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六罗汉与十八罗汉略考
十六罗汉与十八罗汉略考
◎郭锦鸿 / 文 韩玄真/图
在大学的课堂上,我曾要求学生写出任何关于“罗汉”的联想,所得的结果十分有趣,大部分学生都想到“罗汉果”、“罗汉拳”甚至“叠罗汉”,一些同学则写出“十八罗汉”、“阿罗汉”,较为接近“罗汉”的缘起领域。刘瑞明在〈含假“罗汉”、“观音”的趣难系列词〉一文中指出,“叠罗汉”即“叠摞汉”,本来是一种表演杂技,“汉”即身体之义,“叠摞”是同义复说,“叠摞汉”因与“叠罗汉”谐音而假借用之;“罗汉果”乃“落暵果”,即“落汗果”,是一种具除热功效之水果。[1]可以知道,这些词语与佛教没有直接关系,却借用了她的“罗汉”专词,并成为定型的常用称呼,反映了罗汉信仰在中国的兴盛,促使这种谐音借用情况越趋普遍。佛教经典中,对罗汉或阿罗汉的记载不计其数,其中以四罗汉、六罗汉、十罗汉、十六罗汉、十八罗汉、五百罗汉的形象在佛经中出现较多,当中影响最大而后来成为中国罗汉信仰内容的,主要为十六罗汉、十八罗汉、五百罗汉三种。郑有为先生在〈谈罗汉名称及意义〉(《香港佛教》482期)、秦孟潇先生在〈五百罗汉浅释〉(《香港佛教》507期)对罗汉名称和意义都曾作出过介绍,由于篇幅所限,这里简单谈谈十六罗汉与十八罗汉。
罗汉即阿罗汉,巴利语为“Arahant”,梵语为“Arhat”,是汉语音译名词,有杀贼、不生、无学、真人等意思,是达到佛教声闻四果中最高阶位者为阿罗汉果。后来的大乘经典一般认为罗汉具有杀贼(断惑)、不生(不复受生)、应供(受人天供养)三种语义,称为“罗汉三义”。就早期佛教而言,证得“阿罗汉果”者,能断尽一切烦恼而得“尽智”,而得“无学应果法”,[2] 换言之,达到四智圆融而无法可学,是初期佛教修行最高境界,在大乘佛教出现之前是出家人追求的最高目标,亦即可证取之极果。
大乘佛教实践慈悲,扩大众生“自我解放”的能力,认为人人皆可成佛。但他们并不否定罗汉,更认为罗汉具有在世弘扬佛法的任务,罗汉属于“声闻”,与佛、菩萨、缘觉合称“佛教四圣”。
十六罗汉为中国最早的罗汉信仰内容。就汉译佛典而言,五世纪北凉道秦所译的《入大乘论》有“十六人诸大声闻”等记载:“又尊者宾头卢、尊者罗睺罗,如是等十六人诸大声闻,散在诸渚,于余经中亦说有九十九亿大阿罗汉。皆于佛前取筹,护法住寿于世界。”[3]文中祇交待了“宾头卢”和“罗睺罗”两个罗汉在佛涅槃后“护法、住寿于世界”,而未有列出另外的十四位,但从中可知十六罗汉是佛陀的弟子,受佛陀所嘱不入涅槃,常住世间。一般相信这是目前十六罗汉的最早记载。至于对后来影响较大的,则以七世纪唐代玄奘所译之《大阿罗汉难提蜜多罗所说法住记》(下称《法住记》)为首。《法住记》记述作者阿罗汉难提蜜多罗(意译为“庆友”)回答比丘询问十六罗汉名字的答案,列写了十六罗汉的名字,并谓他们能以神通力自我延寿,并嘱其应住正法及常随护持。内文的记载是这样的:
