议评《第司·桑杰嘉措阿拉善转世及第六世达赖喇嘛秘史》一文

　　议评《第司·桑杰嘉措阿拉善转世及第六世达赖喇嘛秘史》一文

　　罗旦

　　提 要：本文拟对再次引起学术界注意的第六世达赖喇嘛及第司·桑杰嘉措在内蒙的所谓转世问题进行述评，通过结合前人的研究成果，进一步进行更加深入、大胆的探索。

　　罗旦，中央民族大学藏学院2007级藏族历史专业博士研究生。

　　主题词：广宗寺 阿拉善说 秘传 达尔吉诺门汗

　　2005年，内蒙古大学语言学贾拉森教授发表在《Inner Asia》上的《The Reincarnations of Desi Sangye Gyatso in Alasha and theSecret History of the Sixth Dalai Lama》(《第司·桑杰嘉措阿拉善转世及第六世达赖喇嘛秘史》)一文继上世纪80年代后再次引起了藏学界部分学者的关注。

　　文章主要涉及阿拉善广宗寺(BaruunHeid)两个转世系统，由该转世系统最具代表性的人物撰文。文章不同于一般的历史书中所记载的那样认为，第六世达赖喇嘛是在青海的库库瑙尔圆寂，而是根据《第六世达赖喇嘛秘传》(有时候也被称为《秘史》)记载他从被押往京城途中逃了出来，几经磨难才来到阿拉善旗。1746年仓央嘉措在此地圆寂。他的弟子们建立起沿袭两个转世系统即被废黜的第六世达赖喇嘛转世系统和认定前者为达赖喇嘛的第司桑杰嘉措(1653—1705)转世系统的寺庙。文章的作者作为内蒙古大学语言学教授，又作为第司·桑杰嘉措传承至今的“转世”，他详述了这个广受争议的传承系统，及其在文革结束后再次延续的状况。

　　译者认为尽管此文的重点是有关第司·桑杰嘉措转世问题的探讨，涉及第六世达赖喇嘛的内容并不多。但是根据贾拉森先生文章中两位历史人物之间相互依存、相互佐证的关系来看，证明桑杰嘉措转世问题的真实性，对于仓央加措最终命运的定位具有至关重要的意义，所谓“皮之不存，毛之焉附”。

　　纵观近年来对于仓央嘉措的最终结局，学界主要有以下三种说法：

　　(一)仓央嘉措被押解北京途中，病殪于青海湖畔，遗体运塔尔寺焚化。又说仓央嘉措走到此地因厌世而沉湖自溺。此为“青海说”。

　　(二)清廷将六世达赖软禁在五台山观音洞修行，并在此坐化。这种说法为“五台山说”。

　　(三)阿拉善左旗的蒙古民众却坚信不移，仓央嘉措在青海湖脱身之后，以游方僧身份，云游天下十年，最后落脚阿拉善，被多罗郡王阿宝与丹颜公主奉为上师，布教二十余年，创建规模恢宏的广宗寺。此为“阿拉善说”。

　　就仓央嘉措的结局以及从而引发的第司·桑结嘉措的转世问题，上世纪八十年代至九十年代藏学界的前辈专家们就《秘传》的真实性进行过较为激烈的探讨，形成了三种迥异的观点。

　　以于乃昌、黄颢、吴碧云为代表的一些学者认为不能因为“青海说”信众多而作定论，因为这种“说法包含有明显的政治需要”。对于仅牙含章先生主张的“五台山说”认为材料不够周详，缺乏佐证，可信度不足。从而较为认同最后一种“阿拉善说”，对《秘传》的真实性也较为肯定。

　　于先生在《仓央嘉措生平疏议》一文中称《秘传》是记载仓央嘉措生平最早的文献之一，还有蒙文《哲布尊丹巴传》记载仓央嘉措在青海被蒙古和硕特部首领送到阿拉善隐藏起来。文章称1979年和1981年分别从马林·益西赤列和多识先生处得知在阿拉善广宗寺有许多仓央嘉措的遗物。因而得出结论，认为可信度较大。

