寻根临济:黄檗山中的千古梵行
在陌生的山谷一觉醒来,你已决定停止上路。
终归是初衷难改。月下,禅梦清瘦,宛似少年僧侣的胸膛,挥别俗世的忧伤;佛前,你亲手燃起的那柱香,烧过无数世纪,化作几截灰白的断章。
终归是故土难离。青山,携着“黄檗”的乳名,特地从千里之外赶来;青鸟,衔着儿时的兰若,飞入他乡的殿堂。你一颗斑驳的雄心,自此扎进涛声重重的竹海,不再腰掖梵囊,云游四方。
终归是尘缘难续。又逢圆缺之夜,窗外仍是那般秋凉如水,岚绪迷离。凡心思逞,像困在风道无处可逃的炊烟,不知寂灭归宿。只剩点点犬吠,把禅师的咳嗽晃成一地碎片,不忍卒读。
终归是岁月难敌。隔着几纸薄薄的经文,时间的利刃打磨了千年,却穿也穿不透这廖廖数行。片片残基,一堵颓墙,俨如横陈的伤口,撕开后便再也无法长上;青灯黄卷的日子,至今还掩埋在阶前古樟之下,有谁前来翻拣,有谁启封品尝?
不说了———荣枯自有定数,盛衰岂无凭仗。于是林下相逢奢谈因果,命运适合做些乖蹇的勾当。
只是,未知几世轮回之后,曾经高僧大德如你,又当是何模样?留给后辈一个落寞的背影,你不动声色,跏趺禅床。这个夏日的午后,没有花开,没有蝉鸣,今人依然疑窦丛生、无助彷徨。
亦苇岸禅师塔
“赣西发现”人文档案
黄檗山,原名鹫峰,坐落在宜春市宜丰县黄岗乡境内,是我国佛教禅宗之临济宗的祖庭圣地。黄檗山层峦叠嶂,山高林密,飞瀑鸣泉,是赣西北著名的风景名胜。
据《江西通志》载:“黄檗山在新昌(今宜丰)西,山使绝顶有寺曰鹫峰。”《新昌县志》云:“黄檗寺,唐名灵鹫,断际禅师道场也。临济宗风遍于海内外,实于兹得法。”断际禅师即希运,唐大中时,希运从家乡福建福清黄檗山云游至江西,先在奉新百丈山学法,约于公元835年卓锡于鹫峰寺,在此宣扬直指单传的心要,创立了新的禅宗之旨。后希运将鹫峰一带的山岭改名为黄檗山,将住持的“鹫峰寺”改称黄檗寺,以寓思乡之情。故中国境内有两座黄檗山,两座黄檗寺,皆源出于此。
希运弟子义玄,在黄檗习禅多年后,去河北正定的临济院,阐扬希运旨义,创立了临济宗,是为禅宗“五家七宗”之一。宋代,日本僧人荣西和俊艿,先后来华学佛,将临济宗旨传到日本,至今日本有门徒500万之众,朝鲜、越南及东南亚诸国,均不乏临济信徒。
黄檗古寺遗址以东1.5公里的中洲有瀑布,为新昌八景之一的黄檗飞泉。瀑布落差10米,随坡跌落,飞珠溅玉,蔚为壮观。黄檗山还出产茶叶。《茶经》记载:“瑞州黄檗茶号绝品,士大夫颇以相响。”历代名公巨卿、文人墨客,相继前来黄檗山游览,留下过不少诗篇。宋淳熙四年(公元1177年),瑞州判官、后任礼部尚书的倪思,曾在此赋诗云:“历险扪高无路寻,乱山穷处是禅林”,“云鹫峰头一万杉,覆盂山下木参天。”描绘了黄檗山险峻、宏伟的景象。
塔前自然村墓山上有希运墓塔,又名广业塔。山中尚存有唐宋以来僧释墓塔70余座,造型各异,工艺精湛,不但是研究佛教渊源的实物资料,且堪称我国古代建筑艺术的瑰宝。1987年,黄檗墓塔群被列为江西省重点文物保护单位。
传灯千载,黄檗禅林遗存令人叹为观止
5月16日,初夏时节,记者一行踏上了前往黄檗山的发现之旅。
从宜丰县城出发,车行约四十公里,到黄岗境内,黄檗古寺遗址及墓塔群就座落在黄岗乡黄檗村的一个深山坳里。
翻过重重山脊,汽车在奇峭险峻的盘山公路间穿行,午后炽烈的阳光炙烤着车厢,同伴都有些昏昏然,睡意绵绵袭来。好在沿途山野清奥,所到之处触目皆是茂林修竹,缤纷美景聊可解乏。不多时,车辆抵达塔前自然村,拐过急弯,前方出现一个丁字路口,路牌显示,这里便是黄檗墓塔群的所在了。
