希迁行状系年考略(二)
根据以上考证,我们可以将石头住岳后,48年的禅教事迹与禅学理论著述之年作代作一粗线条的考释。
1“杼载绝岳”(约743-745间)。《宋高僧传》卷九云,石头结庵于寺东之石上后曾“杼载绝后,众仰之”。对“杼载绝岳”如何理解,是涉及希迁生平的问题。“绝岳”殆绝迹于岳之省语,盖谓希迁之行止不出现于岳中,亦即禅门中所谓的闭关。又《宋高僧传》对希迁之记载,凡南岳皆用“岳”字,而此处独用“岳”字,益谓岳中深山之处十分适合闭关修持,其义亦通。“杼载”二字,举凡辞书几示未收入。今查《经籍纂诂》以及《说文通训定声》均未确定其义。今参取二家,取“杼,长也”(见《小尔雅.广言》),“杼载”者乃“长年”之义,由此推测石头结庵后曾有过一段较长时间的闭关修持,这段时间既是他在青原那里契合曹溪心印后的禅悦受用,也是他将青原禅学思想理论建设得更为圆成,将青原禅门施设构想得更为成熟的阶段。
2《参同契》的创作(约于745年左右)。《参同契》的创作是石头禅学生涯中的一件大事,它标志着石头禅学思想的成熟。关于石头作《参同契》的缘起,《景德录》卷十四,《五灯会元》卷五与《宋高僧传》所载互不相同,兹略录如下,以利于综合分析。
“师著《参同契》一篇,辞旨幽睿,颇有注解,大行于世。”(《景德录》卷十四)
“开元十六年,罗浮受具戒,是年归就山,梦与大鉴同乘一龟,泳于深池。觉而占曰:‘龟是灵智也,池是性海也。吾与师乘灵智游性海久矣,又何梦焉?’后闻庐陵清凉山思禅师为曹溪补处,又摄衣从之。”(《宋高僧传》卷九)
“师因看《肇论》至‘会万物为已者,其唯圣人乎!’师乃拊几曰:‘圣人无已,靡所不已。法身无象,谁玄自他?圆鉴灵照于其间,万象体玄而自现。境智非一,孰云去来?至哉斯语也!’遂掩卷,不觉寝。梦自身与六祖同乘一龟,游泳深池之内。觉而详之:‘灵龟者,智也;池者,性海也。吾与祖师同乘灵智游性海矣!’遂著《参同契》。”(《五灯会元》卷五)
从以上三种文字的对比来看,《景德录》中有希迁作《参同契》的记载,却无梦与六祖同乘一龟以及看《肇论》的记述。《宋高僧传》虽有乘龟的记载,然系于石头参谒青原行思之前,而传中并无作《参同契》的记载。《五灯会元》的记载最详细,普济是综合前贤灯录的基础上而作的,故较完整。今按:石头作《参同契》在“杼载绝岳”这个时期应当是比较符合史实的,他看《肇论》及梦与六祖乘龟也应当是可能的事。因为,在长年闭关时,禅师除了坐禅入定修习外,未见得就不能研读经论,且一次之出入定也未见得长达数年,此其一。《景德录》卷三十、《五灯会元》卷五、《人天眼目》卷五均录有石头的《参同契》全文,且《南岳志》云,石头的《草庵歌》、《参同契》均刻石于南台寺。再则,“杼载绝岳”不久,便爆发了安史之乱,石头住庵著述更是情理中事,可见,石头在这段时间内作《参同契》其可能性最大。也由于《参同契》广为丛林传翻,它不啻标志着石头禅学思想的成熟,同时也表明石头门下禅僧云集。
(3)移庵下梁端,广阐玄北(764年)。前文已明言梁端非长沙,大范围不出南岳,此处就不赘述了。但从禅僧到石头门下求法的年代来看,如药山、天皇等大弘禅教的法门龙象,均是764年后入石头门下的,再如石头法嗣中生卒事略不详者(如长髭旷、京兆尸利、招提慧朗、兴国振朗、汾州石楼、法门佛陀、潭州华林、水空和尚与马祖门下的杨岐甄叔等),大率皆是此后入室的,石头的“吾之法门,先佛传授 ”的说法,盖亦当在这一时期。其间,既有中国佛教自身发展规律的影响,也有中唐社会客观因素的影响。安史之乱,华北成了战场,北方难民纷纷南流,其中相当一部分会入丛林,加之禅门农禅并重,经济上能自给自足,故此时期佛教曾一度出现了“各宗归禅”的局面。综观会昌法难前,天下名山几乎被禅宗占尽,大率也是这个原因。石头于764年移庵下梁端,正值安史之乱刚结束,北方僧众南游,尚无定处,石头藉此机会广阐玄化,对于稳定丛林、安定社会、传播慧种,自是大有益处。在此期间,南岳还有一件大事值得一提,那就是宰相刘泌于757年隐居衡山,且与明瓒交往甚厚。其煨芋谶语亦广为丛林流传。这对岳中禅宗的发展,也饶有益处。
