宝镜无境——石头希迁、参同契、洞山良价、宝镜三昧歌新诠
宝镜无境——石头希迁、参同契、洞山良价、宝镜三昧歌新诠
圣严法师 著
自 序
石头希迁所著的{参同契)与洞山良价所写的{宝镜三昧歌),被公认为是禅佛教曹洞宗最重要的两篇著作。曹洞宗的源头可直接追溯到石头希迁(西元700—790年),间接可追溯到他的师公六祖惠能(西元638—713年),但曹洞宗的命名来自此宗两位最有名的祖师,即洞山良价禅师(西元807—869年)及曹山本寂禅师(西元840—901年)。
石头禅师有很多弟子,诸如药山惟俨禅师(西元745—828年)以及天皇道悟禅师(西元754—807年)。跟石头禅师一样,药山惟俨又把禅法传给许多法嗣,其中包括两位很重要的禅师,即云岩昙晟(西元780—841年)及投子大同(西元819—914年) ;云岩昙晟接着又传法给洞山良价。因此,曹洞宗确实是禅宗传承下来的宗派,这是不容置疑的。
〈参同契〉在曹洞宗占有极重要的地位。曹洞宗的祖师广泛援用石头禅师著作中的智慧,并且致力让后人能够了解〈参同契〉。在日本佛教丛书中,只要介绍曹洞宗的教理,〈参同契〉及(宝镜三昧歌)往往被编在一起。但根据我个人的经验,至今还未发现有任何一本书清楚地解说{参同契)。
今日的台湾,也几乎没有人讲解这两篇佛教著作的教理。既然我是曹洞宗的法子,我觉得有责任把曹洞禅法传给我的学生及弟子们,这个传法的责任包括讲解这些重要的经教。我在美国东初禅寺每周三的开示中,介绍过这两篇佛教著作。通常在精进禅修中,我只强调禅修的方法,而不讲解佛法的哲理,但在每周三的开示中,我讲教理也讲修行方法。在这样的开示中, 〈参同契〉及{宝镜三昧歌)是很理想的教材。
事实上,这两篇著作的中文原文非常难懂,将它们翻译成英文也是极吃重的工作。这两篇著作及作者的生平简介早巳收录于《开悟的诗偈》(Poetry of Enlightenment)一书中。在这本书中,我对每篇著作都作了深度的解说,我的注解是根据我对这些作品与其作者的了解,还有我对他们的修行方法的体验。不过我既不是石头禅师也不是洞山禅师,所以我无法完全而清晰地解释这两位大师著作中的涵义。这两篇诗偈很难参透,在翻译、解释、甚至编辑这些著作的过程中,问题层出不穷,但是有愈多问题让我解释,这些诗偈的涵义就愈清晰。很高兴地,这项工作完成了。
据我所知,曹洞宗的典籍还没有任何英文注释,我相信(宝镜三昧歌)也没有任何其他英文译本; {参同契)好像已有一本英文译本,当然我也有可能记错了。我希望藉由本书,让更多英文读者认识这些重要的佛教作品,也让佛教修行者更易体会,并期望佛教徒能更为了解曹洞禅的修行方法及教理;对许多人而言,它可能是第一本曹洞宗的教理概论。
我要强调,这本注释不是学术论文。这些教理是为了真诚的佛教徒而说;修行方法的阐释是用来鼓励人们修行,而不是作研究。做研究、写学术论文我有经验,但学术性的东西还是让其他人去写,我希望这本小书能引发更多更好的书来讨论这个主题。
致谢
我真诚地感谢促成本书问世的每一个人:王明怡和李佩光把凌乱的演讲稿翻译成英文;Dorothy Weiner与NancyMakso不厌其烦地将讲稿誊写成文;Chris Marano主编这本书,有效率且勤奋地做准备工作;Harry Miller大力协助Chris,让读者觉得浅显易懂;Stuart Lachs对本书的许多观念及整体风格,提供了很有价值的评语及意见;JonathanBardin和NancyMakso负责校对及定稿;Page Simon设计内页及封面;Trish lng监督所有的作业流程。我也要感谢周三佛法开示班的所有成员,没有他们,这本书就无法问世了。
自 序
石头希迁〈参同契〉
正文
简介
释文 洞山良价(宝镜三昧歌)
正文
简介
释文
一、处处链心,勤拂心镜
二、对症下药,随顺因缘
三、自性显现,烦恼祛除
四、放下宝镜,只管修行
五、解脱知见,度化众生
六、迈向究竟圆满悟境
七、体证实相的真如本性
八、依循佛道,远离魔道
一、迈向佛心的道路
二、人人都有灵源
三、万法含摄于
四、诸法因缘生
五、心寂静,智慧生
六、在动中见不动
七、智慧不离烦恼
八、修行并无终点
九、时时精进修行
<参同契>正文
石头希迁禅师
竺土大仙心,东西密相付。人根有利钝,道无南北祖。
灵源明皎洁,枝派暗流注。执事元是迷,契理亦非悟。
门门一切境,回互不回互。回而更相涉,不尔依位住。
色本殊质象,声元异乐苦。暗合上中言,明明清浊句。
四大性自复,如子得其母。火热风动摇,水湿地坚固。
眼色耳青声,鼻香舌咸醋。然依一一法,依根叶分布。
本末须归宗,尊卑用其语。当明中有暗,勿以暗相遇。
当暗中有明,勿以明相睹。阴暗各相对,比如前后步。
万物自有功,当言用及处。事存函盖合,理应箭锋拄。
承言须会宗,勿自立规矩。触目不会道,运足焉知路。
进步非近远,迷隔山河固。谨白参玄人,光阴莫虚度。
<参同契>简介
在讲解〈参同契〉之前,简短介绍作者石头希迁的生平及成就。他是唐朝人,十三岁出家,起初跟随六祖惠能学禅,但是没多久六祖就圆寂了,于是他转而跟着六祖惠能座下的一位重要弟子青原行思(西元660~740年)学习。极为重视〈参同契〉的曹洞宗,它的源头可以溯及石头希迁,但开创曹洞宗的,却不是石头禅师,而是他的两位法嗣。
石头希迁的法脉传承如下:药山惟俨、云岩昙晟、洞山良价、曹山本寂。洞山良价及曹山本寂被公认为曹洞宗的开创者。事实上,曹洞宗的名字即取自这两位祖师名号的第一个字。
石头希迁这部著作名为〈参同契〉,这个篇名最早出现于东汉时代,原为另外一本书的书名,那是道士魏伯阳的著作。这部道书描述炼丹术,以让人长生不老或羽化成仙。但为什么石头禅师采用道书的书名作为自己禅诗的名称呢?当佛教初传中土时,释迦牟尼佛被称为“大觉金仙”,这是道家用语,其目的就是要让佛法与道家产生关联。由于采用道家的书名,石头禅师让成仙与成佛两者间产生了类似的关系,他劝导世人,说修行能让人成佛或成为“大觉金仙”。另外,这个名称还暗指成佛所凭借的禅修,与道家某些修炼方式极为类似。
这篇著作的名称由三个汉字组成。其中,“契”本为“合约”之意,当两人为了完成一个目标而达成协定时,这个协定称为“契”。例如,在法院公证结婚的人需要宣誓确认彼此的婚约,这种确认就称为“契”。
“同”表示“共同”,这首诗中,“同”指十方三世一切诸佛。“同契”一词所指的“确认”不只是两人间的协议,而是指诸佛共同确认。为了要成佛,一个人必须依循这首诗歌所指示的道路去修行。
“参”可翻译为“功”或“参究”,一个人必须努力去探究事物的意义。这首诗歌的名称意味探究“同契”的意义,或探究什么是诸佛共同认可之事,这与参公案、话头时要面对的问题是同类的。事实上,许多公案都源自〈参同契〉及曹洞宗的开示。例如,有一则知名的公案:什么是达摩祖师西来意?当然你不能回答说,菩提达摩离开印度,将佛法传入中国。因为这样的回答是根据理性思考推论出来的,而这问题背后所潜藏的要旨是不能用语言文字解释的。当一个人参究这则公案时,实际上即是在努力揭开诸佛共许之事,这就是〈参同契〉的一个范例。
在这首诗中,有两个非常重要的名相──明与暗,它们字面上的意思分别是“光明”与“黑暗”。曹洞宗后来的作品常提到相对的概念,诸如“中与偏”、“君与臣”,这些对词其中之一──明、中、君,代表事相中的主导者;另一个名词──暗、偏、臣,代表事相中的辅助者或配合者。这些相对词常为曹洞宗禅师所用,以帮助解释修行的经验。例如,他们将开悟的经验分成五种层次,而利用相对词辅助解释曹洞宗五层悟境的做法,即源自于石头希迁的“明暗”这对名相。
石头希迁对禅宗影响很大,尤其是曹洞宗。〈参同契〉中既然有他的根本思想,因此这部著作很值得探讨。可是,〈参同契〉的内容很难理解,而且目前也没有这首诗的英文注释。我希望抛砖引玉,将来有更多更好的〈参同契〉注释跟着出现,希望这本注释能对读者有所帮助。
<参同契>释文
一、迈向佛心的道路
竺土大仙心,东西密相付。
“竺土大仙”意指释迦牟尼佛。释迦牟尼佛并未将佛法从西方传来东方,在历史上,佛法东传至中国应归功于菩提达摩,但是这两句诗也不是指菩捉达摩。诗偈谈的是佛心,不是佛陀本人。从西方秘传至东土的这颗心是指圆满觉悟者的智慧,亦即佛教名相中的“心地法门”。
释迦牟尼佛立誓在菩提树下禅坐,不达彻悟,终不起座。据说当他真实本性现前时,心中是光明的。烦恼尽除,其心明净;若修行者达到这种境界,则见诸法真实本性。此真实本性有很多名称,有时叫做法性,开悟前亦称为佛性,开悟后则称为佛的智慧。众生未悟前,不知佛心为何物,或位于何处,只有深入观察自己本性的人才能察觉真心。因此诗中说,佛“心”或佛的智慧——“密相付”,亦即得以秘传。
未悟的人见不到此心,佛陀也无法让他们看见此心,修行者必须靠自己亲身体悟。佛只能给人佛法,不能让人变成佛。连佛都没办法让我们看见此心,佛以后的祖师又怎么可能做得到?开悟必须靠修行人自己努力才能达成。
虽然看来矛盾,但觉悟的人了解,佛已明确、完全地将智慧传给他们。换句话说,佛将他的心显现于彻悟的人面前,而这些彻悟者也亲见历代祖师将此心从西方(天竺)O传到东方来。石头希迁用“祖师”一词,形容彻见此心的圆满觉悟者。
此真心又称“正法眼藏”。一切法皆来自这个“贮藏库”,但只有法眼已开的觉悟者才能见此法藏。此心传承于历代祖师之间,这有时称为“传法”或“付法”,但它的正式名称为“付法藏”。同样地,历代祖师的法统纪录有一个特别的名称,即《付法藏因缘传》。
当然,历代祖师间师徒传承法藏绝非秘密,对传法者与受法者而言,法藏的传付是公开透明的,但是尚未觉悟的众生对当下发生的传法一无所矢口。对未悟的人来说,“付法藏”是秘密,在他们开悟之前,这始终是一个谜。
人根有利钝,道无南北祖。
虽然未悟众生的根器有所不同,但祖师无论来自东西南北,皆无差别。
人的根器的确有差异。若能修学佛法,即使你认为自己修行很差,都应该感到高兴。能够遇上、接受及修行佛法是稀有难得的,这表示你跟佛法结了很深的缘。然而,法缘深厚不等于具有利根或钝根。得遇佛法者或许具备相同的法缘,但其中有些人也许是利根,有些人则是钝根,而利根人比钝根人更能迅速斩除烦恼。
想像有一颗铁球,虽然它很重,却也可能因为不够锋利而无法穿透纸袋,因而仍然隐藏于袋中。根器深而钝的修行者就好比是袋中的铁球,虽然法缘很深,但修行能力却是钝的,因此无法迅速破除烦恼。相反的,根器很利的修行人就如同一把铁剑,稍一用力,这把剑就可剌穿袋子。
经过长时间修行仍然不能见到自己真实本性的人,必须承认自己是钝根人,但不该因此绝望。这种人根器虽钝,法缘却很深。像这样的人必须坚持下去,继续修行,不断琢磨、锻链他们的“铁球”,直到打造出锋利的刀刀,剌破业障之墙,唯有此时,剑才能现前。
有这么一则故事,传说释迦牟尼佛的儿子罗喉罗在耶输陀罗(佛陀出家前的妻子)腹中住胎六年。释迦牟尼尚未离开皇宫时,耶输陀罗就已怀孕,但直到释迦牟尼彻悟,罗喉罗才出母胎。皇族人人交相指责耶输陀罗与人通好,并且判她死刑。对此判决,耶输陀罗说: “我知道自己是清白的,为了证明这一点,我愿意接受一项试验:在水中放一块石头,然后我跟孩子站在石头上。假如我们沉下去,表示我有罪,我们淹死了也应该;假如我们浮在水面上,那就表示我无罪。”当然,结果耶输陀罗与罗喉罗母子,还有那块石头都没有下沉,因而证明了她的清白。
