棒下无生忍 临机不让师
百丈禅师对黄檗说:“见过于师,方堪传授;见与师齐,减师半德。”无疑是鼓励弟子们冲决罗网的果敢精神。禅宗的方法是彻底的否定,空空空空,只有在这个彻底的否定中,才能得到绝对的肯定——顿悟成佛。所以,得到这种精神的,在行为上就会表现出“棒下无生忍,临机不让师”这样的大机大用,也才使唐五代的禅师们如龙似虎,在中国佛教史上演出了一幕幕既清雅又雄浑的喜剧,并使后人叹为观止。
“棒下无生忍,临机不让师”,在师道尊严的古代中国,只有禅宗才有如此的勇气和魄力敢于做到这点。唐五代禅师们种种奇言异行,无不浸透了这种绝对“自由自在”的精神。下面我们来欣赏几则公案。
邓隐峰是马祖的学生,是那位“竿木随身,逢场作戏”,但又因“石头路滑”而滑倒的喜剧演员,你看:
邓隐峰辞师(马祖),师曰:“什么处去?”曰:“石头(希迁禅师处)去。”师曰:“石头路滑。”曰:“竿木随身,逢场作戏”,便去。才到石头,即绕禅床一匝,振锡一声,问:“是何宗旨?”石头曰:“苍天,苍天!”峰无语,却回举似师。师曰:“汝更去问,待他有答,汝便嘘两声。”峰又去,依前问。石头乃嘘两声,峰又无语。因举似师,师曰:“向汝道石头路滑。”
邓隐峰没有彻悟,自以为是,遇到了石头希迁大师一等一流的高手,立刻败下阵来。“石头路滑”——石头禅师的机锋是很少有人能下转语的,不知多少人在上面跌了斤头。也是这个邓隐峰,在马祖的调教下终于彻悟了,这下,气派就不可同日而语了,你看:
师(邓隐峰)一日推车次,马祖展脚在路上坐。师曰:“请师收足。”祖曰:“已展不缩。”师曰:“已进不退。”乃推车碾损祖脚。祖归法堂,执斧子曰:“适采碾损老僧脚的出来!”师便出于祖前,引颈,祖乃置斧。
“已进不退”这是什么气概,敢于推车从马祖脚上一碾而过。马祖回去拿起斧子,他居然敢把头伸过去。若没有达到火候,谁敢与老师开这么大的玩笑。而马祖,为了考验和激励弟子,又不惜牺牲自己一条腿,这又是什么精神,联系到船子和尚“舍命施法”,禅师们的这种崇高,决非做作得出来。邓隐峰后来还有若干的表演:
师到南泉,睹众僧参次,泉指净瓶曰:“铜瓶是境,瓶中有水,不得动着境,与老僧将水来。”师拈起净瓶,向泉面前泻,泉便休。师后到沩山,便于堂上板头解放衣钵。沩闻师叔到,先具威仪(改便装为上堂的法装),下堂内相看。师见来,便作卧势。沩便归方丈。师乃发去。少间,沩问侍者:“师叔在否?”曰:“已去。”沩曰:“去时有什么语?”曰:“无语。”沩曰:“莫道无语,其声如雷。”
南泉禅师刁钻古怪,素称“难缠”,虽与邓隐峰为同门弟兄,但名气声势要大得多。沩山禅师则素来平实,大有其师百丈的风格,却没有其徒仰山刁钻。邓隐峰游戏于其间,如鱼得水,表现出自己特有的古怪。他晚年圆寂时也很古怪,对僧众们说:
“诸方迁化(圆寂),坐去卧去,吾尝见之,还有立化也无?”曰:“有。”师曰:“还有倒立者否?”曰:“未尝见有。”师乃倒立而化,亭亭然其衣顺体。时众议舁就荼毗(火化),屹然不动,远近瞻睹,惊叹无已。师有妹为尼,时亦在彼,乃拊而咄曰:“老兄,畴昔不循法律,死更荧惑于人?”于是以手推之,偾然而踣,遂就闍维(火化),收舍利建塔。
邓隐峰的玩笑的确开得太大,风头出得太足,古往今来,“倒立而化”的可能只此一例,而且“亭亭然其衣顺体”——能做倒立的老头子,身体想来蛮好,而且常在运动,才能做到。倒立完毕,自觉地气绝身亡,这要多么大的功夫,而且所穿的僧袍“皆顺”,并不因倒立而反褪下来,这又是一奇。虽然如此,免不了被他妹妹一顿臭骂。
邓隐峰怪,比他稍后一时的岩头全 禅师也怪。岩头是“德山棒”——德山宣鉴禅师的首席弟子,从他进入师门的第一天就开始作怪:
后参德山,执坐具上法堂瞻视。山曰:“作么?”
