两岸的争议人物——释巨赞
两岸的争议人物——释巨赞
于凌波
在1988年台湾与大陆两岸开放交往之前,巨赞在两岸间是一位颇具争议性的人物。台湾方面说他是:“佛门败类,变节投降”;大陆方面说他是“进步僧人,有维护佛教之功”。事实上,巨赞足一个满腔热血的青年,思想进步,爱国心切,参加改革活动。不过在三十年代,“进步”的爱国人士,不见容于当时的政治环境。
巨赞俗家姓潘,名楚桐,字琴朴,笔名有万钧、周行等。他是江苏省江阴县人,生于清光绪三十四年(1908),幼读私塾,及长就读江阴师范学校,民国十六年(1927年)毕业。同年到上海,曾肄业于上海大夏大学。据说他在校时就参加了“进步活动”。大夏大学没有毕业就返回江阴,在地方上担任小学校长。后来以领导中小学老师罢课,遭到治安机关的通缉,1930年秋,他逃亡到杭州,匿居西湖的灵隐寺。
那时灵隐寺的住持是慧明和尚,未几慧明逝世,由却非法师继任,这时匿居在灵隐寺的潘楚桐,看破红尘,依却非和尚剃度出家,法名传戒,字定慧,巨赞是后来改的名字。披剃当年,到南京宝华山受具足戒,这年是民国二十年(1931年),巨赞二十四岁。出家后的巨赞法师,认真的研究法相唯识、天台教观,华严义理,以至于禅学、三论等大乘经典,勤学苦修,在佛学和修持方面都奠下相当好的基础。
民国二十二年(1933年),他曾应重庆北碚“汉藏教理院”之聘,到该院任教。在重庆这段时间,他认识了一位文士出身、学佛虔诚的徐季广居士,二人年龄相若,一见投缘,交谈之下,深为契合,由此订交。二人曾相偕同游蛾眉山,登千佛顶,游青城山,穷天师洞。季广家居成都,游毕二人珍重道别。
巨师在汉藏教理院任教,只教了一学期就辞职赴南京,进入支那内学院,从宜黄大师欧阳渐研究深造。他在内学院期间,刻苦精进,阅读佛经数千卷,写下几百万言的读书笔记,民国二十五年(1936年),撰写《评熊十力所著书》论文,发表在《论学》杂志上。后来熊十力先生读到此文,说:“是用心人语,非浮士口气。”熊先生不轻易赞许人,由此可见巨赞佛学上的功力,在此同时,他先后在厦门《佛教公论》杂志上发表《先自度论》、《为僧教育进一言》两篇论文。文章立论精辟,见解独到,有人以为是弘一法师的文章。后来,弘师读到这两篇文字,备加赞许,曾集《华严经》句写了一副对联:
开示众生见正道,犹如净眼观明珠。
并在联上加题记曰:
去岁万均法师著《先自度论》,友人坚谓是余作,余心异之,而未及览其文。今岁,法师复著《为僧教育进一言》,乃获披见,叹为希有,不胜欢跃。求诸当代,未有匹者。岂余暗识所可及也?因呈拙书,以志景仰。丁丑三月,集《华严经》句,沙门演音。
在内学院时,曾约他在四川结识的好友徐季广到南京一游。季广乘轮南下,到南京访巨赞,在巨赞的引见下谒见了宜黄大师,请大师开示佛法。季广与巨赞并同游苏州,渴见印光大师于苏州报国寺。时国学大师章太炎在苏州设“国学讲习所”,二人数度谒见,请教国学与佛学问题。季广返回四川,仍与巨赞保持联络,书信往还,讨论佛学问题,后来巨赞数度贫病交迫之际,获得季广经济上的支援。季广在成都设置佛经流通处,开辟放生池,弘扬净土法门,著有《净土策进》一书,1952年病逝四川成都故里。
民国二十六年(1937年)春,巨赞离开支那内学院,到厦门南普陀闽南佛学院任教。七月,中日战争爆发,未几上海、南京弃守,他满怀悲愤,辞却教职,辗转由厦门赴香港,再到广东。他曾在南华寺亲近过虚云老和尚,未几转赴湖南,参加抗战救亡行列。抵达南岳,先在“南岳佛学讲习班”任教,后来由田汉的介绍,和共产党人士恢复交往,且在中共高级领导人的支持下,在南岳成立“佛教抗战协会”、“佛教青年服务团”、“南岳佛道救难协会”等机构,从事组织群众的活动。后来,佛青服务团的活动范围及于长沙,巨赞在长沙参加“七七二周年纪念大会”,他在大会上散发《告全国同胞书》,在当地的《阵中日报》副刊上开辟“佛青特刊”,鼓吹抗战救亡和佛教革新。以活动过于积极,引起当地情治机关的注意,他不得不潜返南岳。时,道安法师在桂林弘化,担任广西佛教会理事长,约巨赞去创办《狮子吼》杂志。他于1940年秋抵达广西桂林,出任广西佛教会秘书长,并主编《狮子吼月刊》。足年十二月,狮刊创刊号出版,刊有欧阳竟无大师、太虚大师、慕伽法师等名家的文稿。而他自己,以巨赞、万均、编者等名,发表《新佛教运动的回顾与前瞻》、《略论空有之诤》及《中论探玄记》等五篇文章。以后各期,每期都有他数篇文章。实以当时写稿的法师不多,文稿不继,他不得不努力撰写,以充实版面也。
