磬扬法师与暗亭寺

　　磬扬法师与暗亭寺

　　文章来源：闲情逸致的BLOG

　　暗亭寺始建于清康熙二年（公元1663年），几度兴废，1929年耗资3万银元再次重建。1939年，卢兴邦请人作《重建暗亭寺碑》勒石纪念。卢部由于在上海抗日前线全军覆没，此时的卢兴邦充其量只是个光杆司令，但毕竟还挂着蒋委员长驻南昌行辕参议的头衔，痩死的骆驼比马壮，以他的身份作碑记倒也没有什么不适合。只是在山门候迎的一列僧人里，一位身材魁梧的年轻和尚发出的异样目光不知卢兴邦注意到了没有。他就是磬扬，或者说是苏维埃主席杨道明。这是他们第一次见面，但卢兴邦怎么也想不到眼前这位就是原闽赣省苏维埃主席，并且也是他多次给抗日前线的弟兄送去钱款。

　　暗亭寺为重檐歇山顶与单檐悬山顶相结合的木构建筑。主体为二进制建筑结构，坐北朝南，分上下殿，面阔五间，进深三间。中轴线从上到下依次为观音殿、卢公祖殿、照壁。祖师殿为单檐悬山顶建筑，神龛全部用雕刻精细的屏风装饰，古色古香，美轮美奂。神龛中祀开山祖师卢公像。磬扬法师圆寂后，神龛前案塑磬扬法师金身。并于1999年夏天，为了纪念这位德高望重的高僧，在禅寺右侧新建磬扬法师纪念堂。大门悬挂一幅藏头联，彰扬他的弘法业绩。联曰：“磬声传贝叶，扬善证菩提”，确实是这位复合着双重身份的苏维埃主席磬扬法师的一生写照。

　　卢兴邦青少年时代以造纸为生。因难以忍受当地财主黄名扬的欺压，逃到德化，最后落草为匪。卢兴邦中等个头，说话时习惯耸动双肩。他天庭饱满、地阁方圆，双目如炬，腮帮两侧各有一痣左右对称长出寸长须毛。江湖相士奇异他的相貌，暗中认定是白虎星降世，说他日后必定大富大贵。卢兴邦暗暗记在心里。

　　由于在省议会失势，卢兴邦深感虎落平洋遭犬欺。他经过精心策划，于1930年1月6日绑架了福建省政府的六位委员，分别羁押在尤溪和南平两地，震惊朝野。最后卢兴邦被刘和鼎战败，这位曾经独霸闽北二十二个县的土皇帝的地盘遽减为四个县。蒋介石趁机对他缩编，降为“省防第三旅兼闽西剿共前敌指挥”。卢兴邦不但不能掌控省府大权，还差点将自己送入狴犴之门。他受此挫折，灰心丧气，把军务交由“十兴同盟”的老二卢兴荣代摄，自己在郁郁寡欢中蜷缩于尤溪老巢。而那个时候的磬扬法师还是兴国县乡下的青年农民杨道明，哪曾料想到几年后与卢兴邦会有一段瓜葛呢？并且，在卢兴邦死后几十年，会孤身一人站在他的墓前拜会老冤家……

　　卢兴邦患有支气管炎、肺炎，1941年后又发生心肌缺氧症。生病时，如果吃几贴药没有见效，即生气骂人。他说医生没用，还是请他的本家卢公祖师。当晚，就让马弁将卢祖师舁入大堂，武官、幕僚、军医、管家一律行礼如仪，虔敬伺奉。当晚钟磬齐鸣，觱篥嘶叫，角号呜咽，直到次日拂晓才做完法事。早饭时，卢兴邦感到胃口特好，果然病情好了许多，他就耸着双肩，哈哈笑道：“还是我本家卢祖师厉害，什么医生，没用。”

　　1945年秋，卢兴邦的身体状况越来越不好，他又不听医官劝说，拒绝去福州治疗，以至病情恶化。这一回他的本家卢公祖师也救不了他的命了，于农历九月廿四日下午三时他大声叫骂：“嫖你三代，小日本吃了我五十二师，终于等到了他灭亡的一天，我死也安心了。”然后，撒手人寰，终年66岁。此时，距日本天皇宣布无条件投降才两个多月。而为他超度亡灵的居然是卢兴邦在梦中都要剿灭的苏维埃主席磬扬，真是应了那句口语：死都想不到。卢兴邦死后葬于尤溪狮子山，墓前立一碑，正面是蒋介石不痛不痒的碑文：陆军中将卢兴邦之墓。

　　这是后话。还是回到卢兴邦身前，看一看蒋介石在什么情况下又恢复了卢部五十二师番号的。

　　蔡廷锴将军为反对蒋介石的不抗日政策，他率领十九路军于1933年冬在福州宣告“中华共和国人民革命政府”成立。同时，派代表策动卢部共同倒蒋，谋求合作。十九路军多数将领认为，卢兴邦在福建有举足轻重的作用，是一股不可忽视的武装力量。早在1923年何应钦保升卢部为东路军讨贼留闽第一师，1928年，改番号为国民革命军暂编第二师。何应钦把从北洋军阀接收下来的福州洪山桥兵工厂和造币厂移交给卢兴邦。随后，卢兴邦将其迁往尤溪老巢九阜山附近的喑下村，大量制造枪支弹药，加强战备。卢部经过多年的蓄养和锤打，具备了一定的战斗力，又聚敛了大量的钱财，令人不可小觑。卢兴邦则认为十九路军原属于广东革命军，是支抗日军队，又答应将其部扩编为一个军，就有所心动。况且，早在1918年卢兴邦拉起队伍不久，即赴广州与国民党军政府联系，并接受孙中山先生的委派，为三民主义宣传员，受编为粤军第三师第九旅第九团。做梦都在寻找靠山的卢兴邦认为这是缘分，于是公开宣布反蒋，挂起上红下蓝中嵌黄五星的中华共和国国旗。

