顿悟与参禅
顿悟与参禅
好个安心法,
当阳妙不传,
谁知潭底月,
元在屋头天。
——宋·先覩禅师
禅悟是学禅的重要课题,它是见性发慧的契机。禅者所的悟,对一般学禅的人而言是神秘而不可及的。即使是学佛多年的老修禅,也多三缄其口,不愿多费唇舌,所以悟这个禅学上重要的课题,也就变得更神秘了。禅家不愿多谈禅主要有两个理由:其一是悟没有定法。它是般若的活动,没有形式,没有性状,没有色相,所以很难用语言来诠释。悟一旦用公案来说明它,就受到限定,而变成以限定性的特例反去解释一个千变万化的精神世界。另一方面,如果要对悟的意识活动历程或现象加以阐述,则又非常花工夫,必须对《楞伽经》、《解深密经》、《唯识三千十颂》、《唯识论》等有所了解,否则即使禅者为你工作了解释,也无从知晓。
禅者不愿多谈“悟是什么”的第二个理由是“言语道断,心行处灭”。悟是一个人在生活中发现圆满的自处和回应之道。它是一种即知即行的能力,而不是知性的概念或知识。对于精神生活而言,知性的概念是没有用的,知和行不能一致的知识只是一种虚幻。知识在处理一般的生活事务有用,但对于精神生活而言,则起不了大作用。你可以用许多科学的知识处理生产、市场和管理方面的问题,但却很难用科学知识来使你快乐、欢喜和看透生命之道。
也正因为如此,人们可能阅读许多促进心情快乐的知识,但仍然不快乐。许多人都知道凡事不要紧张急躁,但总是无法自制;大家都晓得待人要宽厚,但是心地仍旧那么狭隘。所以说,对精神生活而言,我们需要的是智慧,是从悟中所发出的即知即行的能力。
禅者不希望他的弟子只接触知识,而是要弟了进一步去发慧,要有实际开悟的能力,才能圆融适应多变化的人生。禅家认为,在精神生活上花时间去讨论,跟说食不饱一样没有用。我们不难了解,现代人都知道四维八德是什么意思,国民中小学生也多知道:礼是规规矩矩的态度,义是正正当当的行为,廉是清清白白的辨别,恥是切切实实的觉悟;把它记诵在心,考试时也都会写,但是社会上却普遍存在著不守法、不相互尊重和缺乏公德的现象。这是为什么呢?那是因为他没有悟,不能够真正“箸乎心,布乎四体,行乎动静”。禅家认为,由虑而知和由思而解的知性化概念,都是“鬼家活计”,不能使人在精神生活上走上光明之道。所以禅者认为“言语道断,心行处灭”,语言所传递的东西,在精神生活上,不容易达到真正改变气质、解脱烦恼和得大自在的心目的。
禅家所以强调“不立文字,直指人心,见性成佛”的原因,显然不是因为禅悟的神秘不可测,而是悟这件事情,无关文字,这是一种内在自发的自我省悟过程。因此,悟不是知性的讲解所能心领神会的,而是自己从世事无常和如何才是圆满的精神生活等“疑情”开始,经常参契,日日参契,积小悟为大悟,由大悟而彻悟,从而度脱一切烦恼障和所知障,展现如如自在的生活。
然而,我们毕竟要问,禅者是否就不使用语言文字呢?这也不然,否则中国禅宗为什么留下偌多的典籍文献呢?关于这个问题,我们应该有一个正确的认识:禅的基本理论是需要知晓的,但是悟却要超越“知晓”或“理论”。对禅的认识可以使用语言文字,但是证入禅的中堂奥,则靠自己身体力。当然,要悟入禅的世界,发现妙悦纯净的精神法界,必须对它有个基本的认识,然后,依照这个蓝图,去发现属于自己的宝藏。说明禅的基本概念,禅者称它叫“假立名相”,它不是禅的本身。禅要从假立的名相和解说中去努力,去自悟自度,而不是停留在知解之中,成为讨论的文字“戏论”。 在禅的实践历程中,“戏论”是绝对要避免的,所以经上说要“善灭诸戏论”,要做到“离言”才能看入“法性”。《解深密经》上说:
“圣者以圣智圣见, 离名言,
故现正等觉。”