罗喉罗为何停留母胎如此之久?释迦牟尼佛解释此事因缘:原来在过去世中,罗喉罗曾看到一条蛇溜进洞中,他封住洞口,将蛇困在洞里,六天后才栘开洞口的石头,让蛇脱身。因为这个行为的果报,使得罗喉罗在娘胎中住了六年。
在这个故事里,佛陀只叙述罗喉罗过去世中的一桩行为,而无量世以来我们对其他众生造作种种恶行,不可能一一追溯自己累积的所有恶业。过去世的恶业会在今生的修行道路上形成障碍,就像罗喉罗无法离开母胎,我们的智慧也无法突破自己的业障。只要遭到过去的行为障碍,不管法缘多深,我们的根器依然鲁钝。
想要进步,一个人必须坦然面对自己的业障,接受过去世所造的业报,并且自今生起,生生世世坚定道心,不断修行。
自觉根器鲁钝的人不用绝望,也不必羡慕利根人。有些人法缘深,根器又利,在修行道上,这种人很快就进步神速,而且不会退步。他们有很深的开悟经验,一次开悟就断尽所有烦恼,达到彻悟。但这样的人如凤毛麟角,寥寥无几。通常修行进步很快的人——因为他们没有太多的业障,法缘不深。他们的根器很利,修行不久后就见到自性,但是因为没有很深的法缘,所以从开悟中得到的利益很薄弱,而且维持不了多久。他们不能从经验中产生持续力,并且因为没有继续精进修行,先前获得的利益很快就消失殆尽。
禅师们常说,一个人在开悟前必须精进地修行, “如丧考妣” ;然而开悟后,更要加倍精进修行,心态更为严肃认真,犹如“更丧考妣”。为什么这样呢?因为未开悟前,你非常可怜,既不知道自己从哪里来,也不知道要往哪里去,又不知道自己是谁。要找到这些问题的答案,除了死心蹋地、精进不懈地修行之外,你别无选择。
至于开悟的人,他们知道自己从哪里来,要到哪里去。但是已见自性而法缘不深的人必须小心谨慎,因为这种人很容易退转,或偏离正确的修行,就像走在狭窄的险道上,一不小心就可能迷路,再度置身陌生异地。有了开悟的经验后,修行人需要继续精进修行,直到踏上宽广、安全的大道。
石头希迁在这两句诗提到的“道”,意指佛心,也指迈向佛心的道路。未开悟的人,不知自己身在何处,去向何方。对这样的人来说, “道”的意思就是成佛之道。见到自性后,修行人就知道自己目前所在的位置,也知道未来的目标在哪里。然而,他们仍须在修行道上继续前进,所以还是需要谈到“道”。只有成佛,才不再需要谈“道”。有时候我们把“道”当成佛道,但这是为了要利益还未成佛的众生,才需要这样的名相;对佛陀而言,并没有佛道。
我们要知道,见到自性或体验悟境未必代表永远开悟。当一个人见到自己真实本性,亦即见到无我的空性时,悟境就像灵光乍现,一闪即逝。根据禅宗史的记载,只有一些禅师经历一次悟境就已大彻大悟,唐朝的鸿山灵佑禅师(西元771—853年)及仰山慧寂禅师(西元807—883年)就是如此,他们是最高境界的禅师。
但这种例子不多,通常一次开悟不够,修行人需要多次开悟经验,有时悟境很浅,有时很深,例如宋朝有一位禅师说他一生中大悟三十多次,小悟不计其数。一位有智慧的禅师很少允许弟子初次开悟后马上去教导别人,因为他们仍然需要继续精进修行。
曹洞宗谈到修行佛道有五种层次,后来明朝诸禅师则谈到了禅修三关。通过第一关“初关”相当于初次体验开悟,就像跨过一道门槛。也许会有禅师印证认可你这种体验,但他很可能不允许你去教导别人,因为你还得下许多工夫。
第二关称为“重关”(重重关卡)。在这个层次,修行人会经历好几次悟境,通常悟境会一次比一次强,来自悟境的力量也会持续较久。我所说的力量与利益,意指烦恼消失的数量及力量。悟境可能只维持一刹那,但在那一刹那,修行人会了解自身烦恼的虚妄本质,由贪、瞠、痴、慢、疑造成的烦恼与执着也会暂时消失。修行人的烦恼可能很快回复,也可能经过一段较长的时间才回复,这要依悟境的深浅、强弱而定。只有大彻大悟,才能永断烦恼。
第三关称为“牢关”。打破此关的修行人就破除了生死轮回的束缚,这样的人已经达到解脱,大彻大悟,也断尽一切烦恼。但这仍然不代表不需要再修行;一个解脱的修行者可以一边教导别人,同时一边修行,以累积更多智慧与功德。这个层次,相当于禅宗“十牛图”的第十图。
修行人是有可能在第一次开悟时就破牢关,不过通常必须先破重关才行。一次开悟就破三关的人具有深厚锐利的根器,犹如身怀锋利的铁剑。在禅宗发展初期,出家人尚未破除牢关前不准教导别人;但现在环境不同了,有些修行者还在第二关,或甚55H达第一关,就得到允许教导别人。
已有开悟经验的人应该了解,他们并未完全大彻大悟,还需寻求师父的指导或研读经教。
如果实在找不到师父指导,他们才可以指导别人,但仍然必须谨慎。他们要了解,自己还有很多问题要克服。他们本身经验尚浅,因此要小心,不要误导追随者。他们本身悟境不深这件事,应该让学生知道;如果学生误以为老师是大彻大悟者,日后他们可能会对老师的言行感到失望,这不仅对学生不公平,对佛法也不公平。仅有初次开悟经验的老师必须谦卑,最重要的是,他们必须继续修行。
这样的老师就好比是教练,教练也许不是杰出的运动员,却有能力教导别人成为杰出的运动员。我时常说我好像只有一条腿,身边围绕着一群无腿的学生;我走不快,但至少我能四处走动。我知道只有一条腿不够完美,也知道自己有可能拥有两条腿,有这样的认知,我可以教那些无腿的学生长出两条腿来。
常常有人问我,开悟的境界是否有可能退失,以致修行者忘失自己的体验,不再修行?其实,消失的不是灵光乍现的开悟经验,而是来自悟境的力量。如果真正开悟,就会清楚看见自己的真实本性,并且加倍努力修行,因为修行的信心与力量都增加了。如果一个人自称已经开悟,你得有所警觉,要是他不再继续修行,而且行为不检点,那么他很可能没有真正的开悟经验。当然,某些业报因缘也有可能使修行者在开悟后无法继续修行,但这是例外。
另外,从修行得到的力量并非魔法,它不是推动一个人持续修行的实体或力量。修行的力量是来自贪、瞠、痴、慢、疑的消失,当这力量退失时,这些烦恼又会再出现。不过这应该足以驱使修行者继续修行,因为一旦一个人曾经经历无烦恼的生命,即使只是一刹那,也会让此人有信心、决心持续修行,直到烦恼终于减轻而永远消失为止。
二、人人都有灵源
灵源明皎洁,枝派暗流注。
“灵源”是指成佛的潜能,或我们每个人内在都有的成佛种子。它通常称为佛性,也可形容为我们人人内在本有的清净无染之主(undefiled master)。
“灵源”一词还有其他涵义,它暗示某种自在柔和之物,像一盏温和、无障碍的灯,具有普照力量。这两个字有时用来形容月光,人们普遍认为月光是柔和而皎洁的。因此,灵源完全不受障碍,而且光明、皎洁、清明。 ,;
从一位觉悟者的眼光来看,灵源清净,如如不动。它不具任何力量,因为不需要,不过如其本性而已。但是对一般有情众生而言,灵源具有照明之力,因为他们处在无明的黑暗中,需要光明的力量才能脱离黑暗。当灵源显现这种照明之力时,就称为智慧。
灵源存在于每个众生心中,且为一切众生所共通。只是未悟之前,众生被无明障蔽,灵源被烦恼覆盖。其实,任何有情众生都是独一无二的,我们可以说,每个众生皆是这共通于一切的灵源之流各个不同的分支。
从佛陀的观点,人人都有灵源。换句话说,清净无染的佛性之光处处皆同。但众生未悟,只见自己沉沦在黑暗中,远离灵源。他们将灵源之光视为智慧,自身周边的黑暗则为烦恼。人人皆有自己的烦恼,所以都是独一无二的。有情众生依照自己陷于烦恼的深浅程度,而见种种不同层次的黑暗。对佛陀而言,智慧与烦恼并无不同,虽然如此,佛陀还是无条件地立即回应众生的需求。
当有情众生从这共通的灵源分歧而出时,就朝无量无数不同的方向婉蜒流去,随着各自的烦恼与业报,在各种不同道路上的各个支点流出流入,充塞于生死轮回无尽的六道中。
这两句诗的第一句提到“明”,第二句则有“暗”。“明”代表觉悟, “暗”代表烦恼,或有情众生未悟前的状态。在这两句诗中,明暗互别,彼此相异;明是明,暗是暗,壁垒分明。然而,明暗之间的差异是佛法的一种方便说,用以教导凡夫众生,使他们得到利益。
执事元是迷,契理亦非悟。
这两句诗回应前两句。我刚才说明暗互别,彼此相异,但这种说法源自于佛教某些宗派的教理,并非最高层次的佛法。此处这两句提醒我们,将明暗视为不同的实体并非最究竟的佛法。
假如区别明与暗、烦恼与智慧、生死与涅盘,那就是分别心,而分别心来自于无明。要是你分别,也就是执着种种现象间的不同,并以执着心加以区分,那么你就没有觉悟,仍然愚痴,执著于某种见解。这些特征属于凡夫众生,不属于觉悟者。
此处第一句说明,假使你执著于明、暗所产生的种种现象,就仍然愚痴迷惑。第二句则告诫我们,与理契合亦非觉悟。这里的“理”意指将明暗视为同一,无二无别。若人不分别明暗,则与“理”相应,与“理”契合;但这也不是觉悟。
为什么“契理”不是觉悟呢?契理可以算是世间的悟,称为统一心。虽然这种经验很有力量又很宝贵,但在佛教看来并非觉悟,因为其中还有自我,我们称之为“大我”或¨申我”(atman),也就是石头禅师所谓的“理”,但是那不是觉悟,并未让人从生死轮回中解脱。
将这个理当作究竟真理而紧握不放的人,很可能相信有真实、不变、永恒的本性。然而,佛教的根本教义明白表示,没有不变、永恒的自性,宇宙万有的基础是空性。其实,执着一个永恒、普遍而不变的理就是执着大我。
三、万法含摄于一
(法)门门一切境,回互不回互。
我们都熟悉太极阴阳图,也就是一半是白,另一半是黑的圆。一方面,阴、阳相隔互异;另一方面,阴、阳又都是同一个圆的一部分。虽然石头禅师并未提到太极图,但他也以类似的手法运用明暗这些符号。阴与阳、明与暗虽是对立或相反的元素,却又彼此相互作用。
在继续说明这诗句之前,我想先解释两个佛教名相——“法”与“性”,因为这有助于厘清我接下来要探讨的大部分内容。 “性”这个佛教名相有很多意思,有时候指事物本来的模样,如用于“自性”一词中。虽然我们常说“寻找自性”,其实并没有“自性”这种东西;实际上,自性就是法。“法”,不管在生理上或心理上,都没有恒常不变的实体,因此根本没有自性。从另一方面讲,当诸法从因缘生起时,的确具备各自特有的“性”——这里的“性”是指特’陆。
任何一法,不论是生理的或心理的,都有其特质、位置,以及(生、灭)经历的轨迹。每一法都安住于自己的领域中。具有独特性质、轨迹与领域的诸法彼此相互作用,这就构成了宇宙(法界)。此外,我们应该分辨两种“法”,也就是英文Dharma与dharma的不同。第一个字母大写的Dharma是指佛教教理、原则、方法等的主要部分,小写的dharma则指任何现象或所有现象。需要明确指出的是,佛法(Dharma)实际上是若干现象(dharmas)的组合。
若看这两句诗的英译,你会发现第一句强调“门”,而“法”则置于括号中。其实应该强调“法”,不必提到“门”。每一法都含摄“一切境”,也就是所有的领域。在本质上,每一法都是其余任何一法的一部分,彼此连结。这是什么意思呢?