　　以中央民族大学喜饶尼玛教授为代表的一些学者对“阿拉善说”的真实性持否定态度。喜饶尼玛教授在《仓央嘉措秘传的真实性及其它》一文中对《秘传》中记述的一些关键性问题进行了详尽的分析，指出“秘传的记载与史实不符，有的纯属子虚乌有；全书三分之二强的内容是荒诞神奇，与常理相悖，失误颇多，因而认定《仓央嘉措秘传》是一部杜撰的书。”喜饶尼玛教授认为，《秘传》作为孤证是不足信的，作者阿旺是一个虔诚但又有野心的喇嘛。杜撰此书的目的，是想借六世达赖之名为自己树碑立传，扩大自己宗教、政治影响。持此观点的还有顿珠次仁先生。他在《辨析》一文中，提出《秘传》的许多记述荒诞不稽，该书中所谓仓央嘉措的事迹，实际上写的是塔波贡尊活佛曲扎嘉措的事迹，否定了《秘传》的真实性。1984年宋晓嵇同志发文认为《秘传》“其中有许多神秘的夸张性的宣传，不可尽信”。

　　除此之外， 《清史稿·列传·藩部(八)西藏》、《清圣祖实录·卷二二七》、妙舟法师《蒙藏佛教史》、于道泉《第六代达赖喇嘛仓央嘉措情歌沪、洪涤尘《西藏史地大纲》、王辅仁、索文清《藏族史要》、葛桑喇《一个宗教叛逆者的心声》、王尧《第巴·桑结嘉措事迹考》、曾文琼《风流喇嘛六世达赖》，另外海外学者杜齐《西藏中世纪史》、伯戴克《十八世纪的中国和西藏》等文，也均持此种“青海说”。

　　目前，这一观点已被相当多的学者所认同。

　　最后一种观点认为对《秘传》的真实性目前没有充足的材料加以判断，无法下定论，只能有待来日获得更为确凿的证据来盖棺定论。“三百年过去了，仓央嘉措做为诗圣的不朽地位已经得到承认和确立，但他24岁在青海湖消失后的40年经历是否真实存在，涉及到他在十七世纪下半叶到十八世纪上半叶中华民族近代史的各民族大融合的过程中是否起到过积极作用的大是大非问题，史学界有责任、有义务澄清史实，给仓央嘉措以全面、正确的历史定位。”持此观点的有李雪琴、信理等学者。

　　译者经认真分析以上三种观点，较为认同喜饶尼玛教授等学者的观点，也对《第六世达赖喇嘛秘传》的真实性持怀疑态度，主要有以下几点看法：

　　一、仅贾拉森教授文章中就存在几处与藏汉史籍不符之处。

　　1．仓央嘉措拜师五世班禅问题

　　文章提到“与此同时，他(桑杰嘉措)积极寻访转世灵童，于1685年将一名男童认定为灵童，他就是后来著名的仓央嘉措。摄政将新达赖喇嘛秘密迎请到浪卡子拜师第五世班禅喇嘛。”

　　据《西藏通史一松石宝串》“1696年5月10日摄政已经向仓央嘉措的父母解除了秘密。”“1697年5月4日(仓央嘉措)前往浪卡子的丹增颇章宫。于该年9月17日会见班禅罗桑益西，在盛大的政教欢宴上，班禅为其授沙弥戒，取法名洛桑仁钦·仓央嘉措。因此称仓央嘉措被“秘密迎请前往浪卡子”似乎不妥，当时仓央嘉措应当是以达赖喇嘛的公开身份前往的。

　　2．桑杰嘉措布达拉宫扩建工程的起始时间问题

　　文中提到，仓央加措拜师四世班禅后，“摄政也开始了大规模的布达拉宫扩建工程”。

　　桑杰嘉措扩建布达拉宫的具体时间为1690年2月22日，1694年4月20日竣工。故此处作者称“同时”似乎不妥，扩建布达拉宫应早于仓央嘉措身份公开及拜师班禅的时间。

　　3．桑杰嘉措在五世达赖喇嘛去世后向康熙皇帝进献礼品问题

　　文中提到“第司专门派人向康熙进献了五世达赖喇嘛的画像、三件衣服”。根据《西藏通史一松石宝串》第699页内容：“进献了五世达赖喇嘛的‘亲笔信’、平时穿用从不离身的三法衣和达赖喇嘛本人泥塑像。”此处除了三件法衣吻合外，其他两件礼物都有出入。

