皖西山水钟灵秀

　　皖西山水钟灵秀作者：陈珍珍

　　电光石火，岁月迁流，一代佛学宗师、书法大家、韵文学家、慈善家……赵朴老离开我们已将七年了。他老人家对世界和平、宗教团结、弘扬佛教文化、培育僧才，以促进中国佛教的兴隆发展，乃至对我个人如沐春风如沾化雨般的耳提面命的教益，真使我铭感五内，毕生亦未能忘怀。

　　今年11月5日（当年农历九月三十日）是尊敬的赵朴老诞辰百寿纪念日，他老的家乡安徽太湖县（皖西），将举行隆重纪念活动，要我撰写一篇文章，我欣然应命以示对朴老永恒的追思。(一）状元及第 四代簪缨

　　1990年晚秋时节，朴老偕夫人再度来泉州，此行是应新加坡宏船老法师敦请来泉州指导承天寺重建落成暨开光庆典。朴老受宏船老法师爱国、爱教、爱乡的精神所感动，不惜耄耋之年、不辞舟车劳顿，万里驱驰，专程来的。时值一代艺术大师律宗泰斗弘一大师诞辰110周年，我们在开元寺举行纪念活动，朴老也莅会讲话。他老人家勉励佛教徒要学习弘一大师“不为自己求安乐，但愿众生得离苦”的精神。当时《弘一大师全集》正在紧张进行编辑之中。我们向朴老详细汇报，他老人家提出很多宝贵的意见，我们都一一照办，因而取得圆满成功。

　　我很喜爱朴老的墨宝，经常为泉州寺院代向朴老求对联或匾额。但自己却除他老人家先后给我8封亲笔信（有的用他的书斋名称“无尽意”制作的玉版宣纸信笺，有的盖私章存意给我收藏。）外，未敢求一幅中堂或楹联留念。不料此行来泉返京不久，即托人捎来一幅中堂，字数达82字，录王荆公《皈依三宝赞》。这是朴老对我的厚惠。我收到墨宝后欣喜无量，遂赋七律一诗题为：

　　朴老会长惠赐墨宝喜赋

　　再现维摩世所崇，清才早著启鸿蒙。

　　三珠树色盈庭茂，一脉书香奕代同。

　　抚汉规秦求质朴，临碑摹帖夺天工。

　　皖西山水钟灵秀，艺苑争传共仰公。

　　朴老祖籍安徽省太湖县。是皖西深山里一个古郡。这一带地貌，山川形胜，灵气所钟，必毓圣贤。朴老就生长在这四代簪缨的状元世家。他的太高祖父赵文楷是清嘉庆帝钦点一甲一名状元及第。

　　是年为嘉庆元年（公元1796年）。48年后，赵文楷的儿子赵畇于道光23年（1844年）中甲辰科二甲进士，授予翰林院编修（朴老的曾祖父）；13年后赵继元（赵朴老的祖父）于咸丰7年（1857年）中丁巳科二甲进士，授予翰林院庶吉士；23年后，赵曾重（朴老的伯父）于光绪七年（1880年）中庚辰科二甲进士，入选翰林院庶吉编修。不到一百年间，安徽太湖这个山城小郡，竟出了一位状元，三位进士都入翰林，这四代都是直系亲属。稽之史乘，有清一代直系亲属连续四代入翰林者，唯朴老一家。

　　太湖县原属安庆市，翰林第就建在安庆市，大门匾额书“世太史第”，两侧有光绪帝御赐“江山如画，物我同春”楹联。门内高悬光绪帝御笔赐赵曾重的“四代翰林”匾。在太湖寺前河还有一座比安庆“世太史第，（翰林府）更早更大的状元府，获嘉庆帝御笔钦赐“状元及第”匾。朴老就生长在这样钟鸣鼎食、世代簪缨、名门望簇的大家庭里，耳濡目染尽是书香，因而孕育出朴老这样一位民族精英。我在拙诗中颔联有：“三珠树色盈庭茂，一脉书香奕代同。”句。说的就是朴老生长在这样一个煊赫一代的名门世家。“三珠树”典出《新唐书·王勃传》唐初王〓、王〓、王勃三兄弟都有才名，均中进士。杜易简称他们为“三珠树”，后人常用作对别人兄弟的赞词。“一脉书香奕代同”：指的是朴老一家，直属亲连续四代入翰林，本文亦以“皖西山水钟灵秀”命题。（二）春风化雨 教泽芬芳