在主编狮刊的同时,他还担任月牙山寺的住持,以寺院作掩护,作为左翼文化人活动的场所。在这段时期,关系深的朋友劝他舍戒还俗,全力从事抗战救亡工作。他婉言谢绝,赋诗以明志:
亡羊自昔多歧路,脱俗方为中道行。
夏绿春红何足惜,要以冰雪验人生二
民国三十一年(1942年),巨师离开桂林,应邀到桂平西山龙华寺任住持,一面弘传佛教,一面仍从事抗日活动。l944年,日军大举进攻,连陷长沙、衡阳、柳州,贵阳亦岌岌可危,他不得不离开桂平,避往北流,任教于战时迁校北流的“无锡国学专修学校”,授课之余从事著述。《新佛教概论》一书,即撰著于此时。
抗战胜利后,举国欢腾,后方民众复员返乡,巨师也于民国三十五年(1946年),经广州返回杭州。在广州六榕寺时,他把一个出家未久的青年学僧妙峰带到杭州,安置在武林佛学院就读。1949年,妙峰来到台湾,先后依慈航、印顺二师受学。1962年,受聘赴美国弘法,他足第一个到新大陆弘法的中国僧侣,现在仍在纽约弘化。妙师之到新大陆弘扬中国大乘佛教,追溯其因缘,实足巨赞法师所促成的。
巨赞法师回到杭州,驻锡他出家的祖庭灵隐寺,并出任浙江省佛教会及杭州市佛教会秘书长。翌年,他为介绍灵隐寺概况,撰写了一本《灵隐小志》的小册子。是年,他曾游历台湾,参访台湾各地寺院,返回杭州后,撰写了《台湾行脚记》一文。l948年,他出任武林佛学院院长,培育僧才。年底,应香港信众之请,到港讲经,住香海莲社。翌年初春,旧友道安法师由桂林到了香港,二人相见后曾与优昙、敏智等诸师讨论佛教改革问题,以大陆烽火漫天,一切无从做起,未获结论。后来,道安法师到了台湾,在台北创立松山寺。优昙法师留在香港,晚年在新加坡弘化。敏智法师1973年到了美国,出任美国佛教会会长,而巨师则于中共建国后回到大陆。
1949年建国初期,巨赞在港接受中共中央的邀请,到北京出席第一届中国人民政治协商会议。此后,他连续当选第二、三、四届全国政协委员,及第六届的常务委员。1950年,他在北京开办大雄麻袋厂,组织僧尼参加劳动生产,在他说这是恢复禅门农禅并重的家风,事实上也是迎合新政权的宗教政策。
1953年,巨师与陈铭枢、赵朴初、吕激、周叔迦等发起组织中国佛教协会,巨师任筹备处副主任。协会成立,圆瑛法师当选会长,喜饶嘉措当选第一副会长,赵朴初居士当选第二副会长兼秘书长,巨赞、周叔迦当选副秘书长,吕激等当选常务理事。1957年,巨赞当选佛协副会长,后来从事《大百科全书·宗教卷》中有关佛教部分的编审工作。并主持《现代佛学》与《法音》杂志。
1966年,文化大革命开始,巨师也受到冲激,被捕系狱。详情如何,以资料欠缺,不得而知。在1980年再版的《灵隐小志》,书后附印有他所增加的《还斋吟草》,有诗三十余首。其中有一首《一九七五年出狱后书感》:
不婚不宦情如洗,独往独来无所求,
收拾乾坤归眼底,一肩担却古今愁。
1975年是文化大革命末期,由诗题来看,他被捕系狱达十年之久。同集中另有一首《昭雪谢沈公端先》,所谓昭雪,当然是指系狱得以昭雪而言,诗曰:
漓江清澈底,巨象卫关津,
一任封姨妒,终逢万木春。
壮怀耀艺苑,辣手洗嚣尘,
饥溺同人己,昭苏及眇身。
1984年,巨赞年77岁,病逝于北京,僧腊52年。
巨赞法师,敏而好学,博闻强记。他洞达世学,博通三藏,对先秦诸子,宋明理学,以至于科学哲学,莫不涉猎,通达英、日、德、俄诸国文字,晚年犹孜孜不倦学习法文。他志向高远,爱国忧民之心至切,舍身为法,不惮辛劳,生逢乱世,以致一生曲折多变。
他生平著述颇多,主要的论文有《评熊十力所著书》、《佛教的回顾与前瞻》、《龙树提婆与无著世亲》、《道安法师传》、《鸠摩罗什法师》、《法显玄奘两大师》、《天台与嘉祥》、《禅宗的思想与风范》、《华严宗的传承及其他》、《般若思想在中国汉族地区的发展》、《关于玄奘法师的会宗论》等。故佚的撰著及论文已无可考。
巨赞晚年,写有《咏怀四律》,从这些诗中,或可略窥他内心的思想及所感,诗中有“夸克”、“核酸”等名词,都是科学上的新名词,可见此老思想新颖。
巨赞的剃度师却非和尚,遗留有《萍栖诗抄》小册,集中有《答巨赞来书》,推测是巨赞出家后未久,却非以诗答他的来信。这首诗,语含禅机,不忍割舍,录之如下:
浮生逢末劫,据事应三斟,
破瓦伏凉鼠,瓜田避盗心。
立身同美玉,择木似良禽,
莫昧于来去,古人耻拾金。
此文原载《中国近代佛门人物志》
台北慧炬出版社,1998年初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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