禅学的黄金时代(7):风趣的古佛——赵州从稔
从稔禅师就是众所周知的“赵州古佛”,又简称为赵州,这是因为他曾在河北赵州的观音院里做了很久的方丈,在本文中,我们也按照一般习惯,称他为赵州。
赵州俗姓郝,是山东曹州,生于公元七七八年,依据传灯录的记载,他曾活到一百二十岁,但也有人说他死于公元八六三年,照这种情形来说,他只不过活了九十一岁。虽然前面的说法是一般传统的看法,但我们却很难断定那种说法是绝对正确的。
赵州从小就出家,后来他到安徽池州拜南泉为师。当他第一次见南泉时,南泉正仰卧在床上休息。南泉看到了年青小伙子便问:“你从那里来?”
赵州回答:“我从瑞像像院来。”
南泉又问:“你可曾看到瑞像么”?
赵州回答:“我没有看到任何瑞像,只看到躺着的如来”。
听了这话,南泉大为惊奇,便坐起来问:“你是否有师父教导呢”?
赵州回答说有,南泉便问是谁。赵州不答,只是向南泉行礼说:“深多,天气寒冷,乞望师父保重尊体”。
这就是说赵州已选了南泉为师。当然南泉也很高兴的意外收了这位不凡的学生。南泉对他非常推许,并立刻带他到内室。
当赵州问南泉“什么是道”时,南泉却回答:“平常心是道”。
赵州再问:“是否有任何方法可以达到它呢?”
南泉便说:“当你一有‘要达到’这个念头,便有所偏差了”。
赵州又问:“如果对闭一切意念的话,我们又如何能见道呢”?
南泉回答:“这个道是不在于知和不知的,知是妄觉,不知是麻木。如果你真能毫无疑惑的证得大道,就同太空那样的虚豁开阔,毫无间隔,又岂可受外在的是非观念来约束呢”?
听了这话,赵州大悟,于是便正式受戒为和尚。
有一天,他问南泉说:“知‘有’的人,究竟归向何处”?
南泉回答:“他将下山到村庄中去做一头水牛好了。”
南泉这话已够奇特,而赵州的反应更为奇特,他非但不感觉诧异,反而向南泉道谢启迪之恩,于是南泉又说:“昨夜三更月到窗。”
上面的两段对话非常重要,因为这是赵州精神和证悟的基础,也是了解赵州一生言行的钥匙,现在让我们先来看看它吧!
在第一段对话中,南泉曾揭出禅的一个中心思想,就是“平常心是道”。接着又指出道是超越了知和不知,是不能由外追求,或知解的辩巧而得的。但南泉并没有告诉我们究竟如何才能见道,他只是说见道之后,你的境界将像太空一样的虚豁开阔,毫无间隔。笔者相信,在这里他所指的道是超越的,假如平常心是道的话,那么这个平常心也一定是超越的。
在第二段对话中,我们首先遇到了一个术语就是“知有”,这两字的意思是说“了解本体,或纯粹的存在”,也就是说了解道体,与道体合一。赵州是问一个人要去那里才能和道体合一,因为依据庄子的看法,道是无所不在的。而南泉为了更真实的去表现道的内在性,便告诉他这种人要到山下去做水牛,当然这里的水牛乃是南泉为了引发赵州的注意力随便说的而已,这点同庄子的道在尿溺一样,但南泵则更进一步,因为庄子只是把对方的念头打消,而南泉则使对方完全悟入。所谓与道合一乃是与整个宇宙及其中的一切东西合一。赵州是充满了这种惊人的悟力,当南泉向他一指点后,就像皎洁月光透入了他的灵魂之窗一样,使他完全的开悟了。
所谓开悟乃是一解脱一切的妄念和约束。因此一个新开悟者的某些行动也常使那些食古不化的缙绅先生们大为吃惊。可是奇怪的是,这些老师非但不以为迕,反而欣然接受学生那种表面上好像是侮辱的态度。譬如临济打他的老师黄檗一掌时,黄檗却哈哈大笑。同样赵州对待南泉的态度也是如此。某次,南泉对赵州说:“现在,我们最好是离群与异类为伍”。(如果不知道佛家的一句谚语‘救兽易于救人’的话,可能不太了解上面这句话的真意)
赵州却不能为然,而说:“先不谈‘异’字请问什么是类”?
