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诗僧传奇——纪念定持法师圆寂十周年

       

发布时间:2010年03月31日
来源:不详   作者:林梭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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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诗僧传奇——纪念定持法师圆寂十周年
  林梭聪
  引子
  碧波拥抱的葫芦形南澳岛,是一座位于闽粤交界的神奇宝岛,一颗镶嵌在北回归线上的璀璨明珠,一处著名的台胞祖居地,一个广东省的唯一海岛县,一个吸引着海内外“徐霞客”们的旅游区。随着2009年1月20日南澳跨海大桥开工,数年后长虹泛彩,明珠将更加耀眼、。
  南澳岛,古称“井澳。、“白城”(为纪念明万历四年首任南澳镇副总兵白韩纪筑城时染疾身故而名)、“瀛南”。岛上群峰突起,逶迤磅礴,酷似一个大葫芦浮波。南澳县主岛面积仅109.04平方公里,加上周围“卫星”小岛22个总共才111.53平方公里,而海域却有4600平方公里之辽阔?。民生以渔为主,兼有农、盐、工等。今人口仅7万多人,另外居大陆者数万人,在台湾、澎湖有祖籍南澳者也约7万多人。
  虽为弹丸之地,但因处于海防要冲,系我国东南第一重镇,世称“漳潮锁钥,闽粤咽喉”,故历来为兵家必争之地。自明万历三年(1575)诏设“协守漳潮等处专驻南澳副总兵”(清康熙二十四年升设总兵),越载建城于深澳,置专阃辖漳、泉、潮、惠四州府之水师。有两帝(南宋帝赵呈及其弟帝赵禺)、一监国(南明鲁王朱以海)、三相(南宋陈宜中、陆秀夫、张世杰)、明清4位民族英雄戚继光,郑成功、施琅、刘永福,都在岛上留下芳踪。现代胡耀邦、赵紫阳、陈赓、李鹏、李德生、乔石、谷牧、田纪云、李沛瑶、宋平、李贵鲜、胡绳、吴阶平、谢非、张德江、张思卿、刘延东、张万年、刘华清、迟浩田、李嘉诚、饶宗颐、庄世平、吴南生、汪道涵、童大林、秦牧、关山月、刘诗昆、薛汕等名人,也曾渡海前往视察。
  小岛地灵人杰,古今英才辈出。
  以武将而言,在明清涌现了44名将军,其中明监军道1名,南明都督2名,清左都督1名、提督11名、总兵11名、副将18名,故清末时“澳榴(指饮誉中外南澳石榴)澳将”闻名遐迩。著者有明末进士、十三省监军道,与张献忠战败不降而殉身,被载人《明史》的隆澳人陈殡(原籍东山岛,少随父移居南澳),乾隆琼州镇总兵的深澳人林吕韬、署福建水师提督深澳人陈谢勇(后移居陆丰县东海),道光广东水师提督、屡败英夷鸦片船、受林则徐表彰的深澳人洪名香,乾隆七年考中武进士、任碣石镇守备而以亲老乞终养归慷慨济世的云澳人陈定举(即定持法师之先祖),嘉庆广东左翼镇总兵、威震海疆、有著述问世、被载人《明史》的深澳人黄标,道光福建水师提督的深澳人程思高、郑高祥及其同父异母之弟、同治署阳江镇总兵的郑耀祥(与兄后移居澄海县城),道光琼州总兵并善于诗书画的深澳人黄庆元、福建澎湖副将的深澳人蔡安国,同治浙江水师提督的深澳人陈世彰、福建水师提督的深澳人黄进平(即仰山,为官清廉而绰号“黄勿钱”)、署南澳总兵的云澳人陈功……
  又有显赫的文官、科学家、革命家、企业家、名教授、作家、画家、编剧、演员、运动员。例如,明末由江西奉新县巡检被改武职升授南昌府守备的深澳人曾继兴(原籍饶平县),及其子、任过四川整江县知县的曾日省;光绪福建汀州府知府、以奇谋破获庶园强奸杀人案的深澳人洪懋臣(又名亮采,洪名香提台之Jc~l,);出身渔民,却集乐手(有“陶仙弦”美称)、演员、导演、编剧于一身,与澳人李秀才合编《扫窗会》潮剧风靡于东南亚的龙地乡人林陶(1870—1942);自幼卖给旅泰澄海县人当养子,后为新四军代表赴泰募款并把分到的家产献给新四军,把亲历情境,创作成全国畅销书《皖南事变前后》、《上饶集中营》,被错划为“右派”的后宅镇渔家子陈子谷(1916-1987),少失怙,为避敌揖捕而逃往泰国,再投奔延安,当过张闻天秘书,后为全国人大代表、福建省人大副主任宫前乡人蔡黎(原名盖耀,?915一J995);16岁长途跋涉到丰顺县八乡山,出席东江第一次工农兵代表大会,历任澄海县赤卫队代队长、中共汕头市委交通员,后越狱逃台,化名蔡诗彬考入福建警官训练所,升至副师级官员,弃暗投明的澳前乡人林庆云(1914—2004);少年出家向剃度师纯鉴学到伤科医术,后还俗而成为香港名医的后宅镇山顶乡人吴云翔(1920一?);由中国地质科学院选派留苏两人之一,后任北京自然博物馆自然历史研究所所长,系中国古昆虫学科带头人之一的后宅镇人洪友崇(1929一);中国天文物理学家、南京大学天文系教授、出版《太阳物理学》等逾10部专著,荣获国家科技进步二等奖的后宅镇人章振大(1930--);毕业于同济医科大学,曾任该大学附属同济医院皮肤性病科主任医师、教授,出版《激光皮肤性病学》等书4部,1991年被卫生部授予“部属高等学校优秀教师”称号,1993年起享受国务院“国家政府特殊津贴专家”待遇,湖北省皮肤性病学会主任委员的后宅镇人陈映玲(女,1036—);毕业于厦门集美水产学校,到中国科学院水生生物研究所(设在武汉)工作,后任该所鱼类博物馆馆长,著《中国淡水鱼鲜谱》、《观赏鱼彩色图鉴》及合作出书共10多部,1999年获“全国科普先进工作者”称号,湖北省动物学会副理事长兼秘书长、省海外潮人联谊会副会长的后宅镇人陈炜(陈映玲胞弟,?042—);本是渔家子,后为中国科学院高能物理研究所高级工程师、高能物理加速器磁铁制造专家,研制环氧树脂真空压力灌注工艺而填补我国空白的山顶乡人黄炳松(1942-)’;澳洲华侨首富、集团公司董事长,捐款85万元建深澳基督教堂(共耗资120多万元)之深澳镇人陈锡恩(1918—);留学过日本,1951年赴抗美援朝后方医院任外科医生,被错划为“右派”,后移居加拿大的名医深澳人张德华(1917-1995);著名“长年”。黄大牛之孙女,得纯参老和尚传授武功、中医,落难于揭阳县南山马路村(今属揭西县灰寨镇)时,以看手纹诊病,被称为“南澳婆神医”的山顶乡人黄如奎(1924-1988);1958年出席全国第二次青年社会主义建设积极分子大会的后宅镇宫前乡人罗静春(1924—1981);1960年4月,与南澳县委副书记东成功(1922—2006)、三营一二G炮连指导员谭爱云(193l一)出席全国民兵代表大会的青澳民兵营营长许捷先(1929—2001);毕业于北京石油学院,被错划为“右派”,1988年起任中国大百科全书出版社副编审,于1994年与冯雪明共当责任编辑出版了《潮汕百科全书》的后宅镇人吴书年(193l一2003):自学成为我国灯谜、诗联界高手之一,有《黄柏长青集》(黄秋生主编,谜、诗、文共58万字)等书问世,获奖多项的后宅镇人黄辉孝(1924-2002)’;仅坐数年书斋,苦学成为广东唯一渔民作家,得过省青年文学奖,出书10余部的后宅镇人林松阳(1932—2007)’;毕业于湖北大学,后在北京任航空工业设计院副主任高级工程师,儿子蔡远航扮演过电影《末代皇帝》中少年溥仪等的后宅镇石路人蔡庆文(1934一);毕业于北大哲学系而留校任教,后任广州暨南大学文学院院长,著述多部的后宅镇人柯木火(1935—2007);与孪生弟刘文星同从韩山师专毕业,创作、整理、改编潮剧近百部,尤其是整理《金花牧羊》被列为中大中文系潮剧文学研究范本,潮州潮剧团编剧的深澳人刘管耀(原名刘文耀。1932—2002);苦学成为才子,集中医、乐手、诗人、书法家于——身的南台村人陈著升(1922·4·6—2004·10·26)。;任南澳县长时主管铺设了陆岛海底电缆而摘掉“无电县”帽子,改任县人大主任时以其为首在专家刘家澄等支持下,创办海岛风能发电场的章振贵(1931-);少年赴台,任过高雄潮汕同乡会理事长的深澳镇人薛仰梅(1933—)‘;2000年为研制小水线面双体船,填补国家空白而受四部委嘉奖的汕头大洋船舶工业总公司工程师、深澳人谢家骥(1937一);1959'年获省“劳动模范”称号,越夏出席全国文教群英会,后为汕头市“见义勇为先进个人”的后宅镇人柯汉杰(1939—);1982年被评为“省青少年造林护林突击手标兵”,当选为全国共青团十一次代表大会代表的山顶乡人黄秀雁(1961一);1987年获中国水产科研院技术推广二等奖,1989年获省科技进步二等奖,出版《鱿鱼》、《石斑鱼养殖技术》(与林永木合作),完成《潮海水族大观》书稿的县政协原副主席、深澳镇人欧瑞木(1940—);渔网改革能手,当选为第五届全国人大代表,后宅镇山顶乡人黄明海(1942一):1964年,在广东省军区比武中荣获“女神炮手”(4人)、“女特等射手”(1人)称号,受到陶铸、吴南生同志接见,荖园乡人林耀丹、林耀希⑤、蔡婵丹、蔡素金和县城沟仔下人吴乌妹;自学成为畜牧兽医师,又钻研中草药、水产养殖技术出成果,辅导学生写论文获全国青少年生物百项竞赛三等奖,自己也被省科协评为优秀辅导员的南澳县科协副主席、云澳镇人林永木(1946—1998);1995年荣获全国“绿化工作先进个人”称号,南澳县委副书记、县人大主任的后宅镇人章顺坑(1946一)与县林业局局长黄陵(1960—);留学日本,任过汕头人民银行行长、广东省银监局副局长,现任中国银监会司长的后宅镇人柯卡生(1964-);毕业于华师大而留校,出书8部,任文学院院长,今年任厂—东高考语文科评卷组组长的后宅镇人柯汉琳(1947-);毕业于中大而留校,有著述问世,2000年起任研究生院副院长的中柱乡人徐俊忠(1956-);今为广东潮剧院副院长、国家一级演员,2007年摘取中国戏剧最高奖“梅花奖”桂冠的后宅镇人张怡凰(1975一)’;荣获广州第九届运动会和中国体育学院大学生运动会撑竿跳高冠军、1990年广东省十项全能运动会银牌、任2008年北京奥运会田径国际裁判员,今为华南理工大学体育学院系主任的后宅镇人黄伟皓(1966-);1981年获汕头地区武术观摩赛男拳二等奖并获省武术观摩赛表演奖,以其为首兴建岛上抗日义勇军忠烈陵、山顶乡宋大峰祖师庙大楼(第三搂为药师坛城)、圣王庙(重兴)的龙湖医院伤科主治医师,山顶乡人黄培桂(1950--);被派往英国一大学做访问学者时,发现了氧自由基在光抑制作用中的双重性而令同行惊讶,获广东省科技进步奖一等奖、省自然科学奖二等奖、中国科学院自然学奖的华南植物园副教授、后宅镇人柯德森(1966一);2008年“5·12'’大地震发生后8天,年仅25岁的退伍女卫生员,既捐款,又勇当志愿者,赴重灾区护理伤病员15天,差点被倒墙压死,今春被评为“汕头市文明市民。的后宅镇人章烨柠(1983一)之,1996年4月作为南澳风电项目完成人获省电力科技进步三等奖,2005年2月被省委与省政府授予“省农村税费改革工作先进个人”称号,现任县委常委、宣传部部长的后宅镇人柯伟煌(1962—);1996年获省人事厅、省广播电视厅授予“先进工作者”称号,县委宣传部副部长、后宅镇人杨学荣(1952—);另有获省奖以上文艺家:林俊聪、洪振元、李开洲、张六、赖国荣、陈伟名、柯世伦、吴奋先、黄永生、黄秦奇、黄迎涛、黄培佳、黄培强、许沛雄、余为宏、林楚南、郑和、郑成和、林仕坚、林芝莲(女)、林少俊、洪金华、蔡圣洁、杨喜嘉、杨菁生、吴绍忠、沈振荣等。
  即使在空门,南澳岛也不乏龙象。
  从清末以来,有高僧名尼饮誉海内外。俗家潮汕大陆而弘法岛上者:超雪(号寄尘,清初诗僧)、莲禅(1838—1928)、怡光(1874—1930)、纯寂(1891—1940)、纯密(1901—1970)、纯保(1866—1936)、纯鉴(1896一1959)、定根(1915—2003)等。俗家南澳岛者:云澳荖园村仁智(1813—1902),深澳人怡深(1865—1937)、通性’、了定(1905-1040,今大北岩住持心印之师公),云澳镇澳前乡人定持(1921—1999),深澳人澄源(1878—1960),中柱村人弘歉(1925—2002),深澳人妙理(1915—1970,澄源出家前之女,原新加坡佛教总会委员)等。
  现代大和尚释定持,乃广东“五定高僧”(即定会又名莲舟、定然、定因、定根、定持法师)之一,法相庄严,才华出众,是“天南法乳”南澳岛叠石岩开山祖仁智祖师之裔孙,黄檗法脉,一代诗僧。半个余世纪中,青灯古佛,孜孜不倦,晨钟暮鼓,参透人生,博闻强记,多才多艺;善于讲经、楷书、诗联、中医、舞太极剑。有《行脚吟》(一、二集)行世,深受已故中国佛协会长赵朴初器重,饮誉中外。
  历任汕头市人大代表、市青联委员(1952年)、市佛教协会会长(1986年1月5日至1993年1月6日)、市政协常委(1988年)、广东省佛协副会长(1986年9月25日)、省政协委员(1988年)、中国佛协常务理事(1987年2月23日)、咨议委员会委员(1993年10月21日)等,潮州开元寺(1988年9月23日)、浙江雪窦寺(1988年8月8日受聘)、香港大屿山莲池寺(1991年元旦受聘)、陆丰定光寺方丈(1995年8月31日)。被聘为《广东佛教》顾问(1988年5月1日)、南澳县协义善堂永远名誉董事长(1984年)、平善堂名誉顾问(1988年)、潮安县庵埠太和善堂佛堂总顾问(1998年)、岭东佛学院顾问(1991年)、市政协岭海诗社理事(1996年8月27日)。应邀到新加坡(1987年)、法国(1989年)、泰国(1993年)、香港讲经弘法。
  在潮州开元寺主办恢复被中断41年的传戒(1989年12月),主持编印《汕头市佛教志》(含全潮汕)、重建国平路市佛协大楼、举办僧伽培训班,奠基岩石普同塔,重建竹林精舍,购置日光精舍。尤其是晚年筹集1000万元巨款,重建南澳岛屏山岩、云深古寺,贡献卓越。
  长期施医赠墨,多次捐款救灾、建校、助刊、筑路。例如,1988年冬捐1万元港币给南澳县协义善堂,1996年捐1万元给南澳县澳前小学建校,1998年捐20万元给南澳县云澳上陈氏作保护祠堂文物之用。1999年5月初,接到江西省龙都县田埠中心小学求助信,说因洪水灾害而学校需重建,即捐款汇去1.2万元,6月21日收到对方的感谢信、收据。
  1987年3月9日出席广东省宗教界为两个文明建设服务表彰大会,1990年11月又被评为省宗教界为两个文明服务经验交流大会先进个人。
  这位貌似潘安、才如子建的一代高僧,一生充满了传奇色彩:五次受囚,“右派和尚”,“文革”中被列为“牛鬼蛇神”,被遣陆丰东山拾粪时“腾云驾雾”、“无匙开锁”。求医者排队……
  第一章渔家之子少年披剃
  衲僧居处板桥边,门对青山路向天。
  流水有声来涧底,野花无数落峰前。
  黄龙首创三关语,侍者单参一指禅。
  堪笑定公犹未了,年年空费草鞋钱。
  ——释定持《行脚吟自题》(1979年于汕)
  南澳岛东半部之云澳镇,俗称“云盖寺。。这是因为当地山上,有一座创自宋朝(初称“三宝寺”)、岛上最早之佛门云盖寺出名之故。
  云盖寺之西、南山下,有荖园、山边、澳前、南台(俗称“港仔尾”)、中柱、西畔(古称“风池”)、溪仔头、坎头顶诸乡。澳前,别名澳仔畔,离东北侧荖园乡不上千米,是全岛最南面之渔村,位于云澳镇南侧最靠海处,与南台、中柱等乡被一条从云澳赴深澳山间而来的大溪所阻隔,古时筑有木板桥以通行,现已被石桥所取代。澳前乡有两座小山,一叫外青山,一叫内青山。无田可耕,全乡渔猎为生。清初时由江姓来创乡,后陈姓来居而发展为乡中主姓。2008年8月全乡1000余户、3753人。其海滨曾是南宋帝驻跸之处。南宋景炎元年十二月(1277年1月),娃娃皇帝赵星及其弟赵莴(时为太子,后称帝),与太后杨淑妃在左丞相张宜中、签书枢密院事陆秀夫(后为左丞相,?279年缚帝禺于背在广东厦门投海殉国)、枢密副使张世杰(后为右丞相)等文武大臣陪同下,率军万余,为逃避元兵追击,从饶平县红螺山湾,渡海逃难至此。正月,君臣、兵丁乘船离澳,驶往陆丰县甲子港,在南澳遗下宋井、太子楼残迹,皆已被列入县文物重点保护单位,并被辟为旅游区。
  澳前乡东侧,有一小村,叫盐埕尾村。古时在澳前乡与荖园乡之间,有由荖园乡人经营的三四百亩盐埕,该村靠近澳前乡而处于盐埕尾而故名。该村分上、下盐埕尾,相距不过百米。上者有田数亩,下者有田10亩,各挖一潭蓄水戽之灌田。上村皆姓江,创自清初,比下村先创,民国时住10多户;下村皆姓曾,民国时也住10多户。自30年前即改革开放之后,随着居民收入增加和人口增长,上、下盐埕尾村周围的盐埕、田园、荒埔全部分别由中柱、澳前乡政府规划,让居民们建规格化之新楼,在盐埕尾村范围今共约有200座新楼,居住着原盐埕尾人、澳前乡人、中柱乡人(各约占三分之一),连同在盐埕上建新楼(为主住中柱人)总称为新乡。在清朝至民国时期,盐埕尾大多数人以渔业和补网及种田为生。
  民国初期,下盐埕尾村中,有位渔民叫陈义使、(1876—1937),就是大和尚定持法师之父亲。
  陈义使从小闯波斗浪,身材高大,相貌堂堂,在与大海搏斗中练就了粗壮的体魄。他上名“青”,生得虎头虎脑,故俗称“虎头青”。他属中柱乡上陈人(另有下陈族群,出了清末南澳代总兵陈功),原住在上陈的陈氏家庙的后面。娶一港仔尾女王氏为妻,生子陈酷(即陈金池,生女鸡、子鸡健)、女陈芸(嫁夫蔡石,后皆赴台已故)。妻不久去世,便到澳前乡的后社与寡妇赖氏结婚,生子陈金鲤’;、陈金泉(1945年赴台,已故)。妻又病故,便到下盐埕尾村与失夫之林氏(1879—1935)结婚,生下陈金藏(辈序名“著名”,即定持法师)单丁。
  陈义使之先祖,有神话《陈百万发财》和南澳岛唯一武进士陈定举等人传奇故事。当定持法师筹资1000万元重建屏山岩、云深古寺之后,他诙谐地说:“我先祖陈辉是陈百万,我如今是陈千万。”
  《陈百万发财》神话是这样的——
  清朝康熙年间(1662—1722),南澳岛深奥有一位林氏富人,有一天去找算命先生算命。
  先生说:“你真有财气,生有一女是财帛星!”