曹洞宗时常借用《易经》的术语与符号。《易经》中,以一条中断的线(——)代表阴或暗,而一条连续的线(一)则代表阳或明;这种线条符号称为“爻”,六爻组成一卦。根据《易经》,共有六十四种爻象组合的可能性,这六十四卦既代表一切现象,也可用来解释所有现象。我们现在讨论的足佛法,不是道家或《易经》,但这三者有一个共通点:每一法或现象,无论小大,都是其余诸法的一部分,彼此相连。
我说过,诸法或所有现象都是一切法的一部分,也与一切法相连,而一切法都是从阴阳所象征的相对元素之间彼此互动而产生的。诸法因缘生,这些因缘本身也不断改变,而且相互依存。事实上,没有因、缘,没有阴、阳的互动,诸法不可能生起。一件事物必须与另一件不存在的事物对照比较,才能存在;相对于“无”(不存在),才能确认“有”(存在)o另外, “有”、“无”的比较正是阴、阳的互动。
相对元素的汇合,并不代表它们会静止于一处。太极阴阳图给人的印象是流动、变动不居的本质,森罗万象随着因缘不断变迁而生起、变异、消失,而且接连生起,与其他现象接触。尽管如此,不管发生多少改变、互动,一切现象都属于阴阳或有无所象征的整体。本质上,万物都在变,但从整体来看,一切皆不动。阴阳仍然同属一圆,每一法皆与其他任何一法相互作用,也含摄其他任何一法。每一法都含摄阴阳所代表的整体,同时也生起于阴阳的互动中。
我们不能把法法视为各自孤立的事件,视为相对元素的单独互动,《易经》强调阴阳的互动衍生无量无边的现象。每一法从阴阳互动中生起,不断与其他阴阳所生的诸法互动,而法法之间的互动也是阴阳所生。每一法不只是跟其他任何一法相连,同时也包含一切诸法,包含一切境界,包含整个全体。《华严经》说道: “一沙一尘皆含无量经典,一沙一尘部有一切佛法。”
佛教说,诸法因缘生。既然诸法从因缘生,就没有不变的自性,因此诸法是空。正因为诸法因缘生,我们才能认识到诸法的空性;反过来说,正因为空性,所以诸法才能从因缘生起。要是诸法本质上不是空的,那么它们就会是固定、恒常、不变的,如此一来,它们就不会随种种因缘的聚合而生灭。事实上, (因缘所生的)诸法与空性相互依存,互为因果。
“明”,代表空性,也就是“灵源” ; “暗”,代表因缘所生的诸法,因为诸法有障碍。诸法是在“有”的领域当中,而障碍及执着是“有”的一部分;空性则是光明的,因为没有任何执着或障碍。空性亦称为“理”,而因缘所生诸法则称为“事”(现象)。
我刚才说每一法都含有阴、阳,如果套用石头希迁的说法,就是每一法都含有明、暗,或空、有。一般众生执著于“有”,只看到诸法“有”的这一面;我们只见诸法或种种现象,却看不见现象背后的因缘。但是觉悟的人则看到两者,既见诸法,也看见使诸法生起的空性,因此他们不会执著于现象。
一般众生不能体认每一法都含有一切境或领域,觉悟的人则看见诸法从因缘生起。觉悟者看到诸法从空性而生,因此他们体认每一法皆包含其他一切诸法,而每一法也都被其他一切诸法所包含。
这段诗偈的第二句说,诸法“回互不回互”。 “回互”或互动,意思是现象间相互关联。例如,在同一房间的人呼吸彼此的气息,所以是彼此相关的。这并不是说我们每一个人吸入所有的空气——虽然经过很长一段时间后,这可能发生。如果扩大这样的比喻,我们可以说每个人都与法界(整个宇宙)的一切有关系。你们可能很难理解或接受这一点,不过一切诸法是彼此相关,且相互作用的。
然而,这种关系的显现或效果也许历经数劫依然隐蔽不现。你我现在正在谈话,我们之间的互动似乎立即产生效果;在此同时,你也正在和宇宙其他诸法互动,但这可能经过很长一段时间都不会清楚显现,或甚至永远也不会显现。这就是这里所谓“(有一些法)回互”的意思。
这句诗偈又说“(其余诸法)不回互”,这是什么意思呢?这可分为两种层次来理解:第一种层次是达到“一心”状态的人,对这种人而言,并无回互——没有来、去,如如不动。万法含摄于“一” ;既然一切都包含在“一”里面,实际上什么事也没发生。
第二种层次,是指已经证得“无我”境界的人。觉悟的人对于一切变动、相互关联与作用都了了分明,但是因为他已无自我,所以对这一切毫不执着,也丝毫不为所动。
四、诸法因缘生
回而更相涉,不尔依位住。
诸法不只在当前彼此互动,而且持续不断地互动,层层扩展,绵延不尽;一法与其余无量诸法互动,其余诸法又一一与原先这一法互动,因此有“一法生(或导致)一切法”之说。换句话说,一法含摄一切诸法。这并不表示有一个最初的法,作为其他所有法产生的源头。虽然一法含摄一切诸法,你却无法紧抓住这一法,而忘却其余诸法。
寸目涉”一词是指一切诸法。一法生其他诸法,但在此同时,其余诸法又一一反过来导致最初的这一法。根本没有最初的一法或是特别的法,每一法都包含一切诸法,而且引发一切诸法。假使事实并非如此,那么我们就不能说无量诸法从一法生起。
假如你在修行时用某种方法(或法门)进入悟境,你其实就进入一切法门。但是你不能说只需要一种法门,不管其他的法门。好比说有四扇门可以进入禅堂,不管我选择哪一扇门,都能进入禅堂,但是这不表示只需要一扇门。每一扇门都是进入这栋建筑物的一个途径,所以这四扇门都需要,虽在不同方位,却都彼此相关。
虽然本质上一法含摄其余一切诸法,但每一法都“依位住”,也就是有它自己的位置。当我任意挑出一法,说它含摄一切诸法时,这并不代表其余任何一法都和它一样位居同一个时空点。每一法都有它自己的位置、观点、看法,因此融合不代表种种现象或诸法之间没有差异,而是在每一法中都含摄所有的差异。
只有开悟的人才能真正理解这种观念,才能如实见一一诸法,没有分别、执着。一法不异于其他任何一法,所以开悟的人见一法,即见一切诸法,但他也看到每一法都有它自己的位置。
有一次,仰山慧寂问他的师父冯山灵佑禅师: “百千万境一时现前,怎么办?”鸿山禅师回答: “青不是黄,长不是短,诸法各住自位,非干我事。”有无量诸法存在,各自有其独特的位置与特征,但开悟者丝毫不受影响。换句话说,开悟者自然、无造作地与诸法互动,但不执著于法。他也会生病,也会死,却不执着病、死之苦。他以自在无碍的方式游历世间,与众生、环境互动而无所垩碍。
未开悟的人对于“(诸法)回而更相涉”这句话的真正意思只有模糊的理解,因为他们用的是智识,因此误解佛法的本质。例如,我说过一法含摄一切法,但是如果你用逻辑思考,认为在每一法中都有其他任何一法生起的可能性,那么你就误解这项开示了。事实上,一法在每个当下就已含摄一切诸法。
禅宗有一句话说: “一念具足十法界叫假如你读到这段话,心想: “因为我想到这点,因此我就能想到那点,然后又想到另外一点,如此源源不断,最后我将可以理解十法界。”这样一来,你又误解了这句话。其实,你当下这一念就包含十法界,一念就含有你、你的自性、这屋子里的每一个人、你认识的每个人,还有你所有的记忆、梦想、外境和整个宇宙。
当我说一法包含一切法时,你可能以为“包含”这个词是隐喻用法,其实我指的就是它字面上的意义。不管一念有多细微,它在时间、空间上都具有十法界,这是因为对一切众生、一切世界、天界、地狱与一切诸佛而言,真如本性或佛性都是一样的。
因此,不管是心法(心识)或是色法(生理现象)都含有一切法。
《华严经》说十方三世诸佛于一毫端转大法轮,这不是象征性的说法,而是确切的事实,没有任何夸张渲染。如果我抓住身上这件僧袍的一根线,实际上也就抓住了整件僧袍。同样地,既然一切法具有相同的本质,掌握一法就等于掌握了一切诸法,这并不表示掌握最初这一法就可一一通达其他一切法。这可不像雪球滚下山坡,愈滚愈大,我并不是藉由掌握一法而累积一切法,而是在抓住这一法的同时,就掌握了一切法。
诸法从因缘生;透过因缘,一法与其他一切法相连。因此,如果你抓住一法,就直接触及其余诸法。
色本殊质象,声元异乐苦。
前文说过,世间种种现象可以追溯到阴、阳或明、暗彼此间的互动。所有的现象都是色的一部分,不离于色。“色”代表所有物质现象,每一色都具有独特的形状及形象,也都有各自的特性。这段诗偈的第一句暗指古印度哲学的一派(数论学派,KapilaSch001),这个学派宣称所有现象来自数字的结合与互动,根据它们的主张,数字是“色本”,也就是宇宙中所有色法及现象的根本基础。
诗偈第二句意指印度哲学的另外一派(文法学派,VyakaranaSch001),此派主张“声元”——宇宙的基础是声音,宇宙本源自于声音,而终究又将回归声音。因为人有所不同,自然会听到不同的声音,这些声音接着引发快乐与痛苦的感受。
此外,声音发展为语言,从语言中又产生更复杂的感受及认识——快乐来自奉承与赞赏,痛苦来自批评与责备。最初是统一的,但从统一产生差别。诗偈第一句是指形状与形象的差别,第二句则是声音的差别。
石头希迁不是仅从理论的角度去谈论本源上的色与声,而是直接从心境的体验来谈。表面上,我们可以说因为众生各有特性,所以人们听到不同的声音,而这些声音又接着引发苦、乐的感受。这样的观念是真实的,但有一种更深更直接的体验,那相当于三摩地的体验。
禅宗有时谈到四种阶段的悟境。第一阶段称为“光音无限”, “光”就是“色”,在这个阶段的悟境里,这种无限的光并非一般人所见,而是宇宙浑沌未分前就存在的光。这种光毫无阻碍,但是我们看到的光是变异差别的森罗万象之光,范围相当有限。在三摩地听到的声音亦非一般人所听到的声音。我们自以为听到的声音只不过是一种幻境,与天地浑沌未分前就存在的无限声音大不相同。
从这种不变、统一的太初光音中,衍生出一切形体、形状、声音互异的种种现象。不过要了解这一点,必须处在第一阶段的悟境。在写这两句诗偈时,石头希迁汇集了所有以光、音角度谈论现象与实相的哲学学派与灵修学派,不仅是上述两种印度哲学学派,也包括了依靠咒语、名字及数字的所有修行实践。石头希迁并没有驳斥这些传统的教导,而是肯定这种修行的利益。他并未否定“变异生于一,复归于一”。然而,禅的体验却超越了这些方法所达到的层次。
如果你停驻在这种光音无限的境界里,那么你仍有执着,依然住于色界中。即使是无色界也不是禅,一个人安住在甚深禅定的无色界时,还是对“住在空性”这个念头有微细的执着,自我意识仍然存在。无色界定的空与禅宗的空是不一样的。
五、心寂静,智慧生
暗合上中言,明明清浊句。
“暗”这个字有时译为“隐(藏)”,意指被覆盖的智慧; “明”,有时又作“显(现)”,指智慧朗现。对一般众生而言,智慧被烦恼覆盖或遮蔽。智慧虽被遮蔽,但从来没离开“上中言”。 “上中言”指大乘(菩萨道)与声闻乘(解脱道)的言教,此处没有提到的下士道包括人界与天界。换句话说,虽然一个人还没开悟时智慧仍被掩盖,但此慧却始终不离大乘道与声闻道的悟境。
这段诗偈的第二句则说明,智慧的显现是为了无执着地分辨清、浊。暗与明、隐与显、事与理、阴与阳、有与空等成对的相反词,都被曹洞宗禅师广泛运用,以区别开悟与未悟的心境。在这两句诗偈里, “暗”指“有”, “明”则指“空”。但如同之前我曾解释过的,空与有并非相隔、分离的。
智慧被隐蔽,这是因为众生被外境种种现象所转或吸引;这些现象本身不动,由于心动,外境才跟着转动。心一动,智慧就被隐蔽;心若不动,则万法静止。《六祖坛经》有一则很有名的故事恰好可以说明这个观念:有两个和尚正为风中飘动的一面幡旗争论,其中一位说是幡在动,另一位则说是风在动,六祖惠能刚好经过,就告诉他们,是他们的心在动。因为我们的心动,外境才跟着动。
《圆觉经》也说明同样的观念,但层次较浅,比较容易以理性思考来了解。这部经说,当云在夜空中移动时,我们感觉月亮在动,云静止;同样地,当我们坐船顺流而下时,感觉好像河岸在移动,船没动。这些譬喻形容一颗已经波动的心,由于虚妄不实的现象而更加迷惑。
更深一层来说,烦恼心创造新的业,结果又引发现象的波动;每一个现象,都是我们内心波动所造成的,因此现象存在只是因为我们内心的造作。你们要了解,的确有客观存在之物,例如我坐的这张椅子,并不是因为我心动而凭空出现,而是我动荡的心看到了这团物质,并且添加种种心理造作——看见它、认识它、解释它、赋予它意义。
“暗”代表烦恼,代表尚未开悟的众生,不管这些众生是否修行。暗的状态称为“如来藏”,或“如来的仓库”。“如来”,意思是“真如本性”。虽然有情众生沉浸在烦恼中,但他们内在含藏着如来,因此所有的众生都有成为阿罗汉、菩萨与佛的潜能。
我们还是有情众生,所以处于“隐藏”的状态。不过,我们本具如来藏——佛性,但这并不代表我们现在就是佛,或已经成佛,而是表示我们有开发自己佛性的潜能。当我们在生死轮回的范围时,说它是如来藏,因为佛性还未开显;开悟后,一旦了脱轮回,我们说它是真如。由于一切众生都有如来藏,因此他们并没有离开大乘道与声闻道的觉悟众生。
下士道、中士道(声闻乘或解脱道)、上士道(大乘或菩萨道)三者有何不同?有人发愿修行菩萨道,但结果可能走解脱道,甚至走到更低的人天道。在下士道中,仍有自我意识;不管修习的是戒、定或慧,只要还有“我”牵扯其中,仍然在下士道。假如有人修行是为了变成佛、菩萨、祖师或开悟,那么此人仍然执著于自我意识,这些都是下士道凡夫众生愚痴迷妄的想法。
下士道也不错,它包括自我意识依然存在的每一层次,上至天界,下至地狱,从杀人凶手到圣者,从未曾听闻佛法者到证得一心的人。这些众生都有自我,所以都处于“暗”,只是程度不同而已。然而,下士道虽然被烦恼所覆盖,却不离中士道与上士道的清明状态。
菩萨道与解脱道有何不同呢?有些人认为涅盘始于成佛之际,此后永远不会结束;他们也以为生死轮回从无始来就已存在,到成佛时才停止。换句话说,生死轮回无始有终,而涅盘有始无终——这是解脱道或声闻乘的看法。
这样的误解是可以理解的,因为佛教经常如此描述修行道:修行人了脱生死,进入涅盘。这么说好像生死与涅盘是分开的,是两种截然不同的状态或地方。菩萨道或大乘则告诉我们,涅盘、生死皆无始无终,生死与涅盘其实完全相同,而“了脱生死,进入涅盘”是一种方便说,实际上,生死即是涅盘,烦恼即是菩提。其实,没有所谓的生死与涅盘,也没有所谓的烦恼与菩提。
“明”或“显”表示全然寂静、完全光明。在这段话中, “寂静”代表涅盘,是修行人到达不为任何一物所动的状态,完全静止,纯然是空,这是“十牛图”的第八图那空无一物的圆所描绘的境界。 “光明”,则代表智慧,只有内心寂静时,智慧才会生起。
智慧显现于对众生的回应;智慧具有力量,能分辨烦恼与解脱烦恼,但它不是为了开悟的人而显现,而是因应未开悟者的需要,自然而不造作地显现。没有智慧的光明状态是真空,假使一个人处在全然寂静而无智慧的状态,那么此人就不能在世间产生作用,这样的人已入涅盘,就像声闻乘的大阿罗汉。