南泉两手安地,作四足兽的姿势。赵州便走到他的后面,用脚把他踏倒,然后跑进涅槃堂,大叫:“悔!悔!”
南泉很欣赏赵州的一踏,却不知他为什么要悔,因此便差人去问赵州悔个什么?赵州回答:“我懊悔没有踏他一脚”。听了这话,南泉反而更为器重赵州了。
照这样看来,禅的世界是多么的光怪陆离啊!但,如果我们知道南泉提出的境界只是为了考验赵州是否悟解得真切深入,而无其他目的;如果我们了解赵州的一踏只是为了扫除类的观念,而无其他用意;那么我们将很容易的看出他们这种疯狂的举动中也自有其方法了。
虽然南泉是大僧院的方丈,但真正为他心许的,却只有赵州一人。事实上,由于他们来在房内烧火,烧得整个房都是烟,然后大叫“救人,救火”!等大家赶来时,他在房内说:“你们说对了,我就开门”。
大家都默默无语;这时南泉拿了把钥匙从窗口递给赵州,这正是赵州心中所认为说对了的话,于是便打开门走了出来。
没有人敢说完全了解这段故事的真意,但我们如果把整个故事当作引导开悟的一种指标,也许可以把握住部份的真意。赵州所谓说对了就是打开心灵之门的悟。其实“说对了”并不需要言传,可以表现在默然不语,或递一把钥匙的这一举动中。其他的言教,都是像这扇门,必须从内部去开。最后据这个事表示,赵州可以不用钥匙把门打开,南泉把钥匙从窗洞送进去,对于开门并没有丝毫实质上的帮助,南泉的这一举云贵只是内在的一个回声吧了。这也就是说明了为什么没有一位禅师敢自夸说他的功劳,尽管他曾经启悟了不少的学生。西哲默灯认为这种态度是来自于老庄的无为之道和自然之性。这也正是禅宗继承了老庄思想的地方。
从另久一段公案中,我们要以看出赵州的见解完全和他的老师一致。这个公案的起因是由于东西两堂的和尚们在争夺一只猫,南泉抓起了这只猫,对大家说:“你们说对了,这只猫就得救,否则,我就斩掉牠”。
大家都默默无语,于是南泉便把那只猫斩成两截。当赵州回来的时候,南泉把前面的话对赵州再说一遍,赵州并不回答,只是把鞋子脱下话在头上,走了出去。南泉便说:“假如当时你在场的话,便会救了猫儿的命”。
在禅的文字中,这是一则常被讨论到的公案。为什么南泉对这只无辜的猫是如此的残酷无情?他用刀把猫斩成两截究竟有何作用?赵州把鞋放在头上走出去是什么意思?为什么南泉说赵州这种莫明其妙的举动就能解救猫犯?最简单的答案就是:禅超乎意识观念,不是语言所能解释的。但禅虽然超乎意识,却也超乎无意识。虽然这些问题并没有合乎逻辑的答案,但在这两位禅师的行为中,仍然可以看出其心理及精神的动机。假如南泉的作法是令人震惊的;那就是要震断和尚们对于那只猫的执着,南泉对于这些出家的和尚们便必须一刀斩断尘世界。也唯有用这种无情的方法才能使人真正走向自由和超然。我不敢确定南泉的这种作法是否最完美,但显然的最后学生们在精神的解放上都得到了一个难忘的教训。同理,赵州把鞋放在头上走出去好像是完全的不合情理,但它却提醒那些和尚们,在真实的境域中,尘世的一切是非价值等都必须颠倒过来。也许很凑巧的,赵州这种戏谑的作法安定了他老师激动的情绪——当然一个悟道者也不免有情绪的生活——好像赵州在说:“老师晚安,轻松一点,好好的休息一下吧”。
赵州在悟道之后,曾旅游各地,拜访当代的许多大禅师。这并不是完全为了和那些禅师们交换意见,其实主要的,还是因为他喜欢山水,喜欢到处为家。许多朋友们都劝他定居下来,建立自己的园地,但他始终没有这种需要。
有一次他去拜访茱萸对他说:“像你这样的年纪,也该定居下来宏法了”。
赵州却问:“我该定居在什么地方啊”!