  林某听罢,很不服气。他想:“我是堂堂男子汉,经营6艘往台湾的货船,富盖全乡,哪能把我女儿算上财帛星命,发大财?”
  他想向算命先生挑战。便在云澳大乡专选一户最穷之家,把女儿嫁了过去,想试看穷女婿能不能靠“财帛星”发财。
  那位穷婿,就是陈辉。陈辉有弟陈达、陈宗谟。父亲陈憨(即陈兆荣)于青年时从潮州来岛谋生,成为云澳上陈氏的开基祖。陈憨之父陈显,是潮州北门人,有一年除夕,离家后下落不明。陈显之妻林氏,死后葬在北郊。其孙陈定举中进士后在北门购一楼房,被人称为“进士馆”(至日寇侵潮时被毁而无踪),作为南澳族亲每年清明至此扫墓时歇脚之处。
  陈辉为人挑水糊口,家徒四壁。
  说来也怪,订婚不久,林某6艘台湾船,在一次台风中遭到毁灭,由此破家了。
  更怪的是,婚后的陈辉,每次受雇为人挑水后,顺路挑水返家人室时,却老是剩下前桶有水,后桶空空。母亲问何故,他说:“我发现身后有一匹白马,在饮水。”聪明的妻子林氏,听了这番话后,就动手制作了一领大白裙,准备见机行事。
  第二天,陈辉又挑水返家了。进了门,妻子林氏忽然用一领大白裙,朝着丈夫身后那匹饮水的白马,盖了下去。
  转眼间,白马不见了,却出现了12个装满金银的马槽。自此,陈辉一家变富了,办起了捕鱼定置作业的桁槽(见第乙页备注),当起大财主。
  陈家富了之后,林氏女仍克勤克俭。有一天,她在婢女侍候下,走出庭院,忽见一颗饭粒丢落在水沟上,自己弯腰,动手把它捡起来吃。这时,站在天上云端的太白金星,见到此情,便去奏知玉上皇帝。皇帝便封她为“财帛星”,并赐一支铁勾搭。
  从此,每当需要钱时,林氏女就坐在厅后的白马槽小池边,用那支铁搭,往池里一搭,就能搭上一串500个钱。
  陈辉更富了,号称“陈百万”。
  有一天早上,林氏女的胞弟,从深澳走来说:“姐姐,为弟无钱买食物祭拜父母,请送点钱给我吧。”她正忙着,只好说:“你取这支铁搭,在厅后马槽搭钱,搭到满足为止。”
  可是,过年了,她还不见胞弟来辞别,想:“奇怪,他搭了一个上午的钱,为何还不回去?”便去厅后马槽边查看,却见胞弟在搭钱,当钱搭上水后,手要去拿时,钱忽然就断落池里。难怪他搭了一个上午,一个钱也没有搭到。试叫婢女等其他人去搭,也同样拿不到钱。这样,她只得亲自搭钱,送给弟弟。
  陈辉生有五子:陈必捷、陈从、陈奕功、陈班周、陈定举(在清乾隆七年考中武进士,今存“进士匾”被载于2004年《南澳县文物志》增修本中)。
  陈辉之次弟陈达,长期外出游学。
  有一次,陈达远游至京都。有一天,皇帝御街途中,恰巧一位御林将军,因拉肚上厕,陈达散游至此撞见,便抢过八宝,走进御林将军的行列。
  皇帝见他非将军打扮,便问:“你这位将军,为何没穿军袍?”
  他答:“我见一位将军去上厕,代他。”
  帝问:“你是何方人氏?”
  他答:“我是闽粤共管南澳岛云盖寺人,我兄家资百万,叫陈百万。”
  帝大悦,便封他为“御林将军”(在族谱上,记陈达为“御前侍卫”,授“怀远将军”,诰赠奉政大夫)。
  陈辉夫人林氏,活到90岁才仙逝。
  上述发财祖陈辉即“陈百万”充满神话色彩的传说cJ,流传于民间口述,而他及其末子陈定举真实事迹,被载于清齐翀《南澳志》和1945年陈光烈《南澳县志·卷之九列传》之中:
  “陈辉。字用章,云澳人,居家孝友。有弟,一从戎,另一游学。陈辉独力治产,仰事俯育,俾二弟无内顾忧。雍正丙午(1726)、丁未岁(1727)荐饥,捐谷平粜。乡有埔尾,古冢崩而枯骨暴露,辉为之修复。尤敬礼师儒,遇文士虽年少必加礼。贫者解衣推食。以子奕功贵,敕封‘奋力校尉’。年八十一卒。。
  “陈定举,字实宾,乡宾辉子,千总奕功弟也。少读儒书,长习武备。乾隆六年辛酉(1741)科中福建榜武举人,越载壬戌连捷成进士,观政兵部,寻发广东署虎门守备,补碣石镇标右营守备,以亲老乞终养归。定举性孝而慷慨,凡澳中义举,均为之倡。二十四年己卯与陈烈等捐社谷五百石,于同知署左建仓一座以储之。二十六年辛已捐银五百两以创建学海书院,复捐文昌祠祭银一百五十两,交生员轮管收息,以供祭祀。其他祠庙修建,靡不捐助。戚族故旧之困穷者,咸加存恤。殆后,其曾捐修祠庙,多为位以祀。邑之人谈急公好义者,至今犹以定举为首称云。”
  中柱乡妈宫今有大门匾石刻:“天后宫。乾隆丙申年(1776)瓜月(7月)谷旦立,邑人陈定举。”这200多年前之文物,是陈定举捐资重修其父陈辉所创建妈宫的历史见证。
  乾隆七年即陈定举考中进士当年,浙江瑞安举人周景柱,来南澳岛任海防军民府同知(4年后升任山西蒲州知府),赏识陈定举德才,作书《实宾年兄雅正》
  七律云:
  阂山粤水早蜚声,更羡胪传骏足名。
  紫禁调弓杨叶细,彤庭试策笔花轻。
  天于蓬岛五云近,地是瀛洲三秀生。
  顾我一官来海峤,开轩先喜揖干城。还撰书联“志在麒麟阁,恩于日月光。”题匾“枢府抡英”赠之。
  到了陈义使这一代,已是云澳上陈氏第10世了。他像父辈一样,自小出没风涛,掌握了各种渔猎的手艺,什么放绫、牵缯、敲舶、桁槽,样样精通;又熟悉天气变幻、潮水涨落、明岩暗礁、鱼虾洄游规律,故出海捕鱼常是丰收而归。他担任多年的桁槽“长年”(技术员)在闯海中两臂长期舞“双剑”(双桨)划竹排,而分外粗壮,肌肉突起结实。紫铜色的脸上,显示了渔夫特有的壮健的肤色。
  1921年1月13日即农历十二月初五日,陈义使的末子在下盐埕尾村一间陋室内诞生了。妻子林氏时年已42岁小,是附近溪仔头农家良女,与年轻早逝的先夫曾某没有生育,如今望着这位降世的男婴,头大体胖,眉清目秀,分外惊喜。这婴儿,就是后来成为大和尚的定持法师。父母为婴儿取名金藏,辈序名著名。
  陈义使深知,终日出没沧海,是异常艰苦、朝不保夕的生涯,遇上天有不测风云则会葬身鱼腹,若有文化知识能从事陆上生计,则轻松而安全,故自己虽目不识丁,很希望儿子们能有出息,故勒紧裤腰带,想让儿子们上学念书。但是,老大、二、三皆从小喜欢与自己出海弄潮,只有老四陈金藏,长相清秀,举止文雅,喜欢上学,便在他11岁时,花钱送他去澳前乡小学读书。
  陈金藏天资聪颖,几乎过目能诵,每次考试,在同学中名列前茅,教师很喜欢他。
  陈金藏幼有善根。他恶荤喜素,凡食荤就经常呕吐,故不食鱼虾和肉类。慈母怕他营养不足,便瞒着他,把鱼肉藏在饭里让孩儿吃。可是,小儿却嗅觉灵敏,常嗅得出而把它取掉。
  读小学3年级时,只有13岁的陈金藏,有一个星期天,跟小朋友一起走过木板桥,到溪对面大乡游玩。见街上小店在出售高约15公分瓷佛祖像,法相庄严,分外喜爱,便掏出父母所赠零用钱买之。
  回家后,他把佛像藏在书包里。自此,每逢到学堂,他就把小佛像从书包里取出,放在书桌抽屉里,看它,摸它,爱不释手。
  放学回到家里,调皮的陈金藏,又经常身披被单作“袈裟”;手持柴槌以皮枕头或大螺壳当作“木鱼”敲打,口念“阿弥陀佛”,俨然是一个小僧人在仿佛事。
  父母制止道:“俺是渔家,应学讨海,而你学敲木鱼,是在敲走鱼群!”他不予理睬。
  邻居见状,深感奇怪,窃窃私语:“这是和尚鬼来出世!”
  他15岁(1935)时,读初级小学5年级。这一年,慈母林氏不幸病故,陈金藏分外哀恸,哭得声音嘶哑。就是在后来出家云水行脚,仍念念不忘报父母养育之恩,终于以人生首次试作而感人肺腑的名诗《思亲》留给缁素传颂(全诗见之第十章)。
  16岁(1936)新春元宵节后,他升上高级小学一年级。有丁庆名(1920、5、7—1991、9、18)等同学,林国贤(1914—2005)等为老师。
  每天,他必须往返走过离家100多米远的木板桥,到数百米远、位于溪仔头的振云小学读书。经常在下午放学后,跑去荖园乡迎云庵或云盖寺礼佛,参观僧尼念经、做功课,听得津津有味,乐而忘归。
  有一天,深澳乡屏山岩住持怡深(生平见书后附录),到云澳大乡协义善社主持佛事,他由邻居阿伯介绍而认识了大师,如鱼得水。
  披着袈裟的年过花甲的大师,身材高大,十分慈悲,摸着少年陈金藏的头,微笑着说:“阿弥陀佛,你从小好佛,善哉善哉。找个机会,到我屏山岩拜佛吧!”
  数天后,陈金藏果然尾随怡深师所坐轿后,翻山越岭,跋涉5公里,到屏山岩礼佛,盘桓不归。
  父亲陈义使获悉后,焦急万分,马上花钱雇请扛轿夫曾国,专程前往屏山岩,把小子带回来。
  学校放暑假时农历七月十五日,是潮汕民俗一年一度盂兰胜会(俗称“施孤”)时节,大师照例来中柱乡妈宫后的协义善社,主持“放焰口”佛事,夜间挂单于世德堂。
  陈金藏得知之后,走去央求大师说:“请收我为徒吧,我要出家。”
  大师十分喜欢这位与佛有缘的才貌出众的少年,但无可奈何地说:“听说你父亲不准你出家,俺作朋友往来就可。”.
  约一个月后的一个清晨,在东方天空刚露鱼肚白,这位读完高小一年级上学期的学生,瞒着父亲,在前一夜晚随乡人柯溪、黄枝在协义善社睡醒后,一起向北越过一座座峻岭,先往叠石岩。
  半途至水磨坑(也称“水懋窟”)边时,陈金藏不慎跌落到深潭中。是他命不该绝,幸被柯、黄两位大人发觉,及时合力将他拖救上来。而他曾对人说:“当时我跌入水窟后,冥冥之中,似觉有佛祖将我托起得救。”
  他似一只落汤鸡,但毫无寒意,仍是满心欢喜,笑嘻嘻跟两位大人走路。
  先到叠石岩,再向北走约2公里山道,终于到达靠近深澳古城的屏山岩,拜见怡深大师,恳求出家。
  大师对这位渔家少年的执着追求,向往梵宇,深为感动,遂收为徒孙,为他削发,取外字定持,法名心传,礼释纯鉴上人(生平见书后附录)为师父,成为叠石岩开山祖仁智大师(生平见书后附录)子孙、黄檗流派法脉。他上有师兄定修(约1911一)944年,福建诏安县人)、定波(约?920—1945年,饶平县黄冈镇人,俗姓余)、定煌(1920年生,南澳县后宅镇山顶乡人,俗姓名吴云翔,后还俗,系香港名医)。下无师弟。纯鉴师另收有出家尼师定安(1905年生,饶平县海山人)、定义(1920—2009年,饶平县海山人,后任长宁庵住持并重修之)。
  父亲陈义使闻儿私奔屏山岩出家,便匆匆赶到屏山岩,要带小儿回家。
  而定持沙弥一听犬吠,知有外人也许是父亲他们前来找他,便机智地遁人山林。
  父亲拜会怡深大师。大师慈祥地请他喝茶水,和颜悦色,以历史高僧为例,细致耐心解释其子与佛有缘、善根早植的道理。几经相劝,他见儿志在佛门,是冰冻三尺非一日之寒,只能作罢,无奈遗憾而归。
  自此,小沙弥定持,在屏山岩住数月,然后去饶平县黄冈仙春村的长宁庵纯鉴师父那里住约一年,师父向他教读《楞严经》、《法华经》等佛教经典。
  他又常奔波于屏山岩与隔海相望的北岸长宁庵之间,跟随师父、师公念经学佛,练拳习医,临摹字帖。
  18岁(1938)时,与潮阳县大北岩释道明师(今中国佛协理事、大北岩住持心印之师叔)同到南京宝华山隆昌寺受戒,妙柔大和尚为得戒本师。
  越年,移住镇江金山的江天寺学禅宗,拜首座释遐明为第一位善知识。
  1940年,他到苏州灵岩山寺,学习净土宗,当妙真方丈(约1883—1967年,湖北人,在“文革”中备受摧残,被迫写下绝命诗后自谥,定师有诗悼之)侍者一年。拜其首座了然法师(1889—1977)为第二位善知识(直到1953年4月,定持法师接其法为第57世曹洞正宗,法名日光)。
  灵岩山寺。位于江苏省苏州市西南12.5公里,木渎镇之北,前临太湖,苏州名胜之一的灵岩(因石可制砚而又名砚石山)山上,为近代净土宗的祖庭。这灵岩是名山,有吴王夫差建馆娃宫于此,现尚存吴王井、玩花池、西施洞、琴台等遗址。莲宗十三祖印光大师(188l一1940),移此卓锡化众并示寂。1930年,印公到苏州报国寺闭关,灵岩山寺妙真和尚常去叩关请益,山寺日兴。1932年创念佛堂,十方衲子景仰印公,多云集于此。1940年农历十一月初四日,印公自知时至,念佛生西。“文革”僧散,1980年起由明学法师(1920年生,今为中国佛协副会长、江苏省佛协会长)为首恢复道场,并创办中国佛学院灵岩山分院。经修葺扩建,古朴典雅,雄峻庄严,多宝佛塔再现秀姿,为享誉中外的江南名刹。
  了然和尚(1889.11.11一1977.7.9):俗姓名温谦和,江西宁都人。读书数年,及长以织夏布为业。24岁出家于江西龙风岩青雨寺。1913年偕德森法师同坛受具于大乘寺。独居七星岩山顶,参禅数年。任过马祖道场住持。1921年与德森法师发足参方,翌年至昔陀法雨寺亲近印光大师,相契甚深。?937年日寇侵华,随印公避难于灵岩山寺,任首座。闭关于佛海泉珍桃园之西关房,德森法师也闭关于东关房。虽披剃前读书不多,但用功得力,智慧开朗,著《佛祖心灯贯注》、《禅净双勖》、《圆通章讲义》、《净修导言》、《入香光室》(1992年7月由上海佛学书局印行)、《般若净土中道实相菩提论》、《昔劝同伦念佛文》等。皈依弟子遍及南洋各地,凡参谒请求开示者,唯以念佛求生净土为明训,悲心流露,闻者感动。其座右铭有云:“人生无常,朝不保暮。须勤念佛,切莫虚度。一堕三途,万劫受苦。趁此健康,求生净土。”
  第二章负笈青岛深造上海
  扶筇荷笠正黄昏,讲舍旁敲月下门。
  欲探密因穷佛顶,来依了义厕僧伦。
  一声善逝空中雁,十轴楞严镜上痕。
  自入圆明无所得,但闻桃李报三春。
  ——释定持《升学》(1945年于上海)
  1941年初,在苏州灵岩山寺,定师由慈悲的大德了然法师推荐,得到首次深造佛学之良机。
  那天,了然首座把他呼人禅房,说:“定持呀,你聪明好学,必成大器。如今我决定保送你,到我的好友谈虚法师在青岛湛山寺所办的佛教学校读书,我就此事先写信去,已得复信获准,你就持此复信去青岛读书吧。玉不琢不成器,你要努力学习佛学知识,将来才能成为佛门栋梁,肩挑如来重担啊!”