这些道显现不同层次的“明”或智慧。不过,理性思考与逻辑分析都不是真智慧,同样地,下士道的任何体验或理解也不是真智慧。仍然行于下士道的人可能修成神通,但那不是智慧的产物;相反地,假使中士道或上士道的修行者达到神通,那就是智慧所发挥的功能。
事实上,神通原本直译为“明”,经典提到三种明,第一种是“天眼明”,代表洞悉无尽未来的能力,第二种明让开悟者能看到无尽的过去世,第三种明是不再有“漏”(或烦恼)的能力。只有佛陀具备这三种明。
从修行声闻乘而得到的智慧是一种小明,不是大乘开悟的大智慧。声闻乘的开悟者清楚看见净与不净之间的差异,区别涅盘与生死;他们虽已解脱贪、瞠、痴,却仍然起分别。大乘修行人则不同。大乘的开悟者虽然藉由修行开启智慧,而能分辨净与不净,但他们不为自己起分别;他们作种种分别,目的是为了引导一般众生步上大彻大悟的道路。
六、在动中见不动
四大性自复,如子得其母。
我们知道“四大”就是地、水、火、风,但r,I生”是什么意思呢?在这里,我们可从两种角度来了解这个字。从哲学的角度,我们可以说世上每一法都有它的自性,或它自己的特质。例如,水有湿的特性,火有暖的特性,风有动的特性,地有坚固的特性。从佛法的角度, “性”表示诸法的自性或本性。诸法的自性是空性,换句话说,依据佛法,没有真实的自性。
以下偈诵,源于佛教的中观宗: “诸法因缘生,不得言有;诸法因缘生,不得言无。”
就一般众生的观点,现象存在,而且各有其自性;佛法则说诸法(现象)无常,从因缘而生,因此没有实体。世俗的智慧说四大存在,是所有现象的基本元素;佛法则说即使四大也是从因缘而生,所以四大与四大所造的现象也都是空。
四大与自性的关系,就如同母子关系般亲密,我们不能只看四大而不管它们的自性,也不能只看自性而不管四大。没有孩子,就没有所谓的母亲;没有母亲,孩子也不能存在。
没有受过心灵训练或哲学训练的人,只能看到四大互动的表象,因此非修行人的这种凡夫心经常被外面的现象扰动。修定的人或受过其他心灵或哲理训练的人,有时会更为深入地观察世间,他们清楚看到四大是所有现象的基础。这种人能体验到一心或不动心的状态,在这样心境下,他们会感受到自己与万有是一体,区隔认知者与认知对象虚妄不实的障碍或分别心,会减低或完全消除。儒家有句话把具有这种知见的人形容得很贴切: “人饥己饥,人溺己溺。”基督教显然也是这种态度。虽然这不是禅,但仍是有价值、有深度的经验。
中国佛教史上著名的僧肇法师(西元384—414年)著有《维摩诘经注》,他在书中引述《维摩诘经》 : “我观如来,前际不来,后际不去……六人无积……不在三界。”这段经文形容禅的经验:开悟者看清了四大,却也知道四大并非实有。
“六入”表示眼、耳、鼻、舌、身、意, “三界”则等同五蕴; “六人无积,不在三界”的意思,是不再将六根、五蕴视为实有。然而,了解六根五蕴是空并不代表要舍弃或忽视它们。真正开悟的人不会离开生死,而是留在世间帮助众生,但心中却没有“有众生应被度化”的念头。这是至高无上的法,跟其他传统不一样,因为修行无上法的人体证现象与四大背后的空性,明了空性与从空性生起的现象不可分开,没有不同。正如《心经》所说: “色不异空,空不异色;色即是空,空即是色。”
开悟的人同时看到现象的有、无;他们看到所有现象永远都在变动,同时也看到它们是不动的。
僧肇在他另一部著作《物不迁论》中说道:
旋岚偃岳而常静,江河竞注而不流,
野马飘鼓而不动,日月历天而不周。
这里描述的运动来自四大。开悟的禅修者不会否认四大的变动,但他们在动中看见不动。
禅宗有句话说: “东山下雨西山湿。”这可从一心与无心两方面来解释:在一心时没有分别,看到东山与西山是一样的,因此当东边的山下雨时,西边的山淋湿。在无心或禅的状态中,东山与西山都无自性,没有所谓东山、西山、雨等事物,哪里下雨、哪里淋湿也没有什么不同。在某一个层次上,你可以分辨诸法,说“这个是什么”、“那个是什么”——现象与四大确实存在,但实质上它们并非真实的存在。
看待现象有三种层次。第一层包括一般被现象迷惑的众生,他们不了解自己,也无法自我控制,受制于现象的变动。第二层次涵盖比较能掌握现象的修行人,他们与外境合一,不对主观与客观起对立分别。第三层次包含的是开悟的人,他们已从现象解脱,但不会否认现象的存在。
实际上还有另一种层次,声闻乘的阿罗汉也从现象解脱,但他们不再留在世间,而是进入大空——涅盘。大乘的体验或禅的体验不同于声闻乘的层次,虽然完全觉悟者仍然停留在现象界中,但不为现象所触动。
再引僧肇的另一段话来说明这种禅的观念: “虽动而常静,不释动以求静,故虽静而不离动。”换句话说,虽然现象在动、在改变,并且相互作用,本质上它们是空的、不动的、没有改变的。这句话的后半段又说,没有一样事物是恒常不变的,所有的现象都不断地生灭。
有一种禅修方法称为“默照”(“默照”并不是日本的禅修法门“只管打坐”),由宏智正觉禅师(西元109l一1157年)所创。
默照结合了动与不动: “照”,是一种观照的过程,因此是动态,观照的对象也同样处于动态; “默”,是静止不动的状态,只有当一个人“默”或不动时,才能真正观照现象变动的真实本性。宏智正觉将动与静止结合成一种可以实修的方法。
下面这几句偈颂不难理解:
火热风动摇,水湿地坚固。
眼色耳音声,鼻香舌咸醋。
前两句指四大,后两句指六根与其对象(六尘) ;石头希迁将这些合并在一起,指的是所有的现象:四大、五蕴、十八界(六根、六尘、六识合称十八界)。
这段诗偈谈的是世俗义的自性,形容四大与六根的特质,这些是诸法的功能与特性。但从禅的角度来看,这一切全是因缘所生,因此皆为虚妄无常,没有真实的自性,也没有任何实体。
然依一一法,依根叶分布。
本末须归宗,尊卑用其语。
这段诗偈所讲的“叶”,代表四大、六根、六尘各有其独特的功能与特性。什么是“根”呢?我们前面提到,r,I生”有两种:第一是诸法的独特本质,这种本质是暂时的,随着因缘变化而改变;第二是诸法的自性或基础,这是不动的。每一法各随因缘而生灭,但就像一棵树,所有树叶都来自相同的根, “根”就是一切诸法的基础,它是不动的。
此处前两句说明“有”来自于“空”, “叶”代表受因缘影响的诸法, “根”代表诸法赖以生起的空性。“有”来自于“空”,同时也透过“有”,我们才能认识“空”。
接下来两句,正好与刚才第一个观念相反。它说我们可以从“空”见到变动的诸法从因缘所生。禅修时出现的是哪一种认知呢?是看到“空”在“有”中?还是看到“有”从“空”生起?是先体证空性,然后向外观而见诸法?还是在观察诸法时见空性?只强调第二种,也就是“有”从“空”生起,这是声闻乘中缘觉的看法,因为他们见一切法皆虚妄不实,所以永久进入涅盘。
事实上,根、叶相同。为方便讨论,我们使用以下这两个名相:胜义谛(究竟真理)与世俗谛(世间真理),也就是偈颂中的“尊”、“卑”。这两个名相完全相同,都只是用来帮助解释概念的字词而已——这是“本末须归宗”真正的涵义。
胜义谛与世俗谛是同一个东西,但又彼此互动。“明”、“暗”也是如此,无彼就无此,没有“明”就没有所谓的“暗”,它们可以是二,但永远无法单独存在。“根”、“叶”的譬喻亦复如是。最高的佛法超越所有的分别。
大乘看声闻乘,认为它层次比较低,但在禅的立场看来,大乘与声闻乘是一样的,叶不离根,根不离叶。
另举一个譬喻,夫、妻不能单独存在,要依赖彼此才能成立,没有丈夫就没有妻子,没有妻子也就没有丈夫。“空”与“有”也是同样的,只有相对于“空”,才能建立“有”,而只因为“有”才能成立“空” ; “空”属于“有”, “有”属于“空”,两者形成彼此互动的二元关系。
你看到“有”,然后才看到“空”吗?还是先看到“空”,然后才看到“有”呢?这两者不一样。当你正在修行时,必须先经验到某些东西。当你开悟时,洞悉的是哪一种性?
通常,当人们刚开悟时,最先洞悉的是空性,但这不是最高的悟境,只是一个开端。南传上座部佛教的修行者透过现象的分析而体证空性,这样的空称为“析空”,这不是禅的体验。
在禅的悟境中,你体验到的是“有”不异于“空”,同时既没有“空”也没有“有”。假如你只看到空,那么这是“外道”的经验。以禅的体验来说,现象仍然在那里。你看见现象,并且与现象互动,但在你心中这些现象都是空。虽然诸法皆空,但在那个当下却历历在目。
上述观念是佛教中观派的一部分。中观被认为是佛教最高的哲学,但它主要是观。中观重思辨,而禅重体验。对知见有障碍的人,中观提供的方法是直接作观。中观派的修行人透过思辨,可直接体证智慧,但层次不如透过“禅”的方法所体验的深入。禅不用观,而是直接实践与体验。不过中观的方法也能让人得到解脱。事实上,只有曾经深人体悟的人才能够清楚理解、谈论中观哲学。
七、智慧不离烦恼
当明中有暗,勿以暗相遇。
当暗中有明,勿以明相睹。
这几句诗偈浅显易懂。在黑暗中有光明,在光明中有黑暗, “明”、“暗”相互依存。这很容易理解,但在现实的经验中,并没有这样的东西,假如你关掉房间内所有的电灯,则一片黑暗;假如你把灯打开,则只有光明。
请回答下面这个问题:未出生前,你拥有与目前一模一样的身体吗?你分分秒秒都在改变,甚至连一分钟前的你都和现在的你不同,所以你现在的身体显然跟你出生前不一样。用逻辑思考,你可能承认没有所谓“你的”身体这种东西,你会发现自己的心也是这样。
因此,没有所谓“你”这样的东西。假如你仅仅接受这样的观念并执着它,就是“外道”见解;只见空性而不承认自我,这是严重的误解。
假如光明与黑暗是分开的,当我将电灯打开时,黑暗就应该完全消失,光明永远存在,再也不会有黑暗。然而,在黑暗中仍有光明,而当我开灯时,黑暗依然存在。实际上,明、暗是一体,不能分割。假如我要某一个人离开房间,这并不表示那个人从此就不存在了。
事物相对于其他事物而存在,事物之所以存在是因为我们起分别。人们区分烦恼与智慧,并且努力远离烦恼而得到智慧。事实上,烦恼与智慧只存在我们心中,因为是我们区别这两者的。由于烦恼,智慧才能成立,反之亦然。在究竟上,两者是相同的。
《六祖坛经》说: “生死即涅盘,烦恼即菩提。”这些是大乘的思想,这些话不是禅法,因为仍然在分别。而胜义谛没有生死、涅盘,涅盘与生死、烦恼与菩提,全部是一体,在究竟真实中,根本没什么可说的。
明暗各相对,比如前后步。
明与暗彼此相对,但不代表两者固定不动地相互对立,而是彼此相互作用。我们走路时,双腿必须合作,一脚得跟着另一脚,一脚在前,另一脚必定在后,而且要往前走,两脚必须不断地前后移动,不能固定在同一位置上。同样地,你无法分隔涅盘与生死、智慧与烦恼。禅在世间,同时也有别于世间;禅有别于世间,却也不离世间。
我现在用世间的例子来解释胜义谛,但在究竟上,我所说的一切都无法表达真实的意义。世间法不能拿来与禅法相比,究竟的道理是无法解释的,你必须亲身体验。
声闻乘修行人精进努力以了脱生死,进入涅盘;开悟的大乘修行人尽管已经体证涅盘,却仍然住在生死中帮助其他众生,他们不会逃避生死。最殊胜的佛法不同,它说生死是一体,没有分隔生死与涅盘,也没有分隔烦恼与菩提这种事。
假如智慧与烦恼是一体,那是不是表示我们不需要修行了?言教的听闻与概念的思惟不是真实的经验,要真正了解烦恼与菩提是一体,就必须修行,你必须直接去体验。
万物自有功,当言用及处。
这段偈颂是从分别的角度来谈论现象。分别有两种:第一种是有执着的分别,这是虚妄的分别,是一种烦恼;第二种是智慧展现的分别。从智慧生起的分别是为了要帮助众生。佛教时常提到身、口、意三业的大用,开悟者运用身、口、意这三方面的机能来度化众生。
完全觉悟的人不会像一般众生那样分别,他们不用执着心来分别,也不用二元对立的角度看待世间。一般人认为已经解脱者像平常人一样行动、分别,其实,开悟者与未悟者之间的互动本身就是分别,然而完全觉悟者不会执着现象。他们对现象有所回应,但心中了无执着。在我们看来,这些人跟一般正常人没有不同,照样吃饭、睡觉、走路、说话、工作、欢笑,但他们身、口、意的行为来自于智慧,不是执着。
他们对外境的反应是立即、自然而不造作的,没有经过智识的分别。他们的行为是源于智慧的立即直觉反应,而且基于他们的悲愿,回应众生的需求。彻底觉悟的人不是一块木头或一具死尸,他们完全清醒,也时时充分发挥其功能。
我前面说过,每一法有两种自性,一种是共通于万法的自性,也就是空性;另一种是每一法独有的特性,这是虚妄不实的自性。觉悟者见空性,在他们眼中,法法都相同,没有差别,但他们也清楚觉知各别诸法或虚幻的法。他们认知每一法都各有特性,他们并非傻瓜,他们知道水与火的不同;但虚妄不实的诸法,不会干扰或动摇开悟的人。
开悟者不受外境所支配,却仍然与外境互动。如果你问一位开悟的禅师他叫什么名字,他会回答你的问题。在这方面,他与你没什么不同,火一样能烧伤他的身体,但丝毫无损于他的真实本性。
八、修行并无终点
事存函盖合,理应箭锋拄。
事不离理,理不离事;现象含有理则,理则也从未离开现象。此处第一句说“事存函盖合”,也就是在现象中有被封闭、掩盖、结合之物,那就是理。第二句提到的“箭”、“锋”(刀剑)、“拄”(柱杖)指的是现象,即从空性生起、显现于表面之物。
现象内合理则,众生内在的理有时称为“如来藏”,所有世间法皆内含空性这种自性。
未开悟的人无法察觉这个理。在初次开悟后,修行人往往会认为这个理或空性是与现象分开的,他们将空性本身视为一个实体;但这是错误的。
假如理与事是分开的,那么众生永远是众生,永远不能成佛,佛的境界永远遥不可及。
佛教某些宗派认为有些众生永远不能成佛,这点大乘佛教不认同。大乘认为所有的众生都有成佛的可能,万物皆有佛性。如果石头与云都有佛性,那么众生当然也有佛性。
假如有人不相信佛,是不是这个人就没有佛性呢?不,不仅所有众生都有佛性,而且人人都是菩萨,这是因为每个人的立场、心态、行为及信仰都是暂时的。这一生有人或许不学佛,但仍然有成佛的可能,最后终将走上菩萨道。因此,所有的人都是菩萨。
许多人相信有好人与坏人,但最后所有的人都将回归其真实本性。同样的,不管现象多么虚妄不实,它们从来没有离开空性。没有现象,空性就无法存在;空性只有在现象中才找得到,离开现象,人们无论如何都看不到空性。
承言须会宗,勿自立规矩。