于是,我们要很谨慎地去了解禅悟是什么,同时要时时提醒自己,所接触的只是名相文字。我们即使完全的理解和牢记在脑子里,也只是一个虚幻的知性作用。它不是禅悟的本身。我们不能把图片当实际的东西,不能把蓝图当实在。
有了以上基本认识,现在我们要从禅的有关文献中去撑握,支勾画出参悟的蓝图和方位。在这一章里头,要说明的有:悟的主体、悟的本质和悟的法门。
悟的主体
禅是人类高层次的心智活动所发展开来的精神生活。它不是知识,很难从学习某些教材中获得;它是内在的省发作用,就像拉开窗帘看到青山绿野一样,必须亲自去看。星云大师说: “禅是悟的,不是学的;
知识可以学,禅不可以学;
禅悟是从自然中流露的。”
既然禅是悟的,那么就要自己来悟,这便是“自悟自度”了。自悟一定有一个悟的本体——自己。因此认为自己似乎就是学禅的起点行为,同时也是终点目标。悟由自己出发,清醒地看到自己。他发现自己与周遭环境的微妙关系,自己与色身之间的关系。这微妙的关系,就像后者看清了前者,然后发现谁是主,谁是客,而主客又亲切地“不二”(不发生疏离感)。这意味著一个“如如的自己”(如来)的诞行,这如如的自己,既是悟者自己,又是透过悟而看到自己。这正是洞山禅师在渡船看到了自己的倒影,而恍然大悟倒影并不是真正的自己,真正的自己是“正在看那个倒影的人”。
对生命的彻悟,必须由自己亲自体验,不可能假手他人。知性的了解并不能带来彻悟,因为那只是一个知性的概念。禅宗有一则故事说,唐朝的香严,原先与沩山同师百丈禅师。后来百丈圆寂了,香严还没有悟道,便追随沩山,拜他当老师。有一天,沩山对他说,你到现在还没有悟道,生死事大,你要自悟自度才行。现在我考问你,“请告诉我,在父母未生前你是什么?”香严茫然不和所对。他回到房里,找遍经典,找不出个答案。于是他很感慨的说: “画饼是不能充饥的。”
他曾屡次去讲沩山指点这个答案,说破这精神世界的秘密,但是沩山总是告诉他说:
“如果我为你说破,将来你一定会骂我。无论如何,我所说的是我的开悟,跟你又有什么关系呢?”
对的,沩山的开悟并不是香严的开悟,沩山的生命实现不是香严的实现。这时,香严失望极了,他想到自己可能与禅无缘,于是拜别了沩山,想当一位四处化缘的乞食僧。有一天,了行脚路过南阳,便在慧忠国师的遗迹住下来。他耕作锄草之间,偶尔抛了一块瓦砾,击中了竹子,发出清脆的声响。他在亲闻音声之间,恍然大悟。于是沐浴更衣,遥拜沩山说: “师父啊!你的恩胜过父母,如果当时你为我说破那个秘密,我那有今天呢?”
香严用他自己去听、去看、去品啜生命实现的喜悦。他所看到的正是禅家所谓:
“诸法从本来,
常自寂灭相,
春至百花开,
贡莺啼柳上。”
生命就像花朶一样,只有绽放著自己本有的特质才美,才有属于自己的芳香。造作地洒上香水,不但破坏了原有自然,而且还否定自己独一无二的尊贵资质。所以,洞山禅师提醒我们:“切忌从他觅,迢迢与我疏。”造作与贪婪的追求会使自己迷失,偏离常道,走上歧路。人只有透过肯定性,放下一切伪装和占有时,才真正看到了自己。
每一个人都有一个我相(自我概念),那就是自己影子。它从别人对自己的态度中归纳而来,从外界对自己的褒贬之中投影而来,从自己跟别人比较中显露出来。影子虽然不是自己,但只要活著一天,影子却也永远跟著自己。但是,你要认清它,它毕竟不是你,千万不要因为阳光下有自己鲜明的影子而自鸣得意,也不必因为阴雨看不到自己的影子而难过。当你看出一点时,便容易看到真正的自己。
人们为了尊严,才开始造作,争权夺利,并为自己戴上假面具。为了维护尊严,才有了报复、愤怒和集体屠杀。尊严似乎是美好的我相,但是为了这个影子,人们不但丧失了快乐,而且招致无尽的苦痛与灾难。人不是不可以有尊严,只是刻意去追求它时,尊严也就扫地。
