慧远佛学的“寂智论”
慧远佛学的“寂智论”
赖功欧 余悦
摘要:早期中土佛教的一个常见主题是禅智并重,慧远在此基础上形成了自己独特的“寂智”论,这亦是其整体“法性”思想中的一个重要佛学观。“寂以行智”是慧远寂智范畴中最为重要的思想命题,寂与智的对应可视为实修中的禅定与观照中的了达智慧之对应。慧远的理念是:禅非智无以穷其寂,智非禅无以深其照。因而,“寂智”论中一个极有意义的概念是“照”,照是般若智的直观之运用,它是一种整体直观或直接体认佛法的智“用”;故慧远倡言“禅智之要”,亦是“照寂之谓”,并得出了“照不离寂,寂不离照”的结论。当禅借助般若智达到“寂”的极致境界,智“照”的功用与视域亦得到扩展,最终,“寂以行智”亦即获得佛教中了达的真实智慧之路。作为对般若种智寂(虚)而能照(观)的一种理论解说,虚寂而能“圆照”,照寂相济论实际上就是慧远独特的“寂智”观的基本内涵。总体上看,慧远的“寂智论”,是基于其自身学养而使佛学契合于中国人根器的一个思想中介。
[关键词]慧远;佛学思想;寂智论
赖功欧(1954——),男,江西南昌人,江西省社会科学院哲学所研究员,副所长。
余悦(1951——),男,江西南昌人,江西省社会科学院研究员,江西省中国民俗文化研究中心主任。(江西南昌330077)
中土佛学的建立,慧远的思想与学说是其中的一个重要环节与组成部分。然而至今仍不为人所重视的“寂智论”,却正是慧远整体“法性论”思想中的一个重要范畴。无论如何,慧远在极其重视禅修前提下对般若智的高度关注,毕竟造就了他在印度佛学于中土传播乃至转换过程中,对“寂”与“智”的内在关联与统一作出了自己独特的理论贡献。本文所持“寂智论”这一视角,正是从“寂智”这一范畴透视慧远整体佛学思想的一种尝试,当然它是否能作为中国佛学史上一个真正有意义的思想范畴,仍有待于进一步的探讨。然而重要的是,慧远正是以其独特的寂智论思想而凸显了早期中土佛教的重要主题——禅智并重。
一、何以称其为“寂智论”
慧远本人所留下的文献虽不算多,但大都思精而理达,这固然是其极深的中国传统思想之学养所致,但亦与其佛理论述多为针对他人、针对问题故而有辩论性质相关,更与其对当时的佛学经典文献的传译极为珍视并悉心研究有关。其时一北一南的长安与庐山,正是中土佛学的重镇;而鸠摩罗什与慧远就是这两地的佛学导师,他们之间的书信来往,特别是罗什将其初译的《大智度论》与《大品般若经》等文献寄予慧远,并请慧远为其作序,无疑对慧远的佛学思想产生了极其重大之影响。影响之一,就是慧远对“寂智论”的抉发。加之慧远一直关注并悉心探讨的“法性论”与形神论都深藏着“寂智论”思想内涵,这就使慧远围绕寂智问题的核心而得出了一些相关结论。事实上,就其思理的基本成型及其传播的广泛程度而言,它已然被提升为普遍的思想范畴与命题,则是值得我们深入探讨的。
在笔者看来,“寂以行智”之所以成为慧远寂智范畴中最为重要的思想命题。一方面因为“寂”就是止观之“禅”,即深静、定止而进入“至一”状态之禅(定),而“智”亦即是般若智;寂与智的对应可视为实修中的禅定与观照中的了达智慧之对应。另方面,慧远的理念是:无禅不智,无智不禅;禅非智无以穷其寂,智非禅无以深其照。因而,“寂智”论中还存在着一个极有意义的概念——“照”,“照”是般若智的直观之运用,它是一种整体直观或直接体认佛法的智“用”,故慧远倡言“禅智之要”,亦是“照寂之谓”,慧远由此而得出了“照不离寂,寂不离照”的结论。在慧远看来,当禅借助般若智达到“寂”的极致境界,智“照”的功用与视域亦得到扩展,最终,“寂以行智”亦即获得佛教中真实的解脱智慧,它是对般若种智寂(虚)而能照(观)的一种理论解说。虚寂而能“圆照”,照寂相济论亦成为慧远独特的“寂智”观的基本内涵。
让我们先提示性地看看慧远关于寂智论的一些简要说法:
在《大智论钞序》,慧远创发性地标举出“寂以行智”的思想命题,在本文的视域中,它是慧远寂智论范畴中一个最为重要的思想命题。