  定持比丘心潮汹涌,对善知识如此器重、扶掖自己,无比激动,万分感谢其知遇之恩,连声说:“法师如此栽培小僧,我自当铭记开示,刻苦读书,深入法海,决不辜负你的大恩大德!”
  该校是侠虚法师(1875—1963)创建,主要学习天台宗。侠师后来驻锡香港。
  当了公保送他去读书时,有段小风波。当时灵岩山寺僧人很多是江西人,了公也是江西人。江西籍4名青年僧人,皆想去读书,没想到却皆落空,仅有外省人定持比丘享受殊遇,不禁眼红起来,不服气地质问了公:“你不栽培俗乡人,偏偏赏识广东佬,是何用意?”
  了公面带笑容,手捻佛珠说:“阿弥陀佛,培养人才要看对象。定持比丘才华出众,将来会当法师,所以我才保送他。”真是伯乐识千里马!
  临别,了公又对他谆谆勉励说:“一定要坚持苦学,向唐僧学习,他在取经路上,只有向西进一步,不能退一步!”赠海青、袈裟共两套僧衣,并送补药,就学4年间每年遥寄天王补心丹60盒。他到校读书,牢记了公开示,勤学苦练。因水上不服,他和一些同学都患了病,有些同窗退学而去,但他抱病上课,奋发攻读,成绩终于保持独占鳌头,不负了公知遇之恩。33年后的1974年中秋,每逢佳节倍思亲,蒙难居住陆丰的“东山行者”定师,想念起双方因受管制而中断通信15载的恩师了然老和尚,于室外月下散步,心潮起伏,沉吟不歇,遂成七律,返室点上煤油灯,执笔作书《怀了公禅师》:
  望断虚空十五年,碧天无语露婵娟。
  一湾秋水一湾月,半榻清风半榻禅。
  得念佛心靡堇碍,入香光室故安然。
  初欣养道真消撷,更喜人间有福田。
  当时,定师要去青岛佛校读书,需要交一笔数额不菲的学费、膳食费,惜才的了然上人保送他去上学,但因是贫僧,仅能赠僧衣和一点盘缠而已。这可怎么办?
  他决定回去俗乡南澳岛,向亲友们求援。
  当时正值凶恶的日寇统治南澳岛岁月,百业萧条,民不聊生。自己俗家哥哥们,皆是“下海三分命,上陆低头行”的苦渔人,自家三餐难度,哪有佘资助他?而姐姐与姐夫已移居台湾,即使有钱也鞭长莫及。故他请亲友伸出援手,却一次次碰壁。
  没有一笔数额可观的钱,就没法去上学,而求学心切的青年僧人定持,心情异常苦闷烦恼。他想起了俗家同宗族、经营捕鱼定置作业桁槽而经济比较充裕的陈象力(1883—1952)族叔,便去登门试试运气。
  定持比丘走进位于板桥边、临海的南台乡陈象力宅院,只见陈叔外出,而其夫人张妙惠(1885—1961)在家,便说明了来意。
  她见族内子弟陈金藏,数年不见,如今已是一位英姿勃发的身披袈裟的行者,分外欢喜。她崇敬佛祖,常到云盖寺礼佛,对出家人毕恭毕敬,不时解囊布施,何况眼前是位族内亲戚、求学心切的定持贫僧。
  于是,她慈祥地笑道:“师傅,你的困境我很同情,如今我把珍藏的金银首饰全部赠送给你,你去典当作学费吧!”说罢,进内室把数件金银首饰全部取出来相赠。
  他接过手,感激万分,泪水不禁从眼眶流出,双手合十,连声说:“婶呀,古人说:‘滴水之恩,涌泉相报。’你如今赠送这么多金银首饰给我作学费,慷慨相助,我永不忘记,日后自当报答你的大恩大德!”
  他依靠这笔典当金,顺利地离岛赴青岛佛校入学了。此在出家路上,又迈出了关键的一步!
  定持法师永记族婶恩德,予以报答。解放初,婶之独男陈著升(1922—2004)夫人丁赛花(1926—2003)到汕头治病时,得到定师多番照顾。上世纪八十年代,婶之孙、正在广州华南师范大学读书的陈又佳,得到定师之帮助。1982年夏,定师抵穗时,特电告住穗的俗家族弟陈著梅(?927一?092年,中大毕业生,离休干部)及其子陈浩,与在穗读大学的陈又佳,一起到白云宾馆相会并皆赠礼物。1998年,当陈著升先生代表云澳上陈氏族亲,为了筹资赎返陈氏家庙而向定师求援时,定师除了此前托笔者起草写信给南澳县有关部门要求赎回祖祠之外,又慷慨捐款高达20万元。师恐有人不解,分别对在家弟子黄志煌等人和族亲首领们说:“我长期无偿为人诊病、赠送书法,人家为感恩,回赠钱物,积累起来也有20万元,所以这笔钱不是四众供佛之香油款啊!”
  定师在青岛湛山寺佛教学校读书,同窗中有妙湛法师(1910—1905年,生前任中国佛协副会长、厦门南普院方丈)等僧才。
  4年后毕业时,即1945年初春,在全校报考刚成立于上海圆明讲堂的楞严专宗学院(相当于大专)的10位毕业生中,仅定师一人被录取。
  从此,他在上海居住3年,醉心于圆明讲堂的青灯黄卷,深造佛学。
  那圆明讲堂,是1934年农历九月十九日观音菩萨出家日落成开光的。圆瑛大师的皈依弟子顾莲成居士及其夫人顾邢明,是上海滩有名的实业家,献出在大西路(今延安西路)2.7亩花园,并造殿添具,赠给圆公作弘法讲经的道场,由圆公定名为“圆明讲堂”。《楞严经》中说:“过去诸如来,斯门已成就。现前诸菩萨,今各人圆明。未来修学人,都依如是法。”圆是圆遍十方,明是明彻沙界,故“圆明”两字体现了佛教一种崇高境界。1945年1月,圆公为培养弘法僧才,决定在圆明讲堂开办楞严专宗学院,命徒弟明畅为教务长。公开招生,报考的僧人多达一二百人,经考试录取32人,于农历四月初八日佛生日,举行开学典礼。
  圆瑛大师(1878—1053):中国高僧。法名宏悟,号韬光,又号一吼堂主人、三求堂主人。俗姓吴,福建古田县人。5岁失椿萱,由叔父抚育成人。有“神童”之称。19岁礼增西长老剃度于福州鼓山涌泉寺,越载受具于该寺妙莲上人。自1901年至1953年,精研《首楞严经》,被誉为“楞严独步”,编成《首楞严经讲义》24卷5厚册。1914年中华佛教总会成立被选为参议长。历任宁波天童寺等十大名利方丈。1029年与太虚法师共同发起成立中国佛教会,7次连任理事长或主席。1955年2月2S日至3月22日应邀到汕头、潮阳、揭阳讲经(详见拙著《潮汕庵寺》下册)。创上海圆明讲堂(1945年于此创楞严专宗学院)。1937年抗战爆发,主持中国佛教会紧急会议,成立全国战区救护团并自任团长,号召苏、沪组织僧侣救护队随军奔赴前线,还成立难民救护所、佛教医院。为筹经费,与弟子明吻法师两赴南洋讲经弘法,宣传抗日与募捐。1939年回国不久,师徒突被日本宪兵队逮捕,诱之合作而遭拒。审讯近月,据理力争方释放。1953年6月,中国佛教协会在京成立,被选为会长,可惜9月19日因病重圆寂。著作20多种。
  明吻法师(1916--2002):中国高僧。法名日新,俗姓名陈心涛,号俊豪,出生于福州市。少礼圆瑛大师削发,1934年到上海圆明讲堂任监院。1937年“七七事变”,随师父组织僧侣救护I~X4k,日,任中国佛教会战区救护团秘书兼总联络。“八·一三”沪战时,赴吴淞战场救伤员。1937、1938年两次随师远涉南洋,募得巨款回国作抗战资金。1939年与圆公遭日寇宪兵逮捕逼供,视死如归,据理辩驳,终得获释,誉满中华。在1957年“反右”和“文革”中受到冲击。1979年后,重修扩建圆明讲堂,恢复圆瑛纪念堂,主编《圆瑛法汇》,著《佛法概论》、《明阳诗选》,出访美国等,数莅潮汕、广州弘法(详见拙著《潮汕庵寺》下册)。历任上海龙华寺方丈、中国佛协副会长等。
  1945年初舂一天,定师在湛山寺佛教学校临时所设考场,与10位学僧一起,参加报读上海圆明讲堂楞严专宗学院的招生考试,全场肃然无声。
  教师按规定,把10名考生答卷密封后,派专人送至上海圆明讲堂。
  当晚,圆瑛大师在二楼住室,开始披阅考生们答卷。忽然,被一份毛笔字端庄秀丽的试卷所迷住。细看之下,发现全卷文句流畅,佛理透彻,不禁惊叹道:“这是一位僧才,难得难得啊!”
  在旁协助看卷的教务长明畅,听师赞叹,起身来看该卷,只见字美句佳,也深有同感,说:“师父,这位考生,真是佛门一位高才啊!。
  这位深受师徒赞叹的考生,是比明肠教务长小5岁、年仅25岁的湛山寺佛教学校唯一被录取的学僧定持比丘。待到他接到录取通知书登门报到,一见面,圆公又是一番赞叹:“定持比丘,你不仅字美句佳,悟性颇高,而且眉目清秀,法相庄严,用世俗的话讲,是才貌双全,你就边当学生,边当我的侍者文书吧!”
  于是,定持比丘就像明阳教务长一样,日夜忙碌,亲近圆公,经常记录其开示、讲经话语,整理其应对内外的发言稿,甚至写信、复信等等。圆公的《楞严经讲义》,好多就是他抄写的。
  虽然分外操劳,但这是定持比丘一生事佛中增长知识的一个最重要的历史机遇,耳濡目染,大师的言行风范、讲经弘法、诗书佛理,令他感悟尤深,大获法益。
  学院教师中,除了为主是圆公亲授《楞严经讲义》(共86万字,分上下册,在1988年由台北市佛教慈济文化服务中心印行)之外,还请缁素名学者授课:应慈老法师(华严寺方丈)讲《华严玄谈》,兴慈法师讲《天台宗教规》,王感堂老师讲《语文》,染孝志教授讲《中国近代史》,肖指今老师讲《古代文学》。定持比丘皆如鱼得水,为自己后来成为饱学的大法师打下了厚实的基础。
  转眼开学一年过去。1946年农历二月四日,圆公又在法师执引磬和居士执香恭请下,走进讲经厅。
  维那师唱道:“钟声传三千界内,佛法扬万亿国中,功勋祝世界和平,利益报耘那厚德。”
  接着,众念唱赞:“无上甚深微妙法,百千万劫难遭遇,我今见闻得受持,愿解如来真实义。”
  法器鸣响,圆公开讲。
  约一小时后,圆公讲话不清,继而止声,变成闭目而坐,似是中风症状。
  侍立于旁的明肠师见之大惊,上前呼唤而无应。
  此际,坐在讲经厅前排的定持比丘,见状也奔上前去,与明肠师等人,一起搀扶圆公,走回寝室。
  一会儿后,郑葆浞医师迅速前来急诊,认为是中风,开出处方。
  定持比丘跟着明畅师等人,守病榻,去购药,精心护理圆公,祈祷他早日康复。
  7天之后,圆公终于清醒了。定持比丘与众师皆大欢喜,庆幸圆公转危为安。
  又过10多天,圆公半身不遂的症状好转了。
  数月后,圆公手足自如,基本康复了。
  圆公对此过劳成疾,在《楞严经讲义》自序中说:“迨年六十有八,深感老病之躯,风前残烛,若不速偿斯愿,恐悔莫及。遂于圆明讲堂,创办楞严专宗学院,有欲造就僧才,续宏大教,仅择四月八日,开演斯经,日更躬亲授课,佘时编著讲义,每夜辄至三更乃止。如是者久,辛劳过度,旋至次年二月初四,正讲演时,忽中风之病,由徒明畅,急扶下座,人室遂已不省人事,经时七日始得转机。幸有良医黄钟、郑葆浞二医师诊治,方告安然。”
  1947年,在定持比丘入学后第2年时,一天晚餐后,他陪圆公在散步,大胆地提出一个请求说:“法师,小僧是在广东南澳岛屏山岩削发的,那古刹山青水秀,环境优美,就恳请你这位大和尚,赐下墨宝,为屏山岩撰书一幅冠首联,将来刻于岩中可吗?”
  圆公听罢,慈悲的脸上笑道:“你楷书秀丽,诗联优美,禅意圆明,自己撰书不就行了吗?”
  他怕恩公不肯赐墨,赶忙说:“大师过奖了,我这小僧,比起大师来,还差十万八千里哩。你愿赐对墨宝,是屏山岩之幸,也是广东佛门之幸呀,我求求你啦!”
  圆公呵呵大笑,说:“哎哟,你要求如此恳切,我答应就是了。”于是,圆公再问屏山岩历史、环境。
  翌晨,上早堂时,圆公就对他说:oJ哈巧我昨夜睡前想了想,初拟出你需要的屏山岩冠首联,你已是诗联行家了,请斟酌推敲。”接着,递过一张稿纸。
  定持比丘接纸拜读,只见联曰:
  屏藩毓秀围青嶂山水钟灵涌碧岩
  “太妙了!内含‘屏山岩’,把山岩描写得庄严壮丽,对仗尢佳,平仄相应,好联,好联啊!”
  后来,圆公还应邀为定师之剃度师纯鉴上人所在饶平县清修院撰联:“千嶂云山围佛界,四时风月人诗囊。”
  不久,圆公把两联亲笔书于高米余之宣纸中,赠给学僧定持。
  他如获至宝,珍藏起来。不幸的是,两联因当时寺穷而没及时刻于门柱,后又遇上多次政治动乱,圆公墨宝藏在南澳岛南山寺于“文革”大浩劫中失踪了。
  定师对此非常痛心。在1993年至1997年筹巨资重建屏山岩时,采纳笔者提议,在其大门刻上他敬书的这副47年前圆公所撰之妙联,并加注说明。
  1948年初夏,天蓝草青。楞严专宗学院的学子们历经三年寒窗苦读,都毕业了。这批风华正茂的学僧,后来都成为各地丛林的长老、弘法的龙象,像定持比丘成为饮誉海内外的高僧,白圣比丘成为台北佛教协会会长……。
  定持比丘在全班32位同窗的毕业考试中,成绩独占鳌头!
  对此,圆公分外高兴,对他这位学生兼侍者、文书的年轻僧才,和谐地微笑道:“你是难得的僧才,聪明好学,前途无量。你这位从楞严专宗学院毕业的高材生,自此成为法师了。我希望你留在圆明讲堂,怎么样?”
  定师十分感激圆公栽培与褒奖,更感谢挽留自己住下圆明讲堂协助弘法,这能继续亲近大师,多沾法益。
  1948年深秋一天,定持法师又接到师父纯鉴上人的来信,庆幸他学有所成,并再三叮嘱他一定要回潮汕,为振兴佛教挑重任,向社会宣扬佛经禅理以救世,言词分外恳切。
  这使定师左右为难。按约而去吧,失去继续亲近中国高僧长知识的良缘;不按约而去吧,使师父失去对本人的厚爱与重托,自己也无法在弘法实践中得到磨练与升华,故去与不去令他陷入思想矛盾之中。
  晚餐后,他照例与圆公、明畅师一起散步。
  “定持啊,你平时喜欢说笑、幽默,为何今夜郁郁不乐?有什么不称心的事吗?”圆公见他神情凝重、沉默寡言而发问。
  “我,我……”
  “哎哟,别吞吞吐吐,快说出来,为师帮你解难。”
  定师终于把原委道明。
  “啊,我以为是什么不称心之事,原来如此。此事不难解决,为师替你出主意。你天资聪明,在圆明讲堂就学也已毕业,年纪轻轻,而明了佛理,辩才无碍,又声音宏亮,堪作狮子吼。师父请你回粤弘法,正是英雄有用武之地,你应按请而去。玉不琢不成器,你这僧才,应该到佛门去磨炼啊!”
