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世班禅女儿仁吉:怀念我的“爸啦”
很久以前就知道十世班禅大师有一个女儿,偶然的机会,一位朋友给笔者发来了她的照片和她的自述。现和大家分享一下,一起走近这位美丽的公主——尧西·班·仁吉旺姆。
尧西·班·仁吉旺姆,密宗的含义是:智慧的圣母。“这是爸啦(注:爸爸)为我起的名字。”回到她的城堡,那间藏式薰香氤氲的屋内。她身着那件唯有特殊级别的人才能穿上的黄色藏装,藏装明黄黄的亮,赛过屋中正面壁画里珠穆朗玛峰上的一抹余晖。她在衣服上别上一枚像章,像章里一个男人微微笑着,那人就是她的“爸啦”——十世班禅额尔德尼·确吉坚赞。
十世班禅身边的人都称尧西·班·仁吉旺姆为公主。桌上,一盆粉艳艳的红莲花。管家端上一碗白稠稠的酥油茶后,一直静候在公主的身旁。仁吉旁若无人,一边翻阅清华大学的学习提纲,一边熟稔讲述往事。
1983年6月,我出生到了人世间。首先,我想很多人会很好奇我爸啦的这段婚姻,会提出疑问:“班禅怎么会娶妻生女?”
生长在内地的人不明就里,不了解藏传佛教的习俗。藏传佛教属于大乘佛教,与注重自身解脱的小乘佛教不同,大乘佛教强调的是利他,利大众,清规戒律较少,所以在藏区,活佛通婚的事情极为普遍。但历代班禅中,确实只有爸啦结了婚。从第一任班禅大师到我的爸啦,漫漫六百年,于我,能成为第十世班禅的女儿,我相信我的佛缘是很深厚的。
而我的阿妈啦——李洁,身为前国民党将领董其武心爱的外孙女,一位名门闺秀,一个汉人女子,能在爸啦解除监护后,认识他,嫁给他,也自是他们的奇缘。
爸啦过世时,我才五岁半。他生前是不可能向一个小孩子解释他为什么“文革”刚一结束,就萌动凡心的。我现在长大了,根据阿妈啦的回忆,和我个人的分析,我想正是爸啦在“文革”中的遭遇为他日后的姻缘埋下了伏笔。
1961年,爸啦到全国各地参观访问。他对当时轰轰烈烈的人民公社等运动产生了强烈质疑,敏感于民族、宗教、统战政策在执行中遇到的问题。于是,他回到西藏后,就开始运筹上书,想就自己所了解的情况,给中央上呈一份书面材料。这就是日后所谓的“七万言书”。
“七万言书”列举了“七个认识”,言辞尖锐。引起了中央高层的高度重视,周恩来总理虽对其中言论提出不同意见,但也肯定了爸啦在材料中指出的部分问题。可是,一年多后,“七万言书”被打成“反动纲领”。爸啦受到严厉批判,继而,一切职务全被撤销,同时扣上了“反社会主义、反人民、图谋叛国”三顶帽子。
周总理曾有心保护爸啦,先将他从拉萨接到北京,安排爸啦一家人住进已故民主人士沈钧儒的寓所。除了参加民委办的学习班和被安排到低压电器厂劳动改造,那段日子,相对于倍受冲击的老干部,爸啦过得比较平静。
1978年,中央组织了一批像爸啦这样特殊的民主人士,让他们出游看看祖国山河变化。于是,一支考察团队就这样形成了,带队的副团长正是阿妈啦的外公董其武。爸啦在这支团队里年龄最小,与他能够亲近的反倒是我太姥爷身边的警卫员。在两个月的接触中,爸啦向这名年轻的警卫员坦露心迹:他想找对象结婚。警卫员是个热心肠,满口答应帮爸啦物色对象。
活动结束后,警卫员找到我的阿妈啦说,小洁啊,我们团队里有个叫班禅的,你能不能帮他介绍一个女军人啊。
没读过什么书的警卫员虽和爸啦相处一段日子,可他对班禅的历史掌故知之甚少。阿妈啦从小生长在太姥爷身边,常识典故耳濡目染。高中毕业后,她先在太姥爷的69军当医务兵,后又考入第四军医大学军医系。想来那时的她,虽未曾见过班禅一面,肯定也是久闻大名。对于一个19岁的少女,“十世班禅”无疑充满太多传奇。
加之阿妈啦生性活泼开朗,也是一个热心肠,得知此事后,马上热忱张罗开来。要为男方作介绍人,岂能不见他本人一面?于是,阿妈啦请警卫员代传口信,她要见他本人一面。
不知为什么,警卫员没把事情向爸啦讲清,爸啦这边以为是正式见面了,而阿妈啦也带上她的五姨一同赴约。这种场面,也难怪爸啦会产生美丽的“误会”。