茱萸惊讶的说:“什么!像你这把年纪了,居然还不知道自己的住处吗”?
茱萸的意思是说真人即他自己的住处,这是很显然的事实。由于这事实太显然了,因此赵州没有提到它,反被茱萸运用它来嘲弄他,所以赵州叹着说:“我三十年来骑在马背上遨游,想不到今天却被驴子踢了一脚”。
后来有一次,赵州想到山西五台山的清凉寺去,有位佛学家便写了一首偈子给他说:“何处青山不道场,何须策杖礼清凉,云中从有金毛现,正眼观时非吉祥”。
(注:清凉寺位在五台山,是为了崇敬华严宗的四祖清凉而建的,据说当清凉说法时,云中曾出现金毛狮子)。
赵州并不因此而改变他的初衷,他反问那位佛学家说:“什么是正眼”?那位佛学家无话可答。他已知道赵州是带着正眼策杖而行的。
赵州直至八十岁左右才定居在赵州东郊的观音院,据说他的生活是非常苦修的。在他充任四十年的方丈期间,没有添过一只家具,没有请求过一次津贴。如果以现代一般的观点来看,他也许是一个最没有手腕的方丈了。
虽然如此,但赵州是不会被人遗忘的,某次有位王公去拜访他,他坐着问:“大王:你会吗”?
对方回答:“不会”。
他便接着说:“我自少吃素,现在年已老迈,看见你到来,也无力下床相迎了”。
那位王公非但不责备他,反而对他更加尊重。第二天王公差了一位将军送口信给他,他却下床相迎。事后,随侍的和尚便问他说:“前次大王来时,你不下床;这次将军来了,你为什么却下床相迎”。
赵州回答:“你有所不知,第一等的人来,我在禅床上迎接他,中等的人来,我下床迎接他;末等的人来,我到前门去迎接他”。
在这里赵州已不讲俗世社交的礼仪,而是斜对对方的精神需要所作的方便教导。
前面我们曾提到“赵州古佛”一语,这句话是南方最著名的雪峰禅师所说的。据说有一次某和尚从南方来拜访赵州,提出雪峰和学生的一段对说:
“学生问:‘如何是古潭寒泉’?
雪峰答:‘即使你瞪目而视,也看不到底’。
学生再问:‘饮水的人怎么办泥’?
雪峰答:‘他不用嘴饮’”
赵州听了这段话后,便故意幽默的说:“既然他不用嘴饮,也许用鼻饮吧”?
那位和尚又问:“那么,你说如何是古潭寒泉呢”?
赵州回答:“味道很苦”。
那位和尚再问:“那么,饮的人怎么办呢”?
赵州回答说:“死去”。
后来雪峰听到这段对话,大为赞美说:“真是古佛!古佛”。
所谓,赵州古佛,的名就是这样的。
上面所指的“古潭寒泉”,其实就是道。“味道很苦”的意思是说你要求道,便必需经过严格的自律。达到忘物忘己的地步。唯有吃得苦中苦,才能做得人上人,正是所谓“大死一番,再活现成”。在这段话中可以看出了赵州的乐观和活力,以及他那深湛的智慧,和轻松的幽默感都是从克苦中提绁出来的。
有一次,一位儒生去见他,被他的智慧所感动而说:“你真不愧为一位古佛”。
赵州立刻回答:“你也是一位新如来”
赵州这话并不只是赞美,笔者以为这是他很敏捷的修正了“古佛”一词。因为真正的自我是常新的,古佛却只是死了佛而已。
神师们的共同目的都是引导学生走向真正的自我,赵州也是如此。只不过他所用的方法有时显得滑稽突梯罢了。
有一天早晨,他接见许多新到的和尚,问其中的一个说:“你以前曾来过吗”?