  圆公帮助他下了回粤弘法的决心。
  数天后,他依依不舍地辞别恩师,辞别圆明讲堂,从上海乘船回汕头了。
  对“三求堂主人”圆瑛大和尚的恩德,定师终生难忘。
  1953年8月18日,中国佛教协会首任会长圆瑛大师,因患食道癌重病住院治疗无效之后,执意“生归丛林死归塔”,移至天童寺待终。9月19日(农历八月十二日)圆寂寺中,终年76岁。
  定师接到电报后,要乘船赴穗却遇强风停航,而未能前往奔丧,遂写下凄婉的律诗《上海圆瑛法师圆寂》遥祭之:
  惊闻太白示双林,落叶萧萧传讣音。
  蛇岛临风身为阻,韩堤望月思难禁。
  涅盘此夜因缘浅,般若’当年沐育深。
  且喜三求’频教我,自应不负老婆心。
  第三章开元讲经汕头骓锡
  时节因缘信不巫,三生云水梦姑苏。
  灵岩春暖汇曹洞,宝塔秋高涌太湖。
  千里京津漫负笈,十年蛇岛滥吹竽。
  醒来都作昙花现,一钵依然滞客途。
  ——释定持《三十五岁自题》(1955年于汕头)
  1948年秋冬之际,定师回到了粤东饶平县黄冈镇仙春村的长宁庵,回到了该庵住持师父纯鉴上人的身旁,助师弘法利生。
  1949年10月1日,地覆天翻,新中国成立了。党和政府实施公民信仰自由的政策,全国各地庵寺佛教活动尚能基本照常进行。潮州市也在10月解放,建立了新政府。
  此际,定师之师伯、揭阳县观音堂住持释纯信,应代方丈纯参叮嘱莲舟(即定会)法师写信所请,来到了全国名刹之一、潮州城内开元镇国禅寺任方丈。
  纯信方丈上任之始,深感要振兴佛教,当务之急是应大力宣扬正信,故闻知定师刚从上海深造返潮,开元寺内又有饱学的慧原比丘,故决定聘请这两位年轻的善知识,在寺内大开讲筵。
  开元寺:创自唐开元二十六年(728),相传此前称“荔峰寺”。因皇帝唐玄宗敉令天下州郡各建一大寺,以纪年为号皆称“开元寺”,故潮州开元寺也应运而生。规模宏大,总建筑面积逾万平方米。历代重修,“文革”大遭殃。自1980年至1987年由方丈慧原(1917-1996)募资全面修建、重塑诸佛菩萨圣像。1984年2月6日中共中央总书记胡耀邦(1935—1989)萑寺视察。1991年5月在寺内恢复岭东佛学院,方丈定然(1975—1997)任院长,创建教学大楼并于?997年2月24日竣工。1998年春至越春,由方丈弘澈(?938--2006)筹资兴建玉佛搂及附搂于藏经楼后,投资数百万元。2000年至2004年又筹资约2000万元建成大悲殿于寺东侧。弘师寂后,继任方丈达诠。如今开元寺已列为全国文物保护单位。
  当时定师应召,经师父同意,离开饶平长宁庵,走到潮州古城开元寺内,在知客僧引领下,向师伯纯信丈室走去。
  “师伯、师伯,我来啦!”定师走至门口,放下行李,双手合十顶礼,用响亮的潮汕话报汛。
  “啊!来了就好,我的贤师侄,多年未遇,你这位年轻的僧才长得越来越法相庄严了!”纯信方丈喜出望外,起身合掌回应。嘘寒问暖之后,由侍者带他到已安排好的僧房歇息。
  纯信法师(1891—1975.8.16):现代潮汕高僧,被尊称为“八指和尚”(燃掉二指)。法名一全,俗姓名吴成炎,生于饶平县所城镇龙湾村,少失怙,家贫寒,便到南澳岛寄居于给隆澳区人当养子的胞兄处。15岁到潮安白磷乡白云寺,礼怡精上人披剃,3年后到祖堂南澳岛叠石岩。22岁到南京宝华山慧居寺受具,后到扬州高昊寺等。1929、?935年分别到浙江鄞县阿育王寺焚掉左、右手无名指,苦行出众。民国住厦门万石岩时,秘密支持时任中共闽南特委书记陶铸的地下活动。1948年初返叠石岩驻锡,同年往揭阳观音堂任住持。1949年秋冬起任潮州开元寺方丈(至1966年夏“文革”发生时为止),率数十僧人农禅并重,抄补乾隆钦赐《大藏经》珍本,请定持、慧原两法师开佛学讲座,又办免费民众夜校,建大型普同塔于南郊。历任中国佛协一、二、三后理事,广东省一、二届人民代表,潮州市政协一、二后常委,当过杭州宝林寺、福胜寺住持。“文革”开始,“红卫兵”冲进开元寺打砸抢,他遭非法残酷批斗,坐8个月监牢,遭遣返俗乡,寄居侄子吴卓熙家中,仍念佛修行。定持诗僧赋《悼纯信法师》诗和《恭题纯信和尚寿像赞》(详见《潮汕庵寺》下册)。
  时值10月底,天气凉爽。潮州城内居士、求知如渴的年轻人,一听闻每天午餐后,有一个潮汕人青年法师在开元寺藏经楼设讲坛,发狮子吼,便踊跃而至,洗耳恭听,一早就有数百之众。
  开办当天,中午12时半,即午餐之后,年轻英俊的定持法师和慧原法师皆披着袈裟,在纯信方丈带领下,准时走进了作为讲经厅的藏经楼。信众站立于两旁,皆合掌恭迎。
  年仅29岁的定师,法相庄严,精神饱满。他身高近一米七,两道眉毛乌黑上扬,一双圆眼分外精灵,鼻子粗大,不厚不薄的嘴唇给人庄重的感觉,略胖的身材具有渔家子的骨格。眼神透出智慧,脸庞放出慈光。
  慈悲和谐的纯信方丈站在讲坛说:“各位善信:佛日生辉,古刹放光。今天,我们潮州开元寺开设的佛学讲坛开讲了!”
  台下响起一阵热烈掌声。
  “这个讲坛的开设,感谢潮州市政府的批准,感谢定持法师、慧原法师,这两位俺潮汕僧才后起之秀主讲,感谢在座善信们到来听讲!”
  又是响起热烈掌声。
  “这个讲坛,每天午餐后12点半钟在此进行,每场时间1个多小时。先由定持法师讲演《金刚经》,然后由慧原法师讲演《阿弥陀经》。现在,就请定持法师发狮子吼,大众欢迎!”
  掌声再起。
  定师一开腔,声音宏亮,方言纯正,妙语连珠,顿时把座下各界人士求知之心紧紧吸住了。
  “各位善信,我现在要开讲的《金刚经》,是姚秦(三藏法师)、鸠摩罗什翻译的,又称《金刚般若经》,或称《金刚般若波罗蜜经》,这‘波罗蜜’不是俺夏天有时会吃到的水果菠萝蜜,请勿‘吴厝开会’——误会……”
  台下发出了笑声。
  “首先,向各位解释这佛经的名字是什么意思?‘金刚’是物体名字,为金中之精华,最坚最利的器物,取它坚固不可坏而能摧灭一切魔障之义。‘般若’是古印度的梵语,义为智慧,非世俗之小智小慧,而是佛之真知灼见。‘波罗蜜’,义为彼岸到,即按佛法所说,离开生死此岸,渡过烦恼中流,达到涅盘彼岸。
  此经自唐朝以来,受持遍寰宇,书写刊印版本也多。但是,唐代晚朝名书法家柳公权(778—865)于长庆四年(824)所书刻的《金刚经》是标准的。原石在宋朝被毁掉,幸得1900年甘肃敦煌出土唐拓孤本传世,一字未损,可惜后来流落法国。我们现在见到的印刷柳公权墨宝的经书,是出自宣统(1909—1911)年间,上海有一个书局把敦煌石室中10多种藏品汇集印行于《石室秘宝》之中。柳公权所书《金刚经》,字体非常秀美,成为中国楷书名贴,有‘颜筋柳骨’之佳话。
  此经是佛在舍卫国,为长老须菩提等说法,初说境空,次示慧空,后明菩萨空。佛在《大智度论》中说:‘般若波罗蜜是佛母。诸佛以法为师,法者即是般若波罗蜜。’它不如《大般若经》之浩瀚,又不如《般若心经》之太简,而能说般若之空慧,无有余蕴,所以自古以来传播、弘通甚盛。它的纲要,是遣除妄想执着。而一切佛法,无非破执除障之法门,而本经所说,尤为直捷了当。……”
  仅是这第一课,知识性、趣味性深厚的开场白,就把众信的思维深深吸住,没有一人退席,没有一人厌倦。紧跟在后的各课,又是比喻,又是吟诗,又是诵对,又是典故,又是顺口溜,精彩纷呈,有时令人捧腹大笑,倡教于乐!
  事隔半个世纪之后,当年听了定师讲经而今鬓发染霜的人,对他开演圣教的音容笑貌、渊博知识、演讲技巧,仍然历历在日,赞不绝口,可见其影响之深远。
  1999年10月,在潮州开元寺服务的陈孟奎老居士(约193)一2004)发表于总第69期《广东佛教》上《沉痛悼念定持上人》中说:
  “1949年即来潮州开元寺,时当解放初期,法师于藏经楼大开法筵,于每天下午宣讲《金刚般若波罗蜜》,一个多月,佛门四众齐集听讲,座无虚席。法师辩才无碍,联系实际,发扬义理时而引用公案,又多谐趣,使得人人肃耳聆听,无有疲厌。笔者当时适在附近一家商店当徒工,多次偷偷地走来听讲,越听越有味道,就是在这个殊胜因缘,使我饱餐法味,在此后所经历的风风雨雨中,道心不退,乃受大师以般若甘露灌沐之益也。”
  2008年8月22日,笔者在汕头采访广东潮剧院一级编剧、岭海诗社原副社长李志浦,他虽年已78岁高龄、坐在轮椅上,仍思维清晰,忆定师时,慢慢地、深情地说:
  “定持法师是位博学多才的高僧。刚解放,他在潮州开元寺藏经楼,每天午餐后宣讲《金刚经》,大约一个余月后讲完,再由慧原法师演讲《阿弥陀经》。我是潮州城内人,当时20多岁,年轻好学,与朋友一起去听讲经,只见定持法师才貌双全,讲经时声音又响亮,谈笑风生,形容比喻,滚瓜烂熟,妙不可言。他见闻广博,不时还引经据典,吟诗作对,使信众百听不厌。例如,引用‘千江有水干江月,万里无云万里天。’‘绍锡嘉名偏成忏,江风吹折女儿花。’很有味道,事隔58年,使我至今依然记忆犹新。”
  1950年新春,在开元寺宣讲《金刚经》完毕之后,定师受到汕头市佛教居士林聘为讲经法师,遂辞别师伯纯信方丈,移住汕头市遍照寺密宗道场中,到觉世学校大礼堂讲经。
  汕头市佛教居士林。1933年初,在家佛教徒罗岷山、林豁如,反日新文学专修学校校长郑之栋,清朝末科进士范家驹(潮阳人)等,鉴于全国各地多有居士林的在家佛教徒学佛念佛之群众组织,便串连3己位教友,于4月筹建居士林,报市政府备案获准,会址是租国平路69号楼下。26日举行成立大会,林员S0多人,选出罗岷山为林长,黄日初为副林长。1934年4月,罗会长预知往西时至,永别亲友,念佛而逝。6月,选出林豁如为第二后林长,朱寄舟为副林长。林员渐增至200余人,林务日多,林址遂迁至升平路88号三层楼,办公场地增10倍。1935年12月举行第三届大会,1936年12月举行第四届大会,正副林长连任。约1939年末,林长制改为董事会、监事会、理事会管理制,以常务董事之一、文化部主任林远凡为实际第一把手(掌控至解放)。1945年林址迁至外马路,1947年在仁和街增设正念堂,)952年迁至国平路11号,1955年9月合并于汕头市佛教协会,林址为会址。
  定师所住的遍照寺,位于汕头市区饶平路15号,是汕头老市区有史以来首座完整的佛寺,也是潮汕惟一密宗之寺。1947年,由旅港真言宗居士林,暨汕在港诸会友,汇资兴建。汕头密教重兴会常务理事黄焕章也卖掉房产来捐资,带动众信集腋成裘。同年落成,人宅安坛。占地面积2000多平方米,有前座(一厅二房)、正座(一厅二旁厅)、花园、厨房等。前座门匾石刻写着:“华藏世界”。正座大殿挂着木雕匾额,刻着由中国著名书法家王鼎新(1894—1968年,澄海县人)所书“遍照寺”三大字。又有清末秀才王如初所书“真言宗大礼堂”匾。中央大殿摆着大日如来塑像。两旁厅分别挂着由汕头孔教会长、文豪杨雪立(书法家杨锴之祖父)所书“同餐法味”、“共登彼岸”匾,同时挂历代祖师像。1950年后,市区以中马路的岭东佛教会为显宗道场,遍照寺为密宗道场(设于正座)。1948年,由黄焕章居士发起,并捐款,共有约10人也乐捐,利用讲经床椅,再购桌椅,在寺中办世灯小学,让穷童免费读书。密宗会长王净心(杜仪之家公)为董事长,杜仪女士为教导主任,教员4人,两班学生共50人。至1950年学校停办。1966年夏“文革”狂风暴雨中,“红卫兵”冲进寺中,坛场、佛像、法器,均被荡尽。10月起由市房管局管理。1970年6月至1976年8月,被某电器设备厂占用,然后卖给汕头医专使用(后被改建)。
  黄我虚居士(1900—1999):又名焕章,曾任汕头市密教重兴会会长、市佛协副会长、顾问,享年百岁,是港属佛教徒寿星。原籍潮安县庵埠镇,长住汕头。1926年,潮州人王弘愿’;留日学密宗一年,归国恢复密宗,1954年4月23日在汕头市升平路13号租赁一座楼房,开创密教重兴会时,他受戒入会,并被推选为常务理事。1947年初,他卖掉房产,多方筹资,与众居士在饶平路新建道场为会址,名曰“遍照寺”。1955年,他被推选为会长。1955年成立了汕头市佛教协会,当选为副会长。可是,1957年,他这位密宗护法人、药材公司职员,被诬为“五类分子”中的“坏分子”,直到1978年获平反,密教也获恢复活动。信佛同时倡善,从重兴会创立起,每夏在会址外设一流动茶亭,上下午无偿供茶给邻居与路人,又挖甘甜水井一口惠民。1945年饥荒,虽难以自顾,仍捐款给慈爱善堂以救灾民。1949年初,带头捐资,在道场创办了世灯小学,招收穷孩免费读书。生有二女(次女黄幼君)、一儿黄祖泽,皆住香港,也是虔诚佛教徒(详见2004年《潮汕庵寺》下册)。
  其时,定持法师挂单在遍照寺中,经常到觉世学校讲经。因住遍照寺,就与密教重兴会黄焕章居士常来常往,因缘深厚。当“文革”后落实政策时期,定师为争取遍照寺归还佛教协会而多次呐喊。1990年7月4日至7日,香港真言宗居士林理事林守鑫来汕,定师于5日和副市长郭斯锟陪之考察,林理事表态捐款易地于岩石风景区重建遍照寺,27日获市政府批复同意,并于10月获省宗教局批准。惜因故而搁浅。
  定师讲经的觉世学校(今安平小学),位于安平路头。它原是漳潮会馆,年久失修而残破荒废。1937年,由林远凡居士(1905—1965)倡议创办觉世小学,供100多名贫童免费就学,他带头卖田捐款,教友们也乐捐,还得到莲舟法师资助。林远凡任校长,教师10余名,学生分4个班。每星期天上午,林校长向学生讲经。他因与中日佛协会长亲密,故在1945年秋日本宣布投降时走往香港。该校至1950年停办。
  在该校礼堂内,定师先讲《金刚经》,后讲《楞严经》、《阿弥陀经》等,以其出众的内才、口才,配之宏亮声腔,有如当地讲古奇才陈四文那样,今各界听众趋之若骛,百听不厌,传为蛇岛佛教佳话。
  在讲经时,因他饱读佛经及史书,记性又极强,故满腹学问,随口而出。例如,有一次穿插介绍古代高僧奇闻,就说:“南宋时,朝廷迁都杭州之前,岳飞拜见镇江金山禅寺道月禅师,师建议他出家,不然无命。岳飞不听,结果死于秦桧之手,临终说:‘我不听道月禅师之言,死在秦桧之手。’秦桧便派何立去抓道月。道月料事如神,在何立未到之前,说:‘老僧今年六十九,是非只因多开口。何立从东来,我向西方走。若无老僧定力大,一定落在馋人手。’合十坐化而逝。”
  1950年元月,舂回粤东,初暖尚寒。潮汕各县市,皆改天换地,建立了新政权,仅存孤悬闽粤交界海上的南澳岛仍被国民党军队所掌控。解放南澳之战,箭在弦上。
  2月23日(农历正月初七)黄昏,在潮汕党政大力支持下,以中国人民解放军四十一军一二一师三六三团为主攻团,三六二团为助攻团,师山炮营、潮汕军分区第一团第一营、“四支”十四团天津连参与,共3000多名指战员,由饶平、澄海、潮阳等地船工1000多人配合,驾木帆船338艘(其中有潮阳县机帆船20艘),另出汽船10余艘,在师政委李丙令(1917—2002)及军参谋长李福泽(1914--2000)指挥下,从海山岛、柘林湾出征,分三路千帆竞发,乘风破浪下南澳,攻破以“东南人民反共救国军”副司令吴大柴为首的1300多名国民党军队防线,摧枯拉朽,于子夜控制了全岛。
  2月25日《人民日报》头版,刊登了新华社汕头24日电讯《我军解放南澳岛》,内称“人民解放军某部,于23日解放汕头市以东国民党匪帮、海盗巢穴的南澳岛(南澳县)。”
  住在汕头市饶平路旁遍照寺内的定师,自从沪返潮,于1948年冬回南澳岛一次,后因忙于讲经说法,加之海岛不宁,老想再回岛探望佛友和拜祖而不能成行。喜闻俗乡新生,海盗敛迹,遂于解放之越月,特邀中山路旁竹林精舍主人、优婆夷(受过五戒之女居士)郑参广(临终削发)同行,从汕头港坐木帆船(当时无机船载客往返汕澳),历经五六个小时海-上颠簸,才登岸重访俗乡南澳。
  他俩探访云澳镇云盖寺、协义善堂与俗亲1天,翌早再从云澳步行,翻山越岭,到叠石岩、屏山岩拜祖,夜挂单于削发处的屏山岩。
  翌日清晨5时,他俩吃完早斋,从屏山岩前古道,向东下山而行,半个多小时后便抵达深澳镇的南山寺。
  南山寺。位于明清南澳总兵府所在地深澳古城南侧,后枕金山。创自明末。清初有明末遗逸出家人寄尘和诗僧超雪,皆工书善诗,住过该寺及附近金山寺。乾隆十三年(1748)重修。1918年正月初三日7.25级大地震时倒塌,4年后由释修彻、修解携徒前来重建,五易春秋告竣。“文革”中驱尼废寺,1978年重获生机。1997年被县政府公布为县文物保护单位。住持长仰(1924年生,南澳岛澳前乡人)艰苦奋斗,共募集巨资500余万元,不断修葺、重建,于2001年11月9日落成开光。总建筑面积1000余平方米.庄严雄伟,橙色琉璃盖分外引入注目。
  他俩走至寺中,怡逢住持通英尼师(1913—1976)站在大雄宝殿前。她法名达群,俗姓名柯锦兰,生于南澳岛后宅镇石路,14岁起素食,祖父、大兄行医,父亲开商铺。1928年就读于县城隆江女校,参加进步妇运。1935年落发。礼南山寺“十五师”演证(系释修彻弟子)剃度。1947年,寺中住持寂本尼师圆寂,她继任之。1967年“文革”中被迫返俗家,仍然持素至寂。
  “师权公,不知法驾到来,失迎失迎!”通英尼师一见定师驾临,下跪顶礼。
  “免礼免礼,起来起来。”定师赶紧双手合掌问讯。因为通英尼师之父、祖父皆信佛,常到屏山岩礼佛,故与定师交谊,她也就早已识荆。
  定师、郑参广优婆夷坐下饮水,与主人寒喧一番。随便吃了点心后,约6寸半,他俩就辞行,要走向西面县城后江码头乘船返汕。
  受师父派遣,年仅17岁的常住女居士张杜真(后削发称释长庆)、代他俩挑起行李,一起走往码头。
  3人越过连绵峻岭,2个多小时后,终于在9时许,到达西半岛北角的后江湾畔,拟于10时乘木帆船返汕头。
  “杜真呀,‘送君千里,总有一别,。我们要坐船了,你就回去吧,多谢你热情接待,还为贫僧挑行李到码头。”定师双手合十,微笑道。
  “法师呀,难得你来俗乡一趟,我们招待不周,请多原谅。我要等到你上船了才走。”张杜真笑着回答。
  天空上忽然飘来乌云,遮住了阳光。海浪大涨起来,猛烈地冲击着岸石,发出阵阵“轰,轰“的涛声。
  双方正在临别交谈间,一位背枪的年轻解放军战士走过来,脸色神情严厉,用普通话问道:“你是定持吗?”