在《念佛三昧诗集序》中,慧远又倡导“专思寂想”的念佛三昧并以其为智照神朗而无幽不彻的一种“鉴明”之智。
在《阿毗昙心序》中,慧远还深有见地地提出“练神达思,水镜六府,洗心净慧,拟迹圣门”的“渊识远览”之寂智。
而在其《庐山出修行方便禅统经序》中,我们发现他的“寂乎唯寂,其揆一耳”的说法,就已经对寂智论有了高度的认识。他还相当深入地突出了“禅智之要”正是“照寂之谓”,从而得出了“照不离寂,寂不离照”的两者相济之结论。
慧远在《三法度论序》中,就曾着意于“法性”寂然无所不包,故使人产生“觉智”的思想,并极为深刻地揭示出:“三法为统,以觉法为道。……觉虽一焉,而智无不周。”
其实,在其最重要的《法性论》中,慧远也已充分认识到中国传统的“本无”说,可成为其寂智论最为直接的逻辑依据。尽管其《法性论》已佚,然撮其要者的两句名言“至极以不变为性,得性以体极为宗”,仍被《高僧传》所赞赏从而保留下来。然而正是这两个可被称为命题的名句,暗藏并传达出慧远的寂智论思想。所谓“不变”正以“寂体”为本,所谓“体极”正以“觉智”为阶。
当然,正如人们所熟知的那样,即便在《沙门不敬王者论》这样的论辩性著述中,仍可发见“冥神绝境,故谓之泥洹”;“幽宗旷邈,神道精微”;“智有明暗,故其照不同”的寂智论深思。
我们在后面还要详细引述这些文献。尽管以上的提示至为简明,但仍不妨我们从中认识到慧远思想深处的“寂智论”,以“寂”为本、为体,从而倡导一种以修持为基本前提的“禅慧”,最终得到涅槃智慧。我们之所以称其为“寂智论”,不仅因其与中土佛学的“用寂体一”,用即体,体即用的根本观念相统一;更因其本身在逻辑上,有着较为完备的前提与实际内容以及结论,可见其思想本身已然构成一种“寂智”范畴,尽管我们可深化这一讨论,但其在慧远思想中之地位是如此不可动摇,以至它大大影响并启迪了此后的教内乃至教外文化人士。当然,这种独特的中国式的“寂智论”,其实并不是慧远个人的发明,但其对罗什、道安等人的思想接续,造就了这一思理的基本成型,并为其整体佛学思想打下了深刻的基础。下面,我们就要涉及到他是如何承接并形成这一思想的。
二、思想承续及其“寂智论”构成
无论如何,慧远对当时印度佛教基本文献的传译,存有极其深重的心结。慧远的老师道安是当时最为热心搜求佛典的大师之一,由于他认真而成功地组织了译事,几年之间就译出了很多经典。而不久慧远在庐山亦主持译事,其中对“寂智论”极有影响的《阿毗昙心论》与《三法度论》就是此时翻译的。公元391年,僧伽提婆来庐山,慧远即请他重译《阿毗昙心论》。吕澂先生曾指出:“僧伽提婆在庐山重译,十分精细,四卷书译了大半年,后又作了校正,可见认真之至。僧伽提婆在翻译过程中,还进行讲解,大家更有所领会,特别是慧远。”[1]重要的是,慧远究竟从中“领会”了什么呢?从《阿毗昙心论》中的“界品”第二颂所说“若知诸法相,正觉开慧眼”,我们确知慧远对“把握法相,就能发生智慧”的《阿毗昙心论》之根本精神,是深有领会的。这从慧远所写的序可充分看出,在后面所要讲的寂智论内涵部分,我们还要对此展开论述。这里我们仍要提及,《阿毗昙心论》的“智品”第六所言“智慧性能了,明观一切有”,同样为慧远的“寂智论”所汲取。诚如吕澂先生所说:“慧远受到了新译的影响,写了《法性论》阐述自己的思想。论旨针对旧说泥洹只谈‘长久’,未明‘不变’,所以特为阐发‘不变’之义。”[2]所以正由于慧远的极力张扬,《阿毗昙心论》在当时就很为流行。此外,道安在关中组织翻译的《四阿含暮钞解》,慧远亦请僧伽提婆重译并改名为《三法度论》,此译对慧远寂智论的影响明显体现在慧远所写的序中,“……以三法为统,以觉法为道,……觉虽一焉,而智无不周。”[3]此“觉”本身即具有照察之智慧力量,故在这种真理之“觉”的欢欣中,可获得“智无不周”的透彻性,我们之所以也将其纳入慧远的寂智论范畴,是因为这种“觉”依然是以“寂”为前提的。