对方点头说是,他便说:“吃茶去”。
又问另一个和尚,那个和尚:“这是我第一次来到这”。
而赵州也说:“吃茶去”。
这时庙中管后院的大和尚问他说:“曾来过的和尚,你叫他吃茶去;未曾来过的和尚,你也叫他吃茶去,这是什么意思”?
赵州便叫:“院主”
这位后完主回答:“是”。
于是赵州又说:“吃茶去”。
虽然以上三种情形,都是去吃茶,但每种情形都唤起同样的问题;是谁在吃茶?再说,假如道就是平常心的话,那么每一个平常的行动都是道的表现。有一个和尚问题赵州说:“弟子初到丛林,请师父指点”!
赵州问:“你吃过粥没有”?
那和尚回答:“吃过了”
赵州便说:“那么,就去洗钵盂吧”!听了这话后,那位和尚便恍然大悟。
赵州正像庄子一样,是主张宇宙一体的,在他的世界观中,万物平等,因为道是无所不在的。
某个漫长的夏天,赵州和尚的忠实弟子文远闲坐在房内,突然有个念头掠过这位童心未泯的老人脑中,他便说:“文远,让我们来作个比赛,看谁能用譬喻把自己比得最低”。文远接受了这个挑战。他们并商定谁赢了,谁就要输掉一块饼。于是赵州先说:“我是一只驴”。
文远接着说:“我是驴子的屁股”。
赵州又说:“我是驴子的粪”。
文远再说:“我是粪里的虫”。
到了这时,赵州不能再说,便问:“你在粪中做什么”?
文远回答说:“我在那里渡暑假”。
赵州便说:“好了,算你赢吧”!
边说,边拿了饼就吃。
在所有的记载中,这是赵州第一次记输,也许这位老和尚当时很饿,为了得到饼,只好输了这场比赛吧!
我常奇怪为什么有的圣哲之士喜欢谈一些不甚文雅的东西。譬如庄子曾说道在尿溺,何穆法官认为在宇宙中,脑的作用不见得比大肠的动高明了多少。同样,在庄子和禅师们的眼中,也认为大肠的,与脑的作用是一样的重要。
赵州认为心净一切净,心不净一切都不净。譬如某天早晨,有一个尼姑要赵州告诉他什么是“密密意”,也就是说最根本的原理是什么。赵州便在她身上捏了一把。实际上他是要告诉这位尼姑最根本上的大批量就在她自己的身中,但这位尼姑却被赵州出其不意的动作吓得大叫说:“啊,想不到你还有这个在”。
赵州立刻回答说:“是你还有这个在”。
赵州这种非常敏捷的回答,完全是严自肺腑之言。
在赵州的眼中,真如并不在于形式的教条和铭言。
某次,有位和尚问他:“什么是你最重要的一句格言”?
赵州回答:“我连半句格言都没有”。
对方又问:“你不是在这里做方丈吗”?
赵州回答:“是呀!那是我,并不是格言啊”!
赵州继承了慧能的思想,特别强调自性,也就是道,或真如。他曾说:“千人万人尽是觅佛汉子,觅一个道人无。……未有世界,早有此性。世界坏时,此性不坏。一从见老僧后,更不是别人,只是个主人公,这个更向外觅作么”?
“佛之一字,吾不喜闻”。
赵州的看法正和马祖,南泉一样,认为这个道,或真如是既非心,也非佛,也非物。它是超越了时空,但又遍在一切,譬如,某和尚问赵州:“什么是祖师西为意”?
他回答说:“庭前柏树子”。
对方抗议他只指出一个物体。但赵州却说:“不然,我并没有指给你一个物体”。
对方再问:“什么是祖师西业意”?
赵州仍然说:“庭前柏树子”。
剥去禅的隐语,赵州所说的也只是指出道在庭前的柏树子中。为什么要单单提到柏树呢?这是因为他当前第一眼看到的是柏树,如果他看到老鹰,一定会说:“鹰在天边”。的确,他所说的是物体,不过他是用这个物体去表达道的无所不在。他指给那个和尚的并不只是一个物体,而是因为那个和尚自己的观点着于物体,不能超脱。
赵州对道的看法和老庄一致的,这并不是他有意的接受老庄思想,而是他的悟解正好和老庄起了共鸣。在另一方面,他并不完全同意三祖璨的那几句偈语:“至道无难,惟嫌拣择;但莫憎爱,洞然明白”。
在某次法曾中,赵州曾持异议说:“才有语言,便是一种拣择,便是为了求明白,我这老僧不在明白里,你们要好好的珍惜它,记在心中”。
当时有个和尚反问说:“既然你也不在明白里,要我们珍惜个什么”?