  定持法师见问者不善,愣了一下,旋双手合掌,以普通话如实应道:“正是贫僧。”
  “你们3人,一起到县政府去受审查,不准回汕头!”战士高声喊,惹来候船乘客围观。
  “同志,我是出家人,住在汕头,回南澳探友拜先师,今要回去……”定师忙于用普通话解释。
  “大军同志,我是南澳人,今住深澳南山寺,来帮要回汕头的定持法师挑行李,他少年就出家,是好人,为何要审查?”张杜真赶忙解释。不过她说潮汕话,那战士似鸭仔听雷。
  “不要哕嗦,叫你们走就走!”战士口气变成喝叱。
  3人无奈,只好乖乖被押去县政府。
  其实,在3人未到后江码头时,早已布下罗网。此是何故?原来,当时定师一返南澳岛,其光顶袈裟的身影,与众不同,特别引人瞩目。有人“革命警惕性”很高,马上向公安部门举报说:“这和尚来南澳岛干啥?可能是特务,不能让他走出南澳。”处于刚解放不到一个月、仍在继续清匪查特的党政部门机关,风声鹤唳,闻报重视。县委书记兼县长许杰(1921—2008年,澄海县上华人),县委副书记、县组织部长、县治安股(后才称“县公安局”)长林正昭(1921—1998年,澄海县东里人)进行部署,即派员于各港口布控。
  当时,县政府办公地毗邻临时设有数间看守所。当3人被押进去时,有人认出了乡人张杜真,立即去向她的姑母章粒、姐姐张斟(1921—1991年,后嫁后宅镇人黄春)告急。
  姑母、姐姐闻报,带领一帮亲友,火烧火燎地跑来县府,大声喊冤。
  姑母说:“我们的杜真,家庭出身是穷人,红招牌,你们凭什么理由抓她?!”
  姐姐也激昂地说:“我妹妹杜真6岁就去南山寺。1943年饥荒,我父亲要去福建逃荒,临走要去深澳看望她一下,可惜遇她外出,见不着面,父亲只得独自含悲乘船出外逃荒,想不到一去无回,饿死他乡。我妹家庭这样惨,她一直住在南山寺念佛,今年才17岁,哪能去做什么坏事?你们抓错人了!”
  在场乡亲们也你一言我一语,七嘴八舌,个个同情,都说政府抓错人。
  政府干部出来解释道:“众位乡亲,我们只是把3人请来审查,若查无问题,自当释放。这里是县政府办公场所,不能吵闹,你们应该回去。”
  外面乡亲在质询,内面县治安股干部抓紧审讯。3人被分别单独讯问,但口径都一致,说是来岛探望佛友和拜祖。
  定师被禁在一间已有数名囚犯的男间。屋低狭而人挤,空气沉闷,幸得时处春寒,若是盛夏那更难堪。而那没盖板遮住的尿桶,发出臭味,实在难闻。但时间长了,似乎嗅觉失灵,没有尿臭了。
  他——‘进屋,老监们看着他剃光头、穿袈裟,年纪轻轻,面目清秀,甚感诧异,心中说:“他这方外之人,为何也来食免钱饭?”
  张杜真与郑参广两位女子,就被禁在另外的同一房间中。按当时监规,凡当地人被拘留者,就由其亲戚每天三餐提监饭来,经看守检查后交给犯人吃,故张杜真由其姑母或姐姐提监饭来度过三餐,而郑参广与定师等则由看守所负责提供质量甚差之饭菜。
  县治安股负责人反复对各人分别审讯。三人各自表白,每次一样,内容一致,没有特嫌痕迹与疑点。对外调查,又没有什么突破。
  若从事实出发,本该从速释放。但正如俗话所说:“错掠无错放”,治安部门从当时你死我活的严酷敌我斗争形势出发,宁可错捕,不可放人,故3人仍陷牢狱之灾,苦不堪言。
  张杜真实在庆幸。因为亲戚不仅来县府大声喊冤,而且通过乡政府,向县治安股再三证实,她是出身凄惨、从小人庵的好人,不是“反革命”,这次是奉师父通英之命,为法师挑行李的。经查证属实并有人担保之后,人牢第7天,她终于被释放回南山寺。
  约一个月后,郑参广优婆夷也庆幸获释返汕,留下定师继续“食免钱饭”。
  牢狱中的定师,因一贯素食,本来监饭就很糟糕,何况素食,更加淡薄无味,营养大缺。又无法念经拜佛,身心备受摧残,他只得日夜默念“南无阿弥陀佛”,期盼佛祖庇佑,消灾去难。
  日复一日,百无聊奈。牢中定师,转而从容面对,打起腹稿,作出《圜中记》七律4首(出狱后补录):
  (一)
  瀛洲身世本渔人,筏钓传家不算贫。
  水屋春风凝碧绿,沙滩夏日晒黄金。
  朝云朵朵飞南浦,暮磬声声出缁林。
  为爱深山藏古寺,故将蓑笠挨清音。
  (二)
  平地无端起骨堆,袈裟角里郁崔嵬。
  长邀日月成三友,直把沧溟当一杯。
  未敢高声惊宇宙,终教大意走风雷。
  而今剩此颓山势,阅尽千林劫后灰。
  (三)
  年年蒙首走风尘,今岁已非往岁身。
  落堑以来成失路,追思莫及枉伤神。
  青灯有梦嗟穷汉,白玉无瑕忆完人。
  闻道黄河清见底,宜应洗我一生心。
  (四)
  一念依稀待罪名,园中踯躅望天城。
  天华易著贫僧袂,丈室难关乡土情。
  律诵尧章传众口,香飘金粟话三生。
  上方闻赦归来日,旧碗新添琥珀羹。
  正在绝望之际,忽有生机降临。事因同牢中一位狱友,庆幸罪名不成立,被释放出来。临别,定师拜托他到汕头市找其师兄莲舟法师告急鸣冤,再由他找到驻汕解放军某部领导人王慰农求援。
  释莲舟(1904—1996),即定会,法名心愿。俗姓名陈孟达,饶平县海山岛石头乡人,读过小学4年书。19岁到潮州意溪别峰寺札纯林上人剃度,越载考进厦门南普陀闽南佛学院就读己年,后到附近万石岩佛学研完所当助教。1937年于汕头市组织潮汕慈善团救济联合会,资助4所善堂小学。1938年到香港募集6500包米(每包150斤),用船运至汕救灾民。再到马来西亚,募米5万包(5000吨)来交潮安县庵埠镇太和善堂赈灾。又到越、缅、柬、新、印尼,一年中募米6万包分10多批用船载汕。至1959年端午日寇占汕时才被迫停止。l945年饥荒,再赴越南,募6000包(每包120斤)“和尚米”于越夏运汕,救人无数。被誉为“大峰再世”。l940年至越载在沪编《灵山正弘集》增订本,1942年出版,署笔名“莲舟”而著称。1945年起因中风偏瘫而住汕养病。1949年初协理开元寺,8月奉代方丈纯参之命,写信约请纯信方丈。“文革”中被诬为“汉奸”遭遣返乡,至1977年才获准返住汕头竹园精舍。住其附近竹林精舍定持法师,于1980年至1992年,每日三餐派人持饭菜登门供其饮食。
  王慰农(1904一?):澄海县在城人,青年出家于潮州意溪的别峰寺,取外字“纯洁”,到宝华寺受戒,后读武昌佛学院,再到福建厦门南普陀寺当副寺兼佛学院教授时,为了替穷人救苦救难,率一批弟子奔向地下革命队伍,参加红军二万五千里长征,投身抗战。后任解放军驻南京某部领导人(笔者于1991年去信而无回音,信也没有退回)。
  当驻汕王慰农见莲舟法师登门求援时,谨慎地问道:“莲舟师,你敢保证定持不是特嫌吗?”
  “定持师弟青年到青岛和上海圆明讲堂读书,去年底被纯信方丈请到开元寺讲经,今年开春被汕头居士林请来弘法。他是个真正的出家人,与共产党无冤无仇,哪能是个特务呢?南澳岛又已经解放了,若是特务如今还去南澳,这不是自投虎口、白白送死吗?”莲舟师大抱不平地说,边说边抹唇下长须。
  “既然你知之甚详,可当担保人。我向南澳县政府联系一下,若查无实据,就请他们尽快放人。你放心回去吧。”王慰农说。
  不久,在王慰农努力疏通下,受了3个月牢狱之灾的定师,终于被释放了。
  一位无辜的出家人,摆脱了一次浩劫!定师一返汕头遍照寺,就放下行李,走向佛龛,点燃三支香,跪地三拜,连声说:“感谢佛祖庇佑……”泪水夺眶而出。又迅即携带水果去感谢莲舟师兄。
  但是,这位脱离滚滚红尘的方外人,才华横溢的高僧,万万没有想到,这仅仅是他一生中五次无辜受牢狱之灾的首次,此后四次比这更加残酷,并且被戴上“右派和尚”、“牛鬼蛇神”高帽遭批斗,惨不堪言,为历代释子所未有之可悲遭遇。这是后话。
  1952年,汕头市召开首届人民代表大会,成立青年联合会,需要一位出家人“搭配”。经市佛教居士林推荐,年轻有为的32岁定持法师,当选为市人民代表、市青联委员。恰逢毕业于中山大学的大才子张华云也是人大代表(当选为副市长),一起赴会相识而成挚友(后也当“右派”,同是天涯沦落人)。
  1955年9月2日,佛光普照,鲍岛吉祥。国平路11号汕头市居士林法喜充满,市首届佛教协会代表大会在此庄严举行。该会是由岭东佛教会(由1921年成立汕头念佛杜,于1924年扩大易名)、市佛教居士林、市密教重兴会()934年4月“日成立),于1950年组成汕头市佛教团体联谊会基础上而建立的。在693名会员中,出席大会代表79名,列席9名,选举15人为理事,叶心斋为会长,释定持、黄焕章、释敏仁(1898-1960年,尼师)、吴达庵为副会长。
  年轻的定持法师,自此离开遍照寺,改住在易名为市佛协的市居工林内二楼。
  他挑起了佛协首领的重担。会长叶心斋只是居士,而佛教僧尼内部管理、各种佛事、出席会议、对外联络交流等等,却是第一副会长定师应当为主处理的大事。因此,他既要自己修持礼佛,发挥专长承担讲经说法这一佛教重任,又要负责处理日常佛协事务,有时还要挥毫赋诗,故忙得不可开交。“不如僧家半日闲”这古诗句,若用在现代社会的中国佛门已经不合实际了。
  1956年农历八月十四日,定师率龚碧真(1901年生,女,1982年12月召开第3届市佛协代表大会被选为副会长)等一批汕头居士,出发去朝拜中国佛教四大名山:五台山、九华山、峨眉山、南普陀。当到达五台山时,因为前已朝过其东、西、南台山,故这次仅朝北台山。
  抵达北台山之夜,天突然下起雪来。
  当地一位僧人提醒说:“你们明天一早,下山为宜。不然,这雪会越下越大,就麻烦了。曾有一位外来僧人,上山遇大雪,人被‘冰冻’……”
  定师与随行居士们商量,决定听取忠告,只得于越早下山,再转道去朝另外三大名山。
  第四章错划“右派”岩石“劳改”
  家住浩茫何际村,自云广宇有多门。
  东穷百粤无分岭,西望长安欲断魂。
  处处逢渠忘姓字,朝朝与我度晨昏。
  丰千千载成饶舌,为对间郎信口论。
  ——释定持《划右》(1969年于汕,列为《园中记三》之首)
  为广弘圣教,定师发挥聪明才智,年轻有为,勇挑重任,从当选为市人大代表、市青联委员到市佛协副会长,可谓光环一个接着一个,多么炫眼,多么荣耀。
  可惜的是,在中国政治风云变幻莫测的岁月,不知几多人荣耀昙花一现,几多人屈辱随之缠身。
  1957年,中央先是号召全国各界人士畅所欲言,帮助党和政府改进工作而提意见,大鸣大放,紧接着在1958年以言定罪,掀起反击“反党反社会主义右派分子”斗争的政治风潮。
  风潮席卷全国,不仅冲击滚滚红尘中人,连方外空门也难以避免,佛遇劫难。据说全国“右派”逾55万人之多。
  1958年初,受汕头市委统战部派遣,作为市佛协副会长的定师率领市佛协秘书长杨腾初(1908—1987)及理事妙秀尼师、,一起往湖北省武汉市,参加中南六省市佛教界领导人“反右”动员会议。
  中共中央统战部一位副部长作报告,说:“释虚云反党反社会主义,是反革命右派,广大佛教徒应当和他划清界线,把他批倒!”
  台下定师听到此话,好似晴天起霹雳,震惊不已。
  在小组讨论发言中,性格坦率、从不看风转舵的定师,因对中国禅宗泰斗虚云大师被定为“反革命右派”百思不得其解,便直言不讳地发表看法:“这次反右斗争,是反对资产阶级右派分子攻击党和政府,但是虚云大师是方外人,一贯爱国爱教,利益众生,是在海内外大名鼎鼎的高僧,从来没有反党、反社会主义,怎能把他定为‘右派分子’呢?他已是一位119岁的老僧,即使说错话也属正常,若划为右派,这会在世界上出笑话。”
  这可闯下大祸。在当权者看来,在这场“关系到社会主义生死存亡”的阶级斗争大是大非面前,他不仅没有站稳无产阶级立场,旗帜鲜明地反对右派分子,批倒批臭虚云,反而为右派分子呜冤叫屈,真是大逆不道!于是,汕头要揪出“右派和尚”,就抓住这位“现行反革命”。
  定师被列入“地、富、反、坏、右”,悲剧由此拉开了序幕。
  当他回到汕头寸,市委统战部就送给他一顶帽子——右派分子。
  他这“右派”,在潮汕出家人中算是首位,但不是“孤家寡人”,紧接其后者,有潮汕人的汕头市原岭东佛教会理事长又宗(1904-1970),江西靖安县宝峰寺住持宽鉴(1902—1959)、潮州开元寺慧原(1917一1996)、宏生(1926—2008)、纯就(1880--1959)、广州六榕寺知客定然(1915一1997)、潮阳灵山寺光普(1910—2001)、毗那(?一1967)、揭阳县慈云寺住持新曦(1903—1978)、潮阳县沙陇庵住持又璇(?一1982)等10多人。这些出家人,皆与全国各地佛教徒一样,是遵纪守法。爱国益人的虔诚佛教徒,却成了全国“反党、反社会主义右派分子”(皆在“文革”后得到纠正)一部分,这是中国现代史的政治悲剧之一。
  同住国平路汕头市佛协二楼的定持、又宗两位“右派僧人”,自此行动受到监管。他俩每天早晚要作口头报告,3天要写一份《检讨书》,7天要写一份《改造汇报》,同时要接受“劳动改造”。
  释又宗(1904--1970):内名本然,俗姓名王合,生于普宁县流沙镇贵陇村农家,仅念过一二年书,16岁到浙江普陀山积善堂礼根宽上人剃度。到五台山大寺参学,后随根宽师父住汕头市念佛社(1924年易名岭东佛教会)讲经说法。1937年和比丘尼根乐等,创普宁县流沙岭东分会(地址即今莲花寺),又到棉湖同设分会。)959年随师(任方丈)至潮州开元寺当监院。1941年闰六月初五日师寂而继任岭东佛教会会长。l949年10月汕头解放之前,与红十字会、六善堂维护治安迎接我军进城。1952年在潮阳灵山寺支持宽鉴方丈重建之,并农禅并重,补植荔枝树500株。l957年被错划为“右派”受批斗,被遣君石“劳动改造”。1960年募资,把原岭东佛教会的第三搂筑成。“文革”再受批斗,1969年从市佛协大楼移住西堤路一不足8平方米陋室,越载三月初五日示寂。由徒弟释新琳(19;54—2007)和在家弟子陈锡洲、王维坚等护棺去岩石火化,骨灰今安放于潮阳灵山寺塔院。善武术,掌握“108拳”,又懂跌打伤科秘方,多有奇闻。又好书法。难忍能忍,不准女子近其身旁,慈悲济世,为一代大德。
  定师与又宗师两位“右派”,先被安置到市佛协设在民权路原岭东佛教协会楼顶佛教带类生产组劳动,并在那里楼下吃三餐素食,晚饭后回来国平路市佛协二楼住室过夜。
  1959年,两人每天按市宗教局吩咐,必须早晨乘船过海,到汕头对面的岩石伯公岭下狗肚山,像苦力工一样,撬石挥锄,配合建筑队修筑普同塔、栽种花草,至傍晚再乘船返汕过夜。在山坳间终日挥汗中“改造思想”。这正如张华云诗翁赠定师诗中所说:“岩石栽花僧换骨”,当权者以强制两位名僧从事体力劳动,让其“脱胎换骨”。
  又宗师身高约一米七五,粗眉圆脸大耳,满面胡须,胸毛似鲁智深,相貌似罗汉,故被人尊称为“罗汉师”。虽已年过半百,但因自小从事体力劳动,又苦练武功,故体壮力大,在岩石工地上最粗重的活抢着干,以照顾自小读书的沙门“书生”定持法师。
  罗汉师手握铁锹,撬掉一块块大石,连三四百斤重者也能撬得起,终于把普同塔地址前一条山涵,填成逾2亩面积的宽阔的平地,并在定师协力下,栽满了桑树,长得分外茂盛,果大得似麦穗,令人称奇。
  同时,又以罗汉师为主,在东北侧10余米远,挖掉土石以削平山地,然后筑成一座10多平方米的石厝。他用铁钎把每条长约3米、宽约半米的大长石条,撬迁转移,再让众合力升架为厝顶。
  平整山地和建筑石厝,供众可避风雨之后,要进入普同塔鸠工时,却因缺水而令人发愁。
  该山地前后无水窟,平常食用水需到远处去挑来,而施工拌搅贝灰、水泥的用水量更大,去挑水要耗费大量劳力。这可怎么办?
