明奘的理想国——一个新型僧人的抵近观察

明奘的理想国

一个大一新生没有用新奇的眼光去打量自己的学校——中山大学，却被角落里的一本《六祖坛经》深深感动。他暗想，自己应该是去做和尚的。说起这段缘起，明奘法师有一种时间走回去的快乐。

1995年他辞去了北京一家杂志社的工作，在赵州祖庭柏林禅寺剃度出家，开始一个和尚的修行生活。

做和尚是个怎样的梦想？与大部分和尚的静态履历不同，他的修行自始至终贯穿着一些动词——参与创建河北佛学院、策划主持第一届生活禅夏令营直到这种模式风靡中国寺庙、第一个在国内推广南传内观禅修。在与国际佛教界的交流中他也异常活跃，兼任新加坡《佛陀教育》杂志主编及马来西亚等国报刊的专栏作家。他迈出了寺庙走进高校，以其纯净透彻、智慧直接的风格拥有了一批“禅粉”。对于世俗世界来说，这些经历远没有获得国际大奖或者拥有某种头衔更能说明问题，但是谈到“奘师”，认识他的人都会涌上一脸美善的笑容，这该是怎样的评价？

明奘法师有自己的博客，他称其为“自留地”，讲的都是心里话。在一篇名为《我的做和尚的梦想》中他写道：“俺有很多不甘和想法都想在出家的日子中实现，因此出家后的作为也就稍许远离了一些传统的和尚生活……让生命就是本来的样子，走着，走着，而不是异化地诡异地现代着……让那些智慧慈悲的经典总能在人的生命底层，最深处，带人回家”。

一场实践

明奘法师说，这是一场身心的实践。为了与传统佛教保持距离并能不受干扰地履行自己的主张，他辞去了原有寺庙和宗教届的一切职务，并把实践的战场定位在没有和尚去的小庙。其实大多数僧侣在选择栖身庙宇的时候，都愿意选择富有盛名供养充足的地方。算起来，名奘法师已经是15个寺庙的住持。“我去了，就是要把它们恢复起来。”他笑着说。朝阳寺就是这样一个被恢复的寺庙。自2007年6月明奘法师到来，朝阳寺结束了作为文物的历史。

见到明奘法师是在今年国庆长假第一天上午。他有点文弱但看上去精力充沛，并有灵动之感。他说，前天夜里1点刚从嘉兴寺庙赶回北京，第二天上午又去城里开了两个会，下午来客直到深夜离开。他自己计算过，仅8月的行程已达5万公里。当天晚上再次见到法师，是在秋令营开营仪式上，嗓子沙哑，一脸疲惫。这一天，他明显说了太多的话。他的徒弟说，一般庙里的和尚都比较清闲，但师傅是行脚僧，去各处推广禅修是他最主要的事情。

在这样的速度下，朝阳寺寺庙群迅速恢复了生气和活力。五六座小庙沿着上山的小路错落排开，掩映在绿水青山中，没有浓烈的香火味和更多肃穆的雕像，透露着温文尔雅的气息。

明奘法师笑着说，看到的都是他的“地盘”。可就在这 “地盘”上，行车被风景区把门人拦下。管理人员拧着眉头粗声大气，这么多的车都说是找你的，谁都不买票。“没有多少人，说我的名字肯定是来找我的，就让他们进去。”他依然淡淡地笑着。因为每天要和各种各样的人打交道，从接待客人到规划装修，琐碎的事情占据着他大部分的时间，徒弟们因此称他“周旋禅”。

如果说修复寺庙需要的是社会的捐赠，但是把一座占地4000平米的酒店改用做禅修道场，这里面的实践法则更为复杂。在短短一年的时间里，这个被命名为“甘涧山庄”的酒店就这样改变了前世今生变成禅修道场。明奘法师说，还欠村子800万，大年初一包工头围堵寺庙要钱，一定要尽早还啊。

历数明奘法师一年来的改造，你会经常忘记他是个和尚——这种风格似乎更适合描述一个来势汹汹的实业家。而在僧人和我们之间究竟存在怎样的区别？证大集团的陈小雨多次与明奘法师深入交谈得出一个印象：他也具有人的弱点和习性，但是通过修养达到了精神上的某种境界来客观看待世界，因此具有了超乎寻常的精神力量与感召。

