灵隐小志
灵隐小志
巨赞法师
再版前言
1 94 7年2月我曾经写成《灵隐小志》一书,由灵隐寺发行,初版二千册,不久即销售一空。正拟再版而时局日趋紧张,我于赴港讲经返杭之后,又不得不再赴香港,再版之事就无从考虑了。解放以后,由于书中观点有待修订,而我又在北京工作,无暇及此,因此就没有再版。
解放之初,灵隐寺大殿毁于白蚁,经政府拨款重修,焕然一新,其中大佛一尊,在造形上曾得到周恩来总理的指示,使能圆满无缺。十年浩劫之初,灵隐寺一度有被破坏的危险,也因周总理的威望所及,得以免于劫难。因此,在粉碎“四人帮”之后,灵隐寺经过修葺,重行开放,得到广大群众的热烈欢迎。对于政府落实宗教信仰自由的政策也更深入人心。
1980年4月中旬,我于游罢黄山之后,回到我出家之地的灵隐寺,只见殿宇庄严,游旅如云,而缺乏介绍灵隐历史古迹的作品,因此有修订再版《灵隐小志》的想法,也得到寺方负责人的赞同,而苦于手头已无原书,不易著笔。丁云川同志听到这个消息,于出差来京之便,带来旧藏《灵隐小志》一册,真如大旱之望云霓,喜出望外。于是改文言为白话,删除一些不必要的章节,作为导游之用。“自序”一文,系初版原作,录存供参考。书中有错误或不妥之处,敬希读者随时赐教,以便改正。l 9 80年9月5日,巨赞于北京中国佛教协会。
初版自序
订知己于山川,已无俗骨;礼空王于梵刹,渐涤尘襟。足以灵隐鹫峰,常为高僧之化域,钱塘明圣(西湖旧名钱塘湖,明圣湖在其南),亦成名士之蘧芦。方志所传,遗徽犹在,攀寻所至,芳躅可追。然而灵隐三书(清孙治《灵隐寺志》,厉鹗《增修灵隐寺志》,沈荣彪《云林寺续志》),棼于体例,武林掌故,积若邱山,览之者如人海量沙,述之者多断章取义,稽考差可,探胜则非,于是有《灵隐小志》之作。将以揭自然之幽奇,彰前贤之懿范,登游人于觉路,语信士以玄诠。张岱有云,若云善游西湖,惟在深情领略,世间伧父,何易言游,余于于林,亦同此感。夫阳和焕发,景物华鲜,茸茸之芳草连天,澹澹之烟波无际,都人士女,倾城来游,控香鞯,拥翠耕,盈衢塞路,累迹摩肩,此固未免乎嚣,而或以为俗者也。然当钟鸣夜静、月朗中天,林间之宝殿巍巍,涧底之泉声活活,则如封右丞之图画,满目空明。朝暾甫上,梵呗初宣,鸲鹆翩翩以争鸣,清露垂垂而欲滴,则如咏渊明之篇什,生意盎然。雨止瀑肥,急流如注,壑轰轰分雷震,峰耸耸而似飞,则如读昌黎之古文,神魂陡壮。越涧穿林,登高远瞩,江浩渺兮似海,城屯聚而若蜂,则如歌东坡之诗余、心胸并朗。摩诘之画,元亮之诗,退之之文,子瞻之词,皆文化之精英而艺林所珍赏者也,乃俱能于灵隐得其佛佛,游岂易言哉。东晋开山迭经兴废,千六百载,名德如林。永明大慧之禅修,赞宁契嵩之著作,道标皎然之吟咏,道济守益之神奇,或传佛祖之心灯,或示迷徒以正轨,功在圣教,矩矮常存,不有所书,将同忘祖。《萍栖诗抄》,却非上人之作也,《还斋吟草》,则作者之俚句,附之篇末,聊志幻迹。将来建置,众议佥同。愿力庄严,固有待于贤者,信施功德,尚期望于诸方。读本书者,幸留意焉。民国三十五年(1946六)夏历十月初六日,巨赞谨叙于灵隐寺。
山水景物
杭州一名武林,宋淳祐《临安志》(施谔撰)卷八云:
《西汉志·会稽郡钱塘》注,武林山,武林水所出,《祥符旧经》云,在县四十五里,高九十二丈,周围一十二里。又名灵隐山,隐苑山,仙居山。上有五峰,曰飞来,曰白猿,曰稽留,曰月桂,曰莲华。峰之前,有合涧曰武林泉。武林之阴,北涧之阳即灵隐寺。武林之南,南涧之阳,即天竺寺。
此外,周草窗的《武林旧事》卷五所说亦略同。清初《灵隐寺志》的作者孙治,以为武林山是合赤山埠,进龙浦、古荡、西溪、湖滨等六十里内之山而言,则是没有什么根据的。
武林山白天日山蜿蜒而来,夭矫磅礴,谶记称为“龙飞凤舞到钱塘”。《施志》又云:“天日山下武林灵隐山始韶秀,而山于是左右分。北高峰左转抵葛岭,标以保傲塔。右转挟南山,标以雷峰塔。二塔为西湖门户”。这样说来,武林山虽不甚高大,而实为钱塘的主山。杭州别名武林,看来就是来源于此。海宁许雪庄《咏武林山》诗云:“涧合东西流派远,山联南北结根深。蜿蜒奇秀开灵竺,千古真源属武林”,非常得体。又据宋灵隐寺僧契嵩《武林山志》云,“灵隐山一名武林。秦汉号虎林,以其栖白虎也。晋曰灵隐,用飞来故事也”这就讲得很清楚了。
飞来峰一名灵鹫峰,足灵隐寺的案山。东晋咸和三年,印度僧慧理至武林,看到飞来峰就说:
此天竺灵鹫峰之一小岭,不知何代飞来?佛在世曰,多为仙灵所隐,今复尔耶?
当时人们开始不相信他,他又说:此峰向有黑白二猿,必相随至此。”就在洞口呼唤,果然有黑白二猿跃出,因此大家信以为真,而命名为“飞来峰”。峰高四十余丈,棱层剔透,嵌空玲珑,其色非青非紫,带白带绿。张陶庵云:“使有石癖者见之,必具袍笏下拜,不敢以称谓简亵之,只以石丈呼之也”。我们如以地质学的观点看,固不必信“飞来”之说为真,而从游览或文艺上说,“飞来”之说,似较有趣。
莲花峰在飞来峰西,《水经注》谓有孤石壁立大三十围,其上散开,状如莲花。今从下遥望,下阔上锐,从顶下视,其石四面敷开,极似莲花,称为莲花峰足很确当的。宋梅尧臣诗云:钜石如芙蕖,天然匪雕琢。盘礴峰顶边,婵娟秋江侧”。书画诗情,跃然纸上。莲花峰上旧有莲花泉,今涸。
呼猿峰又名白猿峰,以理公呼猿而得名,在莲花峰之西。顶亦有大石,其下为呼猿洞。洞很深。我曾经带了电筒进去过。初尚宽敞,渐进渐仄,有时匍匐于地才可以过。地皆细沙,很平软洁净,约行里许,力尽乃出。壁间有乾隆年间题名,墨色如新。《湖需杂记》云:“顺治己丑秋夜,一僧于月下见一白猿,立于峰顶,皎如积雪,映月逾洁。辛卯冬,青莲阁下一黑猿戴笠而趋,众皆见而呼之,猿却顾微吟,越涧而去。”这段记载如果是真实的话,理公之言,似乎不虚,洞口有饭猿台广丈许,高二尺。
月桂峰乃下天竺法镜寺的案山。相传月中桂子,尝坠于此,因以为名。稽留峰为中天竺法净寺的主峰。《太平寰宇记》云:“许由葛洪皆隐此忘返,故名”,其实足不对的。考东晋永和年间,有许玄字远游者建思真精舍于峰下,著诗十二篇,论神仙之事,王羲之和他为世外之交。“玄”与“由”音近,因而以讹传讹。葛洪的从祖葛孝先,世称葛仙翁,孙吴赤乌年间亦隐居于此,遂称其地为葛坞。葛洪从葛仙翁的弟子郑隐习方术,又师事南海太守鲍艴,著《抱朴子》等书,为道教建立理论上的基础,其后以丹砂之故,远游岭南,今广东罗浮山及广西勾漏山皆有其遗迹。晚年又返回武林,隐居葛坞,相传得道于青林洞。
北高峰为灵隐寺的坐山,高三百五十余丈,乃武林上左支的最高者。石磴数百级,曲折三十六弯。其上原有灵顺寺。登颠远眺,群山屏绕,湖水镜涵,西望钱塘江,如匹练新濯。遥接海色,茫茫无际。山之东麓有无著禅师塔。师名文喜,唐肃宗时人,瘗骨于此。宋韩侂胄欲取为葬地,开塔见容色如生,发垂至肩,指爪盘屈绕身,三日不坏,就重行掩闭,今尚存。
此外莲花峰旁有宰相峰,北高峰西有石笋峰、龙门峰、西源峰、双桧峰,今皆不著名。稽留峰西有中印峰、白云峰、乳窦峰、狮子峰、香炉峰、善住峰,则属于天竺山了,此不详。
