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藕益大师台宗思想略探

       

发布时间:2009年04月11日
来源:不详   作者:释来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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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藕益大师生于明万历二十七年(公元1599年),圆寂於清顺治十二年(公元1655年),名智旭,别号八不道人,俗姓钟,名际明,江苏吴县木渎镇人。明末的四大高僧,又被称为四大学匠,藕益大师即是其中之一。大师一生矻矻於著述,以佛法慧命的延续为己任,在这种使命感的驱使下,为了寻求既能扭转时弊,又能适时应机的弘宣佛法的恰当方式,大师在思想探求的历程上,也经历了多次转折。大师一生的思想,经历了由在家辟佛而学佛出家,出家后又由禅而律、而净,最后终于走上了私淑台教、调和诸宗的弘化之路。大师思想博大精深,对内则究心台宗,以天台方式注疏经论,旁涉诸家;对外则求同存异,融摄儒道。大师之悲智宏愿,於斯尽显。后学浅愚,心喜台宗,於智者、章安、湛然、知礼诸大师外,於藕益大师特生景仰。故不揣庸陋,欲尝试以一新方法,对大师台宗思想作一简略的探讨,即:依藕益大师自传《八不道人传》原文为主轴,先依自传本文对大师思想作一简略疏引,次依传末附文中“《四教仪》流传而台宗昧,如执死方医变症也。”之文,以《教观纲宗》、《四教仪》二书为主,以其它台宗入门纲要书为辅,参互比较,从藕益大师“《四教仪》流传而台宗昧”之语,以见大师台宗思想特色之所在。
  《八不道人传》:
  八不道人,震旦之逸民也,古者有儒、有禅、有律、有教,道人既蹴然不敢;今亦有儒、有禅、有律、有教,道人又艴然不屑,故名八不也。俗姓钟,名际明,又名声,字振之。先世汴梁人,始祖南渡,居古吴木渎,母金氏。以父岐仲公,持白衣大悲咒十年,梦大士送子而生,盖万历二十七年己亥五月三日亥时也。
  台宗自宋入元,同显宗各派一样,均呈式微之状。直到明朝末年,经万松、千松、百松相继阐扬,至传灯大师而台宗号为中兴。台湾慧岳法师在其编著的《天台教学史》中写道:
  “继承东溟慧日大师衣钵的是普智无碍(?——1408)大师,在明初曾住持松江延庆寺,但至晚年,却偏向净土而隐居念佛。降至明末约二百年间,台宗未有特出宗匠出现,唯在明末,有万松慧林(1482——1557)、千松明得(1531——1588)等禅僧,兼为弘扬天台教义而已。明末的百松真觉(1537——1589)大师,舍曹洞而入天台。
  传灯大师出生於明世宗嘉靖三十三年,圆寂於明熹宗七年(1554——1627),俗姓叶,出生于浙江省衢州府西安县,幼年投礼进贤映庵禅师出家,号无尽。神宗万历十年(1582)亲近真觉大师习天台教观,万历十五年(1587),卜居天台幽溪高明寺。传灯大师亲睹当时一般的僧人们,多是不耐烦於教义的闻思修,唯喜趋向简便的念佛,而学禅之人,举目滔滔,无非狂、邪,故大力提倡天台教观,教授学徒了无虚日,大开讲席四十余年,并倡立国清寺为台宗祖庭。” 藕益大师出生以及出家时,正是传灯大师居天台山大弘台宗之时。
  七岁茹素,十二岁就外傅,闻圣学,即千古自任,誓灭佛老,开荤酒,作论数十篇辟异端,梦与孔颜晤言。
  十七岁,阅《自知录序》及《竹窗随笔》,乃不谤佛,取所著辟佛论焚之。
  二十岁,诠《论语》,至“天下归仁”,不能下笔,废寝忘餐三昼夜,大悟孔颜心法。冬丧父,闻《地藏本愿》,发出世心。
  二十二岁,专志念佛,尽焚窗稿二千余篇。