不管你读什么、学什么,不管佛法如何解释,这些全都是方便的教法。我谈到了开悟与修行,但这些都离开根本的理。我们一说话、一运用心识,就要清清楚楚知道自己正在分别,而根本的理是无分别的。因此,能够被描述的都只是一种方便法。
佛法,是为了还没开悟的人而存在的;道,是为了仍然行于佛道的人才有的。完全彻悟者了解,道并非真实道,而是为了需要教导的人所说的一种方便法。
鸟飞过天空时,不会留下痕迹,它出现之前没有痕迹,飞去之后也不留痕迹,可是我们还是谈到鸟经过的途径。佛陀说的法以及祖师传下来的道就像鸟留下的痕迹,假如你说有所谓的佛道,那是不正确的;但是若说没有所谓的佛道,那也是不正确的。
我们不应该执着佛陀所讲的话。佛陀从未说过他曾说圣义谛,实际上,他甚至明白表示,在四十九年的说法中,自己未曾说过一字,他的教法只是一种方便法。他还说,他的话就如同药,用以对治不同时机、不同病症。
触目不会道,运足焉知路。
理与事不是对立的两端,而是彼此互动的。假如你依赖眼睛,就无法理解事象背后的理;假如凭藉感官与分别心,也看不到诸法赖以生起的空性。
假如你只依赖双腿,就不知道自己当下行进的方向。换句话说,若修行而对佛法没有正知见,则将会迷失,误人外道。许多人修行是为了达到目标,我常告诉修行人说,修行的目标就是修行,没有其他目标。修行本身就是道,假如修行时没有目的、没有期待、没有执着,那么理、事就相应了。
九、时时精进修行
进步非近远,迷隔山河固。
人们刚开始修行时,通常会问我要花多久时间才能开悟,或从精进修行中得到利益。他们以为参加禅七共修会缩短修行的时间,这其实并不正确。
起点就是终点。迷惑时你位于起点,一旦开悟,立即在终点;当烦恼再起时,你又回到起点。举例来说,惠能未遇到五祖前就开悟了,他在正式修行之前,已经位于终点。
惠能继承五祖衣钵成为六祖后,不得不逃离,以躲避妒嫉的师兄弟。有一位名叫惠明的出家人追上他,向他求法,这时惠明还有分别心,还在起点。惠能问他: “不思善,不思恶,正与么时,哪个是明上座本来面目?”听了这句话,惠明马上开悟,在那当下,他就在终点。
假如你在当下r1吾”了,那么你已经在终点。修行人不应该失望或焦虑,因为这种念头及感觉会造成如高山大河般的障碍。相反地,假如你一无所求,无爱无憎,那么你立即开悟。
如此正确禅修的人只为修行而修行。人们问我: ㈠睱如修行本身就是目标,那么修行完毕后要做什么呢?”修行是无终点的。佛陀已有无量智慧德行,仍然教化众生,这就是他的修行。
修行不该有任何目标,你不应该想: “我只要开悟,如此我就满足了。”假如你这样想,即远离道,远离开悟。这样的想法,将在佛道上造成无法翻越的高山、无法横渡的河流。假如你不抱任何目的,只是修行,当下此刻即是解脱。
有句话说: “一念相应一念佛,念念相应念念佛。”若一念生起执着,即与佛远离。
最后的一对诗句是:
谨自参玄人,光阴莫虚度。
石头希迁苦口婆心地劝修行人不要浪费时间,当你心怀执着或有得失心时,就不能了解菩提与烦恼是一样的。人生苦短,佛法难得,要精进修行。所以,不管在禅修或日常生活中,要运用每一个清醒的时刻来修行,将日常生活变成修行,否则都是浪费时间。
<宝镜三昧歌>正文
洞山良价禅师
如是之法,佛祖密付。汝今得之,宜善保护。
银碗盛雪,明月藏鹭,类之不齐,混则知处。
意不在言,来机亦赴。动成窠臼,差落顾伫。
背触俱非,如大火聚。但形文彩,即属染污。
夜半正明,天晓不露。为物作则,用拔诸苦。
虽非有为,不是无语。如临宝镜,形影相睹。
汝不是渠,渠正是汝。如世婴儿,五相完具。
不去不来,不起不住。婆婆和和,有句无句。
终不得物,语未正故。重离六爻,偏正回互,
叠而为三,变尽成五。如董草昧,如金刚杵。
正中妙挟,敲唱双举。通宗通途,挟带挟路。
错然则吉,不可犯忤。天真而妙,不属迷悟。
因缘时节,寂然昭著。细入无间,大绝方所。
毫忽之差,不应律吕。今有顿渐,缘立宗趣。
宗趣分矣,即是规矩。宗通趣极,真常流注。
外寂中摇,系驹伏鼠。先圣悲之,为法檀度。
随其颠倒,以缁为素;颠倒想灭,肯心自许。
要合古辙,请观前古。佛道垂成,十劫观树。
如虎之缺,如马之馵。
以有下劣,宝几珍御:以有惊异,黧奴白牯。
羿以巧力,射中百步:箭锋相值,巧力何预?
木人方歌,石女起舞:非情识到,宁容思虑?
臣奉于君,子顺于父;不顺非孝,不奉非辅。
潜行密用,如愚如鲁:但能相续,名主中主。
<宝镜三昧歌>简介
{宝镜三昧歌)是禅佛教曹洞宗祖师洞山良价的著作,我不准备探讨这位悟道禅师的生平与开悟经验,只想把重点放在这首诗歌本身。不过在讲解之前,我先扼要叙述整首诗,并且厘清它在佛教史上应有的定位。
{宝镜三昧歌)属于中国禅宗的曹洞宗。日本临济宗与曹洞宗分别源自中国禅宗的临济、曹洞二宗。虽然中国禅宗与日本禅宗大致相同,我们却不该认为它们完全相同。西元十三世纪,日本曹洞宗初祖道元禅师(西元1200一1253年)与临济宗的开山祖师荣西(西元1141一1215年),将曹洞宗与临济宗的禅法传人日本;而在接下来的几世纪期间,日本历史与文化影响了临济宗与曹洞宗的发展。在这篇注释中,我只谈曹洞宗,因此难免会忽略其他宗派,但我绝无意轻视或贬低佛教其他宗派的重要性。
尽管曹洞宗是“顿悟”的宗派,却非常强调哲理。《五家宗旨纂要》(西元1857年作,作者不详)的第一章,提到临济宗与曹洞宗两者间的比较。根据该文,如果只修行临济宗的方法,而不懂曹洞宗,那么这个人就像禅宗所谓的“野狐禅”。
同样地,假如只修行曹洞宗的方法,而对临济宗一窍不通,那么这个人将迷失在教理之网中,迷失在文字与语言里。因此要禅修成就,必须了解临济、曹洞二宗。假如能够精通这两宗,那么自然也能理解禅宗的其他三宗——鸿仰、云门、法眼。过于勇猛地修学临济宗或曹洞宗可能很危险,但这项事实并不代表一个人一定要兼备临济、曹洞二宗的修学,而是点出这两个宗派修行法门的不同。
野狐禅意指有一种人,他们读了一些公案而无实际体验,即宣称不需要经典,不需要听闻佛法,或甚至不需要修行方法。他们宣称禅超越这一切,而且也相信自己不需依靠佛法就已进入禅境。有这样愚痴观念的人,其谈话内容类似祖师大德的法语,但实际上他们并未真正了解,他们讲的都是空谈。
另外一种极端,是依循富含哲理的曹洞宗修行者,这种人并没有参透此宗的教理,而是被语言文字所困住。
大部分的大乘佛教宗派都会借用其他思想学派的术语(诸如印度各传统思想、道教、儒家等),来解释禅的修行层次与观念,尤其是曹洞宗。例如{宝镜三昧歌)就借用《易经》中的一些观念。
曹洞宗的教理很难深入,因为要透彻了解必须要懂得其他许多教派与思想传统。如果对其他传统的思想不熟悉,很难深入曹洞宗的教理。断章取义的错误解释也是一种危险,所以即使熟悉《易经》、道教、儒家的人也必须小心谨慎,他们还必须理解禅的基本观念。假如禅修者不依照禅的教理,将会把道家或儒家的思想当作禅。因此,一个人在学习曹洞宗的教法时,必须要格外小心。
(宝镜三昧歌)这个篇名值得特别注意。为什么洞山禅师会谈到宝镜呢?佛教常以镜子为象征,经典中提到一面古镜,年代极为久远,以致完全被尘土覆盖;此镜非常古老,以致人们已经忘记自己拥有这样的宝镜。
有一则公案谈到一对师徒行脚穿越一座山时,看到一群猴子,师父就说这些动物真可怜,因为它们虽然身怀古镜,却在迷惑与无明中打转。
《楞严经》也有一则故事以镜子为象征。有位女子某天早上醒来从镜子里看到自己的影像时,感到非常害十白,因为她不认识镜子里的人。过了一会儿,她才了解: “原来那是我自己的头!”她揉一揉眼睛,再看一眼,但这回她的影像又不见了,情急之下,她疯狂地四处搜寻自己的头。
这两则故事有所不同,但都用镜子作为象征。在女子与镜中像这则故事中,镜子是身外之物,她忘了自己的头还在肩膀上,以为头在镜子里面;实际上,她忘失了自己。在猴子的故事里,镜子指的是我们的真如本性,虽然我们从来没看过这面镜子,但它一直都存在。在(宝镜三昧歌)中,镜子象征的涵义比较接近猴子的故事。宝镜即是我们的真如本性,它之所以是“宝”,是因为不管它被隐藏、遗忘、尘封多久,都不曾失去映照的功能。
这面宝镜不是普通的镜子,因此这个比喻必须加以阐释。普通的镜子有一定的形状与尺寸,还有正面、背面之分。但这面宝镜没有界限,无法以形状、尺寸等加以界定。
早期有些禅师也用圆象征此真如本性。历来记载的公案经常描述师徒间的问答,弟子询问禅师佛是什么、自性是什么,或是佛法的本质是什么。对这类问题,有一次,一位禅师用手指圈成一个圆,然后作势将它丢掉。还有一次,另一位禅师用手杖在地上画了一个圆,然后把它擦掉。圆代表圆满的东西,但这个象征符号是有限的,因此禅师们画圆之后又舍弃了圆。人不可执着教理,而分不清象征符号与实相。圆与镜都不过是真如本性的象征符号而已,用以提示重点之后,就必须予以舍弃。
宝镜是一种象征,代表诸法的根本、一切众生的根源、诸佛的本质。其他还有许多名词、术语,也都用以指称这同样的东西。我会因应不同的时机,称之为自性、清净性或本性。
它在《华严经》中称为“一真法界”,在《法华经》中称为“真如一实”,《涅盘经》中名为“大般涅盘”、“秘密藏”或“佛性”,《楞严经》称作“如来藏”,而唯识宗称之为“阿赖耶识”或“大圆镜智”。然而,最终要记住的是,这些都只是名相而已。
根据我们对“宝镜”涵义的了解,似乎以“宝镜歌”作为诗题就够了,但洞山禅师却将这首诗歌题为{宝镜三昧歌)。在此诗题中, “三昧”就像“宝镜”一样,背后含有特别的意义。三昧是指宝镜的力量,只有当一个人达到最深层的三昧时,这种力量才会显现。到了这个阶段,所有执着皆已脱落。这种力量表现在两方面,它一方面祛除烦恼以自利,另一方面帮助别人发觉自己的宝镜以利他。这就是宝镜三昧,也就是宝镜的力量。
<宝镜三昧歌>释文
一、处处链心,勤拂心镜
有些佛教作品以诗或歌的形式呈现,其中最有名的或许是(永嘉证道歌)。以诗歌方式写成的教理很容易传达给别人,而且诗歌也帮助读者迅速彻底吸收佛法。
在曹洞宗, (宝镜三昧歌)用于师徒间的传法,想修学曹洞宗教理与修行方法的人必须研读、背诵这首诗歌。
现在进入这首诗歌的正文。头两句是:
如是之法,佛祖密付。
这两句叙述佛法被秘密传付,而非公开的宣说,这有点像两个人约定的暗号,只有彼此才能理解。历史上的最初传法,发生在释迦牟尼佛与他的弟子大迦叶之间,当时佛陀正对诸位大弟子开示,然后在法会大众面前拈花不语。对此,所有声闻弟子都大惑不解,只有一个人除外,那就是大迦叶。唯有他体会佛陀的意思,报以微笑。佛陀就这样将法传给了大迦叶,也就是禅宗初祖;后来大迦叶又传法给他的继承者,如此代代相传,直到现在。
自佛陀以来所传之法就是“宝镜三昧”,也就是真实本性。此法只有开悟的佛教徒、祖师、禅师才知道,所以它是秘密,了知者唯有付法的祖师与受法的弟子,并未完全理解佛法的人根本不知道发生什么事。释迦牟尼佛拈花,大迦叶微笑,佛法就此传付,除了他两人之外,其他没有任何人理解。
然而根据经典,佛法为一切众生本具,不劳佛陀传付,不需师徒相传。禅宗相信,并没有任何佛法传付予人;法就在我们内在,所以不需传付。那么{宝镜三昧歌)此处的“密付”指的是什么?确实是有传付的正式仪式,但那只不过是一种仪式而已。禅师并没有真正传给弟子什么东西,仪式只不过确认弟子达到了与师父相同的见解,而师父给予印证认可。
这好比学生毕业时所领的毕业证书,它代表这个学生所受的教育,证实他已就学一段时间,并且通过了考试。但证书本身并没有价值,它不是知识,只是一个象征。唐朝的韩愈写了一篇关于为人师表的文章(师说),文中提到老师或师父的功能就是传道(或真理)、授业、解惑。后来明朝佛教的藕益禅师批评这篇文章,他说为人师者的确具备授业、解惑这两种功能,但是人无法将佛道传授给另外一个人;处处皆有道,无论在灰烬里、土里或头发里。
那么,这个“道”究竟在哪里?在陶壶、火炉里吗?在你头发里吗?这是否表示剪了头发,就让这个“道”缩减呢?像我没有头发,怎么办?假如你不仅剪掉头发,甚至进一步把头砍下,难道就能祛除“道”吗?不,这是愚痴,砍头无异自杀。
但这的确产生了一个很有趣的问题——杀生可能是“道”吗?假如我们认为“道”是做事的方法或到达某处的途径,那么杀生就不可以被视为“道” ;但假如我们将道理解为究竟实相,那么依照这个意义而言,就没有所谓的杀生或不杀生。
只要还有善恶、对错等观念,则仍然有执着。假如你认为杀生是恶,助人为善,那么你仍然依赖一般众生的想法;真正解脱的人,对善与恶这样的观念没有任何执着。
镜无量无边,它是佛性、真如;它可以有色(具有形体),也可以无色(不具形体)。色与无色,众生与非众生,都与佛陀一样具有相同的圆满自性,与佛陀一样具有相同的圆满智慧。
汝今得之,宜善保护。
这两句是师父对弟子的忠告。一眼瞥见宝镜并非成佛,弟子或许有开悟的经验,但这并不是彻悟;当烦恼生起时,悟境就不见了。因此,当师父印证弟子的体验时,同时也给予警告。
这样的经验有得有失,弟子所得到的是对宝镜的见解或体验,师父也印证了某种层次的体验;但这样的体验若无精进修行的维护,将会消失不见,通常这就称为“顿悟渐修”。
一面干净的镜子会如实映现,沾满灰尘或蒸气的镜子则不再映现。每个人都想要自己的镜子永保干净,却不可能永远如愿,相同的道理也适用于佛性。所以,假如你亲见自己的宝镜,要好好保护;否则,它会再度沾满烦恼的灰尘或蒸气。但是如果你已瞬间瞥见自性,又看着它消失在层层的烦恼中,也不用失望,因为发现宝镜而后失去,总比从未看见好。看到宝镜会让你增加信心,相信宝镜的存在,而且以更大的决心继续努力修行。
也许有人会认为,如果佛性可能得而复失,那么它就没什么价值。的确,真实的东西不可能得到或失去,假如某个东西确实是真实的,那么它必定是恒常不坏的。剪得断的头发不是真的,会老死的身体也不是真正的真实。但悟境不同, “我开悟了”与“我不再有悟境”只是语言文字的表述,悟境本身既不可得,也不可失。当一个人开悟时,那是佛性显露;当悟境消失时,则是佛性被烦恼覆盖。不管是显露还是被覆盖,宝镜一直都在。佛性也是一样,得到或失去的只是映现的功能而已。
开悟后如何保持悟境?有两种方法。第一是以大精进力绵密修行,直到大彻大悟。就像在田野焚烧野草,一般的火只能烧焦土地表面,野草的根还在,春风吹又生。然而猛烈的火却可连根烧毁野草,使田野寸草不生。这是大修行,《六祖坛经》中对此有贴切的形容。在尚未成为六祖之前,惠能曾经写了一首四句偈形容大彻大悟,以回应神秀禅师对开悟的描述。惠能说: “菩提本无树,明镜亦非台;本来无一物,何处惹尘埃?”
