福先寺称福先弥勒院,这当与五代时北方战乱连绵不断,广大人民困苦不堪,净土信仰盛行有关。同时从侧面也反映出佛教译经传统的衰落。福先寺的变化发展,说明有唐一代,福先寺一直是一所较有影响的佛寺。
  两文在交代彦熙身份都提到“习修文殊法界观”,这里暗示了福先寺与华严宗之间也有着密切的关系。据赞宁《高僧传·周洛京佛授记寺法藏传》:“昔者敦煌杜顺传《华严法界观》,与弟子智俨讲授此晋译之本,智俨付藏。藏为则天讲《新华严经》。” 其中称“敦煌杜顺”,但道宣《续高僧传》卷二十六云:“释法顺,姓杜氏,雍州万年(今陕西西安)人。”P329明确指出杜顺是陕西人,道宣的生活年代略迟于杜顺,而赞宁是宋人,称“敦煌杜顺”,不知何故?是杜顺与敦煌有某种联系,抑或由于华严宗与敦煌有着某种联系,因而把杜顺与敦煌也联系起来,今姑存疑。杜顺,又称法顺,俗姓杜。杜顺是一位居无定所的游方僧,教化的主要对象是普通民众,常行化于庆州(今甘肃庆阳)、清河、骊山、三原、武功等地,大致以今天陕西关中一带为中心,一生活动范围不大。杜顺弘法,首以神异动众。道宣的《高僧传》置之于《感通篇》,把他视为神异僧人,法藏则直呼其为“神僧”。到宗密时,杜顺又变成了文殊菩萨的化身。杜顺以“感通幽显”,声闻朝野,引起唐太宗的重视,引入内禁,隆礼崇敬。唐中期以后杜顺被奉为华严宗初祖。法藏是杜顺的再传弟子。据唐阎朝隐所撰《大唐大荐福寺故大德康藏法师之碑》载:“属荣国夫人奄捐馆舍,未易齐衰;则天圣后广树福田,大开讲座。法师(指法藏)策名宫禁。落发道场,住太原寺。证圣年中奉敕与于阗国三藏实叉难陀译《华严经》。”崔致远《唐大荐福寺故寺主翻经大德法藏和尚传》也云:“唐调露之际,有中天竺三藏地婆诃罗(即日照法师),斋此梵本来届。藏乃亲共雠校,显验阙如。声闻于天。寻奉纶旨,与成、尘、基师等译出补之,复礼润文。”祖琇《隆兴佛教编年通论》卷十四云:“万岁通天元年诏沙弥康法藏于太原寺开示华严宗旨,方绪(叙)经题,感白光昱然自口而出,须臾成盖,停空久之。万众欢呼叹异,都讲僧恒奏其事。则天悦,有旨命京城十大德为藏授满分戒,赐号贤首。”沙门宗镜所集《释门正统》卷第八云:“法藏,康姓,康居人。……寻听华严,则天策名宫禁。落发,住太原寺。佐于阗实叉难陀译华严,成八十卷。”清沙门续法《法界宗五祖略记》:“咸亨元年,师(指法藏)二十八岁,属荣国夫人杨氏奄归,武后广树福田,舍宅为太原寺。成、尘诸大德,受俨(指智俨)和尚顾托者,连状荐举,由是奉敕削染于太原道场,仍诏为住持。”又云:“师(法藏)于晋每叹缺而不全……乃请译补缺,就于西太原寺译出《法界品》内两处脱文。” 以上所记,大体相类。太原寺,即福先寺之前身。由此可见,福先寺作为则天女皇母荣国夫人所捐之馆舍,既是道安的翻经创俗之地,也是初唐著名僧人义净的授记之寺,又是华严三祖法藏的长久住持之地,以及初盛唐时期的复礼等高僧大德,都先后云集福先寺,这些足以说明福先寺在唐代曾经有过一段辉煌的历史。华严宗的初祖杜顺、三祖法藏都深受当朝最高统治者所重视,三祖法藏曾住持于太原寺,为则天女皇赐号“贤首”,华严宗又称“贤首宗”。难怪彦熙流落到敦煌后,要自称“福先寺习修文殊法界观”的沙门了。
  此外,“彦熙”一名前面还有“西天取经,赐紫沙门”八字。按:在六朝以迄隋唐五代、宋初,远赴西域和印度取经的中国僧人很多,见于历代著录的也很不少。他们“忘身殉道,誓欲躬睹灵迹,广寻群经”[25],既而西出阳关,入流沙,备极艰险。为了求法,许多人丧身于路。《法显法师传》记法显到师子国时,“同侣十余,或留或亡,顾影唯己,常怀悲慨。”[26]义净也曾感叹道:“去者数盈半百,留者仅有几人。[27]”在西行求法的僧人中,除少数高僧大德外,还有更多的普通无名僧众,有的默默无闻地葬身于求法路上。对此汤用彤先生也说:“度雪岭,攀悬崖,历万苦而求法,其生还者固有,而含恨以没,未申其志,事迹不彰,或至姓名失传,不知几人。先民志节之伟大,盖可以风矣。[28]”即使能够生还、实现自己求法取经夙愿的僧人,也并不一定扬名于一时,载诸史录,彦熙当是其中之一。彦熙是晚唐五代时人,所说“西天取经”,应是指远赴西域或印度求取经籍。据统计,在赵宋开国后的六、七十年(公元960—1034年)间赴西天取经的僧侣,就达二百多人[29],由此可以得知晚唐五代去西域或印度取经的僧人一定也很不少。彦熙此次西行似乎不为当时所重。