师(岩头)便喝。山曰:“老僧过在什么处?”师曰:“两重公案。”乃下参堂。山曰:“这个阿师稍似个行脚人。”至来日上问讯,山曰:“ 阇黎是昨日新到否?”曰:”是”。山曰:“什么处学得这个虚头来!”师曰:“全终不自谩。”山日:“他日不得辜负老僧。”一日,参德山,方跨门便问:“是凡是圣?”山便喝,师礼拜。(有人向洞山禅师汇报了这一幕,洞山感叹地说:“若不是蔑公,是难以承当得起德山老和尚这一喝的。”而岩头不买账,却说:“洞山这老和尚不识好恶,错下了名言。”)雪峰在德山作饭头,一日饭迟,德山擎钵下法堂。峰晒饭巾次,见德山,乃曰:“钟未鸣,鼓未响,托钵向什么处去?”德山便归方丈。峰举似师,师曰:“大小德山未会末后句在。”山闻,令侍者唤师去。问:“汝不肯老僧那?”师密启其意,山乃休。明日升堂,果与寻常不同。师至僧堂前,拊掌大笑曰:“且喜堂头老汉会末后句,他后天下人不奈伊何!虽然,也只得三年活。”山果三年后示灭。(《五灯会元·卷七》)
岩头禅师在德山那里,哪里像个学生;简直是在当老师。 而德山禅师,却是以“激箭禅道”响彻天下的大师,“德山棒”——德山老和尚本人就如同狮子一样威武,却默默地忍受了岩头这个学生的各种撕咬。这一对师徒,可以说是“禅林双怪”。德山禅师若心有半点尘埃,也受不得其学生这般的无理;岩头心中若有半点尘埃,也决不敢在老师面前如此张扬。真正的禅师,心胸豁大,了无点尘。正因为他们师徒间光明正大,智慧深远,才导演出“末后句”这幕以德山禅师生命作彩头的禅宗重头戏,压轴戏。后来禅宗内盛行“三关”之说,“末后一句始到牢关”——破本参、透重关、砸牢关,只有砸了“牢关”,才有彻底的“悟”,可见这个“末后句”之重要。而岩头与德山所导演的这个“末后句”,这个作为“牢关”的“末后句”,对于扫荡“八股禅”、“文字禅”、“狂禅”等似是而非的伪禅,起到了巨大的作用。若没有“棒下无生忍,临机不让师”的气魄,这出戏演得出来吗?
后来,岩头和雪峰义存两师兄拜辞德山外出游方,德山问他们:“准备到哪里去呢?”岩头说:“暂辞和尚下山去。”德山问:“你以后怎么干呢?”岩头说:“不忘。”德山又问:“你凭什么这样说呢?”岩头说:“禅林中不是早有‘智过于师,方堪传授;智与师齐,减师半德’这种说法吗?”德山说:“是啊,是啊,你们好好护持吧!”从这里可以看到他们师徒间真实的情谊,这种情谊,不是世俗的,而是建立在“道”上的,没有对于大道的明见,圣君贤相也不会有如此的心胸。真正的禅师心中,是没有“功高压主”、“尾大不掉”之类的顾忌。佛教内常说,依法不依人,依了义不依不了义。在真理面前人人平等,在人世间只是一种难以实现的理想,而在见道的禅师们中间,却是一种无须证明的生活。
再如临济禅师大悟后,先打大愚禅师,后打其师黄檗,有时是师徒互打,这则公案广为人知,就不加多说了。“临济三顿棒”这段公案,历代禅师对此唱颂不少,而禅门内公认临济的第七代传人、杨歧派的第二代传人白云守端所作的颂词最妙,不妨录在这里供读者欣赏:
一拳拳倒黄鹤楼,一趯趯翻鹦鹉州。
有意气时呈意气,不风流处也风流。
只有在精神获得了彻底的自在,才会有如天台智者大师所说的“说己心中心地法门”,和岩头禅师所说“一一从自己心中流出,将来与我盖天盖地去”这样的无上气概,才可能做到“有意气时逞意气,不风流时也风流”。当然,到了那时,不风流处的确也风流了。
来自:《禅》杂志2003年第1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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