  二十三岁,听《大佛顶经》,谓“世界在空,空生大觉,”遂疑何故有此大觉,致为空界张本。闷绝无措,但昏散最重,功夫不能成片,因决意出家,体究大事。
  二十四岁,梦礼憨山大师,哭恨缘悭,相见太晚。师云:“此是苦果,应知苦因。”语未竟,遽请曰:“弟子志求上乘,不愿闻四谛法。” 师云:“且喜居士有向上志,虽然不能如黄檗临济,但可如岩头德山。”心又未足,拟再问,触声而醒。因思古人安有高下,梦想妄分别耳。一月中,三梦憨师。师往曹溪,不能远从,乃从雪岭师剃度,命名智旭。雪师,憨翁门人也。夏秋作务云栖,闻古德法师讲唯识论,一听了了,疑与佛顶宗旨矛盾,请问,师云:“性相二宗,不许和会。”甚怪之,佛法岂有二岐耶?一日问古师云:“不怕念起,只怕觉迟。且如中阴入胎,念起受生,纵令速觉,如何得脱?”师云:“汝今入胎也未?”道人微笑。师云:“入胎了也!”道人无语。师云:“汝谓只今此身,果从受胎时得来者耶?”道人流汗浃背,不能分晓,竟往径山坐禅。
  藕益大师在十二岁到二十四岁之间,经历了从辟佛、不谤佛到出家的大转折。明代的儒家是以理学为其主流,明朝初年,主要是受宋代程朱理学的影响。明中期,在宋代另一理学大师陆九渊心学思想的影响之下,又产生了王阳明的姚江学派。程朱理学和陆王心学同样都深受佛教的影响,并吸取佛学思想以充实其理论。所不同的是,前者畏人讥其似佛,转而极力排斥佛教,极尽歪曲诋毁之能事。后者则相反,非但毫不避嫌,甚至还公开邀请佛教高僧在其讲学处讲授佛学,并倡导三教一致。大师十二岁时,最先接受此程朱理学之说,认为佛教、道教的理论都是异端邪说,不合於正道,而又能蛊惑人心,若不灭除,则不足以显明孔门圣学。因此,即以传千古圣学为自任,对居敬慎独之功,致知格物之要,都深究力行,以至连梦中都在与孔子、颜回见面交谈。大师的父母都是虔诚的佛教徒,在父母的影响下,七岁即开始茹素,至此则开荤酒,立志誓灭佛老,并作论数十篇辟释老之学。此后几年,在接触到陆王的心学后,思想逐渐有所转变,受其影响,不再像以前那么偏激。同时,对佛教也有了更多的接触和更深的了解,而且生起了一定的信仰,所以到十七岁时,读了云栖大师 的《自知录》序和《竹窗随笔》后,就此不再谤佛,并深悔少时的孟浪之举,于是将所著的辟佛论全部烧掉。对这一段时期的思想转折,大师自言:“予少时,亦拘虚於程朱,后广读内典,稍窥崖畔,莫穷源底,方知有真实心性之学。”此后,继续儒、佛兼习,习儒的重心可说已完全转到了王阳明的心性之学上,这可以从后来在理学上的所悟看出。二十岁时,在诠释《论语》的时候,对颜渊问仁章中“一日克己复礼,天下归仁焉。”一语,发生了疑问,经过苦参力讨三昼夜后,“忽然大悟,顿见孔颜心学。”这一次的发悟,使其对心性之学有了真切的体验。大师后来在《示李剖藩》的法语中提到这次开悟时说:“王阳明奋二千年后,居夷三载,顿悟良知,一洗汉宋诸儒习气,直接孔颜心学之传。予年二十时所悟与阳明同,但阳明境上练得,力大而用广;予看书时解得,力微而用弱。”由于此时已不再谤佛,对于心性的修养,有了这次亲身的体证后,更加深了他对佛法的信仰与信心,并深刻地影响到他此后一生的方方面面,如出家、择师、调和三教、融通性相、私淑台宗等等。(这些在下面将简略述及。)就在发悟这一年的冬天,父亲去世,在做超度的佛事时,听闻到《地藏菩萨本愿经》,心有所感,最初产生了出家的念头。此后一二年,完全将心思放在了佛教上,并断除荤酒,重新恢复吃素。大师在自传中讲:“冬丧父,闻《地藏本愿》,发出世心,二十二岁,专志念佛,尽焚窗稿二千余篇。”二十三岁时听闻《大佛顶首楞严经》,於“世界在空,空生大觉”产生疑问,但由于在家昏散太重,功夫不能成片,未能解决这一疑问,于是“决意出家,体究大事。”