道安的“寂论”显然也对慧远产生了影响。道安在《安般守意经》中说:“得斯寂者,举足而大千震;挥手而日月扪;疾吹而铁围飞;微嘘而须弥舞;斯皆乘四禅之妙止,御大息之大辩者也。”[4]道安对安世高把禅的经典传入中国极其关注,并对其代表性作品详加注解,为之作序。这无疑对中土佛学产生深远巨大之影响,而直接受到这一影响的,首先就是慧远大师。慧远的“念佛三昧”观中的寂智论,即明显有这一影响的痕迹。我们知道,道安是典型的般若学本无派,而“本无”观又显然有老庄道家的影响。慧远在《与隐士刘遗民等书》中曾有“沉冥之趣,岂得不以佛理为先”[5]之说,不正说明慧远的“沉冥之趣”,与老庄的寂泯玄默之境有着内在关联?尽管慧远认为老庄在佛理面前是等而下之,而儒家的“名教是应变之虚谈”[6]然而他的“寂智论”毕竟成为其融合儒释道的核心观念,其实这正反映了他有着相当深厚的儒释道思想基础。儒家经典文献《易系辞传》曰:“易无思,易无体,寂然不动,感而遂通天下之故。”道家的寂静简淡雅智论则更是无庸赘述了。中土佛教显然吸收了这一原理,故极称:“神理本寂,感而后通。”[7]
三、 法性论与“寂智论”的基本内涵
方立天先生在评价慧远的法性论时指出:“法性是无性、空性,事物是由它所派生出来的。生成事物都无自相,所以是有而又是虚幻不实,是无。事物是无而又不断绝有。可见,事物不能简单地归结为有或无,而是从始到终沦为虚无,完全寂净,有无归融于一体——法性。……懂得了上述道理,心无所思虑,智无所攀缘,不灭相而空寂,不修定而闲静,不神遇而通达,识空空的玄理,这样就达到至极,即进入最高理想境界——涅槃。”[8]究极而论,“寂智论”的最上乘境界就是方先生所说的空寂至极的涅槃境界。智顗在其建立的天台止观学说中云:“法性寂然名止,寂而常照名观。”[9]正好成为慧远法性寂智论的一种解释。显然,“寂”与“照”又是紧密关联着的,这是我们后面的话题。总之,般若慧观的“观”,以“无”为前提,对慧远而言,“本无说”恰好构成其“寂智论”的基础。慧远在《大智论钞序》中指出:“生途兆于无始之境,变化构于倚伏之场。咸生于未有而有,灭于既有而无,推而尽之,则知有无回谢于一法,相待而非原;生灭两行于一化,映空而无主。于是乃即之以成观,反鉴以求宗。鉴明则尘累不止,而仪像可睹;观深则悟彻入微,而名实俱玄。将寻其要,必先于此。然后非有非无之谈,方可得而言。”“尝试论之:有而在有者,有于有者也;无而在无者,无于无者也。有有则非有,无无则非无。何以知其然?无性之性,谓之法性,法性无性,因缘以之生。生缘无自相,虽有而常无。常无非绝有,犹火传而不息。夫然,则法无异趣,始末沦虚,毕竟同争(净),有无交归矣。故游其樊者,心不待虑,智无所缘,不灭相而寂,不修定而闲,非神遇以期通,焉识空空为玄。斯其至也,斯其极也,过此以往,莫之或知。”[10]在这段话中,有无相即、因缘性空的思想体现得相当充分,而其深厚的般若基础,也得到了鲜明的体现。事实上,玄学的“本无说”与般若空观的结合,正好成为慧远“寂智论”的基石。理解了他的理论基础所在,我们才能在整体上理解慧远法性论的理论贡献。赖永海先生洞察到慧远这一思想在佛教史上的意义,他明确指出:“慧远的‘法性论’更接近玄学的‘本无说’和灵魂不灭论;当慧远以性空、无性释‘法性’,视‘法性’为非有非无、空有相即时,其‘法性论’又带有大乘般若学的色彩。而此一‘本无说’、‘神不灭论’与大乘般若学的结合,又为后来的涅槃佛性说创造了条件,因此,慧远的佛性思想实有由玄学而般若学而涅槃佛性学的过渡性质。”[11]此处我们仍要强调的是,作为“寂智论”的根本基础,本无性空思想,确实在其整体佛教观中成为了一个理论标志。
