紫柏大师的“三负论”

紫柏大师的“三负论”
　　作者:慎 言
　　紫柏大师(1543—1603)，讳僧可，号达观，吴江人，姓沈氏，少负侠气，遇虎丘慧轮出家，后往清凉燕京，大竖法幢，一生兴建十余处大丛林，不作方丈。紫柏大师与憨山、莲池、藕益三位大师，宗说兼通，解行并应，宏宗演教，著作等身，其时为明末清初，相去不远，故后人将四人并尊为明清四大高僧。
　　紫柏大师生平持戒精严，一衲无余。他对友谊十分珍视，并不顾自身安危为友人着想；他对平民百姓倾注着无限的热情，并为维护矿工的合法权益而奔走呼吁；对于佛法，他更视如生命，他的一生为了弘扬佛法，著作等身。就是这样一位佛法与世法兼顾的高僧，还自称一生有“三负”：一是当憨山大师遭陷害充军发配雷州时无力救助，是为“负友”；二是为了百姓减轻矿税而请命未果反遭陷害，是为“负民”：三是未能修编《大明传灯录》以弘扬佛法，是为“负法”。这就是紫柏大师的“三负论”，现就对他的“三负论”分述如下：
　　紫柏大师所称的第一负是“负友”。他这里所指的友是憨山德清大师，紫柏大师救助憨山大师，既可以认为是紫柏出于私人友情，挽救法友的一种自发愿望，又可以看作是维系佛教慧命的一种壮举，还可界定为间接参与了当时的政治斗争。
　　憨山德清只比真可少四岁，两人几乎活动在同一时期。紫柏真可与德清情谊的建立，则是始于万历十四年的牢山之会。
　　在牢山之会以前，真可与德清两人神交已久，并且已有书信往来，但是却一直没有见面的机缘。万历十四年，真可携弟子道开等人前往牢山会晤德清，然而德清当时正因太后赐大藏经一事，前往京城谢恩。在得知真可已动身东往后，德清便立刻收拾行装，日夜兼程返回牢山。终于，两人相会于牢山山下的即墨城中。次日，两人相偕回山，真可在牢山停留了十余天。对于这次的相见，两人大有恨晚之势，从此许为生平之交。真可的《牢山访憨清公》诗说：
　　吾道沉冥久，
　　谁唱齐鲁风，
　　闲来居海上，
　　名误落山东。
　　水接田横岛，
　　云连慧炬峰，
　　相寻不相见，
　　踏遍法身中。
　　虽是初次见面，但是两人非常的相契。德清在《塔铭》中说：“……心相印契，师即以予为知言，许师生平矣。”
　　这十余天的会晤，奠定了紫柏真可与德清深厚的情谊。真可在离别憨山时作有《留别憨公》一诗：
　　大道久荒凉，
　　离歌东海旁。
　　行踪将万里，
　　津济正微茫。
　　白日肝肠苦，
　　青山骨肉香。
　　相逢即相别，
　　挥泪欲沾裳。
　　诗中将两人会晤的短暂，以及离别的不舍之情表露无遗。
　　万历二十年，真可兴复了石经山皖公塔院。当时德清也正在京城，真可力邀德清观石经，并请他为之作记。德清于是有《复涿州石经山琬公塔记》与《涿州西石经山雷音堀舍利记》之作。石经山之事成后，真可与德清两人共住于慈寿寺“交谈四十昼夜，目不交睫，信为平生快事。”(这一次两人交谈的重点，在共议修明朝传灯录。同时有感于当时禅门的寂落，并相约共赴曹溪，以重开法脉。)
　　续灯之事谈定后，真可先至匡山等候。但是在此时，京城方面却传宋：德清被诬以“私创寺院”的罪名，并己诏补入狱。真可闻知后，诵《法华经》百部，祈求德清不死。经过几翻周折，德清虽被免死罪，但仍判遣戍广东雷阳。真可在得知后，立刻出发先前往曹溪，等候德清。德清在《自序年谱》中，详细的记述了两人这一段因缘：
　　予被难时，师正居天池，闻报大惊曰：“憨公己矣，则曹溪之愿未了也。”师遂先至曹溪，回至聊城。闻予将出，遂回金陵以待。予至，则相别于江中旅泊庵中。师意欲力为白其枉，子曰：“君父之命，臣子之事无异也，况定业乎?”师幸勿言。临启把臂曰：“在天池闻师难，及对佛许诵《法华经》百部，以保无虞。”我之心，师之舌也。子唯唯谢别，师为作《逐客说》。
　　由真可的诵经发愿祈求德清不死、不远千里候德清于金陵，以及两人临别的情形，都可见他对德清情谊的深厚。
　　虽然德清极力的劝阻，但是在与德清相别后，真可还是再度入京，为营救之事积极的奔走于各界。而远在广东的德清，也没有因此而丧志，不仅以道德教化雷阳百姓而获拥戴，同时在被戍五年之后，又以南韶观察祝兴存的延请前往曹溪，展开复兴曹溪的工作。