灵隐之水,北涧发源于西源峰,南合白沙坞支涧,西北合大桐坞支涧,流过吴寺桥,西北合乌石峰水,南会呼猿涧暗水,合于泠泉水源。北合石笋支涧,又北合金沙银沙支涧、及韬光支涧,东流过曹家桥,汇于灵隐寺前之冷泉,入石门涧,经回龙桥会南涧水于合涧桥下,曰灵隐浦,亦号钱源,南宋通舟至此。
南涧发源于五云山水出岭,西合上竺两山支涧,又合观音井水,经金佛桥,东合杨梅坞支涧出琮老桥,东合中竺永清坞支涧,北出中竺寺桥,东合下竺神道坞支涧,北过下竺寺桥,东合月桂峰支涧,过慈云北涧,出飞来峰至合涧桥与北涧合。自此经白乐桥,东、西行春桥,金沙滩里五桥,汇于西湖。
灵隐山门,旧有“绝胜觉场”四字,相传为葛洪所书,后又易“绝”字为“最”字,引起不少争论。今照壁书“咫尺西天”四字,尚属得体。因为相传飞来峰从天竺飞来,而灵隐道场的规模,至今还没有衰歇。自照壁入山门,更前行百余步到回龙桥和龙泓洞。桥洞之名都有龙字,则因钱塘之山自天日龙飞凤舞而来,南支为凤,故有凤凰山,北支为龙,故多用龙名,以应谶记。龙泓洞前有理公塔,即开山慧理祖师埋骨之所。高二丈余,七层,明万历十八年重建。虞淳熙撰塔铭,嵌于第二层,第三层刻《金刚经》及“光明净域”、“南无宝藏胜佛”等字。第四层以上皆刻佛像,都足明代的作品。塔旁有二石刻,一佛像,一执金刚神,皆属于密教的。造像题名中“至元”二字,尚可辨识。
龙泓洞俗称观音洞,因其中有石刻观音像而得名。像前洞顶有窍如井口透天光,故又名通天洞。郭祥正诗云:“洞口无凡木,阴森夏亦寒。曾知一泓水,会有老龙蟠。”“龙泓”之名作这样解释,是很贴切有诗意的。“龙泓洞”三字,本来是宋末金华王庭之书,王庭足误国奸相贾似道的门客,后人因恶贾而兼恶王庭之书,乃被划去。元江淮释教总统所经历郭某补书,郭也不足正人君子,不久,仍被划去,故至今无洞名。洞口弥陀佛像,吴越王己未年(即周世宗显德六年)周钦右造。又周太祖广顺元年滕绍宗于洞外石壁造弥勒、观音,势至三菩萨像各一尊。此外宋开禧元年沈宁、嘉定元年某比丘各造罗汉一尊。元师帝至正十六年,元帅伯颜造佛像十尊,又观音菩萨一尊,现仍在洞内。至元十九年、二十年、二十六年、二十九年,徐僧录、杨思谅、杨连真伽及脱脱夫人各施资造像,皆有《造像记》可考。前代题名‘,唐则有萧悦、王亘、乌重儒,宋则有孙觉、张徽、苏颂、蒋之奇、岑象求、李杞、高荷、李琮、朱明之、杨景略、黄颂明、胡援、林希、陆德与、贾似道等。贾似道题名,字径五寸,最易辨识。文曰:
咸淳丁卯七月十八日,贾似道以岁事祷上竺回,憩于此。客束元嘉,俞昕,张濡,黄公绍,王庭从。子德生侍。期而不至者廖莹中。沈坚刻。
考咸淳丁卯为度宗当国的第三年,贾似道已因乞和冒功封魏国公,而元军进窥湖北的襄樊,举国震骇,岁事当指此而言。这么大的国事,而想用祈祷解决,真可谓邪臣误国,难怪他要窜死于道路了。
观音像右侧有小洞极深,相传从前有采石乳的人深入不已,听到篙橹风浪之声,大怖而回。因此有人认为从那里可以通过钱塘江,直达萧山。左侧出洞,循石级而上,至一线天,只见石室上面有一小圆洞漏天光,寺僧以竹竿指示游客观看,其中仿佛有观音像云。唐代的丁飞(字瀚之)曾住在里面,学养生术,年八十六而反壮。善小楷,其蘸笔池在寺中大悲阁下,一线天的悬岩上刻“佛国”二字,上天竺僧道行书。据说他练习此二字三年而后敢刻,故尚遒劲。
龙泓洞之右为玉浮洞,其前十余步为谢灵运翻经台,《异苑》云:“杜明甫钱塘人,居灵隐,夜梦东南有贤人来访。时谢玄生孙名灵运,以其父奂狂荡射杀蒋侯妹清溪小姑树鸟,姑怒殛死之。玄遂不敢留灵运,求寄养于明甫十五方还,故名客儿。相传灵运儿时翻经于此,故以为名。”玉乳洞曲折通明,象桂林伏波山下的伏波洞。伏波洞有宋代造像,玉乳洞四壁所刻罗汉,亦皆北宋真宗咸平年间刻,施资者为周延庆、董延赞、俞赞、苏氏七娘、汤用、张旺、樊仁厚、沈十娘、洪二娘、吕七娘、周德保等。洞内峭壁高数十丈,不能登,为蝙蝠栖息之所,大者若鹰,故又称蝙蝠洞。玉浮洞三字,明方豪书。吴赤乌二年,葛孝先得道于此。
玉乳洞之右为射旭洞,又钟青林洞或青林岩,也就是理公岩。相传理公燕寂于此,故又名燕寂岩。其中有宋乾兴年间胡承德所造卢舍那佛会十七尊,陆盛并妻李一娘造观世音菩萨像一尊,都有《造像记》可考。陈时《湖上青山集》云:“香林洞左有日月岩,一圆如日,一半弯如月,下为梦谢亭,”今已无可考索。此洞俗名老虎洞,因东向的洞口形如虎口而得名。称为射旭,也因洞口向东之故。至于称为香林,则因从前种植过桂花的缘故。
关于飞来峰的造像,明田汝成《西湖游览志》,袁中郎《西湖记述》等,都认为元代江南释教总统杨连真伽所造,从上面的石刻题记看来,可以知道是不对的。其实,梁简文帝已有赐灵隐石像的记载,唐陆羽《灵隐寺记》也说:“有僧于岩上周围镌罗汉佛菩萨,”可见隋唐以前,飞来峰上早巳镌刻过佛像,可惜题志剥蚀,无可稽考了。
自理公塔循大路入寺,必经回龙桥,吴越时名清绕桥,桥上建春淙亭。清乾隆九年厉樊榭记云:
……桥旧无亭,乾隆癸亥,巨公重新云林寺,饬余材剩甓成之。登斯亭者,抑挹山翠、俯听泉响,炎曦阴霖有所庇,而物色之奔赴若天造而神输。巨公问名于余,余以合涧桥旧有春淙亭,盖取苏文忠“雨润春淙一灵鹫“之句。今亭废久矣。宜移其名于止匕。———
太平天国之役亭毁,光绪初重建,民国三十三年(公元1 944年)住持却非以水泥钢骨重修。自春淙亭至冷泉亭,丹垣绿树,蓊郁空蒙,山岚在衣,谷响生足,顿使游人消除尘意。崖旁弥勒即坦腹作笑颜的罗汉像,北宋真宗乾兴年间,胡承德并合家眷属同发心造。复有人在其西壁又刊罗汉像十七尊,成十八罗汉,但雕刻艺术远远不如弥勒像。其旁多闻大王,元至元二十九年资政大夫行宣政院使杨谨造,今作多宝天王,误。天王之西为石门涧旧有瀑雷桥,今废。宋赵安抚于桥边创建壑雷亭,几经修建,今尚存。冷泉亭在其西十余步,明袁中郎云:“由飞来峰至冷泉亭一带,涧水溜玉,画碧流青,为山之极胜”,很对。唐白乐天《冷泉亭记》叙述很详,今收于《艺文撷英》中。
冷泉亭对岸山半为翠薇亭,过涧经藏六洞、喇叭洞拾级而上。藏六洞三字,太虚法师书,乃冷泉流至石门涧所经由的小壑,其旁有一小穴,吹之作呜呜声,故名喇叭洞。藏六洞至翠薇亭约六十余级,半路刻康熙三十八年御笔飞来峰三字,正对冷泉亭。考《宋史·韩世忠传》,绍兴十一年,秦桧收三大将兵权,世忠乞解枢柄,又上表乞骸骨。十月,罢为醴泉观使,奉朝请,进封福国公。从此杜门谢客,时跨驴携酒,从一二仆从纵游西湖以自乐。十二年改封潭国公,二十一年八月逝世,追封蕲王,谥忠武。他建翠薇亭于飞来峰,正足他纵游西游以自乐的时候。亭成,他的儿子韩彦直年仅十二岁题云:
绍兴十二年,清凉居士韩世忠因过灵隐,登览形胜,得旧基建新亭,榜曰翠薇,以为游息之所,待好事者。三月五日男彦直书。