  次年夏,逼拶功极,身心世界,忽皆消殒,因知此身,从无始来,当处出生,随处灭尽,但是坚固妄想所现之影,刹那刹那,念念不住,的确非从父母生也。从此性相二宗,一齐透彻,知其本无矛盾,但是交光邪说大误人耳。是时一切经纶,一切公案,无不现前。旋自觉悟,解发非为圣证,故绝不语一人,久之,则胸次空空,不复留一字脚矣。
  剃度之后,首先来到最初影响他、并使他放弃谤佛的云栖老人的道场云栖寺,随众一同劳动和学习。大师主要是因为听《楞严经》有疑,在家用功不得力而出家,因此初出家时,就急于令功夫成片。在云栖寺作了短暂停留之后,即往紫柏尊者的墓园所在地余杭径山坐禅。次年春天来到天台山,拜谒了幽溪传灯大师,由于此时修行志趣重在参禅,故没能有所取益。但不久之后,即深感后悔,为此刺血书写《燃香供无尽师伯文》寄到天台,表示对当时“罔窥法海”、“未领片益”的忏悔。在回到径山后,继续参禅,夏天,因“逼拶功极”而开悟,这一次的证悟,解决了大师心中的三个疑团:一是出家前关于《楞严经》中“世界在空,空生大觉”而产生的疑问;二是初出家在云栖寺听古德法师讲唯识时对“性相二宗,不许和会”而产生的疑问;三是古德法师的反问“汝谓只今此身,果从受胎时得来者耶?”最后一个问题,当时令其窘态毕现,大师自言:“流汗浃背,不能分晓。”于是“竟往径山坐禅。”此时一悟,真可谓庆快平生。
  二十六岁,受菩萨戒。二十七岁,遍阅律藏,方知举世积讹。
  二十八岁, 母病笃,四刲肱不救,痛彻肺肝。(既悟此身非父母生,何故又刲肱救母,参!)葬事毕,焚弃笔砚,矢往深山。道友鉴空,留掩关于松陵,关中大病,乃以参禅工夫求生净土。
  三十岁,出关朝海,将往终南,道友雪航,愿传律学,留住龙居,始述毗尼事义集要,及梵室偶谈。是年遇惺谷、归一两友,最得交修之益。
  三十一岁,送惺谷至博山剃发。随无异禅师至金陵,盘桓百有十日,尽谙宗门近时流弊,乃决意宏律,然律解虽精,而烦恼习强,躬行多玷,故誓不为和尚。(三业未净,谬有知律之名,名过于实,此道人生平之耻。)
  藕益大师二十六岁到三十岁之间,遍历诸宗,并开始致力于诸宗的融会,因当时佛教界的大体情况是戒律废驰、宗门败坏、义学沉寂。眼见:“今之学者,不惟分别门户,纵发心遍学,曾不知其一以贯之。所以一入律堂,便将衣钵锡杖为标榜;一入讲席,便将消文贴句为要务;一入禅林,便将机锋转语为茶饭。待行脚十廿年,筑得三种习气饱满,便思开一丛林,高踞方丈,自谓通禅、通教、通律,横拈竖弄,七古八怪,骗惑愚迷,牢笼世智,及以真正佛心、佛语、佛行核之,鲜不公然背者。”为了改变这种情形,大师首先从戒律着手,在开悟当年的冬天,就回到云栖寺,在云栖大师像前,顶受四分戒本。次年冬天,又在云栖受了菩萨戒。因当时戒律“罕有师承、多诸讹谬”,故决心弘律,受完戒后,即开始遍阅律藏,并着手撰写《毗尼事义集要》一书,自言此书:“不惟律部精髓,亦禅教纲维”。在阐明戒律於心的关系时讲道:“吾人最切要者,莫若自心,世间善明心要者,莫若佛法,然佛法非僧不传,僧宝非戒不立,戒也者,其佛法纲维,明心要径乎!”二十八岁时,接连生了两次大病,几濒于死,感到往时所用功夫无济于事,于是以参禅的功夫求生净土。三十一岁时,随无异禅师来到南京,住了三、四个月,“尽谙宗门近时流弊”,基於对佛教现状的了解,因而对传灯大师针对当时佛教的流弊,即:一般僧众不耐烦於教义的闻思修,唯喜趋向简便的念佛;而学禅之人,又举目滔滔,无非狂邪。故起而大力提倡天台教观的思想有了深切的体认。此后,受台宗圆教思想影响极深,站在了“教宗天台”的立场注解经论,融会诸宗,广开法化。
  三十二岁,拟注梵网,作四阄问佛,一曰宗贤首,二曰宗天台,三曰宗慈恩,四曰自立宗。频拈得台宗阄,於是究心台部,而不肯为台宗子孙,以近世台家,与禅宗贤首慈恩,各执门庭,不能和合故也。(时人以耳为目,皆云道人独宏台宗,谬矣谬矣!)