追求成功和利益是我相的本质,维护名誉和权威是我相的作用。绝大部分的人都想占上风,都要追逐别人的掌声,都希望获得大家的喝采,甚至希望名留青史,掌握大局。胜利的幻影促成了野心,以强者自许导致自我迷恋,这就是人类的罪业和苦难的根源。
追求被爱和无抚慰是自我迷恋的一种我相。人如果一味追求被关爱,自己就会愈来愈懦弱而振作不起来。追求被爱而不能爱人,将使自己的心智退化,终致丧失了醒觉的能力。关爱别人是健康的人格所散发出来的能力,禅者称它为慈悲。人唯有解脱自恋性的我相,才能使自己安稳成熟,产生慈悲心,能给别人快乐,拔除别人的苦难。追求被呵护的结果,使自己更觉渺小,心智不断的萎缩。不过,每一个孩子都需要足够的爱与安全感,才可能接受生活的历练,在心智上不断成长,从而发展出关爱别人的能力。
悟就是要从自我中心(我相)、对别人的偏见(人相)、不合理的抱负水准(众生相)和错把人生当做永恒(毒者相)中解脱出来,看清生活的本质,更看到“那一朝风月”的生命,只是昙花一现。而人生之美就在那“一现”所赋予的丰富有意义。它的意义在于生之实现,而不在“我”的执著。执著反而破坏了生活妙悦。
悟的主体是自己的心,就是正在生活的自己。悟的结果是从色相的执著中解脱出来,睁开法眼,看到生命的究竟和生活的本质,也看到真正的自己。禅者所谓“大死一番再活现成”便是悟的最好写照。
悟的本质
在佛家的眼里,一切有情众生,无始以来一直生存在因时轮回当中。一切现象界的东西,也都脱离不了因果循环的锁链。因此,禅家认为禅的本质是“不昧因果”,而不是“不堕因果”。我们必须认清一切存在都是因果,一切色相是因果,一切智慧也是因果。所以佛陀说“因果不可思议”。能看清因果,能不昧于困果就是醒觉,就是成佛。看不清因果,被因果所牵,那就是迷惑。被因果所牵即执著于色相,结果便是造业。所以佛陀又说“业力不可思议”。
每一个人的自身就是因果的最好证据。每一个人各有不同的业力和因缘而受身、成长、受教育,各有不同的亲属和朋友等等,这都是因果的产物。连自己对自己的看法、对别人的看法也都是因果的产物。
我们的一生一直接受过去既成之因的牵动,而许多因是无从掌握的。比如说每一个人生下来的遗传不同,环境不同,便造成在体能、智慧、能力、兴趣和烦恼上的不同。在这种既成事实的情况下,第个人的因果和业力必须自己去承担、去接纳。如果有什么不如意的地方,必须心甘情愿地接纳它,不要去逃避它。要懂得“不昧因果”,才能解脱那个业力,才有成功的人生。达摩所说的“报怨行”,便是劝人接纳自己的种种业报,把业报当做生活的素材,转识成智,变成了实现生活的内容。对于一个苦难的人,如果肯去承担,含辛茹苦,他必然得到解脱,成就正等正觉。
人的一生,是由许多因果锁链构成的现象。过去的动机是现在行动的因,下一步状况是现在行动的果。知识和理念的本身也是因果,学术上的学理是事相因果关系,情感的现象是人际互动的因果关系,理性的活动是知识对知识的因果关系,罗辑的观念是事相学变的因果关系。于是生活的本质及精神生活的提升,就在于看出因果,而不是离开因果。当我年们看到某一因果关系时,我们有了悟;人类有悟才有伦理,才有科学,才有哲学,才有美感,才有宗教,才有圆满的人生。
悟是一个不断看出因果关系的过程。科学家在自己的研究领域看出因果,就有了新的发现。个人在日常生活中,看到自己成败的因果,就能改正错误,转败为胜。在生活上时时醒觉,看出因果关系,才能不断提升自己,迈向成功的人生。所以看出因果关系就是悟,悟的本质就看出因果。因此,佛家所说的“一切智”就是看出一切事相的因果,所以能“正偏知”。
现在有一个关键性的问题必须加以澄清:悟虽然是看出因果,但未必就能不堕因果,而起心造业,于是禅者有了第二层次的悟——勘破那因果的色相。禅者认为因果的缘生只是一个表象,而不是一个真正的本体,这正如《中观论》上说的“因缘所生法,我说即是空”,所有的色相都不是本体。