按此刻高二尺一寸,广三尺,文八行,每行六字,正书经三四寸,笔力仿颜鲁公,金石家认为罕觏之品,今不存。至于命名之意,《一统志》云:“时岳飞已死,飞曾有《登池州翠薇亭》诗,故作此亭以怀岳飞也。”考岳飞被害在绍兴十一年12月29日,距建亭时,仅六十六日,世忠与岳飞共御外侮而飞含冤被害,触景生情,用寄隐痛。清汪继壕云:“是四十八言者,实著南宋偏安之局,安得轻视,即为南宋一朝之鉴可也。”讲得很深刻。此亭于民国三十四年(公元1 9 4 5年)重建,虽有联语,而无一语讲到这方面,应该说足疏忽。
自翠薇亭左侧而下,过涧即为法云弄,长数里,其中原有永福寺、青莲山房、白云山房、超然台、邺公庵、岣嵝山房等,都是名胜,现皆湮没。
灵隐寺前左右各立一石幢,皆宋太祖开宝二年吴越国王建。左刻大佛顶尊胜陀罗尼,右刻随求即得大自在陀罗尼。此二石幢本在奉先寺,寺久废,神宗景祜二年十一月,灵隐寺住持延珊禅师迁来重建,距今约九百四十多年。又大雄宝殿前左右各有一石塔,皆九层,高五丈余。孙治《寺志》云:“上有石匾,书‘吴兴广济普恩真身宝塔’十字,二塔所题皆同,而无年代日月。山中旧物,所存唯此。其塔八方,下刻佛顶首陀罗尼,二塔皆同。塔上所镌佛,皆梁像。此或慧理之后,六朝僧所为耳。其无岁年者,岂以朝梁暮陈故耶。”然据近人梁思成氏考证,系宋初建筑,距今约一千年。
灵隐寺后二里巢居坞有韬光庵,昔名法安院。唐韬光禅师居其间,与白居易为方外交,自此立名韬光。韬光禅师与白居易唱和诗碑立于金莲池侧,其上为炼丹台,可以望见西湖。更上二里为北高峰。
灵隐胜景,大约如上所述。至于物产,宋赞宁法师《笋谱》云:“林竹笋,出灵隐山中,中坚亦通小脉,笋坚可食,采竹作杖可爱。新妇竹笋出武林山,其竹圆直,韧可为蔑,笋则三月而生,可食。扶桑竹笋,生武林山西,旧谓双竹院中所产,修篁嫩条,皆封抽并引。鹤膝竹出灵隐山,节密而内实,略如天台藤,间有突起者。”按扶桑竹,又名天亲竹,鹤膝竹,又名曲竹,唐公竹。此外又有石面竹、方竹。花木则有海石榴花、红辛夷花、黄牡丹、骨里红梅花、石面灵桃、西栗树、红木、楠木、梓、檀、枫、樟等。西栗树今称莎罗树,乃慧理祖师从印度接来种,实大小如胡桃,可以入药。
历代沿革
灵隐自东晋咸和年间理公创建以来,已历一千六百余年,历代纷更,几经兴废,至今依然寺貌庄严。当其初创、佛法未盛,一切规制,仅具雏形,到灵隐游览的人,一定不多,所以到宋智一法师住寺,能够啸聚群猿而自称猿父。其后梁武信佛,曾赐田给灵隐寺,灵隐的规模必有可观。唐陆羽《灵隐寺记》云:
晋宋已降,贤能迭居,碑残简文之辞,榜蠹稚川之字。榭亭岿然,袁松多寿,绣角画拱、霞晕于九霄,藻井丹楹,华垂于四照。修廊重覆,潜奔潜玉之泉,飞阁岧哓,下映垂珠之树。风铎触钧天之乐,花鬘搜陆海之珍。碧树花枝,春荣冬茂,翠岚清籁,朝融夕凝。
陆羽,唐肃宗时人,当时灵隐寺的空前盛况,不难想像而得。会昌法难,寺毁僧散,其后虽稍兴复,仅具规模。直到吴越王钱鏐,命延寿禅师重行开榻,建僧房五百余间,赐名灵隐新寺。忠懿王继之,建房宇一千三百余间。回廊自山间左右,绕至方丈,真可谓洋洋大观了。
宋真宗景德四年改灵隐寺为灵隐山景德寺。天禧五年又改景德寺为景德灵隐寺。仁宗天圣二年,章懿太后赐庄田及钱。皇祜元年赐御绣《观音心经》二卷,及回銮碑飞白黄罗扇等御用之物。庆历中,丞相韩琦、参政欧阳修等奏赐契嵩所著书入藏。苏轼知杭州,补书唐白居易所书冷泉二字后亭字。南宋建都杭州,高宗绍兴五年,改名为灵隐山崇恩显亲禅寺。孝宗乾道三年二月,诏每年于四月初八佛诞日赐帛五十匹。八年赐瞎堂禅师直指堂印,改法堂为直指堂。宁宗嘉定午间,评定浙江禅院,以五山为冠首,而余杭的径山第一,灵隐次之,净慈又次之,宁波的天童又次之,育王第五。当时有人为灵隐寺鸣不平,其实大可不必。因为灵隐寺产业丰饶,信施山积,自然使寺僧趋向于苟且偷安,明田汝成所著的《西湖游览志余》中,所记灵隐当时许多不如法的事情,可以为证。理宗赐书“觉皇殿”三字易大雄宝殿,又赐书“妙庄严域”四字及千佛赞等。阎妃矫旨夺寺中菜园建集庆寺为其先人的功德院,称赛灵隐,今已废。
元武宗至大元年,觉皇殿蠹朽倾颓,住持正传损资与平章张缔重修,至仁宗皇庆元年落成。顺帝至正己亥,寺毁于兵,癸卯,住持辅良始建方丈室、伽蓝堂。
明太祖洪武十七年,住持慧明建觉皇殿成。永乐元年善才增塑佛像及诸供具。宣德五年闰十二月觉皇殿灾,九年住持昙瓒建左右翼门,又住持良价建觉皇殿,复还1日观。正统十一年,玹理建直指堂,堂额为张即之所书。隆庆三年全寺毁于雷火,止余直指一堂。时海寇纷扰,寺僧德明等图复兴而力不足。万历十年,吏部尚书张瀚及司寇陆光祖命寺僧迎如通任住持,至即讲经,信施很多。后十一年冬开始重修,经五年落成。大殿仿唐式,用平头柱四十八、石柱十六,改觉皇殿为大雄宝殿。又就弥勒阁旧址建三藏殿,其后为直指堂,又后为方丈,方丈左为妙应阁,右为选佛斋,张瀚又为之记。208年,司礼太监孙隆重修,于三藏殿中置轮藏以奉藏经,计六百三十八函。轮藏之左为药师灯藏,计四十九灯。轮藏之右为水陆像藏,总一百二十五轴。崇祯十三年,寺中又遭回禄,仅存大殿、直指堂及转轮殿。
明清年间,灵隐僧众已扩充为二十四房。“房”的制度就是把各院落分作私人产业,一切收支及招收徒众等事,外人都不得干与,而灵隐住持,则由各房公举,隐然自成一部落,而道风就无从谈起了。清初,有一个豁堂禅师自幼在灵隐出家,受戒后,历参名师,得法于三峰藏禅师,灵隐各房举为主持。但当时的灵隐形成“苔寮藓壁”的破败状况,豁堂自名其居的房屋为“破堂”。正在这个时候,具德和尚在扬州开堂说法,请豁堂去领众,因此相知很深。顺治五年冬,豁堂回灵隐,即建议公请具德和尚为灵隐寺住持,重兴古刹。寺众震具真德和尚的德望,都表赞同。六年春具德和尚入院,即谋规复,历十八年百拱千栌,金碧丹黝,为东南之冠。计完成七殿:天王殿(高七丈)、大雄宝殿(高十三丈五尺)、轮藏殿、伽蓝殿、五百罗汉堂(五十四间)、金光明殿、大悲殿。十二堂:祖堂、法堂(高七丈二尺)、直指堂(高六丈七尺)、大树堂、东禅堂、西禅堂、东戒堂、西戒堂、斋堂、客堂、择木堂、南鉴堂。四阁:华严阁、联灯阁、梵香阁、青莲阁。三轩:面壁轩、青貌轩、慧日轩。一林:玉树林。三楼:响水楼、看月楼、万竹楼。以及双桂室、香积厨、圃室、浴室、各寮房公所等。虽曰重兴,实同开创。张岱西湖梦寻卷上云:
具和尚为余族弟。丁酉岁,余住候之,则大殿方丈,尚未起工。然东边一带閟阁精蓝,凡九进,客房僧舍百十余间。香积厨中,初铸三大铜锅,锅中可煮米三石,食千人。具和尚拊锅示余曰,此弟十余年来所挣家计也。饭僧之众,亦诸刹所无。午间方陪余斋,见沙弥持赫蹄送看,不知何事。弟对沙弥曰,命库头开仓,沙弥去。及余饭后出寺门,见有千余人蜂拥而来,肩上担米,顷刻上廪,米斛无声,忽然竟去。余大骇异,问之和尚,和尚曰,此丹阳施主每岁致米五百担,水脚挑钱,纤悉自备,不许饮常住勺水,七年于此矣。余为嗟叹,因问大殿何时可成?和尚对以明年六月为弟六十,法子万人,人馈十金,可得十万,则吾事济矣。逾三年而大殿方丈俱落成焉。
张岱的记载,当系事实。灵隐自经具德和尚整顿而积弊尽除,古风重振,当时皆称为“东南第一山”。不过饮水思源,我以为还应归半功于豁堂禅师,否则具德和尚纵有绝大神通,怎能施展之于灵隐山呢!