  正在一筹莫展之际,睿智的罗汉师忽然在撬掉数石之后的坡旁石缝中,发现了一个泉眼!
  “有泉眼!”罗汉师一声欢叫。
  定师马上执钎走过去帮工,数位居士也来支援,过半天挖出一个窟来,泉水竟涌而不止,遂筑成井,可满足了大家食用和施工用水之需,皆大欢喜。
  定师兴奋不已,抹掉额头的汗珠,幽默地笑道:“这口井泉,是罗汉师发现的,俺把它叫作‘罗汉泉’好不好?”
  “好啊!罗汉泉!”工地上响起一片欢呼声。
  一年多后,两位法师“右派分子”,与10余人组成的建筑队,及数位居士志愿者,历经艰难,先辟坡填壑,再凿石扛移后施工筑造,终于建成了墓塔。它高5米,由规格石砌成八角棱形,藏骨灰的塔墓是长6米的正方形,留4孔作为骨灰投放通口,约可投入比丘、比丘尼、优婆塞、优婆姨千位之骨灰。至1966年5月“文革”爆发之前,它已投入360位的骨灰。
  可惜该塔在“文革”浩劫中,被“红卫兵”们认为是“封资修”、“牛鬼蛇神”的产物之一,连同其它祭祀设施都被毁掉了。待到雨过天晴的1992年1月22日,作为中国佛协常务理事、省佛协副会长、市佛协会长的定师,时隔30佘年后再到普同塔地,主持了由他提议重建普同塔奠基仪式。市宗教局局长林木材,圆彻法师等市佛协常务理事,和笔者(时任市佛协代秘书长)等约100人参加。越载8月15日落成开光,总投资80.2万元,主体两层建筑面积550平方米,副座两层220平方米,有6000个骨灰穴位。《汕头日报》、《汕头特区晚报》为此作了报道。
  定师与又宗师,这对同是天涯沦落人,在日复一日、风雨无阻的岩石筑塔“劳动改造”中,建立了深厚的佛缘。定师尤其敬佩又师在逆境中保持佛家本色的风范,难忍能忍、体力超群的形象,珍藏着他的照片,直到1992年把它转交给其徒弟新琳。当1970年农历三月五日又师示寂,他在陆丰东山拾粪“劳改”时闻耗,便作了4首悼诗。六月梦见与又师对话又赋一诗。于1992年夏又向笔者介绍其动人事迹并提议为其立传。笔者欣然应命,从速抢救“活档案”,多次走访又师在家弟子陈锡洲、郑锡源、王维坚等居士调查史实,反复校补,撰成其传。当携初稿登门征求意见时,其徒因受人挑拨而产生误解,出言非礼,佘忍辱负重。后其稿幸被采用于2002年冬释智楠主编《临济后裔——化能一脉》书中,继而被编人2004年出版《潮汕庵寺》中册“潮汕名僧”,算是了却定师敬重又师之遗愿。
  定师所作4首悼诗和1首梦见诗如下:
  (一)
  游戏神通洒脱僧,虽非罗汉俱称名。
  牟尼丰串忘寥廓,云水一肩忆典型。
  青嶂当门热似火,红尘对面冷如冰。
  与君相处难窥测,欲说无情却有情。
  (二)
  学海无边信作舟,岭东教会砥中流。
  修桥造路行方便,弘法利生满所求。
  飞锡高僧通显密,出尘上士了沉浮。
  惟公独赞西方好,一句弥陀到白头。
  (三)
  佛祖心肠没两般,风云蛇岛会诸山。
  曹溪一滴须臾里,临济三玄顷刻间。
  唐代真僧垂手泽,开元遗老挽狂澜。
  刹竿相望尽余力,赞谤从来不改颜。
  (四)
  茫茫人海独呼天,何事先沉大愿船。
  戒杀放生怜物苦,明因识果叹公贤。
  十年肝胆常相照,一别音容竟渺然。
  惭愧未能追踪去,只缘业报尚牵连。
  (五)
  一梦依稀见故人,比前言笑更天真。
  问长问短问寒暖,说来说去说古今。
  引我梦游香水海,看他矗立逝多林。
  平生有愿终须满,此老已成护法神。
  在岩石参加筑塔施工劳动结束后,定师被下令到市区针织三厂当工人,在劳动中继续“改造思想”。
  1962年农历七月二十七日,季节已算人秋,但潮汕地方却时处盛夏,气温分外闷热。人夜,白天里热烘烘的汕头市,才觉得稍为凉爽。
  深夜,空气依然闷热。海风也分外弱小,不乐意驱赶岸上气温热浪。可是,汕头港口海浪一阵又一阵扑打堤岸,似乎响声越来越大。这种气象,好像台风要来之前兆。
  这里,四条黑影,皆背着包袱,弯腰而进,偷偷摸摸,来到汕头港岸。其中一个黑影,忽然朝海面打起了手电筒的亮光。
  一会儿后,黑暗中一艘木帆船,也宁丁来了一束手电筒的光线,两光相会。再过一会儿,那船上的一个黑影,划着一只竹排,靠近了堤岸,把岸上四人接上竹排,随着一次又一次“哗,哗”的双桨击水声,溅起阵阵白色浪花,竹排驶返了船边。
  四个黑影,由船上人拉手爬上船后,被带进前舱歇坐。正当他们庆幸由此可逃出牢笼、奔向自由天地而高兴万分时,忽然听到似雷炸耳的巨响:“不准动,全部双手举起来!”
  四个黑影在朦胧夜色中,但见船舱口有数人皆手执短枪或步枪,枪口对准他们。要逃也因受困舱内而无路可逃,一个个心惊肉跳,只得乖乖举起了双手。
  这是怎么回事呢?
  原来,那四个爬上船而束手就擒的黑影,皆企图偷渡香港,而为首者是定师!
  香港大屿山莲池寺方丈释玄行(?一1989)早就认识定师,深惜其才,在1956。年就想请他赴寺接任住持,但因内地当时“千万不要忘记阶级斗争”,对赴港定居者控制特严,故定师未能成行。待到1958年他被戴上“右派”帽子,人身更失去自由,赴港已成“如梦幻泡影,如露亦如电”。
  当时,国内因推行极左政策,劳动者生产积极性受压抑,又闭关锁国,不对外开放,因此国民经济十分落后,民众生活大大比不上港澳地区,故广东沿海居民视香港为天堂,不少人冒生命危险偷渡到港澳去谋生,而有“政治问题”受歧视者更愿意冒险逃出牢笼。有好多人逃港成功。但是,国内宣传“香港是地狱”,严禁逃港,公安部门视偷渡港澳者为“叛国投敌”,轻则拘留,重则判刑,给予严厉打击。
  定师被打成“右派”后,仍接到玄行方丈委托返潮汕探亲的港胞带来口信,同情他的不幸遭遇,仍寄望他能想尽办法赴港。可是,申请赴港,对普通公民来说,都比登天难,何况是“右派僧人”,更是痴心妄想。
  定师是一个年仅40来岁、多才多艺的佛门龙象,却无端成为日夜受监视、终年做苦工的“黑五类”。哪能甘愿久囚牢笼?经过反复考虑,他大胆决定:冒险破釜沉舟。偷渡去“地狱”,来个“不成功便成仁”。于是,托返港的港胞带回口信,请方丈寄款来作偷渡费。
  大慈大悲的玄行方丈果然寄来了人民币800元(相当今逾8万元)作偷渡费。定师欣喜万分,便秘密联系雇船准备偷渡,终于找到俗家邻乡云澳公社西畔大队李炳光(士名“癞痞”,约l920—)970年)船长愿冒险,遂密商约定了偷渡时间、地点、联络信号等。
  他想,花一大笔钱雇了一艘船,自己独往香港太浪费,便想起对自己至诚也身陷逆境之佛弟子,应牵挽他们脱离苦海,遂暗中约了三人同行。
  可是,在决定命运的关键时刻,却万万想不到陷入了早巳布下的罗网。这是何故呢?
  原来,驾驶小型(载重量约10吨)木帆船载鱼货、物资往返于南澳与汕头的船长(舵公)李炳光,为了骗取偷渡费又“立功领赏”,瞒着船中其余陈、黄等3位小青年船员,私下向定师密商确定偷渡之事并领得偷渡费,然后去向西堤水上派出所举报,并约定待定师等4人上船后,安置于桅前舱中,再由他到后舱上面点火吸烟为号,民警便上船“瓮中捉鳖”。此后李氏又故伎重演,欺骗逃港心切的南澳人杨某等,去澄海县东里港口坐船而落网。李氏与妻从无生育,两次养子皆不欢而散,此是报应也?
  话说法师等4人,半夜被民警在船上活捉后,立即被解押到汕头市公安局看守所囚禁。定师单人受囚斗室。
  经多次分开审讯,皆众口一词,是应大屿山莲池寺方丈释玄行之邀,定师要去驻锡,而其余3人则随他拟逃港谋生,完全没有政治目的,更谈不上当什么“特务”、“叛国投敌”。
  56天后,再审查不出什么名堂,市公安局也就把4人全部释放发了,但每人不仅写下《悔过书》,还被列入“监管”。
  这是定师第二次受囚。他在牢中,吟就腹稿《圜中记之二》4首:
  (一)
  始随业力舞蹁跹,终入圄中废食眠。
  洒脱真堪羡紫柏①,风流且莫笑青莲②。
  神游华藏虚空顶,梦落香洲界道边。
  斗室如今形对影,问他谁是未生前。
  (二)
  锒铛一着便为囚,石屋深幽绕哨楼。
  瓦钵蛊汤羞见脸,铁窗望月猛知秋。
  情怀万种巫云集,尘事千般泗水流。
  ①紫柏:明末紫柏大师怒斥魏忠贤,而被禁至死。
  ②青莲:唐朝诗人李白,又名青莲,曾受冤遭禁。
  人海无风波浪起,悔教同伴驾扁舟。
  (三)
  四壁悄然紧闭关,重门叠锁绝尘寰。
  跏跌但看鼻端白,禅悦忽思雨后山。
  茅舍三间松竹里,烟波一棹镜湖湾。
  此图未是贫僧福,留与青乌去往还。
  (四)
  半个蒲团监狱间,潇湘夜雨报秋残。
  大江东去流偏急,北雁南征气未寒。
  盥手临风披祖语,敛衣就地叩天颜。
  本来无法向人说,只好将心与汝安。
  第五章“文革”挨斗陆丰拾粪
  东山行者拾粪翁,貌古神清道未穷。
  七十子中回也乐,五千言外老犹龙。
  润身风露漫飞白,拂袂天花不着红。
  万象都归一弹指,一归何处写难工。
  ——释定持《拾粪》(1971年于陆丰东山)
  屋漏偏遭连夜雨,雪上加霜更难堪。
  1966年5月,以《我的一张大字报》为导火线,无产阶级文化大革命在中华大地爆发。
  转瞬间,乌云滚滚,浊浪滔滔。大字报满街贴,口号声连天响,批斗会到处开。大量无辜者含冤入狱,不少人遭活活打死,又有不少人宁为玉碎不为瓦全而自杀,甚至这一派残杀另一派成员。更有大量珍贵历代文物灰飞烟灭。这是中华民族有史以来罕见的内乱、特大文化灾难!
  佛门更是在劫难逃。“革命红卫兵”青年学生们,视庵寺为“封资修”进行打砸抢,视僧尼为“牛鬼蛇神”进行批斗游街,人妖颠倒,群魔乱舞,天昏地暗。已知潮汕在“文革”中,有潮州开元寺毗那、洞修、叩齿寺住持澄修、南澳岛石潭寺比丘尼妙童等不堪受辱而自尽,饶平县饶洋镇仁寿寺住持、被迫到黄冈悬壶济世仍单身持素的弘禅等,被“造反派”非法批斗、殴打致死。
  那些原已经被圈点为“右派分子”的出家人,若有“前科”者,则更成为被批斗的重点对象。
  此时,定师已从“右派分子”、“逃港分子”晋升为“牛鬼蛇神”,被加倍残酷无情地批判、斗争、侮辱、监管。幸得他“燃眉弥勒犹微笑”,忍辱负重,不去自殒。
  他所住市佛协二楼陋室,被“红卫兵”们闯入查抄,佛经、图像、法器被抢得荡然无存,幸得先闻风声而把珍爱的医书托人暗藏,才避去一劫。
  有时在白天,有时在黑夜,“红卫兵”一声令下,他和罗汉师两位“右派僧人”,便被拉至楼下,遭到佛教内外的“革命群众”批斗、凌辱。有一位住汕出家人,受极左分子利用,批斗时扫了定师的脸,听说后来自己吐血。
  1967年12月起,他与七八十位“牛鬼蛇神”,被囚于至平路中段(今属金平区)汕头地区纺织品批发站隔壁厂房中。他与一些人住在二楼,夜间皆席地而睡。
  幸得罗汉师是“轻型右派”,这次不用“重点隔离”。
  8个月后,定师与纺织系统10余位受害人,被转囚于中山一横桂馥里一座民房楼中,他住二楼。
  4个月后,又与“受嫌要犯”四五人,被转囚于花园里织布二厂楼下车间隔离房中,约两个月。
  从1967年12月至1969年2月被集中管训,在总共14个月受隔离审查中,被审查者皆由其家属送监饭,而定师是出家人,在汕单身,而俗家在南澳岛有些亲戚也无法来照顾。这可怎么办?值得庆幸的是,全由在家弟子、18岁的丘林生送素食监饭。
  定师的监饭,为何一直由这位与慈母相依为命的穷苦孤儿递送呢?