中央电视台记者吴涛因为看蔡志忠《六祖坛经》的漫画而被佛教智慧深深吸引，对现代社会背景下的僧人他有自己的看法，“他们不是躲在寺院中进行独自禅修，而借助现代社会的多种手段发扬佛教文化，进行社会精神层面的建设，这本身就构成了对当下民众求得精神解放的援助。”

为何而来

山不在高，有仙则名？对于一座寺庙而言，谁是它的灵魂？如果你说是明奘，那并不是一个完整的答案。在通向心灵的路上，每个人都是行者。人、自然以及心灵在此处相互遇到了。

9月29日国庆长假第一天，是“朝阳之旅——第二届禅修秋令营”开营的日子。明奘法师和他的弟子迎来的是120位寻找宁静的人。自他来此，这样面向社会的禅修活动就没有停止过。仅仅是9月以来，先后进行过8次之多，动中禅精进禅修、儿童禅修营还请到了国外高级修行人来此指导。虽然有点紧锣密鼓，但秩序井然，完成这项工作的僧人和义工不过六七人。

当晚7点开营仪式开始。大厅里播放的梵语佛乐极有分量，具有一种穿透人心的震撼。120个人一人一个坐垫整齐有序地坐在禅修中心的大厅里，大家互相打量，陌生还有点紧张。和想象中的不同，人群中八成以上是二三十岁的年轻人，来自各行各业。说到来此的目的，大部分人都有一个相似的愿望“让自己安静一下，想一些事情”。

武汉大学经济学系的硕士研究生张扬和她的五个同学结伴而来，只要有能继续深入学习佛学了解智慧的机会，他们都会去。张扬最早结缘佛教是参加了柏林禅寺生活禅夏令营，好奇触发了她对佛教的探索。 “了解佛学是用另一种方法和角度去看待世界，时间久了内心会生出一种宁静和智慧，”这个南方女孩看上去温和而开朗。在这个喧嚣的世界里，她愿意选择安静和踏实为自己人生的状态，而“禅”给了她这样的智慧。

Jerry初学佛法还无法领会更多，显然是另一类人，而这类人占据这个群体中相当大的一部分，他们看待僧人的眼神里充满敬仰并丝毫不掩饰求助的愿望。她一直在打听如何能单独找到奘师请教如何解决自己面对的实际问题。“虽然人坐在这里，可是内心并没有平静，坐禅根本解决不了苦恼和问题。”这是她当着众人的面抛出的问题。

对于接触禅修时间不长的人来说，这都会是一个问题。所谓禅修，从静态上看是打坐，是一种修行的方法。“开始的时候，借着观察自然的呼吸来提升专注力；等到觉知渐渐变得敏锐之后，接着就观察身和心不断在变化的特性，体验无常、苦、以及无我的普遍性的实相。”。奘师说禅修就是通过观察自身来净化身心的一个过程，而这个过程就是一次身心的实践。

“观音坐在观音的宝座上，罂粟还在地里开，现实的一切你都无法改变，而解决问题的钥匙就在我们自己的心里，”奘师的开示平静而有力，“如果你是来解决具体的问题，我不能给你答案，禅修的目的就是在对内心的关照中感受生命的实相，从困顿中解脱，享受清凉和自在。”

燕妮曾经在复旦大学工作，后来辞职成为自由职业者，是这个团队中最固定的义工。只要这个团队需要，她都会不计报酬前来帮忙。此次秋令营她专程从上海赶来，在禅修中心要呆上一段时间帮忙。“佛法是一种人生的教育，并不陌生晦涩。在佛法的教育中，经常会有一种久违的感动，就像生命刚刚开始的时候，我们曾经非常清晰地懂得关心，懂得谦让，懂得尊敬，懂得爱”，燕妮说。明奘法师的弟子闻了毕业于中国政法大学，一直喜欢自己的法律专业，也热爱僧人生活带给他的这份快乐，“因为很简单，所以很快乐”。

穿越不能穿越的人群

在禅修营，每个营员亲手用线装订了一个小册子——《我的禅修日志》。小册子从字体到图形都很卡通，翻阅起来暖意融融，轻快可人。 扉页上的一段话更是直入人心：这是一本有企图心的小册子，它愿意真实地、安静地、全然地伴随属于你的，深究内视、冷暖自知的清修时光，让我们开始一个深究自己是谁和自己为何的旅程吧。