继具德者为晦山,未出家时与吴梅村同笔研,颇有文名。李闯破京,崇祯殉国,他即焚书恸哭,披剃于千华老人处,依具德和尚习戒律及禅宗,当过几个大丛林的方丈,著《锻炼禅人说》十三篇,为诸方所钦仰。主持灵隐后,不改故常,建飞来峰牌坊、具德和尚慧日塔院、普同塔三座,以补未备。康照二十八年,帝南巡,到灵隐寺游览,主持谛晖,奏对称旨,帝亲书云林二字给他,即改寺名为云林。后来在三十八年、四十二年、四十四年康熙又三至灵隐,都有记游之诗。雍正十一年六月颁帑金五百两、斋僧二千人。乾隆初,住持巨涛,嗣法谛晖,博涉群书,为当代朝野所重。当时光禄少卿扬州汪应庚来游灵隐,与巨涛一见契合,即捐资重修大雄宝殿及其他殿、堂、阁、轩、楼、亭等数十处,又补饰五百罗汉,修理合涧桥、龙泓洞,鹫峰径等,从乾隆六年十月到九年十月,经历三个年头,用费二万余两。
乾隆于十六年、二十二年、二十七年、三十年、四十五年、四十九年,六游灵隐,都有诗记游,刊刻于石,现在还立在寺前御碑亭中。四十一年,布政使徐恕与司道各府,因灵隐寺宇,年久失修,捐款修葺。又以寺僧五百余人,食用浩繁而向无田产,全靠募化居民斋饭,以资糊口,因使灵隐寺僧就近带管天竺,用天竺的香火钱,补灵隐斋粮的不足。这个办法得到朝廷核准,永远遵守。四十四年,因灵隐天竺同一住持,顾此失彼,难以兼全,乃恢复分管旧制,而令天竺每年津贴灵隐斋粮银二千两。这个办法,据说到民国以后才取消。
嘉庆二十一年秋,寺毁于火,工程浩大,恢复不易,事为朝廷所知,特赐帑金一万两重修,当地的督府司道也首先倡捐,得银一万一千两。道光元年,汪大临倡义请商纲增捐,共得银十万七千两,存库备用。当时的住持仪谦,也向浙东西绅士劝募,前后亦得万两左右。三年,运司宋如林请发存项,大兴土木,又遴选董事负责领款,及购买木石砖瓦各项,悉心经理。遭毁殿宇,次第修复。岁久倾圯的天王殿罗汉堂,按照旧式,一律鼎新。不料头山门又在那时为邻火所毁,董事们在捐资重修之外,又买其旁的民居加以拓展,前缭以墙,旁界以弄,比以前更为壮观。这次的修复工程,开始于道光三年的七月七日,落成于八年的四月十六日,共用银十三万七千余两。十四年夏,阮元为浙江巡抚,刻朱熹、翁方钢等集成,议藏灵隐,因建灵隐书藏,又广集世典储藏其中,用唐人“鹫岭郁岧蛲”诗字编号,选灵隐寺僧玉峰、偶然二人,按照所订的条例管理,使能永守,阮元自为之记。其时寺中所藏,尚有宋明教契嵩禅师的上堂槌、宝达照佛镜、白沙床,宋孝宗赐直指堂印,范仲淹所遗床,秦桧斋僧锅,龙文拜石(石长八尺,阔六尺,龙鳞隐见石中),沈周飞来峰图,灵隐山画卷,程嘉燧冷泉亭图,李流芳西湖卧游画册,冷泉红树图,宋天圣八年赐杭州灵隐山景德灵隐禅寺牒,以及董其昌、密云、三峰、谛晖、巨涛、陈鹏年,翁方钢、朝高望、王时敏、张照、梁同书、白松鳞、石辑玉等人墨迹。咸丰十年,太平军入杭州,寺又被毁,仅存天王殿及罗汉堂。偶有流落人间,如沈周《灵隐山书卷》,我曾于南京某展览会上见到过,当然不可能复还寺中。
自此以后,住持灵隐者,由贯通而昔徵,而心融,而慧明,而却非。贯通是天竺法镜寺僧,住持之后,修建联灯阁、大寮、库房等房屋,光绪三十四年圆寂。昔徵扬州人,出家凤林寺,住持十年,锐意整顿,因得到盛宣怀的护持,于宣统二年重建大雄宝殿,仍高十三丈五尺。建殿木料本系清官向美洲所买,用以修理颐和园的,因时局不靖,南运杭州,修建灵隐。民国六年(公元l 9 1 7年),又建大悲阁。心融在住持期间,没有什么建树。民国九年(公元1 9 2 0年)以后的住持慧明足禅宗尊宿,脱略著称,全寺事务均由监院却非料理。民国十九年(公元l 9 3 0年)慧明示寂,却非继任,修建翠薇亭、春淙亭,不久天王殿亦用水泥钢骨翻造落成,寺貌焕然一新。民国二十五年(公元1 9 36年)冬,罗汉堂不戒于火被毁,前代所遗之物,现在只有天王殿中木刻韦陀像而已。民国二十六年(公元l 9 37年)十一月, 日本军国主义的侵略军进入杭州,难民麋集在灵隐天竺,红十字会设难民收容所于灵隐,收容难民五六百人,不易维持秩序。客堂、伽蓝殿,东山门及梵香阁,都因难民夜半失火被焚。幸寺僧奋力抢救,没有波及大殿、天王殿。当时却非处境非常困难,就去上海暂避。自此以后,寺中境况更窘,常常无米为炊。这种情况,一直延续到抗战胜利才告结束。却非返寺后,虽云退居,而仍主持寺务,1 9 4 8年冬圆寂。
解放之初,即1 949年7月,大殿正梁及一根二八公尺长的木柱遭白蚁蛀空折断,大殿正中部分倒塌,佛像压毁。1952年夏,由民政厅组成“杭州市灵隐寺大雄宝殿修复委员会”主持修复工作,由政府拨款,用钢筋水泥施工,到1954年底完工。接着,就修理大佛像后面的海岛和左右两旁的诸天与圆觉。关于重塑大佛像的问题,有人主张恢复原塑三尊,有人根据国外佛教寺庙的习惯提出只塑一尊。经浙江省人民委员会报请国务院核示,国务院电示云:“泥塑贴金像一尊。”当时有许多佛教徒认为泥塑不能经久,樟木可就地取材,经报请省人民委员会批准改用木雕贴金,工程则由中央美术学院华东分院负责,该院即于1956年制成石膏稿样陈列在大殿上征求意见。当时周总理正在杭州,看到大佛的石膏稿样,当场指示说:“佛像的脚应露出,腿部须放大,头发要用罗钉式,各方面须符合佛教传统。”修复委员会遵照周总理的指示,修正了定稿,即用樟木进行雕造。佛身净高9.1公尺,背光,中嵌七佛,高1.96公尺,全部彩画贴金。莲座高3公尺,贴金。须弥座高2.5公尺,贴金彩画并用,石台重行雕刻安装,高2公尺。佛像上悬宝盖,彩画垂旒,高2.48公尺。从这样的高度说,可以认为是我国最大的木雕坐式佛像,不过佛头和佛手,施工中间改用“脱胎”工艺,用夏布上漆制成。前后用款共达四十四万余元,充分体现了中国共产党领导下的各级政府,贯彻宗教信仰自由政策的具体措施,得到全国佛教徒的衷心拥护。
十年浩劫之初,即1966年8月26日,一股破四旧的狂风震撼着灵隐寺,当时浙江大学数千名学生迅速行动起来,赶往灵隐寺,守护在天王殿前,不让要砸灵隐寺的人进去,并呼吁全省工农兵给予支援。接着双方就开展激烈的辩论,一直到二十七日清晨两点左右,省委一个人来传达当时“中央文革”的电报,说什么“灵隐寺是否保护,由群众自己决定”,这对要砸灵隐寺的人以极大的鼓舞,但浙大的学生和前来支援的工人、农民,声势浩大,不使对方得逞,一直守护到八月底,我们敬爱的周总理在百忙操劳之中,得知灵隐寺有被破坏的危险,发来“灵隐寺暂加封闭”的电报,才使灵隐寺得以保存下来。现在凡是知道这一事件经过的人,没有一个人不对周总理表示感激和爱戴。“四人帮”被粉碎后,灵隐寺又由政府拨款修理,国内外游人络绎不绝,也都对周总理同声感戴。
高僧事略
开山慧理祖师,西印度人,东晋咸和初来武林,先建灵鹫寺,后建灵隐寺。灵鹫寺原址在飞来峰前,久废,建筑规模不可考,而灵隐寺历久不衰。其晏坐处号理公岩,又名晏寂岩,瘗塔在今回龙桥东首。
智一法师,刘宋时居灵隐山半峰,精守戒律而善长啸,牵曳其声,杳入云际,嗖飗凄切,闻者悲凉,称之为衰松梵。养一白猿,有时觅食不远,智一乃发声长啸,声震林木,白猿即达,谓之白猿梵,因而自称猿父。其后冷泉水边聚集了一群猴子,有人就常常送食品给猴子吃,所以现在还有饭猿台的古迹。