  原来,这是一段感人肺腑的深缘。
  1958年夏,在全国“公社化”运动中,农村镇一级的政府一律改称为“人民公社”,乡村一级的政府一律改称为“生产大队”,下设“生产队”。为提前进入“共产主义社会”,各乡村生产队大办“公社食堂”,吃大锅饭,各家各产不煮饭菜,男女老少皆按时到食堂,不用缴钱而每天大吃一稀二千米饭和肉菜。可惜好景不长,大约一二个月后,各生产队食堂就把队里公有蓄存粮食吃个精光,只好关门大吉,各家自筹三餐,由大饱转为大饿。
  农村如此,城市也不例外。汕头市各公社街道居委会,也跑步进入“共产主义社会”,与农村生产队一样,纷纷办起“公社食堂”,各户居民家中停炊,举家到食堂吃大锅饭。但与农村不同,需要用钱购饭、菜票去吃。因为生产队是集体出工、集体收入,社员不用花钱就可去食堂大吃大喝,而城市居民却是分散各自从商或当工人,非同一个经济实体的按劳分配。
  住在万安街道打石居委老妈宫对面水仙宫巷6号的林青(1914—1976)及其8岁独子丘林生(1950--),这对寡妇孤儿每天三餐也按居委会家家需到食堂用饭的命令,到街道食堂,凭所购饭、菜票就餐。
  丘林生的父亲丘德育先生(1906--1954)是福建长汀人,也是独子,聪明,勤俭持家,勤劳致富,在上世纪40年代是汕头市永安街“德成行”经理,老板掌柜,并在闽粤沿海城市和香港拥有多间商铺及物业。50年代初期,成为各种清算斗争政治运动的对象,而突然脑溢血去世时,丘林生年仅4岁。当时政府实施改造工商业措施,把其内地各处物业没收充公,只留下汕头老妈宫前水仙宫巷一栋房产,作为照顾孤儿寡妇生存之资。
  林青携小儿每天到街道食堂凭票吃三餐。食堂初在老妈宫,旋于数百米远的国平路ll号市佛协楼下。
  当时,随母到食堂用餐的小丘,正在读小学二年级,年幼天真,聪敏好奇又好动。常在饭后于楼下楼上左右转悠,老发觉在楼顶上一间狭小简陋而又漫溢着檀香味的房间内,坐着一位剃光头穿和尚服、长相庄严的长者,正襟端坐,手执毛笔,全神贯注地写毛笔字。便由好奇心所驱使,而萌发弄个究竟的想法,故常长时间伫立房门口静静观看。
  经过好久时间后,渐渐引起了原本不便与门口少儿打招呼的长者关注。终于有一天打破了往常的静默,房中长者亲善地招手,轻声召唤,让久伫门口的小丘进去房内。
  随着亲切询问的深入,小丘尊敬地回应着,简介了自己的家庭环境,当谈到和体弱母亲相依为命时,长者对他同情与关爱溢于言表。
  从此,小丘不再陌生,一有空隙即往其房间钻。小丘兴趣广泛,常问个不停,而长者也不厌其烦解答。小丘不顾监管人员的多次阻挠恐吓,均每天与长者接触交往直至形影不离而共餐同宿。
  房中长者,原来是在1958年被戴上“右派分子”帽子、现正受到严格管制失去人身自由的名僧定持法师。当时他和“罗汉师”释又宗和尚都是右派分子,每天佛协楼下进出门口,总坐着一位副会长等监管人员,专门登记他们的出入时间,白天去民权路原岭东佛教会参加自食其力的劳动,并在其楼下食堂用餐,除去劳动时间其余不得外出。
  尽管城市街道食堂比短命的农村食堂寿命长了一些,但也于两年多后寿终正寝。但小丘已与定师结下了甚深机缘,依旧如常亲近之。
  在定师教导下,小丘努力学习书法。研习磨墨之后,师先以《颜鲁公(真卿)书多宝佛塔感应碑文》、《玉版十三行》、《灵飞经》供他为摹本,再教以坐姿、握笔临帖的正确方法,并以大中小体楷字进行阶段性穿插习练。期间,两人经常相对而坐,各执所需,定师苦写检讨报告而小丘正好学临摹。
  完毕,则到后间过道处生火起炉,遵古法制品茗,邀来罗汉师喝上几杯苦涩潮汕工夫茶。于是,两老一小,相向围坐,对诗词、歌赋、联对、格言,或天风地物、天地古今轶闻,畅所欲言。虽处清苦简陋不堪逆境,但这自是一天中最惬意的时候了。
  定师虽与小丘感情日深,却真正奉行宗教信仰自由的政策,从未要求其皈依佛教。数年之后应小丘要求,他们从师生情谊升格为终身师徒关系,定师为其取法名“自生”,因缘成熟,应顺自然。
  忽有一天,定师认真地要小丘选择学习方向,是在诗词歌赋、书法画画方面继续练习,还是改为研读中医将来悬壶济世,并指出后者成才的诸多好处。
  于是,小丘每天背诵《药性赋》、《汤头歌诀》,并翻阅相关中医书籍。约半个月后,与古典文学相比,小丘总是感觉有点枯燥,兴趣不浓,以至渐渐放弃学医,终与中医药学失之交臂。
  定师为使小丘加强字画技艺涵养,推荐他师从名画大家王兰若先生(也是右派分子)门下学画,从此如鱼得水,学而不厌。定师赠诗勉之:
  诗画超群未见惊,何当定慧识圆明。
  禅心似水映秋月,春意如云点太清。
  大道无形图历历,灵光独耀韵铮铮。
  丈夫自有冲天志,不向他人行处行。
  1966年5月起,“文革”席卷了神州大地。
  粤东古刹潮州开元寺,就一早受到红卫兵的致命冲击,打砸抢烧,大量珍贵文物毁于一旦,寺内僧人连遭游斗驱赶,以致释洞修老法师乘乱来汕头避难,投靠自身难保的定师。从这可证实当时的残酷环境。
  洞修法师俗家东北人,原系晚清康德(溥仪)的私人秘书,博学多才,尤善诗词,昔日与定师情趣相投,如今感同身受。两师相见互诉衷怀,他与小丘亦十分投缘,以其皈依法名“自生”作偈联,顷刻吟哦即得,可见其深厚国学禅机底蕴。联曰:“自求多福其福有自,生之则众大德曰生。”并庄重亲书“忘年友”三字赠之。
  无奈按当时政令规定,凡留宿外来人员超过三夜者,须带户口薄向所在地派出所报告登记备案,更何况定师既是右派分子,又曾“叛国投敌。偷渡香港未遂。大家只好商量洞修法师去留走向之事,是去派出所报告还是另寻居处。
  经考量再三,洞修法师最终选择了后者,于是前路茫茫,依依惜别而竟成永诀。
  数月之后,惊闻他因“红卫兵”造反派要其交代“与伪满清皇帝溥仪的卖国罪行”,而不断遭受非人禁闭游斗,终不堪其辱而伺机逃出,于潮州市西湖公园涵碧楼旁投水自殁。定师爱莫能助,深为哀绝而作悼诗以挽之:
  涵碧楼头月正圆,景韩桥下卜长眠。
  利生事业公偏急,蹈海精神我独怜。
  泽畔行吟知委屈,风前洒泪问因缘。
  拖泥带水何时了,愿与莲花共自然。
  在“文革”疯狂岁月中,“革命造反派”将定师从1967年12月起,与七八十位“牛鬼蛇神”囚于至平路中段、汕头纺织品批发站隔壁厂房楼中。1968年8月,与纺织系统10余位受害人,转囚于中山路一横桂馥里一民房楼中,他住二楼;4个月后又与“要犯”四五人囚于花园里织布二厂楼下车间隔离房里;还曾被囚于星群制药厂。被隔离受审共计14个佘月。
  小丘经过多年交往,已认知定师是位道德素质很高的僧人,对他被诬为“牛鬼蛇神”甚为不解,极为同情,故尽管母亲长期患病卧床,还是奋勇果敢地及时担当起令人望而生畏的照顾定师受审14个佘月里的后勤生活的重任。
  每天他在上学之佘,不辞劳累上市下厨内外一把手,三餐准时风雨无阻地为定师送去“监饭”。期间虽定师三移监禁场所,路途越来越远,都一如既往,寒暑不断,直到其被遣送下乡前几天为止。
  千万不能错过送餐规定时刻。那时没有现在电气化厨房炉具,操作煮食就全部摆在通道墙边。经常因为煤炭炉(蜂窝炉)火候偏弱,虽经采取添加应急措施,还是难以准确掌握而需一路小跑送去。曾遇风雨交加天气寒冷,小丘就只能将饭盒(食格)紧紧抱在胸前以保暖,顶着一路横扫风雨而行,等到定师食毕将饭盒送出再带回时,小丘已浑身上下几近湿透了。
  守监人除对送饭时间有限制外,也有质量方面的不少规定。所有饭菜限量且不得夹带任何鱼肉类,甚至发觉青莱油份多了一点都发出“警告”。但定师却获唯一的“特殊待遇”,反而被告知每周需送几次荤菜,否则不予送人。因此,与定师左邻右舍的求之不得的同监们,就不时能获得口福而成为一桩秘密笑谈。
  按次序先后排队把饭菜盒放上门口大条柜,再由造反派责令送饭者必先尝一口,以防范下毒或排除暗藏字条的可能。折腾一番之后,才递送到定师手中。由于此过程造反派态度恶劣,小丘常被无故呵叱而怒不可遏,数次难以忍受差点就顶撞较劲起来。定师在里间瞥见,急趋近门口,使眼色微摇头示意忍让。心有灵犀自成默契,小丘随即会意忍气吞声,不给定师再添麻烦。只好拿出鲁迅笔下的阿Q精神,自嘲好汉不吃眼前亏,这里哪是讲理的地方?!
  在当时绝大多数人都不敢接近“牛鬼蛇神”的情况下,像非亲非戚的小丘能有如此良心道义、这种大无畏精神者可真是风毛麟角了。尽管世事多舛,人间毕竟仍有人性的良知存在。
  定师在隔离受审期间,终日坐在囚室,百感交集,遂作《圜中记之三》20首:
  (一)
  家住浩茫何际村,自云广宇有多门。
  东穷百粤无分岭,西望长安欲断魂。
  处处逢渠忘姓字,朝朝与我度晨昏。
  丰千千载成饶舌,为对间郎信口论。
  (二)
  连朝风雨落滂沱,霹雳一声顿息戈。
  毁裂虎空无觅处,庸知生灭起于何。
  至心信札妙音品,濡笔恭书证道歌。
  已是更深人静后,谁将斜月挂藤萝。
  (三)
  虚空既已解忘情,我亦因之识妙明。
  百尺竿头堪打坐,千钧棒下任经行。
  来身一粟渺沧海,过眼浮云空死生。
  相见有人早疑着,个中何物自惺惺。
  (四)
  百城烟水杳无期,向上何曾有本师。
  千圣不传惟一着,少林才放两三枝。
  卷帘待月应嫌早,落叶归根已觉迟。
  即便扬眉瞬目去,此中消息几人知。
  (五)
  西来妙谛隔长途,纵未西来道不孤。
  日丽天桃含笑脸,凤和乳燕展雄图。
  容光早已凌千古,踪迹何妨寄五湖。
  说与旁人浑不解,却疑春色在邻都。
  (六)
  归去来兮胡不归,青山绿水待施为。
  松花满径有余食,荷叶漫池无尽衣。
  净扫尘劳忘得失,全抛恩怨出重围。
  十年常作烟霞梦,一日何曾到翠微。
  (七)
  一上层峦眼界开,高瞻远瞩独徘徊。
  悬崖白絮飘飘下,觌面青山得得来。
  黄檗有僧遗碧落,翠岩无客蔽苍苔。
  威音欲问空劫事,宇宙茫茫谁唤回。
  (八)
  万丈峰头万仞山,高攀直造祖师关。
  金经一切有为法,碧落三千梦幻间。
  几度踌躇非我所,多番惆怅没人还。
  何如返觅来时路,省得将心与汝安。
  (九)
  高山流水两云空,独有鸣筝气似虹。
  珠走玉盘调素手,风吹秋雨响梧桐。
  数声清韵是非外,一个闲人天地中。
  新得无生旧曲谱,子期未必达斯宗。
  (十)
  窗外秋林落叶多,空前副业竟如何。
  闲抛白日勤磨剑,刺破青天幸赖他。
  烦恼非丝争断得,死生由命可调和。
  英嫌好作之乎者,一念无私会亦么。
  (十一)
  访道问禅岭海滨,芒鞋踏破见嶙峋。
  别来锡杖又添岁,喜人清溪一洗尘。
  潭影山光温旧梦,竹篱茅舍著闲身。
  可怜打失娘生口,惹得诸方笑语频。
  (十二)
  天道循环终复始,人间憎爱事偏多。
  慧光晃煜能通俗,定水澄湛不起波。
  槛外圆音喧般若,阶前方寸剖伽陀。
  无边烦恼重回首,尽是春风鼓太和。
  (十三)
  春风送绿到天涯,无数蓓蕾尽放花。
  叶底啼莺思旧雨,枝头舞蝶恋新芽。
  隔篱草木逢春长,近水楼台得景赊。
  有意邀春春不识,乾坤问我几年华。
  (十四)
  往事回观尽觉非,蒲团日日峦周围。
  枫林二月红如火,松柏三冬翠滴衣。
  高树鸣蝉迎夏至,落花啼乌送春归。
  此身却在乱云里,坐断秋风参是谁。
  (十五)
  乍濯污泥虑染尘,又从缄口学金人。
  思潮澎湃晚来急,春雨连绵夜转深。
  席地经行惭屋漏,病躯翻复费呻吟。
  此身未敢填沟壑,恐负灵岩一片心。
  (十六)
  参透达摩一颗心,胭脂楮墨写难真。
  松风水月方其丽,仙露明珠何足珍。
  曲涧流泉声汩汩,茂林修竹气森森。
  从今不问西来意,无是无非清净身。
  (十七)
  寂寞身心问所思,壶中日月尽忘机。
  何处更寻安乐国,此方即是净琉璃。
  金瓶水冽消烦渴,玉树枝柔愈创痍。
  丝毫未涉非非想,介尔分明见药师。
  (十八)
  滚滚洪流泛杳茫,初禅天见胆心寒。
  是贪为水满招损,彼岸无船到达难。
  碧海青天频转棹,白云苍狗且垂竿。
  猛因大地风雷起,惊破昏昏醉梦间。
  (十九)
  细语粗言遥指归,赴汤蹈火向无为。
  喜游华藏庄严刹,乐著如来忍辱衣。
  金阁凌空云冉冉,帝珠入网影微微。
  文殊二见三更起,真妄俱皆贬铁围。
  (二十)
  一卷文章一卷经,不为名士不为僧。
  但求大冶千年雪,换取恒河六月冰。
  侧击旁敲无段落,平铺直叙欠分明。
  管城枉费推移力,欲与何人树典型。
  1969年2月初,隔离受审结束,为办户口转移下乡手续,定师被放出来数天。这时,市佛协办公楼已成为街道工厂的生产工场,罗汉师也被赶至安平路尾西堤海旁、一间不足8平方米的二楼木板居室。该屋为孤寡残疾老人安置处,楼下就有二小间住着精神失常人员。定师想去寄住而无从栖身,可说已无家可归了。所幸竞长村北l巷17号的隐莲精舍(俗称“后堂”)同辈释定缘、尼师不弃,收留于楼下暂住,第三天即被再次集合遭遣送离开汕头,下乡到陆丰县潭西公社东山大队“改造”。
  那是1969年12月上旬一个早春的拂晓时分,寒风凛冽,视野乌蒙。一早,小丘便帮助定师收拾携带简单行李,离开暂寄宿处竞长村“后堂”。一路上心情沉重,寡言前行,虽满怀酸楚却压抑着不敢流露出来。
  在外马路三牧楼之前集中地点,先后汇聚了20多位“牛鬼蛇神”,包括执行监督遣送的红色专政人员和送行家属,已沿着大遣送之汽车围成一大圈。在各级革命委员会干部摧促验证下,“牛鬼蛇神”们万般无奈地登上汽车。
  随着离别一刻的到来,大家挥手惜别时候,小丘泪水再也忍不住丁,目送着被流放的定师和远去的汽车,在视线上模糊直至完全消失。
  被遣者安插在陆丰县各地,其中定师和汕头化工二厂技术员陈传清两位。右派分子”被送至潭西公社东山大队(全乡时约2000人)务农。
  临下车时,一“造反派”恶狠狠地用拳头揍了一下定师的脸,吼道:“好好改造!”
  定师和陈传清住在庄氏祖祠附近。定师住在第7巷一间小破旧的老宅中,睡觉、煮饭、大小便全在其中一间边房,起居备受监视。
  定师因不懂农事而年近半百,被大队安排为专事拾猪屎,以记工领粮,故他被乡民称为“猪屎伯”。后因行医而被称为“陈师傅”(其户口移民证上写俗姓名陈著名)。每天定额缴20公斤猪屎,可记0.64个工,每个工值3角钱,一年仅分配口粮75公斤稻谷而已,现金、物资全无。
  如此生活待遇,如何能活下去?幸得有旅居马来西亚槟城威省大山脚红桥头观音亭的当家定心法师,闻其苦况后汇款来救济,生活方能马虎维持。定心法师俗家是福建,其外字与南澳岛叠石岩子孙的“定”辈巧合,实是另外之法脉。
  开始3年,按生产队分配,定师以拾粪记工糊口。后来6年多岁月里,以行医为主,而靠无偿施医,由病愈者主动酬谢农产品解决了三餐生活来源。
  定师居住的周围村民,多数人姓庄。住在附近第4巷一位年刚不惑的农人庄刚道(1930--),对他这位出家人落难于穷乡僻壤,甚为同情,常登门坐谈。
  来往时间久了,两人感情深厚。老庄见师聪明博学,能诗书又善中医,有一次谈天说地时,便对他说:“陈师傅,你是位贤人,如今虎落平川受犬欺,又无子孙,我儿女多,找一个给你当养子,又可向你学艺,可以吗?”
  师见庄为人厚道正直,便答道:“可以。”
  于是,庄之子庄慧生,时仅12岁,在上校读书之余,便来到师之身旁,帮他煮饭洗衣,又学习毛笔字、医学知识,终于写得一手端正的楷书和初步掌握中医技术。
  1970年农历正月末,即定师下乡之越春,生产队长庄桂芝夜煎甜裸,请了三位“右派”即定师、庄墨林、陈传清和庄刚道一起吃。
  陈传清开玩笑说:“法师来下乡,买答箕(拾粪之用)就好,我要买锄头(种田之用)费力。”
  定师笑着回话:“一年是一年的事,不一定长期如此。”此话被大队干部闻知,农历二月,他们都被抓去批斗。
  批斗会前一天下午,定师被民兵锁上手铐,押至基督教礼堂内囚禁。
  当夜,30多岁的民兵“红龟桃”,高长大汉,手持步枪,负责看守定师,对他说:“猪屎伯,你是朝廷钦犯,你不能逃走。你若逃跑,我全家生命难保。”
  “你放心,我不会逃跑。不过,请你来打开手铐,我要小便。”定师说。
  “不行,要等一会儿民兵营长来了才能开锁。”红龟桃说。
  定师尿紧难忍,只得两手试转动能否开锁,因手铐老化,经多次手动之后,果然自动开锁,遂向他报告要去小便。
  “猪屎伯,你能开手铐锁?我不信!”
  “你看,我双手无手铐了,是你锁不紧。”
  “是我亲自锁的,还加了力,真的被你打开了。你真厉害,能自开手铐,但不能对外说你能开锁啊!”
  第二天上午,在大队会场召开批斗会,有约占全乡人口一半的千人参加。除生产队长庄桂芝幸免外,同食甜稞而想“变天”的三位“右派”和庄刚道,被捆缚上场受斗。大队支部书记庄文交主持批斗会,治保主任庄东井、民兵营长庄凉笋等充当主角。
  “打倒右派分子!”“千万不要忘记阶级斗争!”“把无产阶级文化大革命进行到底!”口号声响彻云宵。
  4位被批斗的“坏人”,任人侮辱呵斥,直至中午才被释放回去。
  定师被遣下乡的隔年即1971年初冬,居住汕头的丘林生居士,难禁思念定师之情,决定前往探望。
  那年代对出行者控制很严,诸多限制,沿途路段多处常设有检查站,公安人员随时拦车逐人检查。假如没所谓“有效证明”资料者,则随即被抓走,不像现在带有身份证就可以自由远行探亲访友。故此丘居士为了一张出行《证明书》周折了很多天,还真要感谢一位女居士的鼎力帮助,因在当时意味着她要承担政治风险。
  那天天还未亮,他便带上已准备好的食杂,如香菇、针菜、饼干、茶叶等等,前往车站,五点多钟上车出发。
  一路上都是土沙,汽车颠簸,风尘仆仆,中午一点左右才驶到陆丰县城汽车站。下车后还需搭载二段自行车尾,在崎岖乡间小道上再颠簸约三小时。中间不时还须下来步行,才能跨过沟渠板桥。直至傍晚时分,才从县城到公社再到大队,人乡询问并由村民指路,终于抵达定师居处。
  定师居处,是一破旧老宅,昏暗无光,脏乱不堪,且所有吃、喝、拉、睡全部集中在其中一间边房。难闻的臭味使住惯城市的丘居土感到阵阵恶心,几度哽咽无语。
  原来,此处几座厝宅,是安置全村本土与外来所有“五类分子”的集中住地。
  小丘面对定师的喜出望外及门口热闹围观的孩童,在这样的环境下相逢的无奈喜悦,与辛酸的心绪交织在一起。
  非常简单的晚饭后,定师便带丘居士到厝后一处环境相对干净点、也是“右派分子”的邻居厅间,与大家一起喝茶。因为“同是天涯沦落人,相逢何必曾相识。”故嘘寒问暖,客礼一番,倒亦充溢着人性的温情。
  茶还未过三巡,忽听门外人声喧嚣,旋见乡里民兵营长带领一队民兵查夜,并气势汹汹进门,呵叱道:“你们在策划什么阴谋诡计?!”