赵州回答:“我也不知道”。
对方再问:“你既然不知道,为什么又知道自己不在明白里”?
赵州避开这个问题而说:“请你直接去体会吧”!
于是大家便向他礼拜而退。
那位和尚也许不是个初学者,他想逼老师去说清楚他的哲学观点,而掉入了老子所谓“知不知上,不知知病”的窠臼中,但赵州却巧妙的避开了这个问题,他像所有伟大的禅师一样令学生站在很滑的地面上,使他们不致躲在那些明确的公式的温床上。当马祖说:“石头路滑”时,那也是赞美石头为当代伟大的禅师。
然而没有人此赵州更滑的了,有个和尚问他:“万法归于一,而这个一归向那里呢”?
他回答说:“我在青州做了件布衫,重有七斤”。
这简直是答非所问了。然而这段对话,却被后代禅师当作公案去考验初学者。对于赵州来说,一和多是相即相融的。假如多归于一,那么一也归于多,因此宇宙中无论任何微不足道的事物,也都曾归于一,和这个一不可分。所以没有任何东西比他在青州所做的七斤重的布衫更具有特殊性了,同时也没有东西比这个“一”更具有普遍性。在宇宙中任何特殊之物也都离不这个“一”。
那么是否赵州把这个一看作道呢?他决不会如此。否则这个道便变成相对之物了。以他的观点,道是超越了一和多的,这似乎是他的中心思想。甚至当他年轻时,在南泉门下,便体会到道的超越性。有一次他引证南泉谓“道不离物,离物非道”的话而问“如何是这个超越的道”?
南泉举棒便打,赵州抓住住棒说:“以后留心,不要错打人”。
这话赢得了南泉的赞美而说:“龙蛇易辨,真和尚不可欺啊”!
道不仅是超越了一和多,而且也超越了有和无,现象和本体,赵州特别善于从他所体认的道的超越性中去随意运用相对的术语。某次,有个和尚问他:“狗儿是否还有佛性”。
他回答说:“没有”。
这话似乎完全违反了佛家的教义,因此对方又反问说:“上至诸佛,下至蝼蚁,都有佛性,为什么狗儿却没有佛性呢”?
赵州回答说:“这是因为牠有前世业识的缘故啊”!
又有一次,另一个和尚问了同样的问题,赵州回答说:“有”
对方又问:“既然有佛性,为什么却投入了这个狗儿的臭皮囊中呢”?
赵州回答说:“这是牠明知而故犯”!
笔者以为假如有第三个人再问这个同样的问题,他也许会回答:“也有,也没有”。
他答有,是一种意思;答没有,是另一种意思。
赵州对于相同的问题,很少以相同的答案回答。这并不是因为他酷爱新奇,而是他那纯真的心只为了一个目的——就是引对方走向觉悟。由于这目的,使他在各种不同的情况里,运用不同的答案。也只有这些回答才是活泼的,才是自然的从心中流出,从另一方面来说,假如你以同样的答案回答同样的问题,那便变成了死板的格式,机械的记忆,和单调的陈述了。即使你的答案是独创的,有生命的,可是经过你这种反覆的重述后,便会像一个榨干了的柠檬失去了它的生命。如果用这种方法,你便会把人变成了一只鹦鹉而已。
据说赵州用这种方法去考验别人,曾揭发了不少假禅得,他有一种判别真假的锐敏感觉。常常有许多自南方来的和尚,他们从许多著名的禅师那里学了不少警句和话头,因此谈起话来非常流利,其实多半是套用老师的话,赵州称这种人为担板汉。有一次,他游五台山,碰到了一个奇怪的老太婆。他的侍从曾告诉他说:“这个老太婆常在路边迎接每个来游的和尚,当别人问他山上的庙是如何走法时,他便说:‘一直去’。等别人照他的指定走时,她再说:‘又是这样去的’。很多人认为她深通禅理”。但赵州却对他们说:“让我去考验她一下”
于是赵州故意走向她,她也照常的迎面而来,赵州便向她问路,她说:“一直去”