圣达贞观禅师,钱塘人,俗姓范。生有奇相,舌紫罗纹,手左右掌纹成字形。出家后深研经律论三藏,当时有谚话说:“钱塘有贞观,佛法当天下一半。”曾谒天台智者大师请受禅法,智者因与贞观年龄相近,只承认是法兄弟。隋开皇十五年,因到灵隐山头陀石室宴坐,信众们为他建立了南天竺寺,请他居住。他能文,有雅操,隋文帝三次征召,李世民两次延请,都以疾辞。大业间在山行中自标葬地于灵隐寺的东岗,年七十四,无疾坐化,就葬在那里。
我国古代对于出家为僧,限制很严,如果不经过政府考试合格者,不得剃度,否则一经告发,即得重罚,所以僧人品学不至过于庞杂。考试方式,每代不同。唐肃宗乾元元年,通经七百页者方许剃度,而灵隐的道标法师为第一名。师本姓秦,富阳人。七岁出家,依灵隐白云峰海公为师。后习戒律,有高行,在南天竺结茅屋于峰西,号西岭草堂。尤善诗章,辞体古健。当时吴兴有清画,会稽有灵澈,互相酬唱,名重当代。陆羽称知标曰:“日月云霞为天标,山清竹木为地标,推能归美为德标,居闲处寂为道标”,真可谓推重备至。还有人说:“霅之昼能清秀,越之澈洞冰雪,杭之标摩云霄。”因此,李吉甫、韩皋、吕渭、孟简、白居易、刘长庆等皆与他为方外交。长庆三年示微疾,旋逝世,年八十四。
现在大家都知道弘一法师,他本姓李,名叔同,是我国艺术界的老前辈。金石书画无一不精,诗词音乐造诣极探。当代艺术家丰子恺、刘质平等都是他的弟子。出家虎跑寺后,受戒于灵隐寺,而还经常与人结翰墨缘,影响很大。求之古人,只有唐代的皎然和清画法师足以相比拟。皎然本姓谢,足谢灵运的十世孙。幼有异才,性与道合,遂削发出家,受戒于灵隐,依坚道守直律师习戒律,并留心于诗篇,颇有造诣。著有《诗式》一书。中年参访禅学,有所悟解,遂入湖州杼山隐居。贞元五年,李洪为湖州太守,素来钦佩皎然的著作,想代为公之于世,皎然开始不允所请,经李洪再三恳求,才把稿本交给他,因而得以广为流布,极为相国于颛及颜鲁公真卿等名流所重。不过皎然清净其志,高迈其心,不为浮名虚利所动,而只是乐处林峦, 与有道者交游,终身不变。贞元年间圆寂于山寺,有集十卷,于颇为之序。贞元八年五月,敕写其文于秘阁,当时都以为荣。
“满堂花醉三千客,一剑霜寒十四州”,这是诗僧贯休上钱武肃王的诗,当时贯休在灵隐。王得诗大喜,要贯休改十四州为四十州,乃相见。贯休曰:“州既难添,诗亦不改,”即拂袖而去。西入四川,以诗投孟知祥,有:“一瓶一钵垂垂老,千水千山得得来”之句。知祥得诗亦大喜,优礼相待,署号禅月大师,常呼为得得来和尚,梁乾化二年,终于所居,年八十一。《禅月集》二十五卷,收于《四部丛刊》。休字德隐,兰溪登高人,俗姓姜。
在历代沿革一章里,提到延寿禅师中兴灵隐寺的事迹。延寿,字冲元,钱忠懿王赐号智觉,清雍正帝加封“妙圆正修”四字,又说:“信为曹溪后第一人,超出历代大善知识者”。俗姓王,余杭人,七岁诵《法华经》,五行俱下。年二十八为华亭镇将,以公款买鱼鳖鸟兽放生,亏累巨万,被举发,判处死刑,临行神色怡然,钱文穆王奇而赦之,听为僧。初住天台智者岩习定,后参德韶国师得悟。建隆元年,钱忠懿王请重创灵隐寺,继主永明道场即净慈寺,著《宗镜录》等书,因此净慈寺有宗镜堂。他的《自行录》收于《续藏》,卷首自序云:
弘明集中先德有检校三业之说。检校者,审察我此身从旦至中,从中至暮,从暮至夜,从夜至晓,乃至一时一刻、一念一顷,有几心几行、几善几恶,几心欲摧伏烦恼,几心欲降伏魔怨,几心念三宝四谛,几心悟苦空无常,几心念报父母恩慈,几心愿代众生受苦,几心发念菩萨道业。上已检心,次复检口,如上时刻, 自旦以来,已得演说几句深议,已得披读几许经典,已得理诵几件文字,已得几回叹佛功德,已得几回称菩萨行。次复检身,已得几回屈身礼佛几拜,已得几回屈身礼法礼僧,已得几回扫除尘垢,正列供具。如是检察, 自相训责,知我所作,几善几恶。
延寿禅师这样刻苦自励,所以当时认为他足弥勒降生,徒从如云,上座弟子二千余人,开宝八年趺坐而化,舍利无数,塔于净慈寺右侧。
我国佛教自唐宋以后逐渐变质,至清末而每况愈下。民国以来,稍有振作,而由于没有奉行赞宁法师的遗教,所以并没有解决问题。赞宁在其所著《僧史略》中辟专题《论卫法》云:“道安以诙谐而伏习凿齿,慧远以诗礼而诱宗雷之辈,复礼以辩惑而柔权无二,皎然以诗式而友陆鸿渐。此皆不施他术,唯能博学耳。况乎儒道二教,义理玄邈,释子即精本业,何妨钻极以广见闻,勿滞于一方也。”说得非常恺切,而赞宁的博闻多识,虽东方朔、张茂先亦不能超过他。相传徐铉在南唐做官时,尝入澄心堂办公,到飞虹桥头,马不肯前,即使鞭之流血,也不肯走。徐铉乃写信向赞宁请教。赞宁答复道:“下必有海马骨,水火都不能毁,憔浇以腐糟即毁。”徐铉如言掘之,到一丈多深,果然发现一根大兽骨,上胫长五尺,膝面下长三尺,积薪焚之,三日不动,以腐糟浇之即烂。又徐谔得到一幅画牛,但那画上的牛,白天啮草栏外,夜则归卧栏中,徐谔以为神物,献之李后主煜,煜献之宋太祖,宋太祖以示群臣,没有一个人能够说明,赞宁说:
南倭海水或灭,滩碛微露,倭人取诸蚌余泪和色着物,则昼隐夜见。沃焦山或风烧飘举,有石落海岸,滴水碧色,染物则尽见夜隐。此二形殆二物所画也。
可见我国古代曾经发现过隐色墨水,赞宁能知其来历,不愧为博物学家。赞宁德清人,俗姓高,出家于灵隐,习南山律宗。吴越王署为两浙僧统,宋太祖征入京,赐号通慧大师。淳化三年,兼翰林史馆编修。享年七十八岁,建塔于龙井。其著作的现存者,除《僧史略》外,《宋高僧传》三十卷,均收于《大藏》。
韩愈的原道,欧阳修的本论,都足古代排斥佛教最激烈的文字,然而韩愈在潮州见到大颠禅师之后,与孟简的信中即称赞大颠“能以理自胜,不为事物侵扰”。欧阳修临终还读《华严经》,因此契嵩禅师著文痛驳韩愈,而欧阳修仍不得不称誉他。契嵩字仲灵,自号潜子,广西藤县镡津人,俗姓李。七岁出家,十三得度落发,十九游方,得法于洞山晓聪禅师。庆历间,至杭州,居灵隐永安兰若,作辅教篇。欧阳修读之,惊曰:“不意僧中乃有此郎。”契嵩又上书仁宗,辩明佛理应崇的若干要点,仁宗览之,诏付传法院编次,又赐明教之号,以示褒宠。朝中自丞相韩琦以下,大都延见称誉,而他自己所住的屋里,萧然无长物,与人清谈终日,则娓娓不倦。皇祜间又著《禅宗定祖图》、《传法正宗记》以扶翼宗门。熙宁五年六月初四日示寂于灵隐寺。火化后,眼舌及童贞不坏,顶骨出舍利,红白晶洁状如大菽者三,又常所持木数珠亦不坏。东坡云:“契嵩常嗔人,未尝见其笑。辩才常喜人,未尝见其怒。余亲见二人皆趺化,乃知二师以嗔喜作佛事也。”这是很有见地的说法。契嵩遗书有《镡津文集》十九卷,收于《大藏》,塔在永安兰若之左。
雪窦重显禅师,字隐之,遂宁人,得法于智门祚禅师。他素与学士曾会厚善。有一天,遇于淮上,曾问重显打算去那里,重显曰,将游杭州,登天台雁宕。曾曰,灵隐天下胜地,住持珊禅师是老朋友,就写了介绍信交给重显。重显到了灵隐,没有把介绍信拿出,随大众一起生活,专任打扫厕所的工作。过了三年,曾公访重显于灵隐,无人知道,找到厕所旁的小屋才相见。曾问起介绍信,重显才拿出来,并且说,您的意思很好,然而行脚人不足寄书邮。珊禅师深以为奇,即命领众。后主持奉化雪窦寺三十余年,以《颂古百则》著名于时。晚年,悲学者寻流失源,作《为道日损偈》曰:“三分光阴二早过,灵台一点不揩磨。贪生逐日区区去,唤不回头争奈何。,,读者酸鼻。皇枯四年七月七日寂,年七十三,塔于寺之西坞,赐号明觉禅师。