众人弃车步行,顺着一条沙石小道踅入,登上半山腰,在密林中赫然出现了闻名遐迩的“断际运祖塔”。“运祖塔”,又称“广业塔”,即希运禅师葬真身的地方。墓塔座东朝西,为唐代建筑,塔高3.1米,宽1.2米,形如宝瓶,下为须弥座,束腰肥鼓,四周刻缠枝花叶。塔刹分华盖、覆钵、仰莲、宝珠四层。塔四周砌有罗围,正中嵌一高大石碑,上刻“开山始祖上希下运谥断际禅师之塔”铭记及清代两次重修的落款。
虎跑泉
据说希运圆寂时曾口占一偈:“前后三际:前际无去,今际无住,后际无来”,唐宣宗李忱闻之击节称叹,遂敕其为“断际禅师”。作为临济宗的开山之祖,希运的一生颇富传奇色彩。他身长七尺,额间隆起一颗硕大的肉球,其行其言被人称为“倜傥不加羁,人莫深测”。少年时出家于福建福清县黄檗山,长而云游四方。初次参拜百丈怀海时,大师看其个子高大,说:“巍巍堂堂,从何处来?”希运接言:“巍巍堂堂,从岭南来。”怀海心中高兴,问:“巍巍堂堂,所为何事?”希运答:“巍巍堂堂,不为别事。”怀海觉得希运是个大法器,后果成为大师座下与沩山灵佑(沩仰宗之祖)齐名的得意弟子。一日,怀海问刚外出的希运从何处来?希运慢悠悠地说:“大雄山下采菌子来。”怀海又问:“看见大虫(老虎)否?”希运立即作老虎叫。怀海拿出斧头作砍状,希运则反手一巴掌扇过去。怀海大师受掌掴不仅不怪罪,还哈哈大笑,上堂对众僧说:“大雄山下有一大虫,你们要好生看着,我老汉今日亲遭咬一口。”又一日,怀海对众僧说:“佛法不是小事,老僧昔被马大师(马祖道一)一喝,三日耳聋。”希运一听,不觉吐舌,但也记住了这种独特的传法方式,日后他接引徒众常常灵活运用,其弟子义玄则将此发展丰富为棒打加断喝的方法,遂成临济一宗鲜明的家风。
值得一提的是,运祖塔东向400米处,还有一座名叫“皇叔塔”的墓塔。该塔以花岗石雕琢叠砌而成,高2.7米,宽1.4米,尽管四周砌有罗围,但塔的主体已半数倾圮,惟有塔型与纹饰的唐代风格依稀可辨。原来这座墓塔是纪念皇叔李忱而立的。公元820年,一场宫廷政变中,宦官杀死唐宪宗,拥立武宗。宪宗十三子李忱虽被尊为皇叔,却被宗室所猜忌,迫不得已,李忱只好栖身于黄檗寺随希运习禅。相传,某日李忱与希运禅师同游山间,至一瀑布前,希运突然吟诵道:“千岩万壑不辞劳,远看方知出处高。”李忱立即接对:“溪涧岂能留得住,终归大海作波涛。”下联对得天衣无缝,但希运禅师说的是佛法道理,而李忱谈的却是自己未来的龙庭之志。后来,李忱果然继皇位,是为唐宣宗。死后,寺内僧众立衣冠冢以祀之,俗称皇叔塔。
除了以上两座名塔之外,方圆500米范围的山坡上还散落着将近七十座包括佛智墓塔及普同塔等在内的墓塔,虽略显颓败之相,却气势宏大,构建精美,不失为我国石建筑艺术中的珍品。
如果说塔前自然村的运祖塔、皇叔塔等塔群,是以年代久远、地位崇隆而称著的话,则位于黄檗村村部后山双林峰的亦苇岸禅师塔,当以造型别致、独树一帜而广受世人关注。
亦苇岸禅师塔名叫“塔中塔”,俗称“大钟盖小钟”,状如蒙古包,造型奇特:外塔似一大钟,以石块垒成弧状塔屋,高约4.3米,底径4.5米。内又耸立一座钟状的小塔,高2.47米,底宽1.2米,塔身正面刻有“亦苇岸禅师塔”铭文。此塔建于清康熙年间,据说造型为全国佛塔中仅有的孤品,甚为罕见。
钟塔之下,又有一塔一墓,分别为湛虚智禅师及肇修显道禅师归骨之处,均建有石砌罗围。站在最下方的肇修显道禅师墓拜亭中心,若发一声喊,周围似隐隐有回声激荡,殊可称奇。三座大墓塔依山就势,同在一个中轴线上顺坡而下,跨度达20余米,气势恢宏,令人赞叹。