因果事实上只是表象的,所以经典上称做“戏论”。我们不能把戏论当真实,因此,每一个人都应看透自己周遭的因果戏论。看清自我意识或自观念,只有集别人对自己的看法和反应的结果。它的“因”是别人对自己的反应和态度,“果”是采集别人对自己的观感来当做自己。我们的自我意识只不过是因果缘生的“戏论”,它只不过是“真我”的影子而已。
如果我们以“法眼”去看那影子,你会发现人生如戏。所谓自鸣得意、自卑消极、惶惶不安等等只不过是你自己的影子。或者说,现在的你正像在戏台上演戏的演员,你只是在扮演那个角色,而剧情中的喜、怒、哀、乐毕竟是戏,我们虽然要演好自己的角色,但它毕竟不是真正的自己。
生活就是扮演现在的角色,由于你能看出这是一场因果,一句正在上演的戏,所以要高兴地演好自己的角色。在表象世界里,无处不是舞台。你要认清生活的关键是你要把那人个角色演好,而不是要计较演什么角色。演丑角未必比演皇帝不喜悦,在一句戏里,在大明星通常演的是丑角或苦难的英雄,而不是演皇帝。
人不可能逃避因果的锁链,但可以不昧于因果,从而承担因果,过实现的生活,这时一切烦恼和障碍也就自然消失了。《六祖坛经》上说:
“佛法以心传心,
皆令自悟自解。”
禅者从身心起悟,看清我相只是一个因缘的假合,而不是真正的自己。当真我能醒觉过来去看那个戏中的我时,自己有了觉悟。 禅者必须配合参禅,因为上述的禅悟只是一个入门的浅悟而不是彻悟。一个禅者每天一有空,便提起话头参禅,他参“那个扮演苦难角色的是谁”的话头;他参“那个念佛的人是谁”的话头;参“那个拥抱著烦恼不放的人是谁”的话头。日子久了,他自然看到真正的自己,而不是拥有财富和声名的自己,不是掌有权势地位的自己,不烦恼苦难的自己。这些因果色相被你看清了,看透了,你就看到自由自在的自己。
参禅不一定是禅坐禅,而是行、住、坐、卧都可以参。得意时参“那个别自鸣得意的是谁”,并照承话头(专注说这句话的源头——自己),失败时参“那个失败落魄的是谁”,并照顾话头;当你发现它只是一件戏服,一件你的外衣时,便不会被成功、权力、地位、财富冲昏了头,也不会为一时的失败,挫折、苦恼和优伤而失败而望,你会更如实地过实现的生活。
悟是顿的,是刹时的发现;这必须配合渐修,渐修就是度。《六祖坛经》说“自悟自度”。悟是看清,度是行动,没有行动的悟称不上彻悟;自度就是六度,又称为六波罗密,它的内涵包括布施(帮助别人、尊重别人、给别人喜悦都是布施)、持戒(好的生活格律)、忍辱(宽容)、精进(积极地努力)、禅定(不被境界色相所欺)、智慧(彻悟)。这六度渐修,究竟还是以彻悟为终目标。 现在我们可以归纳出禅悟的程是小悟——渐修——彻悟。这个过程是从迷到觉。迷时必须有禅师指点,悟时则由自己自悟自度。所以禅宗六祖慧能说:“迷时师度,悟时自度。”佛陀 在《湼盘经》上说:
“一切众生,
不因诸佛菩萨真善知识方便指授者,
终不能得;
若言自和者,无有是处。”
禅的传心就是一个方便指授,它是佛陀在拈花微笑中传递给世人的。他所传的就是作开每个人的“正法眼”,去看清自己的一切。打开法眼的是佛陀的指授,去看清因果锁链的就是自己的悟性。
现代生活之中,物欲的刺激很多,价值观念纷歧,彼此之间又是忙碌,又是竞争,一天到晚生活在紧张的气氛之中。由于现代人普遍重视相互比较,彼此较劲,所以对色相的执著也就特别严重,久而久之,自己迷失了生活的方向却不自知,一头栽进权势、名利和物欲的贪求。结果自己虽然衣食无虑,但是心里头却非常贫穷,因为贪婪使他感受到匮乏,感受到精神生活上的彷徨、乏味和无奈。