　　从这些方面我们可以看出真可对于德清无限的感佩与思念之情。对于德清未能因他的营救而减罪，真可一直耿耿于怀，将其视为对待友人的一大负事。
　　紫柏大师的第二负为“负民”。紫柏大师所称的“负民”是为百姓减轻矿税请命未果反遭陷害。
　　明代的开矿行为是在明神宗亲政以后开展起来的。明神宗万历十年，即不断的有人请奏开矿，但因遭到辅臣申时行等人的反对而作罢。万历二十四年，由于三殿营建缺乏资金，群臣束手无策，神宗于是在同年七月“遣中官开矿于畿内”。未几，河南、山东、山西、浙江、陕西悉令开采，以中官领之。从此以后，矿监四出。
　　贪官污吏假开采之名，乘机横索民财，欺压州县，人民苦不堪言。如果地方政府有体恤百姓者，中官就加诸阻扰税收的罪名，予以逮捕罢黜。
　　神宗以贪财著称，矿税政策的推行在万历时期造成极大的社会恶果。神宗派往各地的宫廷太监借开矿之名为非作歹，祸害无穷。史载： “中使四出……而奸人假开矿之名，盛传横索民财，陵轹州县。……富家巨族，则诬以盗矿；良田美宅，则指以为下有矿脉。率役围捕，辱及妇女，甚至断人手足投之长江。其酷虐如此。帝纵不问。 ”
　　紫柏大师虽然身在空门，但无时无刻不在关心着百姓的疾苦。当时的明朝矿税繁重，矿吏横行霸道，百姓们苦不堪言。万历二十八(1600)年，南康太守吴宝秀因拒绝纳矿税而被捕入狱，其妻愤投鬟死。紫柏大师闻知此事，叹息道： “良两千石为民请命死，其妻自且不免，时事至此乎?”面对矿吏的肆意搜刮，遂只身冒险入都，营救吴宝秀。紫柏大师同时还决心进京为矿工争一个公道，他于万历三十一年上书朝廷请求减少矿税，结果却被宦官权贵所陷害，紫柏大师后被逮捕下狱，最终在狱中圆寂。
　　紫柏大师的第二大负就在此种情况下发出的。矿税政策是神宗一意孤行所为，围绕着此一政策的施行与废除，在朝中争议很大。摄于神宗的淫威，朝中相当多的阁僚们对此只能听之任之，不敢与神宗作对。
　　紫柏大师为一介僧人，却以极大的热情投身于入世的社会拯救事业中，这更加突出其非凡的人格与救世情怀。从当时的形势看，紫柏大师的这一初衷与行为在教内与教外都受到了质疑。而执政者更是以此为理由，判大师违犯国法。负责审判紫柏的锦衣卫绨帅就拿出冠冕堂皇的理由质问紫柏大师道： “你是个高僧，如何不在深山修行?缘何来京城中，交接士夫，干预公事?”
　　紫柏大师为自己没能为矿工争得合法权益，叹为第二大负心之事。
　　紫柏大师的第三大负，是自己未能修编《大明传灯录》以弘扬佛法，是为“负法”。
　　紫柏大师十分重视佛法的传扬，他曾写有一些佛教著作来引导信徒。他的现存著作有：《长松茹退》、《紫柏尊者全集》及《紫柏尊者别集》三种。其中《长松茹退》除了有单行本之外，又收录于《紫柏尊者全集》中。
　　紫柏大师很少刻意为文，除了《长松茹退》与书信外，其它都是随处弟子笔记。德清在《紫柏老人集序》中说道：
　　以自性宗通，故随机之谈，如千钧弩发，应弦而倒。无非指示西来的意，称性冲口，曾无刻意为文也。弟子辈笔而藏之者什一。
　　紫柏大师还十分重视保存佛教历史文化史料，以给后世的读者留下最详实的佛教资料。紫柏大师正是怀着强烈振兴佛法的使命感，一生都在从事这种佛教正本清源的工作。他在入狱前曾经收集了大量明代灯录的详实资料，并做了一定的整理，本来有望在他圆寂之前就能完成《大明传灯录》这一重要文化工程，却由于紫柏大师的突然入狱而搁浅。这样，直到他圆寂，紫柏大师的这部明代禅宗灯录也没能完成，这成了他人生的一大憾事。
　　不过，稍微可以慰藉紫柏大师的是，在紫柏的牵头与斡旋下，明代禅宗灯录的真实史料在《嘉兴藏》的雕刻得以延续下来，而且受到紫柏大师舍身弘法精神的感召，《嘉兴藏》虽几经挫折，还是在清顺治二年最终完成。在一定程度上实现了紫柏大师的遗愿。
　　紫柏大师的三负之说，反映了紫柏大师对友人和民众的赤诚之心，表现了他对弘扬正法的强烈的责任感。紫柏大师的“三负”虽然作为他的人生憾事成为历史，但他那种为众生宁舍生命的高尚品格，至今仍闪耀着耀眼的光芒，成为照耀后世学人“甘为众生做马牛”的指路明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