第二种保持悟境的方法,是神秀(西元606—706年)诗偈中所述的方式,也就是“时时勤拂拭,莫使惹尘埃”,保护镜子不受烦恼尘的覆盖。在尚未达到“无心”境界前,修行人必须努力擦拭这面宝镜。假如一个人持续不断地精进,就能保持悟境,这需要毫无间断地修行。
曾经有人告诉我,她在修行过程中看到自己的烦恼,但没有训练自己持续地拭去这些烦恼尘,她说要等到内心处于较好的状态下才处理。我告诉她,这样的心态是错误的。假如你在镜子上看到灰尘或污垢,最好是一发现就马上清除,而不是一直等待,让尘垢日积月累。当然我现在谈的是心,不是镜子。擦拭镜子很容易,但擦拭心可能没这么容易。如何达到呢?辨认心镜上的灰尘或烦恼,这个行为本身就是在清除尘垢,无需其他方法。
上述两种方法有所不同,神秀的方法需要持续地修行;惠能的方法则需要很强的精进修行力,让人在达到大彻悟后不需再修行。这时候,明镜的譬喻已经不需要了,但这样的成就是很稀有的。
另外还有第三种方法,但它不属于正统的禅修方法。在释迦牟尼佛的时代,人们使用的某些方法趋于极端,有些证得阿罗汉的出家人自以为已经完全舍离自我,达到最后的觉悟状态,他们由于害怕不能永保这种悟境,所以就自杀了。这种修行方法是佛陀禁止的。
同样属于这种类型的还有一种较温和的方式,也就是有些出家人终生离群索居,希望藉此避开烦恼。隐居修行这种方式是获得鼓励的,但人终究有一天还是必须回归社会,这些出家人采取这种极端的做法是不正确的。隐居烦恼较少,但你会误以为自己很有成就,但事实并非如此。这就像黑夜中点了一根蜡烛,因为害怕烛火被风吹熄而用毯子盖住它。这样一来,烛光虽然还在,却朦胧微弱,没什么用处。
禅的方法是教你处处链心,不管独处或身处纽约时代广场的人群中,你都要拂拭心镜,忘却外境。我在山间闭关了六年,但烦恼并没有消失;而当我回到人群,烦恼也没有大量增加。与其说烦恼是环境所造成的,不如说那是我自己内心的产物。
虽然精进修行者离开人群密集修行是得到认可的,但人不应该完全舍弃人间。你无法逃离这个世界,我或许有很多烦恼,但我也有慈悲心。我不是阿罗汉,只是一个普通人。有时我看到自己的烦恼像冬天暴风雪中的雪花,飘落在我的心镜上,但透过不断的修行,我让自己的心镜保持温暖,而雪片很快就融化了。
二、对症下药,随顺因缘
银碗盛雪,明月藏鹭,
类之不齐,混则知处。
这四句形容开悟者如何看待这个世界。通常我们认为开悟者的心是不动的,但不能说他们心中没有念头。念头是有的,但开悟者的起心动念,与一般人的起心动念不一样。假如开悟者的心完全不动,那么有人会以为开悟者跟木头、石头、死人没什么两样。开悟的确是一种“无心”的状态,但那与石头或死尸的状态不一样。开悟者的心仍然有作用,开悟者的心也跟一般人的心不一样,但只有开悟者能了解、分辨其中的差异。
这节诗歌的前两句是譬喻,形容相似但不相同的事物。银碗与明月都是不动的,代表开悟者的心,意指智慧。碗内的白雪是动的,也就是说它是无常的。银碗(主体)藉由“盛雪(客体)”显现其功能,也就是容纳事物的功能。月光映照白鹭也有类似的寓意,白雪与白鹭象征外在环境的种种现象与内心世界的念头。
一般人认为的念头,开悟者却视为内心世界的对象,如此一来,念头不再是一般所谓的念头,开悟者能善巧运用念头,帮助众生。对开悟者而言,念头是一种工具,是智慧所起的作用。对完全觉悟者来说,烦恼与菩提没有不同,因此烦恼可被用来当作帮助众生的工具。
此段第一句有主体“银碗”及客体“雪”,第二句也有主体“明月”及客体“鹭”。银碗和白雪都是同样的颜色,却不是相同的事物,明月与白鹭鸶也是如此。
开悟者看每一样东西都是一,但他们能够区别不同,因此他们能看出白雪不是银碗,白鹭不是月亮。但一般人看每样东西都是分开的,对未开悟者而言,只有差别。假如这两句诗是从一般人的观点写的,则主体与客体将会大不相同,飞过明月的可能不是白鸟,而是乌鸦;盛放在银碗内的可能不是白雪,而是色彩鲜艳的事物。一般人对自己与所观察的对象划分得清清楚楚,而且一一区分不同的对象;但是开悟者,则不会有“你、我”、“彼、此”等分别。
开悟者会不会将父亲与儿子视为同一呢?或是将两者都视为父亲,或是儿子?对开悟者而言,任何东西都是一样的,外在世界与内心世界是一体,完全相同。虽然如此,开悟者仍然与一般人一样,能看到事物彼此间的不同处。
开悟者能够像一般人一样发挥功能,实际上,一般人看不出开悟者有何奇特之处。但开悟者的确不同于常人,因为他不会去分别好坏、远近。
释迦牟尼成佛后仍然将自己的父亲视为父亲,将自己的妻子视为妻子。当他的父亲逝世时,他同样依照身为人子之礼,参加父王的丧礼。虽然他看待父子关系的方式与一般人不同,但他还是遵循世间的礼俗,完成一个儿子应尽的责任。
意不在言,来机亦赴。
动成窠臼,差落顾伫。
这段诗句解释开悟禅师的行为模式。禅师不用特定的方式、语言或方法教导学生,当一个人因缘成熟时,他会运用各种方法予以帮助,教导模式或方法不会一成不变。
一旦禅师采取行动,不管是开示、教授禅修方法或提供公案,这个行动就是死的。行动,是随顺因缘而生,不离因缘。既然因缘一直在变,随顺因缘的行动也经常跟着变。一个行动一旦发生,同样的行动就不会再次出现,因为因缘永远不会相同。这就表示禅师不会对不同的人重复使用同样的手法,或是对同一个人在不同时机重复同样的手段。不同的病症需要不同的药方,同样地,不同的学生需要不同的教导。
如同最后一句“差落顾伫”所言,一个禅师必须考量每个学生不同的资质。当我教导他人时,我会谨慎考量这个人的背景\J陆格、态度,然后采取适当的方法,也就是我觉得最适合这个人的方法。
这几句诗提供禅师与弟子互动的典范。第一句是佛教常见的话: “意不在言。”虽然究竟的理不能用语言表达,但开悟的人仍然运用言语来帮助别人,只是因为因缘经常不一样,所以言词也随之不同。
佛法有四句话: “依法不依人”、“依义不依语”、“依智不依识”、 “依了义不依不了义”。这些话说明究竟的法则,一个人有了这些法则就可以教授佛法。
从前有一个村庄,村中没有人听闻过佛法,而且那里的男人只对女人有兴趣。大悲观世音菩萨便乔装成一个美女,手提鱼篮来到这个村庄。村里的男人马上纠缠着她,向她买鱼,但其实他们是想得到她。观世音菩萨对他们说: “谁能够在一天内背诵《心经》,我就嫁给他。”一听这话,所有男人都赶忙冲回家,拚命背诵这部经。
第二天,在听完所有人背诵之后,她说: “太好了,但会背的人太多,我很难选择。所以,谁能在明天背诵《金刚经》,我就嫁给他。”第二天会背的人就少多了,但仍然不只一人。于是,她又说: “还是太多人了,我很难选择。这样吧,谁能背诵《法华经》,那就是我要嫁的人。”
隔天,只剩下一个人回来,这个人聪明绝顶,把三部经都背起来了。这时化身为女人的观世音菩萨答应嫁给他,然而就在婚礼完成当天,新娘就得了重病,奄奄一息。临终前,她告诉丈夫: “希望我死后,你不要忘掉这些经典。”
她的丈夫回答: “我永远不会忘记你,也不会忘记这些经典。”然后她就过世了。但第二天,她又出现在他面前,他惊恐万分地问: “你是谁?是人还是鬼?”
