石华寺残卷
石华寺残卷
折向一条林荫蔽日的小路,农家乐嘈杂的声音渐渐杳了。
一个人行进在深深的缙云山中,特别地自在,特别地放松,特别地愉悦。眼下,我正任由这小路牵着,一直走了去。绕了弯儿,上了阶,不经意间却遭遇一尊石像。石像已残,头颅已掉。想像当年,当是正襟危坐,道貌岸然。而今虽仍是坐姿,却没个坐像,斜着。没有头颅的身躯怕是总也想不明白,如今怎会落得如此下场。服饰依然整洁,由苍苔染了色,便显出时间尺子的长短。我心中纳闷,深山荒野,哪来的石像?自是信步而行,又见小路两边,各有一墩柱础。尽管岁月风雨剥蚀,依稀仍能识别当初的精美。头前,又有几尊残像随意立着。或许这里当年是个热闹的场所?
果然如此。如今虽仅余缙云寺、绍龙观两座庙观,当年缙云山却是香火鼎盛,曾有八座寺庙道观散在缙云九峰各处。我脚下正是当年的八大寺庙之一的石华寺。石华寺,得名于寺后夕照峰下一突兀而起的顽石,顽石高二十余米,陡不可攀,状如石笋,又若石花,其上有树,仿佛也梦笔生花一般。古时花华二字通假互用,于是其庙得名石华寺。石华寺建寺年代不详,却有明代江朝宗书《石华寺碑记》。而今寺庙早已不存,风景却依然如昨。两株古桂于遗址前相邻相依,树干粗壮,一人不能合围;树枝开展,便于生叶著花。周遭古树森然,叫得出名的便有银杏、香樟、悬铃木,均是合围粗,高数十米身躯,枝桠散开,遮天蔽日。下得一级台地,前面茂竹成林,蓬勃旺盛。有风来巡,竹林间竟是歌吟不止。更有灌木杂树藤蔓瑶草高低拱卫,列阵成墙,漫天罗网。只可惜如此严防死守依然未能阻止石华寺消失于上世纪那个荒唐的年代。有资料记载,石华寺被撤毁于1967年。如今我来,不经意间却成了一个凭吊者。追古思今,怅然之感油然而生。
翻开石华寺不成系统的编年残卷,它于史上颇有些与名人交往的记录。
明代进士,曾参与撰修《大明一统志》,后升翰林院编修、侍读的江朝宗曾为石华寺书下《石华寺碑记》。其中有云:“寺在夕照下,旧名庵,今名寺。回顾眺焉,挺然突出,人仰瞻之,若在云表,竹木森然,一尘不到,真天壤胜概也。”寥寥数字,道出石华寺幽静风光,佛家境界跃然而出。
抗战将重庆变成陪都。当时重庆集聚了各界名流和军政官员。尽管战事纷繁,仍有许多人偷闲来缙云山游玩、避暑,也躲日军飞机轰炸。当时的国府主席林森、国民党文胆陈布雷、以及文学界名人梁漱溟,梁实秋,老舍,林语堂、赵清阁等都曾在石华寺留下他们的足迹。更有甚者就居于庙内,将一腔热血消解在青灯古佛,晨钟暮鼓,青山翠树之间。有记载,一个时期,居于寺内香客竟比僧众还多。
解放后,邓小平、贺龙等领导人忙里偷闲,也曾在缙云山上小住。尽管没有明确记录,想来也曾信步走到过石华寺。
没有想到,数十年以后,石华寺竟在一阵吆喝中灰飞烟灭。石笋无言,只是默默肃立;古树无语,只是低垂枝杆,耷拉绿叶。古老寺庙无法抗拒年轻躯体的折腾。没有经历太多的阵痛,殿堂“砰”然倒下,文化在瞬间成为一堆瓦砾,历史戛然中止。
又是几十年过去。而今我独自上山寻花,却无意间闯入一块尘封的记忆。
拆毁的杉木恐怕早已化为缕缕炊烟,满地堆积的瓦砾也已荡然无存。在缙云山导游图中,已经找不到石华寺的名字。唯剩下几块基本平整却布满半人高茎秆的台地,几方曾经精美华丽而今已然残缺破损的柱础,几尊曾经享受无数香客膜拜而今身躯不全的石像。十数株依然壮硕依然长春依然沉默的古树,静静地守候在石华寺遗址,或者是在寄望石华寺香火重续。
也许它们的奢望有一定的合理性。在那几尊残像前面,密密麻麻插满已经熄掉香烟火烛残梗,想是还有不少香民仍然惦念着曾经香客盈门的石华寺。
我不寄望石华寺的重建。我只想挖掘被掩埋的文化遗存,捡拾起中断的文化,将陆续拾得的残卷串联起来,丰富起来,完整起来。而石华寺遗址,无非只是我偶然相遇并激发我想像的一卷散落的残卷。
来源: 重庆日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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