“佛薄伽梵般涅槃时,以无上法付嘱十六大阿罗汉并眷属等,令其护持使不灭没。及敕其身与诸施主,作真福田,令彼施者得大果报。时诸大众闻是语,已少解忧悲。复重请言:‘所说十六大阿罗汉,我辈不知其名何等。’庆友答言:‘第一尊者名宾度罗跋啰惰阇,第二尊者名迦诺迦伐蹉,第三尊者名迦诺迦跋厘堕阇,第四尊者名苏频陀,第五尊者名诺距罗,第六尊者名跋陀罗,第七尊者名迦理迦,第八尊者名伐阇罗弗多罗,第九尊者名戍博迦,第十尊者名半托迦,第十一尊者名啰怙罗,第十二尊者名那伽犀那,第十三尊者名因揭陀,第十四尊者名伐那婆斯,第十五尊者名阿氏多,第十六尊者名注荼半托迦。如是十六大阿罗汉,一切皆具三明、六通、八解脱等无量功德,离三界染,诵持三藏,博通外典。承佛敕故,以神通力,延自寿量,乃至世尊正法,应住常随护持。及与施主作真福田,令彼施者得大果报。”[4]
从记述可知,十六罗汉在当时,担当承传佛陀无上正法的任务。庆友被认为得佛真传,但将入涅槃,众人担忧,便说出曾受付嘱的十六罗汉所在地,及其与自眷属组成之阿罗汉群。[5]《入大乘论》中的“宾头卢”和“罗睺罗”,就前面引文所见,分别被置于第一及第十一位(“宾头卢”即“宾度罗”的同名异译,“啰怙罗”即“罗睺罗”(Rahula))。于是,十六罗汉的名字正式确立,并成为尔后十六罗汉信仰形成和发展的依据。《法住记》在盛唐时非常流行,十六罗汉受到百姓士子上下广泛关注,深入民间。后来很多著名的画家,如唐代的卢楞伽(生卒不详,天宝末(约750年)入蜀)、五代的李升(生卒不详)、张元(生卒不详)、贯休(832-912)等,都以此为材作罗汉画,从而名噪一时。
汉译佛经并没有十六罗汉表情样貌、衣着服饰的记载,不过,这不但没有桎梏当时画家和雕塑家的取材工作,反而为他们提供无限的想像和创作空间。画家和雕塑家藉想象创作罗汉,罗汉的形象开始跟随创作者的心灵图象面世。
必须知道,在佛经中并无十八罗汉的记载,但自元代至今,佛寺供奉十八罗汉却十分普遍,古今禅寺主典多有十八罗汉之造像或画像,为甚么会这样呢?后人凭宋代苏轼(1037-1101)见张元画而作〈十八大阿罗汉颂〉和见贯休画而撰〈自海南过清远峡宝林寺敬赞禅月所画十八大阿罗汉〉两文,推断十八罗汉是在唐、五代之间,从十六罗汉发展而来,而先见于绘图。苏轼在〈自〉文中列出了十八罗汉的名号,首十六位与《法住记》所记相同,第十七位是“庆友”而第十八位则是“宾头卢”。奇怪的是,连《法住记》作者“庆友”也加入成为第十七罗汉,而第十八“宾头卢”则其实是第一“宾度罗”的同名异译。《宣和画谱》载张元作八十七幅罗汉画,贯休则有二十六幅,但都祇载以“罗汉像”、“大阿罗汉像”等画题,不像卢楞伽、李升说明是“十六罗汉像”,而一向被认为最早画十八罗汉像的贯休,其画在清乾隆(1711-1799)南巡时被题赞词中有“唐贯休画十六应真像见宣和画谱……”、“御定圣因寺十六尊者像……”等字眼,虽然所载名号与《法住记》不同,有重复亦有新名,但多了两位罗汉的事件,究竟是苏轼见到张元和贯休画后计算错误(一说中国人喜欢“九”字,“十八”有双九成分,此说也颇见附会),还是张元和贯休画罗汉时一时糊涂,如今实在不可得知。(乾隆帝则认为错误来自苏轼:“博辨如轼,亦不免因人致误耳。”(《罗汉图赞集》)如是前者的话,则十八罗汉就不是“而先见于绘图”,而是“而先见于文字”了,罗汉研究者对此宜小心判断。