我无从得知,爸啦第一次见到阿妈啦时的感受,但你可以看看阿妈啦少女时代的相片,她是那么美,一双眼睛顾盼神飞,极显聪慧。面对这样一位优秀的女性,爸啦即使真的“错认”了,他肯定也是愿意“错”下去的。
不可能有恋爱经验的爸啦,率性如他,一开头就向阿妈啦坦言,自己一无所有,什么都不可能给她。不光如此,因为自己没有彻底平反,如果两人真走到一起,她还要做好随时同被监护的心理准备。
这番话留给了阿妈啦极深的印象,她过去还不曾得知有谁会刚一认识,就如此坦白的。也许,正因此,两人的爱情才真正萌芽。
对于他们的婚姻,阿妈啦的家人自是不看好,要从中反对。首先,男方大女方很多,虽然是尊贵的十世班禅,但毕竟头顶上的“三顶帽子”还没完全摘掉。尽管如此,1979年1月,阿妈啦还是嫁给了爸啦。此后,爸啦严守藏传佛教中的格鲁派戒律,从此不再作为出家人穿过袈裟,只穿华贵藏袍,即使参加重大的宗教活动,也毫不避讳自己已有妻室。
十世班禅44岁那年生下了我。我出生一百天后,邓颖超妈妈和习仲勋伯伯来到我家。我的小名“团团”就是邓妈妈起的。邓妈妈抱起我,说这小女娃儿的脸蛋团团的,干脆就叫她“团团”吧,而其中另一层深意,也是希望汉藏民族间能团结和谐。
爸啦可真是疼我啊。如果他在家开会,要求绝对的安静,没有任何一个人敢随意走动,唯有我可以跑出跑进,一会儿跳到他的大腿上,一会儿搂着他的脖子腻着他。
也许正是因为聆听佛经长大,我也比较早慧。从小过目不忘,即使一岁多时所见,现在依稀还能说出几分,这常让阿妈啦吃惊不已。而早慧如我,又怎会忘却1989年1月爸啦的离去?
以往为爸啦送行,往往只要送上机就可以了。可那次,爸啦十分恋恋不舍,一次次让人叫我进舱内,一次次叮咛我很多事情,比如要好好学习,将来做他的助手;一定要听阿妈啦的话等等。当时陪在爸啦身边的活佛们事后回忆说,我们母女离开他后,爸啦曾真诚地对他们说,这次他离开我们,内心非常难过。希望活佛们以后能像照顾他一样,好好照顾他的家人。
1989年1月28日,爸啦在日喀则圆寂了。
我和阿妈啦被通知火速赶往日喀则,途中无人向我们提起爸啦的事情。等我们到达班禅历代行宫德虔颇章时,我看到很多人在哭泣,有的人甚至哭昏过去了。
那年的那天,天空,日喀则湛蓝的天空,自此在我的心灵上仿佛塌了一角。
我在美国的日子
1996年7月21日,小学毕业后,我去往美国纽约留学,暂居于妈妈的五姨家中。那时的我才13岁。
五姨毕竟去美国时间不长,一切处于创业阶段,生活也不尽如人意。我住在她家,条件自是不比在国内了。
她将我送往离家较近的128中学就读。那可真是一所可怕的中学。学校里加我,一共4名亚裔学生,不会说英语,会说点广东话。
在那所学校,我一共呆了五个月。期间,我见识了布鲁克林贫民区的生活,也见识了128中学的大姐大怎样手拿小刀和黑人学生比划。五个月后,阿妈啦到美国看我。知女莫若母,她从一点一滴的细节中看出了端倪。
在逼问下,阿妈啦知道了我在纽约的这段真实生活。通过朋友的介绍,她在美国为我找到了一位监护人。这个人就是好莱坞的武打巨星:斯蒂芬·西格。
转到洛杉矶私立学校读书后,每到周末放假,斯蒂芬都会派车接我回他家住。他有6个孩子,自从做了我的监护人后,他就常说他一共有7个孩子。我是他最宠爱的一个。
我这位监护人可不像他在银幕上那样冷冰冰的一副硬汉形象。他本人是极其虔诚的藏传佛教信徒。私下极其温和,而且十分好客,家里就像一个自由市场,常常人来人往。
选读政治对我是非常必要的。爸啦生前来往的友人都是政界人物。我从小就从报纸和电视上看到他们的消息。在这种环境熏陶下,从熟悉每一张面孔到关心他们做什么,久而久之,我对政治产生了浓厚兴趣。
我是班禅的女儿,我曾发誓要继承他的遗志,终生致力于民族团结,加快藏区经济建设,架起中西方文化间的沟通桥梁。要做好这些,岂能不懂政治?