　　我第一次拜见朴老，距今已半个世纪多。那是1952年春，我陪先父母到上海探亲。（那时弟妹都在沪工作、读书。）在弟弟家住一段时间，经常到上海佛教青年会参加会友活动。有一天，佛教学者陈海量居士问我：“你想会见赵朴老吗?”我回他“当然求之不得，我已久仰他的大名了。”于是由海量居士带领我和另一位朋友到玉佛寺拜见朴老，经海量居士事先介绍，朴老已知道我曾经信仰基督教，并在一所英国基督教长老会办的女子中学任教，嗣因受弘一大师德学的感化，从而弃耶皈佛。朴老慈祥地笑着对我说：“我大学念的也是教会学校东吴大学。我们多熟悉一些别教的情况，再与佛教作比较，会增强信心，确有好处……。”接受耳提面命约半个多小时，见到他案头堆满文件，知道他工作很忙，我们告辞了。朴老这一席话，对我辞退中学教师职务，一生无怨无悔尽义务从事佛教文化教育事业，的确起了不小的作用。

　　韶光易陨，岁月匆匆。上世纪50年代中期以后，极左思潮弥漫神州大地，佛教活动不多。特别是“文革”十年浩劫，更是“谈佛色变”，很少和佛教界人士联系。一直到十一届三中全会后，阴霾扫净，大地重光，宗教政策得到落实，尊敬的朴老重新主持中国佛协工作，1981年朴老偕夫人陈邦织先生第一次来闽视察。时值元宵灯节，泉州市民对这个节日异常重视，年年都举办隆重花灯展和文艺踩街（化装游行）活动。一些诗词爱好者都在开元寺两廊贴满主题为歌颂花灯节并赞颂社会新气象。

　　还在开元寺挂满千姿百态的花灯，争奇斗艳。东南亚各国华侨和港澳同胞都组织南音社团回乡参加大会唱。开元寺东西两座石塔点起数以千计的彩色电灯，照耀全市，蔚为壮观。朴老和夫人也从福州莅泉观灯，他说平生看过许多地方的元宵节，没有胜过泉州，不愧为海滨邹鲁历史文化名城。元夜朴老和夫人来开元寺观灯，并喜赋七绝两首：

　　（一）

　　放大光明双宋塔，花灯如海竟新奇。

　　平生看遍鱼龙戏，不及今年元夜时。

　　（二）

　　管弦和雅听南音，唐宋溯源大可寻。

　　不意友声来海外，喜逢佳节又逢亲。

　　翌日泉州市佛教协会和开元寺联合在开元寺客堂举行欢迎赵朴老会长莅泉州视察座谈会。我也参加接待工作，市领导也出席。朴老讲话主要是落实宗教政策问题，佛教界人士闻后万分欣慰。沉寂廿余年的佛教将复苏，大家盛赞朴老是维摩诘降世的大护法。会后我也不揣谫陋赋七言律诗一首呈朴老指正：

　　欢迎朴老会长莅泉视察

　　久慕清才射斗牛，神州物望仰嘉猷。

　　前身合是维摩诘，此世犹尊释贯休。

　　借哭三尼讥魍魉，也吟片石付春秋。

　　温陵有幸迎耆宿，翰墨流芳孰与俦。

　　此后遇有佛教内难解决的问题，我便奉函请教朴老，他老人家虽在百忙中也会拨冗惠赐新笔信，时而由秘书代笔。每次拜读朴老的亲笔信，除了如沐春风如沾化雨的感受外，还有一种最高雅的艺术享受。（三）《全集》问世 法益良深

　　1987年春，中国佛协召开第五届代表大会，我应邀赴京参加盛会，得以又一次拜见朴老和夫人。当时我不自量力，正准备发起出版《弘一大师全集》，我深知弘公出家前是一位艺术大师，出家后是一位修持律宗的高僧。他的创作，论著等卷帙浩繁，要出版《全集》确非易事。大师圆寂后，他的好友、同事、学生们都是中国一流的艺术家、教育家、作家，也有此议，但终因种种原因所阻，未能实现。