话说回来,十八罗汉概念面世后,其角色的创作便愈加丰富。除《法住记》作者外,译者玄奘(602-664)、佛陀母亲摩耶(或称玛耶)夫人(?-前563?)、佛陀爱徒迦叶尊者、未来佛弥勒菩萨、禅宗始祖达摩大师(即达摩多罗(?-530?))、五代名僧契此(即布袋和尚(?-917))等等受后人推重和尊奉的人,在中国各地都被尊以入群,成为十八罗汉之一。今天,第十七位和第十八位罗汉,大致以乾隆所确立之降龙、伏虎二尊者较为流行。
周绍良先生《乾明院罗汉图录》、秦孟潇先生〈五百罗汉浅释〉提到,五百罗汉名号,出现“一号两译”、尊者入群的混乱现象。十八罗汉的名号,表面上并未发生这种问题,原因是十八罗汉为数不多,较易于定型。然而,第十七和第十八位罗汉的出现,本来就不据佛典,理论上是两个可供创作的角色,较容易出现众说纷纭的情况。第一至第十六位罗汉,既已有佛经根据,就不宜出现更动,反而应加以宣扬,促进认知,确立权威。笔者在报章也强调过,“尊者入群”的意念虽然很好,但难免会模糊后世对罗汉名号的认知,干扰其统一性。盖中国人是一个不喜欢拜“无名神”的民族,所敬奉的神明虽广而多,大都各有名号,互有根据。第一至第十六位罗汉名号,固然要加以定型;至于第十七和十八位罗汉,如能根据后世发展定其角色,维持名号之统一,必能令十八罗汉名号更见稳定,确立罗汉信仰的依据权威,好好保存和发展我国罗汉信仰这笔珍贵的佛教文化。■
注 解:
[1] 见刘瑞明,〈含假“罗汉”、“观音”的趣难系列词〉,收于《语言科学》,2003年7月,页81-82。
[2] 见玄奘译,《阿毗达磨俱舍论》,《大藏经》,第29册,卷24页126c。
[3] 见道泰等译,《入大乘论》,《大藏经》,第32册,卷1页39b。
[4] 见玄奘译,《法住记》,收于《大藏经》,第49册,卷1页13a。
[5] 经文亦记载了众人续问庆友十六罗汉的住处,庆友一一举述:“第一尊者与自眷属千阿罗汉,多分住在西瞿陀尼洲;第二尊者与自眷属五百阿罗汉,多分住北方迦湿弥罗国。第三尊者与自眷属六百阿罗汉,多分住在东胜身洲。第四尊者与自眷属七百阿罗汉,多分住在北俱卢洲。第五尊者与自眷属八百阿罗汉,多分住在南赡部洲。第六尊者与自眷属九百阿罗汉,多分住在耽没罗洲。第七尊者与自眷属千阿罗汉,多分住在僧伽荼洲。第八尊者与自眷属千一百阿罗汉,多分住在钵刺拏洲。第九尊者与自眷属九百阿罗汉,多分住在香醉山中。第十尊者与自眷属千三百阿罗汉,多分住在三十三天。第十一尊者与自眷属千一百阿罗汉,多分住在毕利飏瞿洲。第十二尊者与自眷属千二百阿罗汉,多分住在半度波山。第十三尊者与自眷属千三百阿罗汉,多分住在广胁山中。第十四尊者与自眷属千四百阿罗汉,多分住在可住山中。第十五尊者与自眷属千五百阿罗汉,多分住在鹫峰山中。第十六尊者与自眷属千六百阿罗汉,多分住在持轴山中。”见《法住记》,卷1页13b。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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