  大师正式与天台结下不解之缘,是在三十二岁时,“拟注《梵网》,作四阄问佛:一曰贤首宗,二曰天台宗,三曰慈恩宗,四曰自立宗。频拈得天台阄,于是究心台部。”此时,距初出家已有八年之久,在这八年之中,遍历诸宗,深谙时弊。从表象上看,是为注《梵网经》而求决於佛前,从更深一层看,实是为了决定以何种方式展开弘化。对于天台一宗“教观双举、信法两被,故能超贤首、慈恩诸教之观道寥寥;亦胜曹洞、临济等宗之教法贸贸”的殊胜之处,并非在究心台部以后才有所认识,“我禅门之病,非台宗不能救耳。”的看法,也在拈得天台阄前即已产生。拈阄之举,只是求决於佛前,表示不敢师心自用而已。在研修台宗后,由衷地感叹道:“古云:台教存则佛法存,台教亡则佛法亡,非欺我也!”但由于当时台宗与禅宗、贤首、慈恩诸宗,各执门庭,为了不陷于无谓的门庭之争,明确表示不肯为台宗子孙。大师虽然尊崇天台宗“以五时八教,判释东流一代圣教,磬无不尽。”的教观体系,并因此私淑台宗,但对天台宗的固守门庭,却是不以为然的,大师认为:“台宗发源《法华》,《法华》开权显实,则无所不简,无所不收。今之弘台家者,既不能遍收禅、律、法相,又何以成绝代之妙?”这种单守一橛的门庭之见,显然是和其融会的精神不相符的。基于这种情况,在回复松溪法主的信中讲道:“私淑台宗,不敢冒认法派,诚恐著述偶有出入,反招山外背宗之诮。”并说:“置弟门外,不妨称为功臣;收弟室中,不免为逆子。知我罪我,听之而已。”
  三十三岁秋,惺谷、壁如二友去世,始入灵峰过冬,为作请藏因缘。
  三十五岁,造西湖寺,述占察行法。
  三十七岁,住武水,述戒消灾略释,持戒犍度略释,盂兰盆新疏。
  三十八岁,住九华,次年述梵网合注。
  四十一岁,住温陵,述大佛顶玄义文句。
  四十二岁,住漳州,述金刚破空论,藕益三颂,斋经科注。
  四十四岁,住湖州,述大乘止观释要。
  四十六岁,住灵峰,述四十二章经、遗教经、八大人觉解。
  四十七岁,住石城,述周易禅解。是秋,住祖堂。越二年,述唯识心要,相宗八要直解,弥陀要解,四书藕益解。
  五十一岁冬,返灵峰,述法华会义,次年述占察疏,重治律要。
  五十四岁,住晟溪,草楞伽义疏,迁长水而始竟。尚有阅藏知津,法海观澜,圆觉、维摩、起信诸疏,厥愿未完,姑俟后缘而已。
  从拈得台宗阄,以台宗方式注《梵网经》以后,大师即开始其以天台的教观体系调和诸宗、融会诸说的弘化之路。《自传》三十三岁至五十四岁之间的以著述为主的弘法,即是其具体表现。以上依藕益大师《自传》所述,对大师依天台思想著述弘法的因缘略作疏引。下面则依《自传》末文中“四教仪流传而台宗昧,如执死方医变症也。”之语,对藕益大师的台宗思想作一略探。
  生平尝有言曰:汉宋注疏盛而圣贤心法晦,如方木入圆窍也;随机羯磨出而律学衰,如水添乳也;指月录盛行而禅道坏,如凿混沌窍也;四教仪流传而台宗昧,如执死方医变症也。是故举世若儒、若禅、若律、若教,无不目为异物,疾若仇寇。道人笑曰:知我者,唯释迦、地藏乎;罪我者,亦唯释迦、地藏乎!孑然长往,不知所终。
  因文中指斥《四教仪》一书,藕益大师更因此而著《教观纲宗》以明台宗,故先对《四教仪》作一介绍,再以《教观纲宗》与之对比,以见藕益大师的台宗思想。