　　蒋介石大为惊慌，调集蒋鼎文、张治中、卫立煌三路兵马入闽，并亲自飞抵建瓯坐镇指挥。蒋介石派心腹毛维寿秘密接触实际掌管卢部军权的卢兴荣，力劝其效忠蒋介石。卢兴荣在举棋不定之际，接到蒋介石的电召，经过与卢兴邦磋商，决定面见委员长。蒋介石为了讨伐十九路军，恢复了卢部五十二师番号；委任卢兴邦为国民党军事委员会蒋委员长驻南昌行辕参议；晋升卢兴荣为五十二师中将师长。1934年1月，卢兴邦宣布倒戈讨伐十九路军。这一决定对于卢部来说并非否极泰来，反而，卢兴邦如一枚棋子被蒋介石捏在手中。

　　在蒋介石的内外夹击下，十九路军退守广东，五十多天的“闽变”宣告结束，先天不足的中华共和国夭折了。

　　蒋介石乘红军主力北上，大举进攻闽西苏区，并想趁机解决有奶便是娘的卢部。为此，卢兴邦坐立不安。其实，卢部从诞生之日就决定了他的命运，它只能是一只陀螺任人抽打。甘愿投怀送抱的卢兴邦在衮衮诸公中枉费心机，最终没有认准巴结的对象，如大家族的小媳妇斗不过妯娌而寻求公公保护，最后成为公公的玩偶。

　　卢兴邦为了挽救由他一手缔造的、如今日薄西山的卢部，像穷途末路的老兽急红了眼，伺机突破樊篱，冲到大舞台进行一场搏杀。曾经信仰佛教，至今仍笃信卢公祖师的卢兴邦，终究放不下屠刀，血刃相伴一生已成定局。可怜的卢兴邦，此时有再大的难耐历史已由不得他选择，反过来只能让历史摆布。而曾经以抛头颅、洒热心为己任的杨道明，倒是四大皆空，不仅洞穿历史，而且看破了红尘，双手合十，躲进暗亭寺敲起了木鱼。

　　国人大多具有浓厚的忠孝思想，这种传统的儒家观念在卢兴邦的头脑里也还占据着一定的高度。苏维埃主席杨道明被卢兴邦逼到暗亭寺当磬扬法师的第二年，即1936年的秋末，日寇的铁蹄常常让卢兴邦在睡梦中惊醒。在国难当头之际，他再也睡不着了，披衣踢开房门，裹着萧瑟秋风在失血的月色下整整骂了一夜的娘。自家人欺负不够，你小日本也来欺负我，他再也无法忍受，不等天亮就派卢兴荣到南昌蒋介石行营请缨去了。不久，卢部开赴浙江整训。离闽赴浙途中，发生了震惊中外的“西安事变”。卢部奉杭州总司令部命令暂驻龙泉，负责浙南防务。稍后，奉命进驻杭州，接受国防部总检阅，被编为上海战区总预备队，归第十集团军刘建绪指挥。1937年卢沟桥事变，抗日战争全面爆发，卢部即刻投入上海战场。由于蒋介石消极抵抗政策，有些将领贪生怕死，再加上蒋介石嫡系部队为了保存实力，不服从上海南翔司令长官顾祝同的指挥，毫无战绩可言。杂牌军卢部的四千七百多名官兵像过河的卒子，没有任何退路，被当着炮灰，分批送上战场。结果除了负伤送回后方的四百多人外，四千三百多名官兵英勇牺牲于上海战场。上海抗战，卢部几乎全军覆没。蒋介石撤销了五十二师番号，实现了消灭卢部的宿愿。至此，卢部荡然无存。

　　在卢兴邦跳起来骂娘的那个夜里，前方的炮声好像传到了深山中的暗亭寺，幽静的山门在震颤，对六根清静发出阵阵嘲笑。是啊，有心皈依佛主的磬扬法师再也无法“清静”，一时间模糊了佛凡二界……尽管两年前卢部还是自己的敌人，在如今民族存亡的关头毅然决然掉转枪口一致对外，无疑是同一战壕的战友。他身处佛门，更加理会普渡众生的内蕴。虽然如今没有机会举刀向鬼子头上砍去，但也不会在稀里糊涂中消耗生命。阿弥陀佛！磬扬法师在心里盘算着怎么从另一个侧面投身抗日救亡运动。

　　就这样，磬扬法师背着化缘簿行走于偏远的村落，进出于街巷商铺，向民众宣传抗日，筹募善款。并且迅速将募捐到的款项汇到昔日欲把我红军赶尽杀绝，如今奔赴抗日最前线的卢兴邦部队手里。卢部参加前方抗战，磬扬法师于后方筹款，支援前线，让这对昨日冤家对头的手在不知不觉中紧紧地握在一起。

　　磬扬法师在后方的所作所为当然不是为了卢兴邦，他是以菩萨广大无边的爱心泽被苦难的民族，我佛慈悲！磬扬法师从另一个角度弘扬佛典的精神，向全人类“扬善证菩提”！

　　原载：《“中华颂”文学大赛优秀作品集——纪念中国人民抗日战争胜利60周年暨世界反法西斯战争胜利60周年》（作家出版社），文题为收编者改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