我在美国从没忘记过这一理想,始终刻苦学习。在图书馆里,我常常读书至深夜,甚至最后一个离开。还常常利用学习之余,尽力参加一些国际活动。比如在牛津召开的“藏学研讨会”,访问世界红十字会、世界女政治家大会,担任过学校学生会主席、洛杉矶国际学联主席,后来担任西藏红十字会名誉副会长、世界援救协会总顾问等,社会活动总是很丰富。
考大学那年我考上的是美利坚大学政治系,最终毕业于弗吉尼亚大学政治系。
我不否认,我在美国拥有名牌跑车,大学四年,同学多是公主或王子,这期间昂贵的费用,都要感谢阿妈啦的操持。爸啦圆寂后,曾为我们留下了房产,加上她自己也有工资。曾有过一些崇敬我爸啦的教徒,提出帮助我们,都被阿妈啦婉拒了。她希望在能力所及的范围内,让我尽量吃好、穿好。这不仅出于爱,她说过,我是十世班禅的女儿,过体面的生活,不仅是个人尊严的需要,也事关国家和藏民的尊严。
大学毕业前,英国牛津大学、美国哥伦比亚大学表示愿意接收我继续深造。就在我举棋不定时,阿妈啦从中国打来电话,向我转达了有关方面的愿望,他们希望我能回国深造,并将安排我参加中华青联,以及到清华大学读博。所以,我就在清华攻读金融学博士学位。
在常人眼中,公主是没有烦忧的。但我有,我有我的烦忧。如果我不是班禅的女儿,不用身负重任,我也许会做做女儿家的梦想,比如当个服装设计师什么的。但我不能有负众望。
回西藏受到热烈欢迎
在我18岁那年,国家安排我回到西藏,那是我第一次离开阿妈啦回到家乡。那里通讯并不发达,生活条件十分有限。可不知怎的,十世班禅女儿到来的消息却一传十十传百,每天都有成千上万的老百姓,或是一个村落的老老少少跑来看望我。而他们只想得到我的祝福,只想向我献上一条洁白的哈达。
45天的行程过去了,当我离去时,大昭寺广场云集了数万藏民为我送行。他们热泪盈眶,口中念叨“常回来看看,我们会想念你”。
载我离去的车子越行越远,可那些藏民还伫立在那儿,向我招手。我不断回敬他们哈达,胳膊酸痛得举不起来。在那一瞬间,我觉得自己身上的担子远比这酸痛的胳膊更为沉重。
相关资料:
十世班禅额尔德尼·确吉坚赞,俗名贡布慈丹,1938年藏历土虎年正月初三诞生于青海省循化县温都乡的一个农户家庭。1941年,班禅行辕堪布会议厅按宗教程序认定贡布慈丹为九世班禅的转世灵童,迎往青海塔尔寺供养。1949年6月3日,经当时的国民政府总统李宗仁批准为十世班禅。
新中国成立后,历任全国人大副委员长、全国政协副主席、中国佛教协会名誉会长等职。1989年1月,班禅大师从北京前往西藏日喀则市扎什伦布寺,主持五世至九世班禅大师遗体合葬灵塔祀殿开光典礼时,突发心脏病,经抢救无效去世。
董其武,1899年生于山西河津一个穷苦农家。抗战期间参加了平型关大战、忻口会战和著名的五原大捷。1946年底,任国民党绥远省主席兼保安司令。1949年9月通电起义。
解放后任绥远省人民政府主席、解放军第23兵团司令员等职,曾参加抗美援朝。1953年后任69军军长。1955年被授予上将军衔,是国民党起义将领中授军衔最高者之一。历任全国政协常委、五届全国政协副主席等。1989年在北京去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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