4隐峰禅师入室(殆766年后)。邓隐峰是马祖门下比较有特色的禅师,《景德录》卷六、卷八记载了他三次参谒石头希迁。由于僧传与灯录均未记载其春秋多少,故无法推出其生年,只能大致推断其卒年在815年前后《宋高僧传》载,他“稚岁憨狂,不徇父母之命,出家纳法”。《景德录》卷八云,他“幼若不慧,父母听其出家。初游马祖之门而未能睹其奥。复来往石头,虽两番不捷,而后于马大师言下契会。”隐峰出家甚幼,此后又长期游方,应赂较早拜于石头门下者,从“石头路滑”此则公案窥视,其时间大致在766年以后。据《传灯录》所载,马祖于大历中荐于钟陵(今江西进贤县)开元寺方大阐教化,故隐峰之入石头,大率当在此时期内。再从二大士互通往来的关系以及石头“杼载绝岳”的行持特色看,隐峰应是载诸灯录,入石头门较早的禅僧之一。
5丹霞天然之入室(766年后)。丹霞入石头之门应是比较早的禅僧之一,据《宋高僧传》与灯录所载之卒年及春秋计算,他应生于739年,卒于824年,据《景德录》卷十四“选官何如选佛”的记载,大率可以推断丹霞出家时应是一位年满20岁的生员了,其始入马祖应是766之年后的事,因为,据灯录及僧传所载,在此时间之后马大师才在江西大开选佛道场,故丹霞之入石头,不会早于这个年代。
当时的丹霞进入佛门是很有可能的,安史之乱爆发后,中原人民屡遭兵燹,而丹霞的故里河南邓州又是逐鹿之地,加之朝政日益腐败,必将使许多寒儒士子失去了对科举的进取心。我们从马祖问他“石头路滑,还倒汝么”一语,亦可初步断定丹霞入石头之门大致在马祖大阐教化的早期内。
6药山惟俨的入室(约770年以后)。药山是石头门下最能弘扬其法统的弟子之一。据《景德录》卷十四及《五灯会元》卷五所载之卒年及春秋寿元(二书所载无异),可推数惟俨生于751年 ,卒于834年。药山的入石头之室,据灯录所载可推其梗概。药山17岁(767)出家,出家至纳戒于衡岳希操律师至少得经一年(依戒律亦须如此),则药山时年18岁(768)。此后药山“博通经论,严持戒律”,又须经过一、二年方可,此后之造石头之室,当在770年(大历年间)以后了。
7五曳灵默之入室(约758年以前)。马祖门下的灵默禅师,据灯录等文献所载之卒年及春秋来推算,他生于747年,卒于818年。他于马祖处得度后,再谒石头方“于言下大悟,乃蹋折柱杖而栖止焉。”(见《景德录》卷八)而他的住山(住天台山白沙道场和五曳),是贞元初年(785年左右)的咸,故灵默入石头之门,至少是在此以前了。
8大颠宝通之入室(约759-761年间)大颠宝通之生卒很难详考,我只能约略确定他卒于821-824年间,据有的学者考证,大颠宝通禅师住广东潮州灵山,大致在贞元年间(758-805)。韩愈819年贬至潮州时,宝通 已是皤然一老衲,这在韩愈《与孟尚书》中已有明载。由是可知,宝通入石头之门显然是远在785年以前的事了。
9天皇道悟之入室(781)。天皇道悟是石头门下与药山一样能弘扬禅教的入室弟子,据灯录可推断其出生于748年,卒于807年。考诸《景德录》卷十四及《五灯会元》卷七,道悟15岁(762)坚请出家,25岁(772)于杭州竹林寺受具戒,又于余杭径国一禅师那里依止五载,再加上在马大师处住二夏,共计7年,此后,方谒石头。依前年限推算,我们基本可以推算出道悟入石头之室正好为公781年。
10庞蕴居士之入室(785年后不久),庞居士是先谒石头后归马祖儒士,关于他入石头之室,灯灵有明确记载。《景德录》卷十四载,他于“贞元初,谒石头和尚,忘言会旨。”《五灯会元》卷三亦云,他“世本儒业,少悟尘劳,志求真谛,唐贞元初谒石头”。唐德宗贞元年间为785-805,而居士之谒石头在贞元初,故知其时大约在785年以后不久的时间里。