“都不是。”她回答: “我是观世音菩萨,我来这里,是因为你们村里的人都不信佛法。现在,因我的帮忙,你可开始帮助这里的人修行佛道。”
观世音菩萨化身美女来帮助这些耽溺淫欲的人。假使这些人迷恋的是钱财,那么观世音又会以另一种化身出现,用不同的方法来度化他们。
在禅七中,我用各种不同的方法教导人,有人念佛,有人用话头,有人数息。即使是看似简单的数息法也有许多不同的变化,每一种方法都有特定的人适合。
一个禅师应该评估学生,然后给予他认为最适合这个学生的方法,对于其他的学生也必须重新评估,一成不变的给每个人同样的公案铁定没效果。当然,几世纪前使用的公案今天还是可用,但禅师要看情况,有效果才用。
前人用过的公案或开示若用对了时机,就会活出新生命。但假使学生不能活用方法,那么不管用什么方法,不管这个方法源于何处,都是死方法。
三、自性显现,烦恼祛除
背触俱非,如大火聚。
这两句可从两种不同的层次来看,也就是修行者的层次与已开悟者的层次。假如你是处心积虑追求宝镜的修行人,你不但不会接近目标,反而会离目标愈来愈远,所以不能执著于想开悟的念头。
相反地,假如你说: “我不在乎开不开悟;我不在乎有没有开悟,或自己是否达到开悟。”同样地,你这一生中也不会见到宝镜。你既不能追寻宝镜,也不能逃避它。
正确的态度是什么呢?你的修行必须配合发愿,每次修行前都要发愿精进、发愿开悟。的确,你应该寻求开悟,但当你坐下来用方法时,所有的追求心必须丢掉,没有什么要追求,也没有什么可得失,纯粹只是修行,其余不管。愿力会加强决心,因此每次打坐开始前都要真诚发愿。
就另一个层次而言,这两句诗适用于已经开悟的人。真正解脱的人浑然不觉自己有力量、有智慧,其实他们的智慧时时现前,并且自然、不造作地回应任何情况。
诗句中的大火代表宝镜,它是一种智慧的火焰,力量的来源。它像火焰,可能有益,但也可能是危险的;你若执着它会被烧伤,排斥它则会冻死。不能接受佛法、最后也排斥修行的人是一种极端;另外一种极端是耽溺于开悟,这种人可能堕入魔道。
假如一个人已经见到宝镜,而说: “我拥有宝镜!”那么他就不可能完全解脱。这种悟是假的,因为他仍然执着宝镜这个“念头”,执著于一个停驻在某个东西上的“我”的念头。
我看过一心一意只想开悟的人,这种人因此而痛苦不堪。他们其中有些人自认已经开悟,但其实并没有,这造成很多问题;另外,有些人则因为尚未开悟而大为苦恼,情况严重到变为消极或甚至发疯——这些人真的是被火烧伤了。但开悟的人本身变成这把火,所以不为火所困。他并不知道自己是火,但是有人需要火焰时,他就当下给予火焰——此火就是智慧。
但形文彩,即属染污。
任何开悟的念头,甚至只是一个宝镜的念头,都是错的。拥有念头就是在染污宝镜,或在宝镜上涂抹颜料,不管画得多漂亮,这面镜子再也不能映照。
我曾去过墙面贴满镜子的餐厅,这种装潢让人产生错觉,以为室内空间很大。但是,如果有人在其中一面墙上写着: “这是镜子。”那么这种错觉就消失了。让镜子维持原状,它就会映照;而一旦有东西遮住镜面,映照的功能就消失了。
有人问一位禅师: “开悟之后是什么情况?”禅师回答: “那无法形容,若你想以言语形容,无论你说什么都是错的。”
问话的人此时正好把米粥从大锅倒入小碗,一听到这样的回答,他说: “多好的一锅粥,可惜被几颗老鼠屎弄脏了。”
即使说“开悟足不可思议的”也是错的,因为任何描述都会污染宝镜。在《维摩诘经》中,维摩诘居士对于这样的问题默然不答,这才是真正的答案。即使是一个手势,都胜过言语。
虽然像“不可思(无法想像)”、“不可议(无法描述)”这样的字眼的确出现在经典中,但这些都属于理性思考的解释,目的是为了辅助传达渐修的教理。禅很少运用这些语言文字,因为那是间接的。假如我刚才告诉你们的故事中被问的是一个开悟禅师,像这样的问题,比较合理的回答应该是: “吃粥去,说这些都没用叫这才直接。
假如一位开悟禅师回答了这样的问题,那就像在镜子作画,或像在一锅粥留下老鼠屎。只要学生从禅师的教导得到利益,他们是否相信禅师已经开悟就无关紧要了。
夜半正明,天晓不露。
一般常识告诉我们,半夜是黑暗的,白天则是光明的。但这两句诗所谈的并非光线,而是宝镜,也就是自性。
外境会变,自性不变。在生死(无明)中,这面宝镜不会变暗,开悟时,它也不会变得明亮;开悟时,自性不会显露现前,在生死流转中它也不会被染污。修行的目的并非为了要使自性显现,而是要除去烦恼。
当烦恼消失时,自性自然就显现;并不是自性出现,应该说是烦恼消失了。必须要记住的一个重点是:开悟不是什么新的东西冒出来,而是烦恼的祛除,其他任何东西的出现,只是让已迷惑的心更添迷惑而已。
为物作则,用拔诸苦。
前面我强调修行影响的是烦恼,不是自性,因为自性是不变的。既然如此,为什么要谈自性呢?你无法改变它,或让它显现。这样的观念到底有什么用?佛陀是为了帮助需要修行的众生而说自性,对佛陀及祖师而言,自性毫无意义。但是谈论悟境,却能够激励一般人努力修行,寻求宝镜。
众生需要目标与执着,因此就必须谈到宝镜,这就是为什么洞山禅师写这首{宝镜三昧歌)的用意。诗中的教导谈到目标、执着、悟境,但修行时,我们必须保持不追求、不执著名相的态度,如此才能进步。目标一定要有,但那是假的目标;人们需要目标作为诱因与努力的方向,但那只是一种手段。假如你正确地修行,当你达到目标时,它就会消失;若目标还在,表示你还没达成目标。真正的目标是不执着;没有执着,就没有苦。
举例来说,师生关系中不应该对彼此身分这种标签有所执着,老师不用想: “我是老师,他是学生。”假如有这样的念头,问题就来了,因为老师与学生都执著于虚妄不实的概念。若有这样的态度,碰到学生叛逆或离开时,老师将会苦恼。
正确的心态应该是: ㈠睱如你把我当成老师看待,那么我是老师;假如你以其他方式看待我,我就如你心目中所想的一样。”
在日常生活中,假如好友离别,敌人扰乱,或朋友反目成仇,这些情况都让人心烦意乱。佛陀谈到,爱别离会产生苦,怨憎会也会产生苦。
虽非有为,不是无语。
“有为”一词来自于两个梵文名相,samskritta与asamskritta这两个名相可翻译为“有为法”与“无为法”。一般的佛教哲学说世间现象界诸法,无论内在、外在,都是有为法,因为它们不停地在改变。根据这种思路,有为法与无为法(即自性的不变状态)是彼此分隔,且可以分辨的。
禅的观念却不是如此,虽然宝镜不是有为法,但说它与有为法分隔则是错误的,因此不需要解释宝镜这种说法也是错误的。前面的诗句提到,谈论开悟是染污宝镜,而这里的诗句则进一步解释。事实上,宝镜不会被语言污染,也并未离开语言。
自六祖惠能以后,禅就强调菩提即是烦恼。同样地,涅盘即生死,有为法即无为法。
四、放下宝镜,只管修行
如临宝镜,形影相睹。
汝不是渠,渠正是汝。
这几句诗暗指洞山良价的一则生平事迹。他修行了好多年都没开悟,有一天当他过河时,看见水面上自己的倒影,就在那当下,他顿悟自己的本来面目,他俯视水面说: “我是洞山,这个倒影也是洞山,但是究竟哪一个才是真的?”
一般而言,我们会说有血有肉的才是真人,倒影是幻象,但洞山觉得假使色身是真人,那么倒影也应该是真人,因为两者都不能没有彼此而存在。
有人可能认为没有水就没有倒影,但实际上并非如此。倒影随时都在,只是没水就看不到它。假如你有身体,就有倒影;若无倒影,就没有身体。
佛教某些宗派说,色身与法身相异,彼此是分隔的。依照这样的观点,当我们从色身解脱时,就得到法身。但从多数的佛教大乘宗派的观点,自以为能够超越“虚妄”的色身以寻得“真实清净”的法身,其实实现的机率比找到龟毛或兔角还低。
洞山禅师看到自己的本性,也就是他的法身。他看清自己的色身并非法身,却也看到这个法身没有离开色身,色身、法身不一不异。色身就是色身,无法包含法身,但不受时空限制的法身并没有离开这个色身;这虚妄不实的身心,就是这清净法身的影子或倒影。
未看到镜子里的影像前,你不知道镜子的存在;除非有镜子映照,否则你也看不到影像。镜子与影像相互依存,它们不同,却不离彼此。假如你真正体会这点,那么你就体会宝镜。
有另外一种方式理解这段诗句。前面我说色身是宝镜或法身的倒影,现在我的解说如下:开始修行时,你用自己的身心开始修行,这时宝镜对你而言并不存在;当你将身心视为影像时,你就了解它们是虚妄不实的,并且体会镜子的功能正是反映虚妄的影像。实际上,影像及影像反映器都是虚妄的。
如世婴儿,五相完具。
本质上,佛陀与我们并没有不同,唯一的不同是我们尚未体证佛性。举例来说,我们相对于佛陀,正如婴儿相对于成人。在中国,修行佛法的人称为佛子,字面上的意思是“佛的儿子”。根据一般的解释,佛子意指我们是佛的弟子;另一种诠释认为我们是佛的儿子,而且其实是佛的长子,将来有一天都将继承佛道或成佛。
婴儿不是成人,但有潜力长大成人,只是目前仍然需要大人照顾、养育及教育。同样地,修学佛法的人也需要诸佛、菩萨、三宝、师父及老师的照顾与指导。婴儿会长大成人,同样地,修行人也会成佛。
诗句里提到婴儿所具的“五相”,也就是五种感官,可以被视为佛的五分法身,它来自于佛的五种功德——戒、定、慧、解脱、解脱知见。其中第一种智慧也叫做根本智,在见性(即烦恼消失)时这种智慧会显现。另外,从解脱得来的智慧(解脱知见)是究竟智,或后得智、方便智,因此别立为一分法身,也就是一分功德。后得智是用来帮助其他的众生。
这五种功德的体性在每一个人心中。假如我们持五戒(不杀、不盗、不邪淫、不妄语、不饮酒),那么至少我们也部分相应于佛的五分法身中的“戒”。至于智慧,即使是知识上的理解经典,也会让我们部分相应于佛的五分法身中的“慧” ;甚至如果我们尚未证得究竟解脱,只有相对的解脱,也可说与法身的“解脱知见”相应。我们拥有这些功德的种子、这些法身的种子,但因为我们仍是婴儿,所以还需要培育这些种子。
不去不来,不起不住。
这几句厘清了对生死与涅盘的几种错误的见解。你可能认为成佛时,是离开生死进入涅盘。你也可能认为诸佛菩萨从涅盘来到生死,以救度众生。这是许多佛教徒的理解,但这些观念只是方便的解释、权宜的教法,并不是究竟的教理。
生死与涅盘并不是事物,也不是处所。这些诗句形容的是佛的境界,佛是圆满的人,不受时空限制。许多佛教徒可能以为超越生死跟空间有关,他们认为已超越三界的佛一定位于另外一个地方,而且他会再回来帮助众生,但佛陀其实没有离开我们。 “如来”(Tathagata)一词称为“真如”,意思是“如是来或如是去”的意思,以这样方式理解比较好。“超越三界”, “回到生死帮助众生”——这些是方便法,不是究竟的教理。
许多佛教徒说,有善根的人碰到适当的因缘,就能成为认真精进的修行人。他们认为像这样的人,修行达到一定的层次就能信心坚固,证果不退。这又是另一种权宜方便的教导。每一个众生的真如都跟佛陀相同,业报种子就是这个真如,其实没有什么成长发芽、进步或是退转。
事实上,我们内在并无宝镜,在佛法中、在禅堂里,或是透过修行也无法找到宝镜。假如唯有透过教导或某种特定的修行才能发现自性,那么这种状态就不是真的。假如你说自己内在早巳有了宝镜,自己已经是佛,那么这也不是正确的态度。
正确的心态是这样: “虽然宝镜不是透过修行而证得的,但我还是需要修行来得到宝镜。”这听起来很奇怪,却是正确的。或许最好的方法就是放下宝镜,只管修行。
五、解脱知见,度化众生
婆婆和和,有句无句。
终不得物,语未正故。
人类运用声音来沟通、讲话时,话里通常有涵义,即使这些涵义没道理。但是我要问:当人们谈话时,他们真的说了些什么吗?
我曾见过两位女士交谈了很久,我问其中一位: “她是你的朋友吗?”她说: “不是,我们刚认识。”于是我又问: “那你们聊些什么啊?”“其实没讲什么。”她说:“不过,这是打发时间的好方法,而且聊过之后,我们也变成朋友。”
我也曾在书面资料中读过,据说有一种电话服务,是专为想聊天而没有谈话对象的人所设。有此需要的人,可以拨一个电话号码听别人交谈;假如对谈话内容有兴趣,便可加入,提出自己的看法。
这些例子,说明了一般人需要交谈。不讲话,他们会难过,谈话会让他们比较舒服。但交谈时,他们真正说了些什么吗?应该是没有。
那么,谈论宝镜有没有比我提到的这些聊天更有益呢?大概没有。 “婆婆和和”这句话毫无意义,同样地,我们用来形容宝境的所有说明与解释其实也没有意义,这些都不能告诉我们宝镜到底是什么。虽然如此,因为人们有需要,我们还是要继续解释。
不管你如何努力解释宝镜,不管你选择什么语言或符号,都不能趋近它的真义。让我们以较为熟悉的事物来试试看。中国古代有人运用以下比喻形容美女:她有凤眼、瓜子脸、樱桃小口,齿白如贝,指如青葱。想想看用以比喻的这些事物的模样,实在不怎么好看。所以,即使是我们熟悉的人类,都很难用语言形容,何况是形容宝镜,可想而知这有多么困难。
禅师与祖师们很像是婴孩,想说话,嘴里却只能发出伊伊呀呀等毫无意义的声音。他们知道自己的体验是什么,也知道自己想说些什么,但就是没有适当的方式可以表达。
我们现在进入这首诗歌的核心,我将细心地解释这些艰涩的诗句:
重离六爻,偏正回互,
叠而为三,变尽成五。
在这段诗句中,洞山禅师借用《易经》的符号解释曹洞宗的中心思想。曹洞宗禅师用五种层次的境界,来衡量修行者的进步程度。虽然《易经》的哲理与佛教哲理不同,但其中某些观念与比喻可作为工具,帮助解释曹洞宗的思想。
《易经》用实线与虚线组成的爻卦O,说明动(阳)、静(阴)两种力量的互动;实线代表阳,虚线代表阴。为了说明道果,洞山禅师用这些线条符号代表生死与涅盘、烦恼与智慧之类的相对物或两边。
这一段第二句的“偏正”,也可理解为“偏与中”。就像阴与阳一样,偏与中代表两种绝对。佛教谈绝对,例如真如与生死,但实际上没有所谓的绝对,永远都有对立两边的相互作用。假如真如单独存在,那么就无法体验真如,你也不能拿任何东西与它类比。只要有一就有二,可以什么也没有,但绝不能只有一;唯有相对于生死,真如才存在,正如唯有相对于烦恼,才有智慧。
