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和我的角色李叔同
濮存昕:我和我的角色李叔同
5月底,我去了四川,还坐直升机去了映秀镇。生死存亡给了我太多启迪!爱就是慈悲,我将心比心,如果我是废墟下的生命,如果我是那个孩子的父母或是那对父母的孩子,我会怎么样?在每一次大灾面前,大师们为人师表勇于担当,我们每个人的滋养就来自于师表——从爱感同身受出发去感悟爱
我要说什么
有时候我是自信的,有时候是不自信的。比如当我接到邀请到杭州师范大学来演讲,还要做我尊敬的先贤们研究中心的顾问(编者注:杭师大是国家级“弘丰研究中心”的所在地),李叔同(弘一法师)和丰子恺的师生之谊一直是学界公认的佳话,这让我在慌张、不自信与自信之间来回打架,以至于昨天晚上我到杭州还一直在想“我要说什么”。
当然,我在思考角度的时候,一定是以演员的身份来讲大家心目中的李叔同(弘一大师),因为我演过这个角色,是我唯一能够表达的。我今天演讲来源于你们营造一个气场,营造一种互动,给我一种支持,把我的能量能够燃起。刚才钱江晚报记者说,想整理一只稿子,我说我是“满嘴胡说”,你整理这个稿,是你有生以来最难的一次。
我演李叔同是冥冥之中的注定
1991年我在拍摄《清凉寺钟声》的时候,第一次读到李叔同传记。拍完《清凉寺钟声》后,我就有一个愿望,想演弘一法师。1995年,我终于等到了电视剧《弘一法师》的拍摄,我觉得机会来了,就开始拼命读剧本、练字,有点临时抱佛脚。为了削瘦脸庞,常常饿得眼冒金星,然后发现自己还没有准备好。签字的那一刻,我反悔了,我对导演说“我做不来,我没准备好。”另外坦白地说,在当时也没有拍好这部作品的时机。
结果这一擦肩,又过了很多年。到了2003年底,《一轮明月》电影制片人和导演打来电话问:“你要不要演?”我说:“我要演,我一定要参加1剧本拿来一看,有我心目中要表达的空间,而且我有前面准备过的基础,于是赶紧进入状态。2004年3月开始拍摄《一轮明月》,虽然当时的剧本还有待完善,投资也只有三四百万到位(拍一部电影要很多钱,现在很多的小制作电影起码也要六七百万),这点钱哪里够?可是我演李叔同仿佛是冥冥之中有一种注定,使得这部片子艰难地一点一点向前推进,大家都愿意参与,各方面的力量都在汇聚,最后钱凑到了700万左右,保证有胶片,能洗印,各路人才没有要高价,这部影片终于拍起来了。
我拼命想投入,首先能够做的努力就是饿其体肤,劳其筋骨,远离一个现代青年、一个演员世俗人的生活空间才能够进入到弘一法师的境界。比如说“打坐”,只有呼才能吸,我当时必须要把浊气呼出。有时人家非请你,举起酒杯,丰富的菜肴一大桌子,你不吃人情过不去,你就得张开庸俗的嘴往里吞。我突然想到了高仓健演的杜丘,躲不开吃喝,我就用杜丘的办法,吃完了用手指伸进嘴里,使劲呕吐。那个时候真受煎熬,但我的脸消瘦下去才有权利演,要不然人说“瞧这人的嘴脸,哪里像我们心目中的大师1
《一轮明月》没走商业渠道
弘一大师有一种感召,每个人如果能够有这样一个空间和环境,让你可以这样去接近大师的时候。曾经有两个多月的时间,我穿着扮演弘一大师的服装,还以他的名义参加各种活动。剧组人员在福建泉州开新闻发布会,少年儿童唱起了弘一大师作词的《送别》和《祖国歌》。那天发言我很激动,我是这么说的:“西天界外,弘一大师如果在天有灵,他看到有人在扮演他,有人在拍他的电影,会怎么想?”我只能想象弘一大师在西天界外嫣然一笑而已!他对生死都已经了却,何在乎名利?!
这部电影叫《一轮明月》,取自于赵朴初先生纪念弘一大师的一首诗:“深悲早现茶花女,胜愿终成苦行僧,无尽奇珍供世眼,一轮明月耀天心。”一轮皎皎明月悬挂夜空,多少人仰望他,和仰望太阳是不一样的感觉。太阳温暖,给予我们生命所有的滋养;月亮冷静,弥补我们精神生活中的一些缺憾。赵朴初先生把弘一大师喻为“一轮明月”,供我们今天去仰望他,印照自己,去寻觅自己灵魂中那些需要得到的滋养。
事实上,这部影片一直没有在商业渠道发行。用最小的投入达到最大的经济效益是商业的规则,这部影片,可能商业对于它来讲有一种犹豫,所以商业一直没有进入,但是这部影片在大学校园有过一些播放,我很欣慰。看过的朋友,多少会在这部影片中接近了大师。
人生不过三层楼
李叔同在告别人生的时候,说:“不要难过,当下一切都速速而去,去去就来。”
如此了断,如此坦然,如此淡定,这是佛家生死哲学的最高境界,生死都能够放下,何在乎名利困扰!何在乎人与人之间的纷争!弘一大师一段一段的生命样式,截然不同,串在一起,如珠玑般,让我们看到了他精彩人生的串联。当年他在浙江省两级师范学校(杭州师范大学前身)6年的教学生涯,也是他人生驿站之一。他是一位行者,永远要上路,不甘于在一个地方太久,永远不能够满足,停歇不下来。他对学子说:“我老是觉得心里空落落的,我老想去拥抱那未知的,我不知道,我不能解释自己。”学子说:“你可以出家”。后来又有学子问他,什么叫爱?弘一大师解释:爱便是慈悲。
他的弟子丰子恺先生曾说,人生不过三层楼,他讲弘一大师从一层、二层,一直上到三层。一层楼是衣食住行、荣华富贵、妻子儿女,很多人匍匐在一层而满足着。当他的生命还有一些脚力,登上二层楼一看,这里的精神生活,让他感到快乐。可惜精神生活往往昙花一现。难道人生只有两层楼吗?他四下张望,上下探索,最后发现还有一架楼梯,很少有人上去,很窄,很陡,第三层楼是灵魂生活,灵魂生活有一种品质就是不顾一切,我们做一件事情,如果你选定了,就咬定青山不松口,深深扎根下去,去迎接绚烂的阳光雨露。
今天我们探究弘一大师,最大启迪就是“拿得起、放得下”。有很多的大家,在生命的晚年,往往有一种“无可奈何花落去”的悲凉,但是弘一大师却那么从容,自愿断药断食断水,用白纸黑字留下“悲欣交集”四个字(现在真迹收藏在上海龙华寺)。我家里有这四个字的拓片,我把它看成一幅画、一个音符,经常在看,他是用了肢体残留的气力和精神的盈满来写这四个字的,我一辈子都在想。
最后,我借用朱光潜先生纪念弘一大师文章的标题:“用出世的精神做入世的事业”来结束我的发言。入世是指我们当下的学业、教育,生存,就业等等。什么是出世的精神?我以为最通俗的解释就是“大的空间”,就是站得高、看得远,自己每一次在艰难选择的时候,你要用更远大的情怀来解释自己生命中面临的问题。
这是我们的传统文化给我们的一些启示。我们随时都能感觉到弘一大师作为一个远行者,永远不甘心,不满足于当下,苦苦去求索生命的态度,能够和自己所有的羁绊、障碍、困扰一刀两断。这就是“出世的精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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