如果将“寂以行智”作为慧远寂智论的一个最为根本性的思想命题,那么,支撑这一命题合理性显然还需要这一思想本身的逻辑基础。“寂”与“照”的内在关系,在这里就作为必备的前提性条件,而显示出它的必然性。在《庐山出修行方便禅统经序》中,慧远可谓深具卓识,他坚信:“照寂之谓,其相济也,照不离寂,寂不离照。感则俱游,应必同趣。功玄于在用,交养于万法。其妙物也,运群动以至壹而不有,廓大象于未形而不无,无思无为,而无不为。是故洗心静乱者以之研虑,悟彻入微者以之穷神也。”[12]在慧远看来,只有“静无遗照,动不离寂者”才能“智通十地,洞玄根于法身。”[13],由此,他得出的结论是:“寂乎唯寂,其揆一耳。”并借此而宣扬一种“图大成于未象,开微言而崇体”的“以至寂为己任”[14]的佛教修持与智慧。其实,我们还可从与慧远同时代的僧肇的《般若无知论》中获得对“寂照”的更好理解。僧肇标举的“虚其心,实其照”,其究竟义是要让“心”保持虚寂状态,心无所取,才能真正处于“无知”的“虚”之状态中;而万法“无相”,因其前提是自性空。所以僧肇要说:“内虽照而无知,外虽实而无相,内外寂然,相与俱无,此则圣所不能异,寂也。”可见,般若照的功能实现,是在“无知”、“无相”,“内外寂然”的条件下发生的。这可以用虚而能知,无而能应两句话来概括。空寂了,才能“圆照”。所以慧远的“寂以行智”,实在是对般若种智,寂(虚)而能照(知)理论的一种解说。
更深入一层,我们可在《大智论抄序》看到这一理论的核心之处:“其为要也,发轸中衢,启惑智门,以无当为实,无照为宗。无当则神凝于所趣,无照则智寂于所行。寂以行智,则群邪革虑,是非息焉;神以凝趣,则二谛同轨,玄辙一焉。非夫正觉之灵,抚法轮而再转,孰能振大业于将颓,纽遗纲之落绪,令微言绝而复嗣,玄音辍而复咏哉!”[15]对此,吕澂先生有相当令人信服的确解:“由般若的思想来理解性空,就是中道。他‘以无当为实,无照为宗’,即有对象而不执著,有所理解而无成见。不执著对象,则般若的主体‘神’即可专注于洞察;不抱有成见,则‘智’于所行的境界安静不乱。由此去掉各种邪妄思想,消灭了是非,又还统一于二谛,各得其所。”[16]吕先生的这种深度理解,为我们抉发慧远“寂智论”内涵,打开了一条通路。无论如何,“寂以行智”的寂智论,让我们不仅认识到慧远对佛教智慧的透彻把握,更让我们看到慧远对这一核心理论的成功地构建,他的“寂照”论、“正觉”论,以至我们在下面要谈到的“禅智”论,都一无例外地成为了“寂智论”的学理解说。
四、念佛三昧——寂本之体与智照之用
对慧远来说,注重“专思寂想”的念佛三昧,实在是一种重视佛教智慧的观想念佛。在“专思寂想”这一概念中,我们看到了慧远的寂本、智照观的内在关联。我们之所以将其单独作为一节,是因为作为佛教禅定的修持功夫,本身是一种“寂体”之用;而慧远禅智并重的思想,本身也涵括了寂智论的根本宗旨。慧远在《庐山出修行方便禅经统序》中说:
“夫三业之兴,以禅智为宗。……禅非智无以穷其寂,智非禅无以深其照。然则禅智之要,照寂之谓。其相济也,照不离寂,寂不离照,感则俱游,应必同趣,功玄于在用,交养于万法。”[17]
无禅不智,无智不禅;这确实是慧远标举“以禅智为宗”从而达到禅智并重的根本所在。然而慧远对“禅非智无以穷其寂,智非禅无以深其照”的强调,几乎就是其“寂智论”的一种回响。禅定穷其寂体,寂智深其照用。这种寂本之体与智照之用的内在关联,成为慧远佛性思想的根本特征之一。方立天先生曾敏锐地察觉到这点并指出:“在他(慧远)看来,禅定没有智慧就不能穷尽寂灭,智慧没有禅定就不能深入观照。禅智两者的要旨就是寂灭和观照。就寂和照的相济相成来说,两者互不相离,共同感应。寂和照两者的妙用是,能运转各种事物而又不为有,无限广大廓空而又不为无,无思虑无作为而又无所不为。这样,心境清净寂灭躁乱的人,就能用以研讨思虑;悟解透彻而入微的人,就能用以穷尽神妙。”[18]其实,慧远的师傅道安,就曾将般若与禅法通融起来,他的“执寂以御有,崇本以动末”[19]之说,肯定了“寂”、“本”的本体意义,这当然对慧远产生过深远之影响。通常认为:般若经所讲的修行,是六度的禅定,由定以得智。然而道安与其徒慧远,在学理上已超出这一层次,而深入地探讨了禅智的寂本之体与智照之用。这在东晋时期确实是难能可贵的。