这次秋令营一共七天，吃素斋，住集体宿舍。禅修中心门口的桌子上摆放着各种佛学名著，营员们可以按照自己的兴趣随意带走。活动不收任何费用，结束时按照自己的意愿捐赠。

七天的禅修他们都在想什么？

80后女青年田玉娥在讲述这一段经历时，眼神特别明亮，“我皈依了，这将成为我一生行为的准则和幸福的保证。”此次秋令营将近30人皈依三宝，表示认真正式的开始学习佛法。

小田来自内蒙古偏远农村，曾就读于中国青年政治学院青少系，毕业后从事教育培训部门的销售工作，并以突出成绩占据行业前茅。她的全部梦想就是在北京拥有自己的房子，开一部10万块钱的小车。有一次，她接触了一个抑郁症患者俱乐部——友谊之友。让她震惊的是，他们都已经实现了自己所谓的梦想，内心却充满抑郁。她经常去俱乐部做义工，梦想的样子开始改变，自己也变得迷茫。价值在哪里，而哪里才

是幸福的出口？

证大集团的陈小雨说，有某类人天生就是好思的，人生的价值是他们人生道路上无法回避的问题。具有美国衣阿华大学佛教博士学位的邓小松说，不论这个世界如何纷繁和喧嚣，从哪里来到哪里去的问题一定会被想起，而佛教能让你在匆忙的脚步中停下来打量自己，寻找答案。

在七天的禅修中，最后一晚“点灯”的场景让小田无比动情。天很晴朗，所有的人把点燃的蜡烛放在水上观音院的台子上。“仰望苍穹，满眼都是繁星。那个瞬间，我泪流满面。我不知道自己为什么哭，我也不知道别人为什么哭。宇宙是浩繁的，而人是渺小的，我找到了自己。”在这次秋令营上，她意外的遇到了分手不久的男友，“我觉得，我穿越了不能穿越的人群。”

也许你会说，还是年轻的心太容易感动。那么对于经历过人生大起大落的祝教授来说，体验就是思考。目前，他是新加坡和中国山东两所理工科大学的特聘博导，专业研究物流和供应链问题。他说“秋令营的七天，我不是教授，不是所长，不是老总，我就是我，帮别人擦桌子扫地洗碗，那是真的快乐啊。”

在接受采访时，他一再要谈自己出生的年代。面对年轻的提问者，他的人生50 年与国家的50年是最好的回答。这一代人所经历的中国是一个从贫穷到富裕，从平均到差距巨大的过程。十年的外科医生，失败的下海经商，艰苦的留学生活，中国物流领域的专家……与这种人生起伏相伴随的是他对内心精神信仰的追逐。现在他车房都有，衣食无忧，却对六七十年代的生活充满怀念，虽不富裕，但快乐简单，共产主义有点盲目但也是一种乐观的信仰。他说，现代人在竭尽全力无限占有的价值观下，内心充满了物质，人心和社会都在异化，我们国家的发展学习了西方的“术”而丢掉了中国自己的“道”。在对心灵空虚的慰藉中，佛法的很多主张让祝教授感到充实并体察了中国传统文化的精神魅力。他说：现在的人们应该懂得，适度占有比疯狂攫取更能感受生命真谛。他想集合一群财富自由的人成立公益组织，建设一个从国民基础教育入手的中国传统文化普及工程。

生活还在自然地进行着。来自海南的企业家罗先生坦言这是过得最清静的长假，虽然对明奘法师的学问非常佩服，但对很多人表现出的感触不以为然，“我参加的企业家论坛太多了，不是别人说什么我就信什么的”；附近的农民也知道山里来了一个有名的和尚，但是“吃饭生存是第一位的”，还没有“闲心去听和尚念经”；黑车司机说起名奘法师显得兴致勃勃，“自他来以后，这里的客人多起来了”。往返于寺庙和县城之间，他们无视20元往返的明码标价，照章不误单程收取30……

每天早上6点，山里的农民已经收完第一次栗子回家歇息，而城市里的人们还在梦里徘徊。这场心灵的实践才刚刚开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