至于该塔群因何形状、排列如此,只怕惟有山中的清风明月、苍松翠竹才能知晓,后人已是无从考证。
废墟重建,临济祖庭有望再现当年盛景
辞别墓塔群,记者一行再度随车向黄檗古寺遗址行进。在颠簸中,车行约十来分钟,一口气从陡直的山坡冲下,开始驶向平坦的山谷,禅宗五家之一的临济宗祖庭便远远在望了。
黄檗古寺遗址座落在黄檗村部禾坪的左前方,尽管遗址的地面建筑已荡然无存,但仍残存部分寺基。记者发现在寺基右侧有一汪石砌井栏的清泉,内壁刻有“虎跑泉”三字,井旁还有一些石凿的凹盆,似乎是当年僧人盥洗所用之物。相传黄檗山多猛虎,自希运住持后,山虎也为其教义感化不再逞威。一日,希运正与弟子讲经,有虎误入寺中触倒香案,希运即随手指案为石,镇虎于石下。后希运圆寂,虎从地下跑出,头触广业塔而死,其出脱之洞变成涌泉,故名虎跑泉,成了黄檗古寺中的一景,且为僧众生活所必需。附近的村民说,即便在最旱的季节,虎跑泉的水位也能保持一定高度不干涸,且水质甘冽如故。(事见卢明生、袁赣湘主编《宜春宗教文化谈》漆跃庆之“黄檗探幽”一节)
据当地志载,黄檗古寺始建于唐代,自希运禅师居黄檗后,他见此处山峦起伏,壑深林密,是修道的好场所,便决意驻锡于此,并改鹫峰为其家乡同名之黄檗山,以解思乡之念。由于希运当时名播天下,史称“四方学徒望山而趋,睹相而悟,往来海众常千余人”,挤得禅堂水泄不通。宜丰黄檗山遂成禅宗大道场。
然而寒暑易逝,岁月无情。随着时间的推移,由于后续法嗣乏力,黄檗山曾一度淡出了人们的视线。南宋绍兴九年(公元1139年),黄檗禅寺更名为“报恩光孝寺”,专门祀奉徽宗。明中叶古寺被毁,崇祯二年(公元1629年),名僧行月由杭州住黄檗,中兴祖庭;可惜好景不长,清光绪庚子年古寺毁之于火,仅存旁殿和观音阁。“文革”十年浩劫期间,幸存者又损毁大半。20世纪80年代中叶,因规划兴修公路,古寺所有的地面建筑几乎拆除殆尽,只剩下一段残垣和部分寺基。
直至本世纪初,随着一些海外临济宗僧众寻根问祖的日渐增多,黄檗古寺享誉千年的禅林文化才开始凸显出来。
此行黄檗村党支部书记李高新做了我们的向导。谈起古寺的往昔,这位淳朴敦实的山里汉子对家乡的深厚人文底蕴颇为自豪。他告诉记者,据老一辈的人讲,当年黄檗禅寺从山门到正殿即有九进,早起的小沙弥要洒扫完所有庭院,须得好几个时辰,足见斯时寺内规模之巨、香火之盛。如今,新黄檗寺虽刚刚起步,但有关方面对该寺的重修规划已提到了议事日程上,并聘请了南昌市佛教协会副会长纯一法师担任寺庙的住持。
据老李介绍,目前,在黄檗古寺原址上自2004年起已开始初步修复了一些建筑,造价200多万元的天王殿和造价300余万元的大雄宝殿主体业已基本竣工,尽管内部装修仍在加紧进行当中,但外立面的彩釉粉饰已呈现出一派金碧辉煌,新黄檗寺的建成开放已是指日可待。
远处山上桐花朵朵,加之荷树蓬蓬勃勃正处花期,大自然旺盛的生命力在竹海中显得分外妖娆。或许这正如黄檗古寺的命运,千年梵行至今,尽管几度兴废,却仍然顽强不屈,在后人的不懈努力下,相信昔日祥云绕宝刹、钟罄答晨暮的盛景,必当很快就会重现。
(记者雷水亮/文 杨吉星/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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