大意宗杲禅师,字妙喜,宣州宁国奚氏子。年十三始入乡校,一日与同窗戏谑,用砚投击,误中先生帽,偿金而去。因而放弃世闻学问,诣东山慧云院出家,又遍参诸方,依止克勤圆悟禅师最久,为当时朝野所重。绍兴二十八年,因丞相张德远荐,任余杭径山方丈,先在灵隐寺开堂说法,阐扬圆悟的禅法。住径山后,僧侣云集,多至一千七百人。后因张德远被贬谪而勒令还俗,编置衡州六年。限满复僧衣,仍住径山。卒年七十五,有《语录》及《宗门武库》等行世。
如璧禅师,本姓饶名节字德操,江西临川人,以文章著名,与曾子宣丞相陈了翁等友善,拟娶妻,遇白崖长老,晤谈有得。有一次他从外面回来,仆人和他谈话,他觉得与平常不一样,怪而问之。仆人说,听说白崖长老有道行前往请问,经开示,忽然觉悟,身心安泰,如此而已。德操叹息说,你能这样,我反不能,就再往白崖问道,经过八天,居然澈悟,就与其仆一同削发为僧,德操名如壁,仆名如琳。参方至浙,乐灵隐山川,留连忘返。如琳抱病,德操躬进药饵,卒后,尽送终之义,为时人所称誉。后主持襄阳天宁寺,夏均父为请疏,有云:“无复挟书,更逐康成之后,何忧成佛,不居灵运之前。”“岂惟江左公卿,尽倾支遁,独有襄阳耆旧,未识道安。”当时以为精当。德操自号倚松道人,所为诗文,情辞高迈,号倚松集。
自《济公传》出而妇人孺子莫不知有济颠僧。济颠僧确有其人,不过他的行谊不像《济公传》上所说的那样离奇古怪。他的师父瞎堂慧远禅师的道行,实比济公为高,而世反不知其名,何哉?瞎堂有题画一词云:“来往烟波,十年自号西湖长。秋风五緉,吹出芦花港。得意两歌,夜静声初朗。无人赏,自家拍掌,唱彻千山响。”读了这首词,可以想见他的高风清德。孝宗乾道年间,应诏入对内廷,有“愿陛下早复中原”之语,又可以想见他关心国家的义胆热肠。
慧远,眉山金流镇彭氏子,年十三,在药师院出家后,研习经论。当时圆悟克勤禅师住持成都的昭觉寺,即往参叩,机锋峻发,称为铁舌远。圆悟逝世之后,东下江浙,屡主名刹。乾道六年,(敕住灵隐),赐号佛海禅师。淳熙二年,他住灵隐已六年,忽示众云:“淳熙二年闰,季秋九月旦。闹处莫出头,冷地着眼看。明暗不相干,彼此分一半。一种作贵人,教谁卖柴炭。向汝道,不可毁,不可赞,体若虚空没涯岸。相唤相呼归去来,上元定是正月半。”都下喧传而疑之。至期,师升座说法毕,送入方丈扃闭。师旧畜一猿,颇驯狎,因衣之,称为猿行者。久之,寺众从窗隙窥看,声息并无,只见猿行者持卷侍侧,急入,师已逝矣。猿所持书,乃辞世偈也。偈曰:“拗拆秤锤,掀翻露布,突出机先,鸦飞不度。”留七日,颜色不变,塔全身于寺右鸟石峰。《语录》四卷,收于《续藏》。
通常说,强将手下无弱兵,像瞎堂禅师那样高明,他的弟子道济当然不会是无能之辈。考《宋北硐禅师文集·湖隐方圆叟舍利铭》云:
舍利,凡一善有常者,皆有焉,不用茶毗法者,故未之见。都人以湖隐方圆叟舍利晶莹而耸观听,未之知也。叟天台临海李都尉丈和远利、,受度于灵隐佛海禅师。狂而疏,介而洁,着语不加刊削,要未尽合准绳,往往超诣,有晋宋名缁逸韵。信脚半天下,落魄四十年,天台雁宕,匡庐潜皖,题墨尤隽永。寒暑无完衣,与之寻付酒家保。寝食无定,勇为老病僧办药石。游族姓家,无故强之不往。与蜀僧祖觉老略相类。觉尤诙谐。他日觉死。叟求文祭之,略曰:“公也不羁,谐谑峻机,不循常度,辄不逾矩。白足孤征,萧然蜕尘。化门既度,一日千古,迥超尘寰于谈笑间。叟曰:嘻,亦可以祭我。逮其往也。果不下觉,举此以祭之,践言也。叟名道济,曰湖隐,曰方圆叟,皆时人称之。嘉定二年五月十四,死于净慈。邦人分舍利,藏于双严之下。”
照北榈所说,济公乃一热情、直率而有逸才的人,可是明河《补续高僧传》为之立传经称之为颠,并且说:“饮酒食肉,与市井浮沉。喜打筋斗,不着裤,形媒露,人讪笑之,自视夷然。为人诵经下火得酒食,不待召而赴。吟诗曰:‘何须林景胜潇湘,只须西湖化作酒。和衣卧倒西湖边,一浪来时吞一口。’息人之诤,救人之死,皆为之于戏谑谈笑间。神出鬼没,人莫能测。”这与北磵所说,有点区别,可能是根据仁和沈孟袢编的《钱塘湖隐济颠禅师语录》而写的。沈孟袢不知南宋何时人,其言不雅驯,现收于《续藏经》中。
痴绝道冲禅师,武信人,俗姓苟,宋理宗淳祜四年,奉旨自嘉兴光孝寺移住灵隐。阎贵妃以特旨夺灵隐寺菜园建集庆寺,冲师诤之不得,即日退院,示众云:“欲去不去被去碍,欲住不住被住碍。浑不碍,十洲三岛鹤乾坤,四海五湖龙世界。”就背着包笠,往游庐山。理宗遣使挽留,不回,乃赐灵隐古荡圩田以谢。师才学过人,每日以一箧付侍者,有人求他的手书,以纸投箧中。夜深人静,侍者进箧,师秉烛挥笔,随纸多少皆尽, 日以为常。后住经山,年八十二示寂。
大川普济禅师,奉化人,元初住持灵隐,纂修《五灯会元》。《五灯》即:《景德传灯录》、《天圣庆灯录》、《建中靖国续传灯录》、《淳熙联灯会要》、《嘉泰普灯录》,都足禅宗传法的史传。《五灯》的卷帙很多,不便披览,大川综合为《五灯会元》,为研究禅宗史传者大开方便之门,因此,至今仍以为圭臬。
元叟行端禅师,临海何氏子。爱灵隐山水清胜,留住很久,自号寒拾里人。元仁宗皇庆元年住持灵隐寺,赐号佛日普照。平生以呵叱怒骂作佛事,而济人利物的事情皆阴为之,而没齿不言。享年八十八。弟子如古鼎铭、梦京噩、楚石琦,皆各化一方,有名于时。因此,行端禅师足灵隐以嗔怒作佛事的第二人。
前溪德明禅师,黄岩人,姓林氏。明嘉靖间,海寇焚湖墅,灵隐山后人民逾岭到寺避难,寺僧都以为海寇必至,主张弃寺窜散。只有德明主张合众结台于大路,声势相援,海寇才不敢至。又煮粥以济贫乏,于是人有固志,卒年八十一岁。
清初文字狱,凡治近代史的人,大都知道戴南山、吕留良等案件,而佛门亦被波及,则知道的人不多。常熟三峰的法藏禅师,足宁波天童寺密云禅师的嗣法弟子,而嫌其师一棒到底,不谙机用,乃著《五宗原》一书,提倡五家纲宗,立说新奇,从之者众。其徒具德和尚,开法灵隐,座下常逾万人。这里面不免有一些明末遗老以及忠贞之士参杂其间,这就引起了雍正的歧视。他亲撰《拣魔辩异录》一书痛驳法藏,说他违反祖意,还下令禁止弘传。具德和尚的法脉因此断绝。具德名弘礼,会稽张氏子,幼从父兄住杭州经商,不喜章句时文,而好与黄冠导引之士游,既而悟其非,至普陀山出家。听法藏禅师说法于金粟寺,又跟他人三峰请益,历时很久,方蒙印可。重兴灵隐后,锻炼学人钳锤迅利,造就人才很多。当时人称赞说:慈明、杨岐、戒演、妙喜之后,一人而已。清康熙六年十月十九日示寂,年六十八。《十会语录》三十余卷,毁失于雍正时期。
艺文撷英
冷泉亭记 唐·白居易
东南山水,余杭为最;就郡言,灵隐寺为最;就寺观,冷泉亭为最。亭在山下水中央寺西南隅,高不倍寻,广不累丈,而撮奇得要,地搜胜概,物无遁形。春之日,吾爱其草薰薰、木欣欣,可以导和纳粹,畅人血气。夏之日,吾爱其泉宁宁、风泠泠,可以触烦析酲,起人幽情。山树为幄,岩石为屏,云从栋生,水与阶平。坐而玩之者,可濯足于床下;卧而狎之者,可垂钓于枕上。矧又潺泼洁澈,甘粹柔滑,眼目之嚣,必舌之垢,不待盥涤,见辄除去,潜利阴益,可胜言哉。此所以最余杭而甲灵隐也。先是领郡者有相里君造虚白亭,有韩仆射皋作候仙亭,有裴庶子棠棣作观风亭,有卢给事元辅作见山亭,及右司郎中河南元萁作此亭。于是五亭相望如指之列,可谓佳境殚矣,能事毕矣,后来者虽有敏心巧目,无所加焉。故吾继之,述而不作。