  台宗经会昌(五年八月·公元845年)之厄,典籍丧失殆尽,守成为难,遑论宏宣,奄奄之势,垂百余年。降及宋初,吴越忠懿王钱弘俶阅《永嘉集》,於“同除四住,此处为齐,若伏无明,三藏则劣。”句,不能解了,请教於德韶国师,师曰:“义出天台,当须请问螺溪义寂法师(917——987)为妥”。赖师一言,不唯天台复兴肇端於此,此后千余年佛教义学得以维持,亦实有赖於兹,盖义学诸宗,经会昌法难后,一蹶不振。以至古德叹曰:“台教存则佛法存,台教亡则佛法亡。”此语对台宗而言是赞叹,从整个佛教而言,“其衰世之意耶” 的感叹亦可谓深矣!得师一言而佛法之邦兴,在此,以一瓣心香虔诚奉上德韶国师,遥申礼敬!因国师之言,吴王即时礼请寂法师至宫中供养,执弟子礼而请问。寂师答言:“此语是智者大师《法华玄义》中文,系指菩萨证果境界,……因前遭安山、史明兵乱毁灭,近则会昌焚毁,教藏残毁殆尽,今高丽阐教方盛,全书在彼。”(注五)吴王遂遣使求还教典。应吴王之请,高丽王诏请谛观大师为奉还使,于公元961年护送天台教典归还我国,驻锡螺溪十年而寂,留下《四教仪》一书。此书原分上下两卷,后孤山智圆(976——1022)法师以下卷专述诸家判教论,不适初学,而上卷则词旨简要,且为佛法之大纲,故唯流传上卷,即今所见之《天台四教仪》一书。《四教仪》一书,历来注疏甚多,宋·元粹大师(传记不详)的《天台四教仪备释》、宋·从义大师(1042——1091)的《四教仪集解》、以及宋·蒙润大师(1275——1342)的《四教仪集注》,世称为《四教仪》三大注。《四教仪集注》是立足于山家派的主张,引证详实,其赅博之处为后世所重,但於名相法数时有谬误。《四教仪集解》的内容,其说异于四明知礼大师,是立足于山外派思想的注释,故受蒙润大师的问难不少。
  由于藕益大师“《四教仪》流传而台宗昧,如执死方医变症也。”的批判,并未直接指出原因所在,故引起了后人不同的推测,但不外是两种意见:一种是为《四教仪》辩护的说法,如现在台湾的慧岳法师认为“此语乃针对指责天台宗徒,竟沉迷於文字理论的学术研究,遂忽略观法的实践修证,致使失去智者大师‘教观双美’的原则为可惜。旭大师乃为学徒的证道着想,主张必须理论与实践并行为旨归。故特为恐失智祖的本怀而强调而已,绝不是轻视《四教仪》,如《四教仪》真有不对,岂能放光现瑞?!”关于此种辩护,其论据的牵强是显而易见的,藕益大师直接批判的对象是《四教仪》一书,而慧岳法师却将对象转移为“天台宗徒”,从逻辑上即犯了偷换概念的错误,由此展开的对《四教仪》的辩护,其辩护的无力与徒劳也就可想而知了。另一种则是指出《四教仪》本身存在的问题,如民国静修法师在《教观纲宗科释序文》中所说:“有高丽谛师准大部之旨,出《教仪》二卷,而於初机不无小补,但仅明判释之方,且於观道未甚完备,是以旭祖叹云:‘《四教仪》出而台宗晦,指月录出则禅宗昧。’则《教观纲宗》不得不作也。” 但《四教仪》一书,并不因藕益大师的指斥而失去其存在的价值,而在其他方面,如《四教仪》中对藏教的阐释等,可说是极其详尽善巧的,这对於《教观纲宗》的简要,是有辅翼之功的,这也可说正是《四教仪》与《教观纲宗》并行流传至今的原因,学者於此不可不知!