于是,我们必须试亮自己的法眼,有禅观去勘破一切色相,看到真正的自己,看到那正在演戏的自己,然后才有所醒悟。这个醒悟,让我们能真正接纳自己,实现自己,过著喜悦自在的生活。
禅悟的法门
参禅是触动自己开悟的方法。参禅就是观,是由自己去看自己,就在那跳出来看自己的刹那间,观照到生命微笑的禅机。他看到“甚深”的精神层面,他看真正的自己,也看清了自己旋入烦恼和苦闷的因果。他发现了一个事实;当自己执著在色相里跃不出来时,就是迷失,就会产生腐蚀心灵和破坏心理正常动作的三种毒素——贪、嗔、痴三毒。它使自己顿失快乐,造成心理压力和惧怕。
禅悟就是要看出这个人生最深妙的因果链,从因果链中解脱出来,不昧于因果,获得心灵的自由。于是达到悟所必须的参禅法门,成为禅家重要的课题。参禅是要生日常生活之中,一有空便参禅,所以古人说: “行也参,坐也参,
语默动静悉皆然。”
在工作之余可以参禅,在公共汽车上也可以参禅,在睡前、散步、静坐中更好参禅。
参禅要从“疑情”开始,禅家说:“有疑便是禅,无疑不名参。”有了疑情才能使自己从中看出究竟。疑情就是一个境,一个由因果所构成的境。参禅就是要从境中看出如如的真我,从而解脱烦恼,看透色相的障碍。
从心理学上来看,要消除烦恼或破除色相的执著,需从烦恼的原因著手。无信所论采用的方法是心理分析、认知治疗、行为治疗等等,莫不从消除烦恼的原因开始。这种心理疗法有其一定的效果。禅显然不同于心理学的治疗法或拯救法,禅不去理会原因是什么,或烦恼的性状是什么,禅的重点是人,在禅悟的过程中,人看清了自己,从色相的执著中走出来。这就是唐朝马祖道一所指的:“马车不走了,要打马而不是打马车。”
禅是单刀直入参透疑情,直截了当从纷乱的尘劳中走出来,从无明与烦恼中解脱出来。这正是荼陵郁和尚所谓:
“今朝尘尽光生,
照破山河万朶。”
禅者认为生活是自己与境之间的互动作用,境包括外在的环境和内在的心境(情绪、情感等)。心理学在处理生活适应问题时,大抵从境的改变著手,这似乎是被动的。被则不然,禅在于唤起一个人,从那个令人困扰的境中醒觉过来,走出来。所以禅是主动的,彻底的。
为了引发人的醒悟,就必须面对一个疑情。疑情促动一个人对自己的寻思。禅家自从永明延寿禅师以后,就比较少参公案,而改参“念佛者是谁”,这就是疑情。参禅者先念两三声“阿弥陀佛”,然后参这一句“念佛者是谁”,只问念佛的那个,而不是左思右想去打答案;是要看那念佛的人,那个源头,究竟是谁。现在的自己是从因缘中形成,它只是过被造物,是一个自己的影子,在看透那刻板僵化的意识、自我概念头和偏见之后,看到自己从那深处走了出来,那就是我看到我。
当代禅宗大师白圣法师(发国七十八年圆寂),在其所著《禅学方便谭》中写下自己初学禅寺,善知识的方便开示说:
“你们初发心的人,总是觉得疑情得不起,功夫用不上,毛病就在不能忘我。我今天来教授你们起疑情的方法。你们先将两眼闭上,倾心听我说,我说什么,你们便想什么,一一依我所说做去,保证你们立刻会用功夫:(少停)你们首先观想自己的身体,已经生病死去了!(少停)已将你的尸首,送到火葬场用火焚烧了!(少停)现在所剩余的一此骨灰,又把它磨成微尘,被一阵大风吹散尽了!(少停)你们现前什么都没有了,一物存在都不可得。正在此‘一物都不可得’的时候,你们与我同声念一句佛号:(少停)‘阿弥陀佛’!这时,马上‘回光返照’,看‘这念佛的’是什么?(少停)你们的疑情有著落吗?如有著落,就依此参究下去,这便是做功夫的入门处。”
白圣大师接著说:“当时听到里,忽然疑情现前,身心双忘,从此不再悲伤功夫之难用了。以上是初学起疑的方法,后来也依据样画葫芦,告诉给一般初学的同参,都认为很有效验。这种起疑的方法,全是为初学的人而说。若功夫会用,根本就用不著这一套,只要在‘念佛是谁’四个字参究就可。若功夫用得纯熟一点,只在参‘是谁’二字,疑情照样提起,及至功夫有进步时只有一个‘谁’字,也就够你终身参究了。”