11西元昙藏之入室(786年前),马祖门下的西园昙藏入石头之门,当在贞元二年(786)以前,关于南岳西园昙藏谒石头的行状,《景德录》卷八有明确记载:“南岳西园兰若昙藏禅师者,本受心印于大寂(马祖)禅师。后谒石头和尚,莹然明彻。唐贞元二年遁衡岳之绝顶,人罕参访。”这就可以明确地知道昙藏入石头之室,必然在贞元二年以前,但去此也不过年许。
12紫玉道通之入室(786年)。唐州紫玉道通是马祖的门下,《五灯会元》卷三有其传。查《宋高僧传》卷十,据其卒年及春秋寿元记载,其生卒年当为731-813年。然《五灯会元》未录其谒石头事,但《宋高僧传》却已明载,他于“贞元二年往南岳,见石头禅师,犹采缕加朱蓝之色也。”据此,我们可以初步确定道通入石头门下是在786年。
按:石头六下的入弟子与旁门弟子甚多,从《宋高僧传》卷九所载,他受“众仰之”。“由是门入归慕焉,”以及《传灯录》中的“广阐玄化”看,石头的门人恐远非以上所考的17人。但因文献不具,或散诸各本之中,或恐寻栓疏忽,亦在所难免。然石头寂后,既无《语录》之编纂。又无事略之考异,窃甚叹之,故不自量力而纂此二篇,肇此制之端绪,而冀后来之达者云尔。
8、传灯愿满(790年)。《宋高僧传》卷九载,希迁于“贞元六年庚午岁十二月二十五日顺化,春秋九十一,僧腊六十三。”希迁大师在人间走过了91个春秋,从曹溪求法到南岳大阐玄旨,他非但不虚此生,而且还成为青原禅系的实际创始人。从禅宗史与中国佛教史的角度看,石头希迁的地位都是不容忽视的。他能兼融佛门各宗之长,圆融东土传统文化,这对赵宋时三教合一思想的形成,无疑创下了开基立业之功。事实上,在赵宋以后的中国传统文化巨脉中,主要是汇合了儒、释、道三家的思想,使三者水乳交融,南朝时,双林善会(博大士)的“披衲、顶冠、鞋履朝见”梁武帝,以示三教合一的主张,尚只是一种初步尝试。而真正付诸实践乃至形成一种中国传统文化思潮的,还得数希迁及其曹洞子孙们。时至今日,石头圆寂已逾千二百余稔,笔者濡毫考证至此,对先德顿生仰慕恭敬之心。
1见相塔的修建(790年后不久)。据《宋高僧传》卷九记载,希迁寂后,“门人慧朗、振朗、波利、道悟、道铣、智舟相与建塔于东岭。”《景德录》卷十四亦云:“门入建塔于东岭。”希迁在790年示寂,而门人弟子的营建佛塔,应当是此后的几年内,据以上文献,基本上可以作出定论。
2赐谥与立碑(821年以后)。关于希迁的立碑,《宋高僧传》卷九载之颇详,其文曰:“塔成三十载,国子博士刘轲素明玄理,钦尚祖风,盛述先师之道。轲追仰前烈,为碑纪德,长庆中也。”希迁寂后建塔,必费数年之功,故塔建成后30年,已是希迁寂后30多年,亦即唐穆宗长庆年间(821-824)了。据实考之,是无大的疑义。
关于赐谥一事为何年代,确有些异议。《宋高僧传》卷九但云:“敕谥无际大师,塔曰见相焉。”《景德录》卷十四云:“长庆中谥无际大师,塔曰见相。”《宋僧传》虽未说明赐谥年月,却明言为塔成30年之后;《景德录》认为是长庆年间;而《五灯会元》却云为德宗赐谥,后者与前两者间便形成矛盾了。今按:唐德宗执政期间为780-805年,在此期间,德宗赐谥并非是不可有的事,但在赐谥之前决不可能未勒铭纪德。从情理上看,德宗赐谥的可能性决没有穆宗大,比较合乎情理的应当是穆宗长庆年间(821年以后),这在《宋僧传》与《景德录》二家中也无异说,故笔者拟从此说。
遗憾的是笔者多次上南岳求《见相塔铭》,或托友人查诸方志及《全唐文》(按:《全唐文》卷743中收有刘轲的13篇文章,多为佛塔碑铭,而独不见《见相塔铭》),均未能见到此铭文。又据《南岳志》卷十五所载,唐宰相裴休为之书“无际禅寺”与“见相塔”二碑,今也无法再睹其墨迹,只能从《总胜集》中,见其“字画遒劲”之记载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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