  藕益大师“《四教仪》流传而台宗昧,如执死方医变症也。”的指斥,静修法师“且於观道未甚完备”之因,稍嫌含混,因为《四教仪》明言:“然依上四教修行时,各有方便、正修:谓二十五方便,十乘观法。若教教各明,其文稍繁,义意虽异,名数不别,故今总明,可以意知。”下文即广明二十五方便、十乘观法。如此,倒可说《四教仪》观道甚为完备,且超过《教观纲宗》,因为《教观纲宗》与之相比,反而少二十五方便之文。所以,依“如执死方医变症也”的喻来说,“且於观道未甚完备”之因,改为“因其割裂教观”的话,则更为允洽,这一点可从二书的对比得以证明。
  由于《教观纲宗》是基于对《四教仪》一书的指斥而作,因此,明白了“《四教仪》流传而台宗昧,如执死方医变症也”之语究竟指何而言,则藕益大师的台宗思想亦可借此而得以显明。通过对两书的对比研究,可以发现对《四教仪》的指斥主要是在两个方面,一是割裂教观;二是五时论的不善巧。静修法师在《教观纲宗科释序文》对《教观纲宗》特色的概括,即:“兹书(《教观纲宗》)教观并明,无单只之弊,所以发轸,即拓教观为自行化他之要;次乃详辨五时通别,为判教收经之方。”之语,可说即是藕益大师指斥“《四教仪》流传而台宗昧”的根本原因,也是大师台宗思想特色之所在。现试作详细说明如下:
  一、藕益大师教观并重的思想
  首先,大师对《四教仪》一书的割裂教观是不满的,为易明了,先列《四教仪》总科,次列《四教仪》序文,以资对比说明。 如下:
  总科:
  一、 序
  二、 正说
  教:一、五时、五味、及化仪四教
  二、化法四教
  观:一、教理(藏、通、别、圆)
  二、依教修行(方便、正修)
  三、 结劝
  《四教仪》序文:
  “天台智者大师,以五时八教,判释东流一代圣教,罄无不尽。言五时者:一、华严时;二、鹿苑时,说《四阿含》;三、方等时;说《维摩》、《思益》、《楞伽》、《楞严三昧》、《金光明》、《胜鬘》等经;四、般若时;五、法华、涅槃时,是为五时,亦名五味。言八教者: 顿、渐、秘密、不定、藏、通、别、圆,是名八教。顿等四教是化仪,如世药方;藏等四教名化法,如辨药味。如是等义,散在广文,今依大本,略录纲要。初辨五时、五味及化仪四教,然后出藏、通、别、圆”
  由上文即可看出,《四教仪》序分总别,总序即“天台智者大师,以五时八教,判释东流一代圣教,罄无不尽。”别序为“言五时者:……;言八教者:……”等文。依理而言,序为一书之提纲,当总明教、观,但谛观大师的序却有教无观,针对这种割裂教观的情况,藕益大师在《教观纲宗》之初即提出:“佛祖之要,教观而已矣!”并且为了避免学者将台宗“教观并重”的特色误解为“先教后观”,也为了纠正一分禅僧“一悟百了”的错误思想(此亦是当时禅门流弊之一,其影响至今犹存。),大师进一步阐述了自己“观非教不正,教非观不传;有教无观则罔,有观无教则殆。”的思想,辩证地论述了这两者之间的关系,这可以说是直接承袭了智者大师“如车之双轮,鸟之两翼,若偏修习,即堕邪倒。”(《童蒙止观》)的思想而来。因为是以此思想为指导,所以《教观纲宗》一书,教观并举的特征是贯穿始终的。在以八教统摄如来一代时教时,观即随行,如文云:“然统论时教,大纲有八,依教设观,数亦略同。”出八教名后,即以化法四教收摄化仪四教,并出依教所设之观,文云:“当知顿等所用,总不出藏等四味。藏以析空为观,通以体空为观,别以次第为观,圆以一心为观。”接下来以四种观(析空、体空、次第、一心),结合十乘观法,总明四观之所归趣。文云:“四观各用十法成乘,能运行人至涅槃地。藏、通二种教观,运至真谛涅槃;别、圆二种教观,运至中谛大般涅槃。”此后结显化法四教的权实,并对“依教设观,数亦略同。”作出了补充说明,文云:“藏通别三,皆名为权,唯圆教观,乃名真实。就圆观中,复有三类:一、顿,二、渐,三、不定也。为实施权,则权含於实;开权显实,则实融於权。”这种处处教观并明的方式,也是藕益大师所特有的,在此之前的天台宗纲要性论著中是没有的。
  在《四教仪》之前,类似的天台宗纲要书有章安尊者(561——632)的《天台八教大意》一卷,(近代的日本学者,认为本书是湛然大师门下之明旷所作。)但未广流传,因此未见此书的任何注疏。现附有关之序文於下:
  《天台八教大意》:(《大正藏》第四十六卷)
  “前佛后佛,自行化他,究其旨归,咸宗一妙,佛之知见。但机缘差品,应物现形,为实施权,故分乎八。顿、渐、秘密、不定,化之仪式,譬如药方。藏、通、别、圆,所化之法,譬如药味。”
  自章安尊者寂后,诸宗蓬勃而兴,至第八祖左溪玄朗大师(673——754)时,禅宗风行天下,天台仅能维持观法命脉而已,於教义无所发挥。其后天台九祖湛然大师(711——782)出而台宗中兴,大师晚年驻锡并圆寂於佛陇,(天台山智者塔院之真觉寺)遗言曰:“道无方,性无体,生欤死欤,其旨一贯,吾归骨此山,报尽今夕,汝等自勉之!”时人赞曰:“荆溪不生,则圆意永没矣!”湛然大师的弟子行满大师,自从湛公寂后,即住锡天台山佛陇寺,传持天台教观。其纲
  要性论著有《学天台宗法门大意》一卷。亦附序文於下,以资对比:
  《学天台宗法门大意》:(《续藏经》第五十六卷)
  “今依大师教门,五时说经,八教释义。如来出世一代化仪,不出此八,收摄具足。”
  由上诸文对比可知,处处教观并明,是《教观纲宗》与其它天台宗纲要性论著不共的特色。
  二、藕益大师善巧的通别五时论
  为易明了,现将《教观纲宗》科为三分:一、序分:内容如上,即“佛祖之要……致使如来巧说不同。”一段。三、结归分:即文末“又复应知,说前三教,为防偏曲,文意所归,正归於此。”一句。二、正说分:序分之后,结归分之前的内容均判为正说分。此三分之判与前人略有不同。“且约一代,略判五时:……”一段,谛闲法师(1858——1932)据段末“然此五时,有别有通,故须以别定通,摄通入别,方使教观,咸悉不滥”一句,将其判为序分中的“三、略明时教通别”,静修法师於《教观纲宗科释》中的分法亦依此。序者,总明一论,依愚意所判序分,文意已自周足。而此一段,实是以五时融摄八教,为正说分之总纲,“然此五时,有别有通,故须以别定通,摄通入别,方使教观,咸悉不滥”一句,是在以五时融摄八教后,恐人迷於五时,故特为点示而已。以五时融摄八教后,即列五时八教图,自下则以五时(五时论)、八教(化仪四教说、化法四教说)的次第而加以论述。所判理由略说如上,愚意以为如是,非强於之异,学者自择。
  大师於正说之初,以五时融摄八教,列出五时八教图后,即开始其通别五时论,先总明通别五时论,并说明自己“先申通论,次申别论”的理由,是因为当时的人,不但不知通五时义,也误解别五时义,津津乐道於“阿含十二方等八,二十二年般若谈,法华涅槃共八年,华严最初三七日。”的五时说法颂,并以此往判经典,致使挂碍百出,故被藕益大师斥为危害甚大的妄说,大师对“《四教仪》流传而台宗昧,如执死方医变症也。”的批判,也就正是针对这一点而言。现试作对比说明如下:
  先列《四教仪》的五时论於下:
  问:将五味对五时教,其意如何?
  答:有二:一者但取相生次第,所谓牛譬於佛,五味譬教,乳从牛出,酪从乳生,二酥醍醐,次第不乱,故譬五时相生次第。
  二者取其浓淡,此则取一番下劣根性,所谓二乘根性,在华严座不信不解,不变凡情,故譬其乳。
  次至鹿苑闻三藏教,二乘根性,依教修行,转凡成圣,故譬转乳成酪。
  次至方等,闻弹斥声闻,慕大耻小,得通教益,如转酪成生酥。
  次至般若,奉敕转教,心渐通泰,得别教益,如转生酥成熟酥。
  次至法华,闻三周说法,得记作佛,如转熟酥成醐醐。
  此约最钝根,具经五味,其次者或经一、二、三、四,其上达根性,味味得入法界实相,何必须待法华开会。
  从上文可知,其五时论不论是“但取相生次第”,或是“取其浓淡”,均偏於别五时论,附之而行的即是别五时说法颂,为纠此偏,藕益大师首先引智者大师《法华玄义》中“夫五味半满,论别,别有齐限;论通,通於初后。”之文,以证明五时有通有别,次则广引《法华玄义》中文,破《四教仪》中隔离难通之别五时论。藕益大师破斥道:“章安尊者云:人言第二时,十二年中,说三乘别教。若尔,过十二年,有宜闻四谛、十二因缘、六度,岂可不说?若说,则三乘不止在十二年中;若不说,则一段在后宜闻者,佛岂可不化也?定无此理。经言:为声闻说四谛,乃至说六度,不止十二年,盖一代中,随宜闻者即说耳。如《四阿含》、《五部律》是为声闻说,乃讫於圣灭,即是其事,何得言小乘悉十二年中也。人言第三时,三十年中说空宗《般若》、《维摩》、《思益》,依何经文知三十年也?《大智度论》云:须菩提於《法华》中,闻说举手低头皆得作佛,是以今问退义,若尔,《大品》与《法华》前后何定也?” 并慨叹“智者、章安明文若此,今人绝不寓目,尚自讹传《阿含》十二、《方等》八之妄说,为害甚大。”故先申通论,次申别论。