这一方面反映出中国佛教的兴盛期已经过去,呈现出衰微的景象。另一方面,由于从七世纪起,印度大乘佛学开始步入晚期,彦熙此行可能收获不大,也在情理之中。加之当时中原地区正是战乱扰攘之际,统治阶级无暇顾及佛教。义净、玄奘等西天取经归来,受到最高统治阶级的热烈接待和隆重礼遇,成为举国上下轰动一时之盛事。相形之下,同是西行取经归来,却有天壤之别,彦熙本人最后竟然又沦落西北边地。抚今追昔,生不逢时、大法将沦、江河日下的悲凉感慨,郁积于作者笔端,发出“况乎天无造次,黜职于三危”,“委任兮玄麻一方,晓誉兮明告九垓”的悲叹,充满苍凉之气。同时,彦熙自称赐紫沙门,似乎曾经受到过统治阶级的较高礼遇。据《资治通鉴》卷二0四《唐纪二十》“则天后天授元年(690年)”条:“壬申,敕两京诸州各置大云寺一区,藏《大云经》,使僧升座讲解,其撰《疏》僧云宣等九人皆赐爵县公,仍赐紫袈裟、银鱼袋。”此为中国佛教史上的“赐紫”之始,沙门赐紫乃是当时的一种殊荣。彦熙虽为赐紫沙门,然而最后竟流落西陲,说明五代时赐紫沙门的地位也已大不如前了。保存于敦煌写卷中的敦煌赐紫沙门,据不完全统计,姓名生平可考者就有悟真、阴海晏、张灵俊、陈法严、张善才、康贤照、范海印、贾清、张喜首、氾福高等近二十人[30]。由此也可见出晚唐五代“赐紫”风气之滥。
  总的说来,保存于敦煌写卷中的这篇《敦煌郡羌戎不杂德政序》,是创作于敦煌曹氏归义军时代的一篇佚文,作者彦熙是唐末五代洛阳名寺——福先寺的一位讲经师。从中我们可以知道,彦熙曾经远赴西域或印度取经,最后却滞留在敦煌,但他对福先寺怀有较深的感情。由此我们还可以推知,在战乱扰攘的晚唐五代,不仅敦煌与内地的僧人往来不断,而且我国仍有不少不畏艰险、远赴西域以至印度求法取经的僧人。尽管他们不见于经传记载,或者可能由于某种历史原因,早已为历史的洪流所淹没,今天已荡然无存了,但是,他们为促进中外文化交流、密切中原与边地的关系,在历史上都作出了一定的贡献。
  [1] 姜亮夫《敦煌学论文集》,上海古籍出版社1987年6月版,1025页。
  [2] 甘肃社科院文学研究所编《敦煌学论集》,甘肃人民出版社1985年3月版,45页。
  [3] 此前李正宇先生作过录文,但未发表。
  [4] 此句“期”字当为衍字,“暮”字疑为“慕”。
  [5] 此句“谓”字疑当为“畏”。
  [6] 此句“差兮”疑当为“吁嗟兮”三字。
  [7] 句中“务”字当为“骛”,音讹。
  [8] 括号内八字原卷为小字。
  [9] 句中“庶”字疑当为“黍”,音讹。
  [10] 此句疑有脱字。
  [11] 此句疑有脱误。
  [12] “ ”字不识。
  [13] “耰”字原卷模糊不清。
  [14] 句中“脱”字疑当为“托”。
  [15] “□□”两字原卷残作“ ”,不识。
  [16] 参见荣新江《归义军史研究》第2章第6节,上海古籍出版社1996年11月版。
  [17] 参见荣新江《归义军史研究》第2章第9节,上海古籍出版社1996年11月版。
  [18] 参见荣新江《归义军史研究》第2章第6节,上海古籍出版社1996年11月版。
  [19] 参见荣新江《归义军史研究》第2章第6节,上海古籍出版社1996年11月版。
  [20] 宋·王溥《唐会要》卷四八《议释教下·寺》。
  [21] 见《全唐文》卷十七,上海古籍出版社1993年11月版。
  [22] 见《全唐文》卷二八,上海古籍出版社1993年11月版。
  [23] 参见《金石萃编》卷七一《法藏塔铭》。
  [24] 见《续高僧传》卷四《唐京师大慈恩寺释玄奘传》。
  [25] 梁·僧祐《出三藏记集》卷十五《宝云法师传》。
  [26] 梁·僧祐《出三藏记集》卷十五《法显法师传》。
  [27] 参见唐·义净《大唐西域求法高僧传》卷上。
  [28] 汤用彤《汉魏两晋南北朝佛教史》,北京大学出版社1997年9月版。
  [29] 见刘铭恕《敦煌遗书杂记四篇》,载《敦煌学论集》,甘肃人民出版社1985年3月版。
  [30] 参见郑炳林《敦煌碑铭赞集释》,甘肃教育出版社1992年7月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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