赵州便照他所示的方向走去,她再说:“又是这样去的”。
第二天,赵州对他的随从们说:“我已替你们看破她了”。
禅的精神就在于力避陈腔滥调。
庄子曾说:“有真人而后有真知”。赵州的看法也是如此,因为他认为禅的运用,一切都存乎其人。他曾发挥说:“正人说邪法,邪法亦随正;邪人说正法,正法亦随邪”。
最令人惊奇的是赵州在风烛残年时,并没有消失了他那青春的活力,他好像永远也不会衰老似的。当时比他年轻的许多禅师都没有像他那样的充满了活力。在他最后的几年中,曾看到禅宗衰退的迹象。他说:“九十年来,我曾看过冯祖以后的八十余位禅师,他们都具有创造的精神,可是最近几年来,学禅的人却逐渐的走向繁锁,分歧。离前人的创造精神愈来愈远,这种颓风是愈来愈厉害了”。
赵州说这些话是在九世纪末,那时他已是一百一十岁的高龄了。我们不得不承认他观察的正确。在这时,禅的黄金时代已过,他可说是唐代最后一位大禅师——他是最后,但也是最重要的一位。
赵州并没有建立他自己的宗门,这是因为他极端自由逍遥而无意让别人把他当作偶像来开宗立派。虽然如此,但以后的五宗却都把“赵州古佛”当作他们共同的智慧源泉。因此笔者在这里收集了一些有关他的轶事和警语,这些都足以作为禅宗精神的典型。
1、赵州和他的像
有个和尚替赵州画了一幅像,当他拿给赵州看时,赵州却说:“假如这幅像是真的像我,那么就杀掉我,否则就烧掉它”。
2、放下吧
有位客人很不好意思的说:“我空手而来”。
赵州说:“那么,你放下来吧”!
对方更不安的说:“我没有带东西,怎么放下呢”?
赵州又说:“那么,你就带着吧”!
要想进入禅境,单单空手还是不够的,你必须要空心。对于自己的无知感觉羞愧的人,只表示他的心已被他自己所窒息。
3、赵州的家风
有个和尚问赵州:“什么是你的家风”?
赵州回答:“我内也没有,外也不求”。
4、乞儿不缺少
有和尚问:“乞儿来时,我们拿什么给他”?
赵州回答:“他并没有缺少什么”。
有和尚问:“不与万法为伴的是什么人”。
赵州回答:“他是非人”。
6、你是什么人
有和尚问:“如何是佛”?
赵州回答:“你是什么人”。
7、死人送活汉
赵州参加一个和尚的葬行列,感慨的说:“许多死人,送一个活汉”。
8、大笑解嘲
没有比看两位大禅师互相考验,互拉后腿更有趣的事了。当赵州拜访大慈时,他问:“般若以何为体”?
大慈却重复的反问说:“般若以何为体”?
这次,赵州古佛被人抓住了。因为他问出了一个毫无意义的问题,于是他只得以大笑解嘲,一笑了之。第二天早晨,当他正在扫地时,大慈看到他,便考问说:“般若以何为体”。
赵州放下了扫把,又是一声大笑。于是大慈便静静的走了回去。
9、代替不来
有个和尚要求赵州告诉他禅学的大义,赵州却说:“我现在去拉尿。想想看,像这种小事,也要我亲自去拉才行啊”!
10、公开的秘密
有个和尚问:“如何是赵州”?
显然他并不问赵州地方,而是问赵州和尚的禅风如何,但赵州却故意用地方的情形告诉他说:“东门,西门,南门,北门”。
这是说他的禅像城门一样,四通八达,任何人只要具有平常心便可从城门进去。但这并不是说城门是常开的,它们有时开着,有时关着。当它们闭着的时候,任何外在的力量,甚之全宇宙的力量也无法把它们打开,这就是赵州的神风——这是个公开的秘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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