  大家回答,是在喝茶,随便聊天。民兵营长很有“革命警惕性”,哪里肯信?训示折腾了廿分钟后,他才率领手下,悻悻离去。
  定师与徒弟受此虚惊,茶未喝完,不敢久留,便匆匆返回居处。
  这一夜,师徒又同床共被,通宵达旦,畅所欲言。
  第二天晚饭后,因无其它去处,且以为昨夜民兵营长已来查过夜了,应该平安无事,因此师徒还是前往厝后隔壁冲茶聊天。
  大家正兴致勃勃,饮茶讲古之际,想不到民兵营长又带着一班人,突然闯进来,几支手电筒光四处照射。他凶恶地朝丘居士喝问:“你来跟五类分子凑在一起,一定是想干什么坏事!”随后,不容分说,强行将其带往民兵营部。
  为防止丘居士逃跑,他命令其脱去鞋袜。接着,他捶床拍桌,声色俱厉,凶神恶煞般审问起来。
  因轮番反复逼讯,未能“老实交代。而折腾至深夜。他们审累了,便将丘居士绑在祠堂门后石柱,再铐上土手铐,留下二人看守。
  约一小时后,其中一位民兵良知未泯,看地上肮脏无物又夜深而寒气逼人,便抱来二捆稻草,给他垫坐过夜。事后才知此举是定师竭力多方应急求情的最好效果了。
  命运开了个天大的玩笑。翌早,定师提着饭盒,内盛稀粥和一小撮杂咸,居然从此为徒弟送起监饭来!
  定师看着民兵为徒弟解铐进食,痛彻心腑,老泪纵横地说:“想不到今日我为你送饭!”
  倒是丘居士此时惊魂已定,面对着凄然的定师,以非常坚定的口吻说:“俺勿在他们面前流泪!”
  经过二天二夜的折磨后,捕获的“特嫌”总是不老实交代,故并未达到民兵营长和村书记他们预期的政绩,便于第三天上午,把他五花大绑并加手铐,派二位民兵押送,徒步约五公里远,递往公社武装部。
  公社干部与乡里民兵营长和村支书记对比,素质还是高一点,至少审问的语气相对缓和些。那是一处扣押“五类分子”的大院内,丘居士被关在其边角上的一小间独立窄小的禁备室。
  丘居士在里面,竟然意外地遇着一位从汕头来的下乡知识青年,他因发泄言行与当时下乡政策相抵触,没有好好“接受贫下中农再教育”,而属于“现行反革命”被抓进来。
  由于定师不能离开乡里而送饭,只得付钱托人就近代煮送三餐,渠道关系当然还是受囚于院内、而日间还能出去劳动改造的“五类分子”了。
  经过类似的多次提审,和前后多次完全一致的回答之后,丘居士于深夜回到又脏又臭又冷的监房内稻草地上,与那个倒霉的下乡知识青年一起,熬过了一个难以忘怀的不眠之夜。
  大既是并未发现什么特嫌倾向与现行动机,且看出他受凉感冒发热身心疲惫不堪,亦或许是碰上了个有正义感的好干部,隔天上午他被转到另外一间房提审,并在文字记录上签名画押后,又经他们退出商议了好一阵子,最终在午后突然被宣布:“现在释放你,可以离开了。”
  其时,定师已将信息传至汕头并托人在他遭遣送押回时尽快认领营救,以致丘居士24小时后回到家中时,其体弱卧床的慈母竟问儿子:“你是谁?”她不相信孝儿这么快就回到自己身旁。
  丘居士重获自由后经再三考虑,并未选择坐单车尾即时离开潭西公社去陆丰县城乘车返汕,而是毅然一人依稀辨认荒沙崎岖路径,忍渴挨饿,徒步前行,于晚饭时分重返至东山大队定师居处。
  此举还真引起了村民们不小的良性反应,他们甚至表达了对村领导人的不满,对小丘无比同情地说:“一看你就知一定是无辜的!”定师与邻居的“右派”朋友蒙冤受疑之事也因此得到澄清。
  正当师徒欣喜异常,由邻居炒几样花生油加多一点的蔬菜作晚餐,庆贺冤案澄清,刚刚吃完之后,忽有民兵营长又像黑鬼一样闯进来,这把师徒的心着实吓了一大跳。来者不善,难道煮药翻渣,又要抓丘居士去缚在祠堂?丘居士返东山是自投罗网?
  正当师徒疑云重重、惶恐不安之际,只听黑鬼厉声吼道:“陈著名(定师下乡所写姓名)你听着,马上自带一块铺板和行李,到大队民兵营集中,接受管训,即时就走,不得有误!”
  师徒心中的石头,终于落下。佛祖庇佑,不是丘居士又有劫难,而是定师“接受管训”。这是小意思,已属家常便饭。师徒待黑鬼走后,相视而笑,一起收拾东西,然后师背被袄,肩荷一块铺板而右手扶之,左手提内装衫裤、面巾等物的一个网袋,向大队民兵营走去。
  当夜,小丘睡在恩师所存半个铺——一块铺板上。寒风凛冽,顾影自怜,不觉悲从中来,辗侧难眠。
  好不容易捱到天亮,小丘正俯身收拾一小袋衣物,准备离开居处返汕时,屋外忽传来那熟悉亲切的急促呼唤声。开门一看,喜出望外,是定师回来了!
  “师父,你怎么回来了?”
  “林生呀,我再三向民兵干部恳求,来送你返汕,庆幸获准,但只许送至村界,我们一起走吧。”
  师徒便一同上路,到了数百米远处的村界,两人就止步了。
  “师父,你请回去吧,不然要吃亏受罚。”
  “站在屋檐下,岂能不低头?为师也只能如此。你这次很有孝心,百里迢迢,前来探访,可惜被人疑为特嫌,蒙冤受禁,为师心痛啊!”
  “师父,事已过去,冤也洗清,请勿挂意。”
  “你就一路平安,回汕向你慈母问安,向佛友们代问好啊!”
  两人相拥而哭作别。丘居士挥手从兹去,步行到潭西公社,再雇坐自行车尾至县城汽车站,乘车返汕了。
  送别爱徒,定师又返至大队民兵营,参加“接受管训”,实是再次交代问题,被审查数月。至1971年早春,作《圜中记之四》3首:
  (一)
  祸福无门人自招,死生勘破最逍遥。
  出随野鹤同行止,入与闲云共寂寥。
  是处青山多雨露,他年黄檗壮根苗。
  却逢痛棒难分诉,直得虚空泪两条。脑”,久治不愈,由人引进,请定师暗中诊治。第一贴药服后手会摸耳,第二贴药服后双脚会动,第三贴药服后人会坐,第四贴药服后转危为安。
  又有公社公安特派员赖某男儿发高烧,住院后仍未好转,暗中请他就诊。当夜服“白虎加人参汤”,翌早热退,午后无热,三天后病愈,十分神奇。
  自此,他从“猪屎伯”被人尊称为“陈师傅”,求医者日众。他坚持不收诊金,但又影响了拾粪上交量,故患者求医时便提粪上门赠医或酬谢农产品。
  经落难陆丰常为人治病的长期临床实践,他医术日精,使后来返汕而海陆丰患者仍远奔鲍岛求医,潮汕求医者更是每天不绝。
  在陆丰寸,他三次写信向汕头居士、医师郑锡源救援而无偿寄赠药丸、药散以救人。
  他还把医术传给庄慧生居士,遗下医书也由其运用济世。
  他在陆丰留下不少奇闻。
  清晨到山边石洲寨跑步练拳,拾级登山,雾气蒙蒙,乡人远视之似飘游于云雾山中,于是“汕头来的和尚会腾云驾雾”便传遍乡里。
  有一天,治保主任召集“五类分子”问话,定师口念“阿弥陀佛”以保平安,治保主任见他身材魁梧,口中念念有词,猛然头脑昏眩,人仰椅翻,自感悔气,骂声:“滚蛋!”挥手散会。
  在被拘禁时一天夜里,手铐自动开了三次,隔天“和尚念咒开锁,越墙出入”的怪闻便四处传扬。事实是手铐年久失修易开,事有凑巧,集于一身,故多传奇。
  他还留下一张“假毛主席像”奇事。早在1967年12月受囚汕头市至平路厂房时,就被红卫兵强制吃荤、易服、蓄发,故在陆丰也被继续如此强制“还俗”,满头长发,身穿中山装,貌似毛主席。1970年12月即50岁时,一位照相馆摄影师登门要为他拍照,他谢绝说:“我穷得三餐难度,哪有钱拍照片?”摄影师说:“你的相貌,太像毛主席了,我拍一张纪念,不用钱,还赠一张给你。”于是,他便穿起中山装拍照。起初,他脸上微笑,摄影师制止说:“不能微笑,毛主席像脸色严肃。”他便沉起脸来,遂拍照成功。他为此照作七绝《题五十岁蓄发相》:
  形容虽变道常存,混俗心源自不昏。
  试读善财南询偈,当年何曾是沙门。
  1976年10月,罪恶滔天的“四人帮”被代表正义、代表中国人民意志的中共中央主席华国锋(1921—2008)和叶剑英(1897.4.28—1986.10.22)等老革命家一举粉碎了!“文革”也宣告结束了!
  魔障一除,国泰民安。
  苦尽甘来,喜从天降。1978年10月中旬,丘林生居土初步探知可以申请以落实宗教政策为由,让定师返汕。他心花怒放,马不停蹄,奔波数天,调动一切人际关系,克服困难,办妥了各级人户证明手续,喜极无眠地盼至天亮,购票上车直奔陆丰。
  原本按照户口迁移程序,应从大队到公社再上县城,一路签注盖章才符合。但那天午后,丘居士赶到陆丰县城,才知已是周末,而明天星期日休息就什么都办不成了。
  归心似箭的丘居士,决意反常规一试,雇坐单车尾直奔县城落实政策办公室和县公安局产藉部门,诚恳实陈祥情要求给予提前办理手续。经过一番好话缠磨幸获体谅,都如愿办了相关的签盖,以致赶到公社时,经办人员都出奇地反问:“基层和我们都还没签盖,你怎么就已办妥县一级手续了?”毕竟县城顶头上司都办了,他们就不再横加阻挡,只是一边翻找档案一边嘟囔着,约45分钟后手续办毕。
  走出公社大门,已是暮色苍茫。平时热闹墟市已没什么人烟,好不容易寻到过往脚车客都不愿意受雇载人。这可怎么办?
  正在踌躇之际,恰逢东山大队有一位农民路过回乡,闻知他是去找“陈师傅、猪屎伯”的,便二话没说,自发愿载同往,连辛苦费都一文不收。从这可见,当时定师在乡里已是很受尊敬的名人了。
  赶到定师居处,天色已黑,而丘居士心里却是亮堂堂的。他高声呼唤且急步走人屋内,师徒再度相拥,万分激动。他要定师撇下尚未做完的晚饭,找大队党支部书记签名盖章,办妥迁出产口手续,还心急火燎地说:“收集好几张钱银、票证,随身携带,其他物件一概不要,我们现在就返回汕头!”
  然而,稳重的定师,在沉思片刻后,平静地说:“勿紧张,二三天后再走不迟。”
  这使丘居士惊愕得半晌都未回过神来。
  于是乎,“陈师傅、猪屎伯”要返汕的消息,像风一样瞬间传遍整个乡里,内村外乡前来道贺相送者络绎不绝于途。他们满脸呈现感激的神情,提着自种农产品,甚至携家带眷不辞劳累远道而来。一连几天,把陋室内外围挤得水泄不通。原来,那些朴实善良而缺医少药的贫苦农民乡亲,都曾受惠于遭遣送下乡的定师十年之久的妙手回春与无偿的施医赠药。其场面氛围涌动着人心真诚,富有很强的感染力,致使丘居士按下即回念头,并自然接连几天都投入到起早摸黑的接待工作之中。
  10月25日早上,师徒两人告别定师9年零8个月的下乡日子,依依惜别众乡亲,踏上回汕之路。
  顺便值得一提的是,在离乡之前他俩还专门到大队部与干部告辞,显示了师徒宽广的胸怀与风度。但时过境迁,书记、营长皆因心中有愧而退避不敢相见。
  回城之后,定师依旧寄宿在“后堂”隐莲精合,在起居生活总算安定与环境大为改善中,静候着进一步的落实政策与妥善安置的到来。
  越载即1979年6月10日,接市委统战部宗教局通知,定师在丘居士陪同下,前往市委统战部参加重要会议。
  会上,领导人庄重地宣读了《关于为定持法师改正错划右派分子的通知》文件。
  这是悲喜交集、震撼人心之一幕。这标志着定师从此恢复公民的政治权利,为一代诗僧洗刷了二十载沉冤的罪名!
  根据历史档案记录,全国在当时一年多的时间里给552877位“右派”摘帽,440万个“地、富、反、坏”摘帽,70多万个资本家恢复工商业劳动者身份,200万个“走资派”平反,及一大批冤假错案昭雪。
  定师蒙冤戴上“右派分子”帽子廿年,其中十年被遣送下乡拾粪;一生被非法关押了五次,在种种政治迫害中耗尽了人生的黄金时光。他长期在激烈的思想碰撞与屈辱的现实中滞行,试想想有几多人能消化掉如此多的“业报”呢?幸得他难忍能忍,难行能行,牢牢记住佛祖开示,决不轻生自尽,终于苦海有边,盼来了光明灿烂的世界!
  极左寿终,百废俱兴。三宝重光,法轮复转。
  定师在喜获平反之后,行动自由,心花怒放,重访历劫之后潮汕大陆和南澳岛各地佛门与教友们,并为推动落实佛教政策而奔波、呐喊,更是抓紧安排重访阔别35载的母校——上海市圆明讲堂之行。
  1983年农历三月末,舂花烂熳,南天暖和。
  定师率领市区“后堂”隐莲精舍释妙真(193l—)、南澳岛南山寺释长仰(1924—)、云盖寺释通教(1927—)等4位尼师,及在家的佛教徒共12人,远程参访沪、浙、皖名刹,兼完成竹林精舍圆寂沙弥尼参广等5位佛教徒(四僧尼一居士)遗愿,即把每人之骨灰,撒在浙江南海普陀山的海中。
  从汕头出发,历经长途汽车颠簸,先抵达闽南厦门市南普陀寺,当晚受到梦参法师素宴之请。大家挂单寺中。
  翌日,定师率众坐火车,奔向上海市,挂单于名刹龙华寺。
  第二天上午,他们前往附近的圆明讲堂,拜访住持明畅大师。这里是定师读过3年楞严专宗学院之佛教圣地,他虽多年未至,但一切觉得那么熟悉,那么可亲,只可惜恩师、圆瑛大和尚早在30年前示寂了。
  明肠大师是当年恩公之高足、楞严专宗学院教务长,一见隔别35年、从青年变为花甲的僧才定师率众到来,喜出望外,连忙吩咐门下好生招待。
  双方寒喧、喝茶之后,明师应定师之要求,带领来宾们先去参观圆瑛法师纪念堂。
  进入堂中,定师于圆公遗像前,点燃三支香,然后虔诚下跪顶礼,口中念道:
  “恩师啊,弟子定持来看望您了。在楞严专宗学院读书,蒙师教诲,大沾法益。辞别返潮汕后,交通不便而未来探师。1953年闻师噩耗,想来悼别,却因持续大风浪而汕沪客轮停航,只能在汕赋诗遥祭,请师宽恕。后来弟子又连遭不幸,庆喜如今魔障已除,四海升平,我今天终于实现宿愿,来圆明讲堂拜祭恩师了!”说罢,不禁泪水潜潜。
  随行者也分别跪拜,悼念大师。
  明师向大家一一介绍了堂中的展品、照片,深切缅怀一代中国高僧的无量功德。
  接着,回到会客室。明师拿出嘉宾留芳簿和笔墨,对定师笑道:“定持法师,你这位诗书僧,请写诗留念。”
  定师双掌合胸,笑着说:“明畅师兄,你才是诗书高手,这叫老衲怎么写?”
  明师说:“你肚子咕噜咕噜的,有的是。”众人大笑起来。
  定师听满堂笑声,宋了灵感,遂执笔抹墨,书下“皆大欢喜”四字。
  明师招待大家吃了丰富的中午素宴。
  午餐毕,大家离沪赴浙江南海普陀山,于海边举行把参广尼师等5位佛教徒之骨灰,由定师及其随行4位尼师,每人负责一份,口念“阿弥陀佛”,各把骨灰撇下大海仪式。
  接着,去参访宁波七塔寺、天台国清寺、奉化县溪口镇雪窦寺、杭州西湖边的灵隐寺、岳飞公庙、梅福庵,转黄山,再奔九华山。
  又返沪于龙华寺挂单一晚,越早乘火车往广州,再坐夜车返汕头市。
  此行总共22天。这是定师复出后第一次长时间的远行参访,目睹各地名刹多数三宝重光,各位大德不少劫后幸存,分外欣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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