　　大会闭幕后，我特诣赵府拜谒朴老和夫人，将我倡议出版《弘一大师全集》的意义和心愿向朴老详为汇报，朴老很赞同我的意见，因他对弘一大师也是备极尊崇景仰的。曾在《弘一法师》一书的《弁言》中说：“近代中国佛教，自清末杨仁山居士倡导以来，由绝学蔚为显者，各宗大德，阐教明宗，竟擅其美，其以律学名家，戒行精严，锱素皈仰，薄海同钦者，当推弘一大师为第一人。”朴老还写了一首七绝赞叹大师一生的艺术成就：“深悲早现茶花女，胜愿终成苦行僧。无尽奇珍供世眼，一轮圆月耀天心。”最使我感动的是，他老人家不但不轻视我这个名不见经传的小人物竟敢痴想前贤欲做而未果的大事业，而是表示全力支持，要我务必排除万难，完成这一重大工程。于是我先口头请他膺任《全集》总顾问并为全集题签，他都欣然允诺，这对我是极大的鼓舞和鞭策。

　　尔后，我三度赴香港、新加坡、菲律宾向海外闽籍大德法师筹资助印《弘一大师全集》。由于大师德望昭感，果然一呼百应，在诸山长老大德善士的鼎力资助下，终于筹措了足够的经费。当时在新加坡旅次曾将筹资盛况奉函告慰朴老，并填《云仙引》一词请朴老郢正。

　　《云仙引》

　　一苇凌波，传灯异域，毗尼净化心田。怀先哲，慕前贤。追思晚晴

　　风范，千载南山伤寂然。宣祖芳规，律仪重振，砥柱擎天。

　　长空缥缈云烟。慨遗著尘封年复年!“廓尔亡言，华枝春满”，殊胜

　　因缘。乡关一呼，诸公景从，付梓韦编奕世传。中兴坠绪，厥功奚伟!

　　法雨绵绵。

　　回国后立即组织编辑委员会，向全国与大师有关的城市搜集资料。

　　编辑工作于1987年底启动，历时5年于1992年农历9月4日大师圆寂50周年纪念会，在泉外承天寺举行纪念活动并为全集举行首发式。封面是名画家徐悲鸿30年代的油画弘一大师半身像。朴老署签的书法烫了金，16开本精装共10大册，由福建人民出版社承印。放在案头，高及盈尺，甚为壮观。5年来都是在朴老热情支持指导下进行编务的。厥功奚伟哉1993年10月，中国佛协召开第六届代表大会，我又应邀出席。

　　带了2套《弘一大师全集》晋京，1套送中国佛教协会，1套送朴老总顾问。15日会议在友谊宾馆举行，朴老亲自主持并作工作报告。20日上午朴老约我到贵宾楼一晤，一见面他老人家微笑着翘起大拇指说：“你真了不起。《弘一大师全集》真的问世了，功德无量!功德无量!”我说“这是朴老鼓励!支持和指导下的丰硕成果。”接着他说：“本月10日我才从日本回国。此次是参加中、日、韩佛教文化交流会，日本、韩国佛教界对我们很尊重，都称呼我们为‘老大哥’。”我心里想，如果没有祖国的日益强盛，没有朴老这样一位德高望重的长者作宗教领袖，中国佛教界就没有今天饮誉世界的地位。

　　朴老驾鹤西去已将7年了，但他那虔诚朴实的佛家学养、诲人不倦的学者风范、高风亮节的洁净操守，多才多艺的渊博学识，和弘一大师一样，永远活在人们的心中，矗如丰碑。

　　大凡一般哲人，常会在生前立下遗嘱或遗偈，朴老也不例外，他和弘一大师一样立下遗嘱后又撰了8句遗偈。

　　弘一大师写的是：

　　君子之交，其淡如水。执象而求，咫尺千里。

　　问余何适，廓尔亡言。花枝春满，天心月圆。朴老的是：

　　生固欣然，死亦无憾，花落还开，水流不断，

　　我兮何有，谁欤安息? 明月清风，不劳寻觅。

　　朴老是带着“欣然”、“无憾”……的心情安详地到他那“明月清风劳寻觅”的最高涅槃境界去，祈愿他早日再来娑婆世界渡众生。

　　2007年2月写于泉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