　　二、令人匪夷所思的逻辑推理

　　文中提到所谓桑杰嘉措的第一世转世达尔吉诺门汗、第五任转世琼桑嘉措分别与第七世和第十三世达赖喇嘛之间的关系。“达尔吉诺门汗被第七世达赖喇嘛册封为阿日鲁散额尔德尼诺门汗作为转世喇嘛，还享有同当地宗教精英一样的地位。”“达尔吉诺门汗的第五任转世琼桑嘉措同第十三世达赖喇嘛土旦嘉措。从广宗寺保留至今的大量私人信件中可以看出，当年两位佛爷联系紧密、频繁。”这些情节的介绍不外乎想从侧面说明桑杰嘉措的转世得到了两世达赖喇嘛的认可，其合法性得到了保障。其实这是根本经不起推敲的。《秘传》及贾拉森教授一直强调的仓央嘉措转世系统在阿拉善地区的延续以及同桑杰嘉措转世系统的相互依存、相互佐证的关系。如果按照这一逻辑，第七世达赖喇嘛格桑嘉措在西藏延续的达赖喇嘛转世系统的合法性、真实性又该如何解释呢?而且为什么要用西藏的“假达赖喇嘛”证明阿拉善地区桑杰嘉措转世系统的存在，而不用阿拉善的仓央嘉措的转世活佛系统来进行佐证?这种不合逻辑的求证令人匪夷所思。

　　还有一点需要注意的是桑杰嘉措第一世转世达尔吉诺门汗、第五任转世琼桑嘉措是以何种身份同第七世和第十三世达赖喇嘛发生联系的。是否就是以所谓仓央嘉措认定的桑杰嘉措转世活佛身份进行联系的呢?答案肯定是否定的。显而易见，如果以这种身份出现，达赖喇嘛是绝不可能承认的。这样，就否定了其自身的合法性。正如陈庆英先生指出的那样“如果说仓央嘉措不是在库库诺尔圆寂，而是由生活了四十年才在阿拉善去世，那么以后的七世达赖以下的历辈达赖喇嘛的传承都失去了理论的依据。”因此，译者认为如果当时达尔吉诺门汗和琼桑嘉措果真同两世达赖喇嘛发生联系的话也只能是以阿拉善地方高僧的面目出现。

　　三、广宗寺保存的所谓仓央嘉措遗物问题

　　中央民族大学的贾敬颜先生当年曾到阿拉善旗进行考察，他提到文革前，广宗寺还保存着仓央嘉措的肉身塔。五十年代，寺内主持曾出示六世达赖遗物，内中有女人青丝。于乃昌先生也称从加玛林·益西赤烈和多识同志那里得到的情况基本相同。贾拉森教授的这篇《第司·桑杰嘉措阿拉善转世及第六世达赖喇嘛秘史》也提到“1966年8、9月份文革爆发，造反派涌人广宗寺……当他们撬开圣髑盒时，眼前的一幕让他们吃惊：经防腐处理过的遗体各个关节依旧灵活自如，各器官完好无损。”

　　于是，一些学者包括加玛林·益西赤烈和多识同志以此遗物、骨灰等物作为最终认定仓央嘉措在阿拉善生活过的证据。译者认为，若真要辨别以上说法的真实性那只能求助于当今世界最先进的DNA技术来鉴别真伪。退一步说，即便遗物真是仓央嘉措的，那也不能证明他就真在阿拉善生活过40年。这正如陕西法门寺保存有佛指舍利子、广东海幢寺有佛祖舍利子，北京八大处灵光寺保存有佛牙舍利，试问我们就能因此得出释迦牟尼曾在这些地方修行过的结论吗?

　　综上所述，对于仓央嘉措最终结局的“阿拉善说”以及由此引发的“桑杰嘉措转世说”，译者是持否定态度的。译者以为要对“桑杰嘉措转世说”作出最终的认定，还是只能从对仓央嘉措真实结局的了解上着手。显然，这仍有待藏学界的有识之士继续努力，得出一个较为公允的、客观的结论。

　　(责任编辑：俞然)

　　《宗教学研究》2010年第1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