山游唱和诗叙 唐·契嵩
杨从事公济与冲晦晤上人访潜子,明日乃邀宿灵隐,又明日如天竺,遂宿于天竺也。三人者,游且咏,得诗三十六篇。公济请潜子前叙,潜子让公济曰,吾不敢先朝之士。公济曰,此山林也,论道不论势,潜子叙,非忝也。潜子曰诺,吾叙。济公济与潜子辈,儒佛其人,异也,仕进与退藏,又益异也,今相与于此,盖其内有所合而然也。公济与冲晦以嗜诗合,与潜子以好山水闲适合。潜子亦粗以诗与冲晦合,而冲晦又以爱山水与吾合。夫诗与山水,其风味淡且静,天下好是者几其人哉,故吾属得其合者尝鲜矣。适从容山中,亦以此会为难得,故吻然嗒然,终日相顾,谓几忘其形迹,不知孰为佛乎,孰为儒乎。晋之时,王谢诸子以乐山水友支道林。唐之时,白公隐庐阜,亦引四释子为方外之交,其意岂不然哉。合之道,其可忽乎。云与龙贵以气合,风与虎贵以声合,圣与贤贵以道合,君与臣贵以时合,学者贵以圣人之道合,百工贵以其事合,昆虫贵以其类合。不相合,虽道如仲尼伯夷,亦无所容于世也,天下乌得不重其所合乎。方二君之来也,逼岁除,山郁郁以春意。然代谢相夺,乍阴乍晴,朝则白雪青霭,绚如也。晚则余冰残雪,莹如也。飞泉泠泠,若出金石,幽林梅香,或凝或散。树有啼鸟,涧有游鱼。而二人者嗜山水,则所好益得,嗜闲适则其情益乐,胜气充浃而更发幽兴,优游纡余,吟啸自若,虽旁人视之,不知其所以为乐也;坐客接之,不知其所以为得也。独潜子苍颜敝履,幸其来游,而谓之曰,二君之乐非俗之所乐也,二君之得非俗之所得也,是乃洁静逍遥乎趋竞尘累之外者之事也,终之可也。因评其诗曰,公济之诗瞻,冲晦之诗典,如老丽雅健,则其气格相高焉。潜子嘿者,于诗不专,虽其簿弱疾拙,远不及二君,岂谓尽无意于兴也。藤州镡津东山沙门契嵩撰。
灵隐寺 唐·骆宾王
鹫岭郁苕哓,龙宫锁寂寥。楼观沧海日,门对浙江潮。桂子月中落,天香云外飘。扪萝登塔远,刳木取泉遥。霜薄花更发,冰轻叶互凋。夙龄尚遐异,披对涤烦嚣。待入天台路,看余度石桥。
灵隐寺 唐·白居易
一山门作两山门,两寺元从一寺分。东涧水流西涧水,南山云起北山云。前台花发后台见,上界钟声下界闻。遥想吾师行道外,天香柱子落纷纷。
请韬光禅师斋 唐。白居易
白屋炊香饭,荤擅不入家。滤泉澄葛粉,洗手摘藤花。青芥除黄叶,红姜带紫芽。命师来伴食,斋罢一瓯茶。
辞白太寺斋 唐·韬光
山僧野性好林泉,每向岩阿倚石眠。不解栽松陪玉勒,惟能引水种金莲。白云乍可来青嶂,明月难教下碧天。城市不能飞锡去,恐惊莺啭翠楼前。
灵隐寺 唐·司空曙
青山古寺绕烟波,石磴盘空鸟道过。百尺金身开峭壁,万龛灯焰隔烟萝。云生客到侵衣湿,花落僧前覆地多。不与方袍同结足,下归尘世竟如何。
飞来峰 唐·张祜
西南山最胜,一境是诸天。上路穿岩竹,分流入寺前。蹑云丹井畔,望月石桥边。洞壑江声远,楼台海气连。塔明青岭雪,钟散暮松烟。何处去犹恨,更看峰顶莲。
冷泉亭送唐林夫 宋·苏轼
灵隐前,三竺后,雨涧春淙一灵鹫。不知水从何处来,跳波赴壑如奔雷。无情有意两莫测,肯向冷泉亭下相萦回。我在钱塘六百日,山中暂来不暖席。今君欲就灵隐居,葛衣草履随僧蔬。肯与冷泉作主一百日,不用二十四考书中书。
北高峰 宋·王安石
飞来山上千寻塔,闻说鸡鸣见日升。不畏浮云遮望眼, 自缘身在最高层。
嘉公济冲晦见访 宋·契嵩
-数曲青溪山数重,山深日暮已呜钟。忽闻行客门前语,来觅幽人林下踪,初接风流殊历落,更张灯火倍迎逢。不须便去疑无待,已有黄粮在宿舂。
冷泉亭放水 宋·范成大
古薹危蹬着枯叶,脚底翻涛汹欲飞。九陌倦游那有此,从教惊雪溅尘衣。
冷泉亭 元·方回
寺门不须入,林涧莹清襟。老树几前代,冷泉知我心。缒萝猿接果,龛石佛添金。别有真天趣,月寒秋夜深。
北高峰 明·张时微
复岭盘青汉,危峰峙碧空。頳霞标海树,日月走江虹。桃片千岩落,松阴万壑重。
紫薇真可到,脱屐会相逢。
游韬光静坐三七日而去 明·高攀龙
偶来山中坐,兀兀二旬余。心中澹无事,宛若生民初。流泉当几席,众山立庭除。高树依岩秀,修竹夹路疏。所至得心赏,终日欣欣如。流光易蹉跎,此日良不虚。寄言养性者,远驾深山居。
九日同诸友登飞来峰 明·查继佐
扶筇峰顶快登高,千里湖山一望遥。黛色敲开灵鹫石,波光飞到浙江潮。图攒翠壑看三竺,锦醉青枫见六桥,,狂啸直舒天地外,沧州共订老渔樵。
三生石 明·袁宏道
此石当襟尚可扪,石旁斜插竹千根。清风不改疑圆泽,素质难雕信李源。驱入烟中身是幻,歌从川上语无痕。两言入妙勤修道,竹院云深性自存。
慧理开山祖塔 清·晦山
欲表灵峰异,迦维特地来。双猿呼洞出,五赤凿云开。石塔当溪口,全身听壑雷,,到山先觌面,谁虑没荒菜。
大殿前石塔 清·晦山
矗出如双阙,浮图耸殿阴。悉檀钱氏物,标榜永明心。八面雕镂古,千龄剥绣深。钜鳌擎不倦,劫海拥狮林。
莲花峰 清·晦山
崔嵬最高顶,奇石水经传。乱吸千峰翠,平开十丈莲。冰霜鲜腊月,台座逼空天。信是灵山物,拈来不记年。
满江红冷泉亭 宋·辛弃疾
直节堂堂,看夹道、冠缨拱立。渐翠谷,群仙东下,砜环声急。谁信天峰飞堕地,傍湖千丈开青璧。是当年、玉斧削方壶,无人识。
山木润,琅歼湿。秋露下,琼珠滴。向危亭横跨,玉渊澄碧。醉舞且摇鸾凤影,浩歌莫遣鱼龙泣。恨此中、风物本吾家,今为客。
遗闻轶事
相传唐骆宾王与徐敬业讨武后兵败亡命,不知下落。宋之问因被贬谪到杭州,游灵隐寺。月夜赋诗,得“鹫岭郁苕蛲”二句,接不下去。当时有一僧人在旁问他,为什么苦吟,宋告以原因。僧曰,何不接“楼观沧海日,门对浙江潮”。宋深以为异,问寺中其他僧人,才知道足骆宾王,及至再去找他,已不知去向。考《骆丞集》卷二,有《在江南赠宋五之间》五古一首,又卷三有《在兖州饯宋五之问》,及《送宋五之问别凉字》五律各一首。且一则曰:“故人漳水滨”,一则曰“别后相思曲,凄断入琴风”。可见骆宾王与宋之间本系好友,即使骆宾王削发为僧,宋之问不应全不认识。因此,我认为这个传说是出于后人的附会。
骆宾王灵隐寺诗有“桂子月中落”句,考孙治《灵隐寺志》卷一云:“唐天宝中,尝雨桂子,有一子成树。按天宝为唐明皇年号,骆宾王随徐敬业讨武则天为光宅六年,相隔六十余年,骆宾王早巳死了,他怎么能知道这件事?大概天宝以前早就有雨桂子的传说。又宋天圣中丁卯秋七月十五之后,灵隐殿堂左右纷纷下了豆雨,圆形,有黄白黑三色;清康熙五年灵隐大殿落成后,又下了蓖麻雨,都以为足月中桂子。其实足别处草木种子,因大风卷入空中,过灵隐而下坠,并没有什么奇特。
飞来峰顶旧有神尼舍利塔,隋文帝仁寿二年,遣慧诞送舍利至灵隐,选地基动工的时候,发现一个石坎把舍利函放进去,刚好相合,就在那里建塔。尼名智仙,抚养过隋文帝杨坚,因此杨坚即位之后,令天下造佛塔,而以尼舍利函送灵隐建塔。舍利,印度梵文的音译,音为灵骨。佛教习惯,僧人死后,都举行火葬,火化而不坏者称为舍利。可能是生理上的一种结晶现象,还没有被科学家所研究。