疑情使我们面临一个追问“究竟”的问题。它引导自己看到自己,看清一个一切具足本来自在的自己;富裕增添不了它,贫穷减少不了它,名望不能使它光彩,低微不能对它贬抑;所有现象界的东西都仅是它的影子而已,都是它的戏装,真正重要的是穿戏装的那个自己。他具足一切而不属于任何一切,那是一个圆满的空“性”。这个空性是可以知会不可以证明,任何可以证明的东西都是形而下的影相。所以在佛学上称做“证自证”,也就是说,如果一定要去证验的话,那只好用空性来自证空性。它是心的最完美、最高层次的“本来面目”了。
醒觉使自己看到一切影相,看到自己的影子,也让自己接触到空性,所以醒觉就是悟入的“切口”。在这“切口”处我们看到了一边是属于影尘或影相的世间法,一边则看入了永恒的空性。悟与觉是精神生活上得以圆满的原因;它把世间法转识成智,像蜜蜂采摘花蜜,而留下不受伤害的花朶,完成了酿蜜,而蜜并不属于任何一朶花。当世间法与出世间法被觉悟衔接为不二门时,我们既看到妙有,也接触到真空,这就是圆满。
禅者所修持的空门是真空妙有的。禅者认为:固然世事无常,但是你不可能从世事之中分离出来,如果分离出来,那自己只是一边而已,是残缺的,非圆满的。
禅者认为了使人看清楚这一点,从而悟出生命的终究竟意义,便提出了“梦寐”参修法。唐朝司空本净禅师说:
“视生如在梦,
梦里实是闹,
忽觉万事休,
还同睡时悟。”
禅者认为,睡眠时作的梦固然是梦,白天的经验也是另一种梦。当我们沉醉在睡梦时,我们的感觉、意识、情绪、情感,是那般历历如绘,它对于做梦者本身而言是绝对的真实,于是在这梦的世界里,“我”感到喜、怒、哀、乐,我觉得一切事情都是那么真实,以致白天的一切世事,在睡梦中,相对地变成幻而不存在。换言之,当我们“存在”于睡梦时,世事的尊卑、贫富、贵贱、得失、利害都变得虚无,变得不存在了。 然而,当我们从睡梦中醒过来时,我们发现梦中栩栩如生的一切,都是虚幻。于是,我们会发现,两者的本质都是梦,一切现象界的东西或心中的种种意识都是梦的一部分。这时,我们面临著一个“疑情”:究竟是谁从睡眠的梦走出来投入世事的梦,又从世事之梦走到睡梦里头呢?你只要在这个时候念一声“阿弥陀佛”,参究著是“谁在两个世界里跑来跑去呢?”这样你会开悟的。你会发现自己生活在梦中,一切喜、怒、哀、乐、贡高和我相都是梦。这时你变得有觉性,能看破色相。虽然你离不开色相的世界,但却使自己不那么执著,不那么放不下心。其实解脱的意思,正是要从这里悟脱的,无门和尚说: “青天白日,
梦中说梦,
揑怪捏怪,
诳□一众。”
当自己能看出自己的心在梦中浮沉之时,自己会从“梦”中解脱出来。这时,虽然不能离开这个生活的大梦,但已不再那么执著在梦的色相之中。自己的优虑渐渐褪去,心理压力和紧张渐渐泯除和调伏,恍然醒觉过来,看到宁静的自己。这似乎无关乎贵贱,无关乎尊卑;这时,便有很好的觉性去生活得喜悦自在。他看到自己、皈依自己,那是开悟了。
开悟是在真空妙有中发生的,所以它并不神秘,不属于玄不可测的神的世界,它就在我们的生活之中,在我们的身、口、意的活动之中。当我们从“梦寐”的疑情中参透时,即刻感受到眼前一片的自由空间,无需息交绝游,自然恬悦宁静;即使生活在市井之中,同样恬淡纯仆。只有禅悟过的人,才可能在优攘的世事中保持平静;只有透过禅悟,才不致变成物欲的奴隶,从中觉醒觉来当生活的主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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