  流传至有明一朝,《四教仪》三大注中,《四教仪集注》(以下简称《集注》)流传最广,故藕益大师对《四教仪》的批判也可说是针对《集注》而言,因五时说法颂即出自《集注》。《集注》中亦有“通别五时论”,如文云:“然只一五时,论通论别,通则互通,别则次第,并是如来赴机之相。……然非别五时,无以见如来说法次第;非通五时,无以见教法圆融。”粗看,此与《教观纲宗》“然此五时,有别有通,故须以别定通,摄通入别,方使教观,咸悉不滥”一句,几无不同,细而究之,其义大异。略述於下:
  二人虽同依《法华玄义》中:“夫五味半满,论别,别有齐限;论通,通於初后。”之言而立论,但对“通、别”的理解却大异其趣,如藕益大师的“别”,“乃约一类最钝声闻,具经五番陶铸,方得入实。”并且,“只此别五时法,亦不拘定年、月、日、时,”。而《集注》的“别”,却是被藕益大师斥为妄说,并认为危害甚大的“阿含十二方等八,二十二年般若谈,法华涅槃共八年,华严最初三七日。”於通五时,《集注》认为:“有文通义通:若文通者,如结集经家,乃取部类相从之文,收通归别,如时长华严,方等陀罗尼等是也。若义通者,如莲华藏海,通至涅槃之后,与夫日若垂没,余辉峻岭等是也,此则不可收归于别也。” 此通五时论纯约教而论,而藕益大师的通五时论,却是机教双明,认为:一类众生从始至终唯闻华严教,复有一类众生从始至终唯闻阿含教,乃至复有一类众生从始至终唯闻涅槃教,此可谓机通。而一一时各具五时教之文,则可谓之义通,此於《集注》通五时论同。《集注》的通别五时论,虽於《四教仪》有所补益,但因受自身别五时论的限制,其通五时论亦难以融通,只能以一一时中均含其它四时之教而通,即所谓的义通,而不能於一类众生从始至终唯闻一教而通。对比可知,藕益大师的通别五时论具有简要易明、善巧圆满的特色。反观《四教仪》的五时论,则有失於偏颇之嫌,易令学者滞碍难通,执其死方而医变症,遂昧台宗圆融之旨。《集注》通五时之论,虽於《四教仪》有所补益,但未能全救 《四教仪》之失。这也是藕益大师在《教观纲宗》中,不惜用大量篇幅来阐明通别五时论的原因之所在吧!
  综上所述,由对《四教仪》指斥的分析,而显出的《教观纲宗》特色之所在,这也可说正是藕益大师台宗思想特色的体现。一般人都认为《教观纲宗》比较难懂,一个原因是静修法师《教观纲宗科释序文》中所说的“文显而义深,辞略而意广”,另一原因当是不明藕益大师《教观纲宗》意趣所在而致。而藕益大师其它的著作,也都是被认为难懂的。难懂的原因,其实说来也很简单,因为大师三十二岁后的著作都是以台宗方式著述的,所以,如果没有台宗的基础,泛泛看去,那确乎是比较难懂的了!再扩大开,传统的注疏都是比较难懂的,因为唐以后直到清末的传统佛教,对经典的注释方式,大都依所谓的教下二家,即:不依天台,则依华严。同时,又有深厚的传统文化浸润其间。而我们现在的佛学院僧教育,大多是民国以来重唯识、中观的模式,对唐末至清末近千年的传统佛教,可说是很陌生了,而对於传统文化的认识也流於肤浅,这可说正是我们对於传统注疏认为难懂的原因之所在了吧!
  参考书目:
  《四教仪集注》谛观大师著·蒙润大师集注
  《教观纲宗讲录》藕益大师著·谛闲法师讲录
  《教观纲宗科释》藕益大师著·静修法师科释
  《天台教学史》慧岳法师编著
  《大正藏》第四十六卷
  《续藏经》第五十六卷
  《灵峰宗论》藕益大师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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