宋《德寿宫记》略云:“高宗雅爱湖山之胜,于宫内凿大池,引水注之,像西湖冷泉;又叠石为山,像飞来峰,名其堂曰冷泉。吴郡王益,宪圣太后之弟也,一日,竹冠练衣,芒鞋竹杖,携一童纵竹灵竺,濯足冷泉磬石之上。游人望之,俨若神仙,罗者奏闻。次日,高宗以小诗召之曰,趁此一轩风月好,桔香酒熟待君来。王亟往,高宗迎笑曰,昨日冷泉之游乐乎?王顿首谢。高宗曰,朕宫中亦有此景,卿欲见之否?引登冷泉堂,中揭一画,乃图王野服濯足之状,且御制一赞云:富贵不骄,戚畹称贤。扫除膏梁,放旷林泉。沧浪濯足,风度潇然。国之元舅,人中神仙。尽醉而罢,因举图以赐之。”这一故事,似乎很风雅,但正当南北分裂,国难未已的时候,这样耽于逸乐,就可以知道宋高宗确实没有恢复中原的雄心壮志,结果造成南渡偏安之局,论史者似乎也可以连类及此。
瞎堂慧远禅师尝随孝宗游飞来峰。孝宗问:“既是飞来,何不飞去?”对曰:“一动不如一静。”又至上天竺,见观音手中亦持念珠,问曰:“人持念珠念观音,观音持念珠念谁?”对曰“仍念观音。”孝宗问为什么?瞎堂对曰:“求人不如求己。”
“三生石上旧因缘”一语,知道的人很多,可是很少有人知道他的出处。考《甘泽谣言》,“唐有李源者,京洛人,父橙,死安禄山之乱。源悲愤,不仕不娶。居惠林寺三十年,与僧圆泽(或作圆观)友善,相约游蜀峨眉山。源欲自荆州溯峡,泽欲取长安斜谷路。源不可,曰,吾已绝世事,岂可复道京师哉。泽默然久之,曰,行止固不由人。遂自荆州入蜀,路次南浦。见妇人锦裆负瓮及汲,圆泽曰,此吾托身之所也。李源问之,泽曰,妇人姓王氏,吾当为之子,孕三岁矣,吾不来,故不得乳,今既见,无可逃者。公当以符咒助我速生。三日浴儿时,公临视,以笑为信。后十三年中秋夜,当与公相见于杭州天竺。源悲悔为具沐浴,易服,至暮,圆泽亡而妇乳。三日往视之,儿见源果笑,源遂不果入蜀,反居惠林。后十三年,自洛适杭州赴其约。闻葛洪亭畔有牧童菱髻骑牛歌《竹枝词》,隔水呼源,观之,乃圆泽也。歌曰:“三生石上旧精魂,赏月吟风不用论,惭愧故人远相访,此身虽异性常存。”源问泽公健否?答曰,李公真信士,俗缘未尽,慎勿相近,原勤修之。又歌曰:“身前身后事茫茫,欲话因缘恐断肠,吴越山川寻已遍,却回烟棹上瞿塘。”遂拂袖入烟霞而去。三生石在下天竺,不出灵鹫的范围。有人说,据此所言,只有二生,何以称三生?宋赞宁禅师有圆泽三生为比丘之说,似乎可答此问。
疯僧扫秦一事,《说岳全传》讲得很详细,不是完全没有根据。但有两种说法:一种说法足,秦桧既囚岳飞,想杀而未决,闷游灵隐,疯僧叶守益向他数说岳飞的功劳,秦桧颇为所动,归而谋之于其妻王氏,王氏曰,擒虎易,纵虎难,飞遂遇害。另一种说法是,秦桧已杀岳飞,献斋僧锅向灵隐祈祷(此锅清初尚存,见陆次云《湖蠕杂记》),有一行者乱言讥桧,桧问他居住何处,僧赋诗有:“相公问我归何处,家在东南第一山”等语。以前灵隐罗汉堂有疯僧像,就是根据这种传说而塑造的。
清嘉庆年间,又有一个叫慧照的疯僧,左手持帚,右手持钵,常在灵隐天竺一带乞食,居中天竺老人洞,皈依他的人很多。有人请他治病,他随手摘一些花草给人回去熬汤,服之便愈,因此礼拜供养他的人更多。钱塘县令曾经驱逐他三次而没有效果,后移居呼猿洞,见人但笑而不语。道光三年五月九日,积薪洞中, 自焚而化,葬于龙门山。
灵隐景物,有因僧诗而得到保全的,如宋阎贵妃之父良臣,起香火功德院,想在灵隐寺旁伐松作建筑材料,僧淮海作诗曰:“不为栽松种茯苓,只图山色四时青,老僧终不将归去,留与西湖作画屏。”诗为帝所知,遂命弗伐。又明海寇之乱,督府想取寺钟铸兵器,僧真祥上诗曰:“百八鲸音吼地鸣,篁溪檀越铸还成,曾闻兵器为农器,岂忍慈声作恶声。一统大明何及此,千年常住敢云争。山僧最苦多遗谴,游宦从今失送迎。”此钟赖以得存。又寺旁废殿基,势家想规为葬地,寺僧又赋诗云:“一带空山已有年,不须惆怅起颓砖。道旁多少麒麟冢,转眼无人挂纸钱。”势家见诗,意兴索然,遂打消了原来的企图。
明初,梦堂噩公,得法于灵隐元叟端,担任书记的职务。有一次梦堂在浙东游览,诗人刘孟熙、唐处敬等在曹娥祠分韵赋诗,看见一个和尚穿着破旧衣服坐在船尾,向他们作礼,讨一个剩韵。他们就给他一个蕉字韵,梦堂应声赋诗云:“平明饭罢促高梢,撑出五云门外桥。离越王城一百里,到曹娥渡十分潮。白翻晴雪浪花舞,绿弄晚风蒲叶摇。西北阴沉天欲雨,卧听篷韵学芭蕉。”众皆大惊,问清了他就是噩梦堂,就邀他加入诗会。梦堂向诗人讨“剩韵”,既雅且趣,为灵隐生色不少。
清《稗类钞》记康熙问沈近思出家灵隐事,而不甚详。考《新齐谐》云:“有沈氏儿丧父母,为人佣工,随施主人灵隐寺,住持石揆见之大惊,愿乞此儿为弟子,施主许之。儿方七岁,即为延师教读。儿欲肉食,即与之肉,儿欲衣绣,即衣之绣,不削发也,儿亦聪颖通举子业。年将冠矣,督学某考杭州,令儿应考,取名近思,遂取中府学第三名。月余,石揆传集合寺诸僧曰,近思余小沙弥也,何得瞒我入学为生员也,命跪佛前剃其发,披以袈裟,改名逃佛。同学诸生闻之大怒,联名数百人上控巡抚督学。有项霜泉者,仁和学霸也,率家僮数十,篡取近思为假辫以饰之。即以己妹配之。置酒作乐,聚三学弟子员赋催妆诗作贺。诸大府虽与石揆交而众怒难犯,不得已,准诸生所控,许近思蓄发为儒。诸生犹不服,各汹汹然欲殴石揆。大府不得已,取石揆两侍者各笞十五,群怒始息。后一月,石揆命侍者僮鼓召集合寺僧,各持香一炷礼佛毕,泣曰:灵隐非有大福分人不能撑持。沈氏儿风骨严整,在人间为一品官,在佛家为罗汉身,故余见而倾心,欲以此座与之。又一念急争,故使入学以继我孝廉出身之衣钵,此皆贪嗔未灭之客气也。今侍者被杖,为辱已甚,尚何面目坐方丈乎。夫儒家之改过,即佛家之忏悔,自今以往,吾将赴释梵天王处忏悔百年,才能得道。言毕,趺坐而逝,鼻垂玉柱二尺许。”沈近思后来中进士,官至左都御史,卒缢清恪。他每次谈到石揆的时候,常常流泪。可见石揆确实足有眼力的。
谛晖有老友恽某,江苏武进入,逃难外出。儿七岁,卖给杭州驻防都统家里,谛晖侦知后,想救出他来。当时在二月十九观音纪念日,满汉士女都要到灵隐天竺进香,也必拜方丈大和尚。谛晖德高望重,对来拜者,从不答礼。都统夫人在婢仆簇拥中来拜谛晖,谛晖探知瘦而纤弱者就是恽氏儿,看到他来,突然起身向儿跪拜,并且说罪过罪过。夫人大惊问故,谛晖说,这是地藏菩萨托生人间,访人善恶。夫人以为奴,听说又打过他,实在罪过得很。夫人惶急求救,谛晖曰无救。夫人愈恐,告都统,都统亲来长跪不起,恳求开一线佛门之路。谛晖曰,不但你有罪,我也有罪。请先留地藏王在寺供养,缓缓为公及夫人忏悔,也为我自己忏悔。都统大喜,布施百万,以儿与谛晖。谛晖教他读书学画,取名寿平,后即送他回家。说我不学石揆的痴心。后来恽寿平不但画名很大,诗文书法也很精妙,有三绝之称。谛晖不忘故旧,成全恽寿平,可以说“高谊”可见。
编者注: 巨赞法师著《灵隐小志》,附录有却非法师《萍栖诗抄》,未收入文集。另巨赞法师《还斋吟草》诗篇,则编入文集“书信、诗词”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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