须知,慧远正是在这种寂智论范畴中对“念佛三昧”进行了独特的探讨。在《念佛三昧诗集序》中,他极其深刻地认识到:“夫称三昧者何?专思寂想之谓也。思专,则志一不分,想寂,则气虚神朗。气虚,则智恬其照,神朗,则无幽不彻。斯二者,是自然之玄符,会一而致用也。是故靖恭闲宇,而感物通灵。御心惟正,动必入微。此假修以凝神,积习以移性,犹或若兹。况乎尸居坐忘,冥怀至极,智落宇宙,而暗蹈大方者哉。……体寂无为,而无弗为。及其神变也,则令修短革常度,巨细互相违,三光回景以移照,天地卷舒入怀矣。又诸三昧,其名甚众,功高易进,念佛为先。何者?穷玄极寂,尊号如来,体神合变,应不以方。故令入斯定者,昧然忘知,即所缘以成鉴。鉴明,则内照交映,而万像生焉。非耳目之所暨,而闻见行焉。于是睹夫渊凝虚镜之体,则悟灵根湛一,清明自然。察夫玄音以叩心听,则尘累每消,滞情融朗。非天下之至妙,孰能与于此哉。”[20]此中所言“专思寂想”、“穷玄极寂”、“内照交映”,乃至“虚镜之体”、“智落宇宙”。组合起来,正是其寂智论的巧妙构联。
从整体上看,慧远的寂智思想是否与其“神不灭论”有关,则是有待进一步考论的一个学术问题。但从总体上看,慧远的“神”具有永恒的智慧之觉悟特性,寂智论中的禅定与智照,能够逐步地使它得到净化,从而达到“不以生累其神” [21]之境界。仅从这点看,慧远的神不灭论,亦有寂智论的内涵。事实上,慧远的“寂智论”,是基于其自身的学养而使佛学契合于中国人根器的一个思想中介。此外,慧远甚至对业报过程作了学理上的探讨。
究极而言,慧远的寂本与智照论在其整个佛学思想中,确有其重要地位。这不光是从其重要论著中的禅智并重思想可看出,从其往来书信与论辩中亦可发现。正是由于他的理论具有独特的吸引力和穿透力,才在当时不产生不小的影响以至当时不少高僧纷纷来庐山结缘;庐山成为当时中土佛教的中心,决非偶然,它不仅是慧远的领袖地位所致,同时也是其理论有巨大贡献之故。纵观其时的佛学传译以及理论论辨,我们还可得知当时的学术风气是何等浓厚;而这也无可置疑地与慧远相关。今天,当我们以一种究极的学术情节抉发慧远思想中新的思想范畴时,便自然引发了我们对这位极具人格魅力的大师的深深怀念。
注:
[1]吕澂:《中国佛学源流略讲》,台湾里仁书局1985年版,第74页。
[2]同上第86页。
[3]慧远:《阿毗昙心序第十一》,见[梁]僧祐:《出三藏记集》,中华书局1995年,第379页。
[4]《大正藏》第55。
[5]《释慧远传》,见《中国佛教思想资料选编》第一卷,第118页。
[6]同上。
[7]僧祐:《出三藏记集》,中华书局1995年版,第22页。
[8]方立天:《慧远及其佛学》,中国人民大学出版社1984年版,第40页。
[9]智 顗:《摩诃止观》卷一。
[10]见《出三藏记集》,中华书局1995年版,第389—390页。
[11]赖永海:《中国佛性论》,中国青年出版社1999年版,第44—45页。
[12]见《出三藏记集》,中华书局1995年版,第343页。
[13]同上第345页。
[14]同上第344页。
[15]同上第389页。
[16]吕 澂 :《中国佛学源流略讲》,台湾里仁书局1985年版,第89页。
[17]见《出三藏记集》,中华书局1995年版,第343页。
[18]方立天:《慧远及其佛学》,中国人民大学出版社1984年版,第132页。
[19]道安:《安般注序》,见《中国佛教思想资料选编》,第一卷,第34页。
[20]见《广弘明集》卷三十上。
[21]慧远:《沙门不敬王者论》,见《弘明集》卷五。
作者:赖功欧,江西省社会科学院哲学研究所研究员,副所长。
余 悦,江西省社会科学院研究员,江西省中国民俗文化研究中心主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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