郎木寺：不辞长作甘川人

　　周鸣之

　　从兰州到甘南，风景已经变了几番。刚出兰州，红扑扑的山棱，零星长着些草树，一副惨淡模样。一路往南直至临夏，夹道的群山倏然后退了几公里，近距中高大的景致换作了大大小小华美的清真寺，却有山一样岿然不动的庄严姿态。而甘南再往南呢，沿途景致又唰地换作连绵起伏的丘陵，绿色绒毯一般堆叠在大地上。

　　此时已经过了最盛的花期，草原上改开黄、白、紫三色小花，星星点点，不美艳，但自有一种喜庆之感。一路上风景宜人的地方均可见袅袅炊烟，和安营扎寨的帐篷，来欢度香浪节的藏族人。香浪是藏语中“采薪”的意思。农历的六七月，甘南安多藏族寺院的僧侣要依时令外出砍柴。由于当日无法折返，便依山傍水野外宿营。后来香浪节逐渐演变为僧俗同乐、家族团圆的重要节日。此时阳光和煦，水草丰茂，各色花朵点缀山间。辛劳的牧民们也是一年中难得休闲，一家出游吃酒吃肉，烹牛宰羊，煮酒熬茶，尽情嬉乐。一时间喧闹欢腾，炊烟袅袅，空寂的草原霎时热闹非凡。

　　我们的目的地是一个叫做郎木寺的地方。严格说来，郎木寺并不是一个寺院的名字，而是一个小镇，乃是甘肃与四川交界处。小镇依傍着一条叫做白龙江的小河，白龙江的东南段是四川，属阿坝州若尔盖县；西北段则是甘肃，属甘南藏族自治州玛曲县。

　　车逼近郎木寺，是连续十几公里急转与下坡。公路蜿蜒，山势也腾然变换。丘陵之后，突地有灰色的巨岩伸探出来，又迅速地隐没在云中。风景陡转急换，山岭峻茂更似四川的秀美壮丽。等我们醒过神来，已经到了一个奇怪的小镇上。

　　说它奇怪几乎是第一眼就留下的印象。小镇随处可见披着枣红色袈裟的藏族僧人和背着等身高行囊的各色外国行客，中国游客竟显得稀见了。僧人多并不奇怪，小镇上有两座重要的藏传佛教的寺院。不过外国人对这个中国小镇的超凡执着，却着实让我费解。小镇街道上开着颇有风情的酒吧，英语标示还绘声绘色地描述着牦牛肉汉堡的可口诱人。找人询问了一下，才知是Lonely Planet China的四星推荐，让各国的背包客们慕名而至。

　　事实上，在这样一个甘川交界的地方呆上两天，便足够发现许多奇妙之处。两省的居民都固执地保守着各自地域的风俗习性。两省的人家即便只隔着一道围墙，即便都是藏族，那口音、饮食习惯、屋子结构都截然不同。

　　甘川两端的山头各有一座寺院，风格亦是迥异。四川的叫做格尔底达仓纳摩寺，依靠着纳摩大峡谷，守着白龙江的源头。白粉刷墙，琉璃作瓦，素朴端庄。甘肃那边的则是赛赤寺，高殿红墙，金顶耸立，庄严中带着一份凛然的贵气。

　　格尔底寺与赛赤寺也说不上哪一个更古老，哪家更权威。不过格尔底寺旁的纳摩大峡谷，确是每个来此的背包客都应该一览的胜境。里面卧着白龙江的源头，藏着仙女降服虎害的传说。

　　两山峭逼如门处，便是纳摩大峡谷。再往里去，要涉溪而行。踩着薄薄的石片，可以感到脚下的泉水微凉。走不多远，小溪便隐入一处山壁。那边是白龙江源，从一方小眼里汩汩地流出。说来奇怪，就这样浅浅的水，流到一公里外的村镇中，竟已是三米见宽，水势湍急。也难怪藏族人把这白龙江水称为神水，为着源头建碑，挂上五色哈达。

　　再往峡谷里走便不见水了。纳摩峡谷是当地少有的石灰岩地貌，远处群峰环耸，姿态万千，嵯峨特异，碧天如洗与苍翠的松木点映。峡谷并不如何深，也不如何陡峭，不过沿途并没有开凿的路，皆是日复一日转经的藏族人和不辞艰难的游人踩出的小路。沿途的山坡上，有当地的藏人沿途飘撒“风马”。“风马”是藏族人用以许愿、祈福的仪式。藏族人相信当地的守护神常常骑着风马巡视，以佑护当地的安宁祥和。那印有“风马”图案的白纸高高扬起，散落在山坡上。远处传来僧人吹奏铜钦的乐音，隐约又有种焚烧松脂的香味，环顾四周，竟无人烟，静谧之气霍然而至。

　　站到一处高坡，可以俯视小镇，这座被外国游人称为“东方小瑞士”的村子的美丽温柔才渐渐完整地显露出来。郎木寺乡三面环山，而山呢，个个呈现不同的质地。同行的朋友卓玛告诉我，那略带红色的成排整齐的山（红石崖），是十一位仙女下凡，山的背后便是广阔无垠的若尔盖大草原。另一处飞霞环绕的奇峰陡崖是海拔4200米的华盖神山。或许在藏族人的眼里，任何美丽和富有气韵的景致及生灵都带着神性，这种敬畏在他们的世俗生活中转换为一种平和与满足。

　　峡谷内阴晴不定，碎石窄道与草坪交互出现，时窄时阔，如是往前又是一里。心情也随着山势而变化，逼仄时惊悚，阔达时震撼，这或许是自小与自然分离的人面对美景时的疏离与不适应。走到一处平坡，视野甚广。方才还不可欺近的高山，在这里竟开开阔阔地一路向峡谷倾倒下来。牦牛、羊群就在山坡上信步悠游，与人无相侵扰，于是峡谷在壮丽之外还别具了一种友好的姿态。但它的美不是温柔的，而是不由分说地将人包裹起来的刚毅、野性和不驯服。只要见过这份活泼率真与吸引力，便是隔着崇山峻岭，大江莽原，也要不远万里来此，赴这一面之约。

　　之后再不能进了，牧区在峡谷七八公里处驻扎，有藏獒把守，若是不想拿性命开玩笑，还是换个季节来为好。到了秋天，可以在飒飒的秋风中穿越峡谷，去看看山后面是什么模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