诗中“正偏”或“中偏”,代表烦恼与智慧。你可能认为智慧是正中,烦恼是偏,但这些观念是从禅宗的基本原则——菩提(智慧)即烦恼,烦恼即菩提——衍生出来的。烦恼与智慧互动,随着修行境界而有所不同。
我画一个圆圈作为象征符号,帮助大家了解中、偏代表什么意思。五种黑白比例不同的圆,代表曹洞宗描述的五层修证境界。五种层次中的第一种(图一),也是最浅的,并非指刚开始修行的人,而是已经见性的人。
(图一)
这个层次叫做“正中偏”, “偏”是智慧, “正”是烦恼。在这个层次,仍然在烦恼中(黑色)的修行人,已经见到了宝镜(白色),开始体验到智慧了。这是修行人第一次见到自性,此时他具有信心,能够继续精进修行。尽管他仍然在烦恼中,但完全专注于智慧的体验上。
第二层次(图二)叫做“偏中正”。在这个圆圈内,白色代表的智慧占大部分,黑色代表的烦恼占小部分。虽然智慧已愈来愈开显,但修行者此时敏锐觉察剩余的烦恼,并且全神贯注地对治——他正处于祛除烦恼的过程中。
(图二)
第三层次(图三)“正中来”直译为“来到正中”,但最好理解为“在本体中显现”。在这个层次,烦恼不再显现于外,但修行者知道自己仍有烦恼。最好将这个圆视为三度空间的圆球体,黑色核心代表的烦恼已完全被白色的智慧外壳包覆。烦恼已被调伏,只显现于中,但仍有可能再度生起。在这个层次,修行者初次同时觉察烦恼与智慧,这是五个层次的轴心。
(图三)
第四层次(图四)“兼中至”可粗略解释为“两边都到达”,所谓两边就是正与偏,也就是烦恼与智慧。第三个圆形“正中来”一词意味朝某个方向移动,而在第四层次,修行者已经抵达目的地。这个圆是全白的,依据我们在这些圆中黑白比例的运用,在此智慧似乎已经完全根除烦恼,但其实并非如此。
(图四)
之前我说过,可以有二,但绝不能只有一;烦恼祛除后,智慧也不见了。实际上,最能表现这个层次的,是什么东西都不画,只留一片空白。此处画一个圆圈的外框,只是为了说明的方便。
智慧消失,是因为它只能显现于生死的世界,显现于现象界;完全寂静时,不可能有智慧。第四层次的这种智慧,称为根本智或本得智,这是真正的解脱、究竟的空;生死已被超越,轮回已被打破。第四层次是不动、什么都无的境界,没有众生,因此也没有众生应被救度。
第五层次(图五)称为“兼中到”,也就是“两边皆圆满”。第四层次是“根本智”,第五层次则为“后得智”。第四层次是毕竟空,什么都不存在:而在第五层次,烦恼即是智慧,所以整个圆圈是黑色。在第五层次的人再度与现象的世界产生关联,但他以烦恼作为智慧的工具,救度众生。
一般人以为这样的人也在受苦,但对第五层次的人而言,烦恼即是智慧,在这个层次,他完全投入世间帮助众生。
(图五)
在上述段落中,以五种圆阐释五个层次的境界,洞山禅师也用上、下卦形成的六爻解释五层修证的境界。他说:“叠而为三,变尽成五”,如果看上图中的六爻,可以看出六爻可以两两成对,形成五对;但是,其中第一对与第四对相同,第二对与第五对相同。因此,实际上只有三对,但这些符号就形成我先前解说的五种层次。
在下图中,每一个圆都对应一对线条。要了解洞山禅师所用的符号,就要知道实线相当于圆形白色的部分,也就代表智慧:虚线则相当于黑色,代表烦恼。实际上,第一对与第二对应该结合在一起,这两对代表修行者初次体证智慧,以及逐步地祛除烦恼。如同我之前提过的,第三对是轴心,在这个层次的修行人同时觉知烦恼与智慧。第四对与第五对也应该摆在一起,这两对代表悟境的最高层次。
我简要地做个结论:第一层,修行者专注于智慧,第二层则专注于烦恼,然而这两种层次的重点都在于修行。
第四与第五层次,修行已不是问题了,重点是解脱知见,以及度化众生。在第四层次,也就是究竟解脱中,没有智慧也没有烦恼,也没有应被救度的众生;在第五层次,烦恼即菩提,而且可以用来帮助众生。
在第三层次,修行仍然需要,修行人依然属于生死轮回的世间,但已达到有能力帮助众生,且烦恼不再现前的境界。
六、迈向究竟圆满悟境
如茎草昧,如金刚杵。
正中妙挟,敲唱双举。
前两句继续解释曹洞宗的五重修证境界。“董草”有五种淡淡的气味或香味,据说尝到其中一种味道时,事实上就已遍尝所有五种味道,因为任何一味都会让人联想到其他四味。同样地,金刚杵的顶端也有五办或五股弧形,只要抓住其中一股,其他四股自然如影随形。
这与五重修证境界有什么关系呢?既然偏正——智慧与烦恼彼此互动,那么修行者达到五种层次中的任何一层时,就等于到达体证其余四种境界的门槛。每一层都含摄其他四层,因为它们或多或少都涉及智慧与烦恼。
其实,这些层次并非真正存在,这样的区分只是为了帮助众生修行。假如有一种层次独立分隔于其他一切之外,与其他任何一物都没有关联,那么它就不可能被体证。但其实我们本来都是佛,所以我们内在永远都有体证这五重境界的潜能。
后两句诗偈意指第三层次,也就是轴心。我在前面说过,修行人就是在第三层同等觉察烦恼与智慧。这与第五层不一样,达到第五层境界的人明白烦恼即智慧,第三层则衔接第四、第五层的开悟者(这些人已彻底体证智慧且帮助众生)与第一、第二层的凡夫(这些人关心的是祛除烦恼)。
“敲”(打鼓)、“唱”(唱歌)是指第三层,五重修证境界的所有微妙功能都在此阶段显现,这种微妙功能可以祛除烦恼,用来帮助其他人。然而,在这个层次中还是需要修行,而且假如这个人真正下定决心,就会寻求明师的帮助。
接下来的八句诗偈,是(宝镜三昧歌)的精髓。上述五重修证境界总名“五位君臣”,常为曹洞宗所用,而洞山良价是第一位以(烦恼是正,智慧是偏)这种方式谈论五重修证的禅师,其他曹洞宗的禅师所用则各有不同。同样地,临济宗也用四位“宾主”来形容一个人的修行层次,以及对烦恼与智慧的体验。
你们或许会问:为什么禅宗说“顿悟”,而同时又谈到悟的层次及修行的阶位呢?你们必须了解,这些架构与描述是禅师用以评估学生的悟境,并且帮助他们在修道上迈向究竟圆满悟境。
在几世纪之后的明、清两代,禅师谈到修行的“三关”,这些关卡相当于曹洞宗五重修证的前三种层次。第一关是见自性;第二关称为“重关”,描述一个人继续修行,深化对自性的觉知及烦恼的断除;第三关称为“牢关”,打破这一关,修行人就打破生死的牢狱。一旦打破第三关,也就是通过第三个层次,自然而然会继续进步,从第四层提升到第五层。
通宗通途,挟带挟路。
错然则吉,不可犯忤。
“宗”(目标)就是宝镜,也就是彻底解脱障碍或不净的心。 “途”(道路)则指人们用来通达佛心的一切方法、理解及推理。
第三句中的“错”有两层意思,第一层的意思是“错误的”。稍早在形容五重修证时,我画了一个黑色的圆,其中黑色代表烦恼,这个圆代表最高的修证层次。因此,错误的实际上最正确;烦恼错得最严重,却也正是最高的智慧。
这个字的第二层意思,是“两种事物之间的互动”。整个五重修证中,智慧与烦恼的显现是“吉”。在通往开悟的道路上,一个人必须历经这些层层互动的境界,不能排斥它们;只有经历这五种层次,才能使修行者真正体会修行。
天真而妙,不属迷悟。
因缘时节,寂然昭著。
在此,这首诗歌又回到“宝镜”的描述。宝镜是“天真而妙”,也就是自然且微妙的。 “天真”指清净不动的状态, “妙”则是宝镜映照的功能,也就是它发挥作用的能力。这两种特质都需要,不要误以为宝镜只有清净不动的状态。
古印度有一学派相信纯粹自然论,这种传统认为这个世界除了可被见、闻、触、尝、嗅等五种感官直接感知的事物之外,别无他物。由于他们只相信万物都是纯粹自然发生的,因此对社会、心灵的成长或人间的苦难都漠不关心,也没有什么兴趣去解释万物为什么如此存在。他们不相信过去的行为决定现在的遭遇,也不相信现在的行为决定未来的命运。在这一套思想中,人类的生命毫无意义。
宝镜映照的力量配上清净不动的“天真”特质,使得这面微妙宝镜圆满无缺。“天真”是佛性的不动状态, “妙”是佛性开显所成的智慧。
释迦牟尼成佛时说道: “奇哉!奇哉!一切众生皆具如来智慧德相。”菩提永远都在,它不需获得,只要体证。烦恼虚妄不实,变化不断,而菩提是不变的。功德与智慧不是从修行衍生的,修行只是开显功德、智慧而已。
有人说,有菩提种子,经过修行,这种子会发芽成熟;但这种说法是不正确的,菩提种子不会成熟,否则总有一天它将又会败坏。
“天真而妙”的宝镜既非开悟,亦非无明,不管你开不开悟,宝镜都存在。当你开悟时,菩提显现;当你在生死中,菩提为烦恼所遮盖。
有一则故事,描述一个衣衫褴褛的王子在自己的王国流浪,人们以为他是乞丐,也对待他如乞丐。等到他的家臣发现他的真实身分后,他才被带回王宫。我们就像那位王子,但在无明中我们忘失自己真正的身分,行如乞丐。这个故事并未告诉我们这个王子何时变成乞丐,同样地,从无始以来,我们就在这种无明的状态中,漫无目标地四处流浪。
七、体证实相的真如本性
细入无间,大绝方所。
这两句也是描述宝镜。觉悟的心是不动的,但能发挥作用。觉悟心不是槁木死灰;比起因执着而受限于思想、经验等狭隘范围的烦恼心,觉悟心有不可思议的强大力量。觉悟心没有执着,所以具有无限的力量,它产生作用的范围可以小自无法衡量的极微空间,大至超越虚空。
我们一般人的知识经验都是有限的,无法理解无所不在的究竟佛性,觉悟的心没有这种限制,它已体证实相的真如本性。这不是科学探讨或智识上的努力而得到的结果,而是个人的亲身体验。
毫忽之差,不应律吕。
这段诗句的“律吕”,相当于一种定音的乐器。假如这种作为标准音的乐器音阶调得太高或太低,即使只有丝毫差距,声音也会走调;假如音阶调得刚刚好,那么声音就很悦耳。同样地,假如宝镜稍有染污,就不再是真实微妙宝镜的显现。
虽然其他宗教或某些人也谈到开悟的经验,但是他们的叙述与大乘佛教有一个重大的差别。真正大乘佛教的开悟没有任何执着,因此修行人在达到最高悟境之前,必须历经不同层次的境界,不断祛除种种执着。
经历一次深入的经验后,修行人很难判断烦恼是否依然存在,明师必须分辨学生到达哪一层悟境,他可以用这首诗歌所描述的五重修证,衡量修行者达到的境界。假如执着还在,这经验就不是真正的禅。
今有顿;斩,缘立宗趣。
宗趣分矣,即是规矩。
宗通趣极,真常流注。
真正的禅无法言谈,但为了要了解,我们又不得不说。开悟总是突然发生的,但人们的修行可能勇猛精进,也有可能和缓渐进。
既然禅是顿悟的,实在没有必要讨论修行者的修行次第、阶位。然而,为了判断修行者是否真正开悟,也为了断定开悟者的悟境有多透彻,我们还是必须这么做。因为这个缘故,所以曹洞宗才谈论五重修证境界。
只有真实悟境现前,宝镜才会真正持续显现。除非发生这样的体验,否则觉悟的心会逐渐隐没在烦恼云中,再度落人愚痴无明。
外寂中摇,系驹伏鼠。
先圣悲之,为法檀度。
随其颠倒,以缁为素:
颠倒想灭,肯心自许。
这八句形容体验不实悟境的人,虽然这种人看似开悟,解脱烦恼,其实他们只是调伏了自己的烦恼而已,根本问题还没解决,因此这种悟境不是真的。这八句特别针对修定的人而讲。禅宗并非反对禅定,而是反对对禅定经验的执着。禅定胜过世间其他任何经验,但执着定境很危险,有些人宁可死,也不愿意离开定境。
禅定产生一种宁静、稳定的心,若干智慧也可能会显现。此外,这种体验更加强修定的信心,但那不是禅。“系驹”(拴住的马)、 “伏鼠”(呆立不动的老鼠)即指这样的心,这颗心是受到了控制,烦恼也被调伏,但烦恼再度生起的可能性仍然存在,因此问题仍然没解决。
一座活火山看起来可能很美、很宁静,但它随时都可能爆发。修定者也一样,只是压抑烦恼,而不是根除烦恼;当定力退失后,烦恼将再度浮现。这样的修行者就是“随其颠倒,以缁为素”的人,他们随顺颠倒想,以黑为白。禅定只是一种暂时的世俗经验,相信这是最高悟境的人缺乏对佛法的根本知见。
体验浅定的人很快又会面对烦恼,因此终究能体会自己并未开悟。但曾经体验甚深禅定的人,可能以为自己已完全根除烦恼,然而他们其实仍然执着禅定本身。这段的最后两句说明,假如这样的人能接受佛法的原则,改正自己的心态,那么他们在很短的时间内就能开悟。
八、依循佛道,远离魔道
要合古辙,请观前古。
佛道垂成,十劫观树。
“古辙”,就是古佛所走过的道路。要想成佛,我们必须亲自走过这条路。有些人也许觉得自己的道路跟佛道无分轩轾,这并非事实。人们谈论来自东方的开悟圣者、来自西方的开悟圣者,但我们应该了解成圣的标准各有不同,假如一个人不依循诸佛古道而行,那么此人就不是佛法的圣者。
我们从释迦牟尼佛在经典中的描述得知此佛道,这是他已为我们指明的一条道路。虽然禅宗避免语言、符号或描述,但这不过是告诫我们不要偏离经教一字一句,因为一字之差就等同于接受魔道。
一个禅宗修行者可以用诸佛古道厘清自己的经验,但他有可能运用自己的知见误解经典,尤其在他的经验不是真实的情况下。这很危险,因此由老师印证一个人的体验,衡量他的境界且纠正他的错误,这是相当重要的。一个人在修学佛法时,不可以偏离经教。
这首诗歌的“十劫”至少有两种解释。第一种出自于天台宗,此宗分判四种教法,即藏、通、别、圆四教,在圆教中谈到成佛道上有十信位。诗偈中的十劫,指圆满成佛十信位所需花费的时间。
第二种解释是指正经典中所提到的一位菩萨,他因为没有任何经典引导,所以修了十劫还未开悟。没有经教的指导,很难修习佛法。
如虎之缺,如马之馵。
这两句,是指一个在追寻佛道却忽略经教的修行者。“如虎之缺”,跛腿的老虎不能猎食,而且任由其他动物摆布; “如马之异”,没有安装蹄铁的马跑不远,在战场上也毫无用处。同样地,假如修行人不依经教的引导、测试及印证修行境界,就会身陷极大的危险中。
以有下劣,宝几珍御;
以有惊异,黧奴白牯。
这几句诗偈形容精进修行,但还未开显自家宝镜的修行者。这样的人将佛法像装饰品一样披挂在外,让别人对他的智识与不成熟的修行留下印象。
但是当他第一次真正体验宝镜本来就在自己内在时,他惊异不已;也体会到,在经历这种体验之前,自己跟一头又笨又蠢的牛没什么两样。
羿以巧力,射中百步:
箭锋相值,巧力何预?
后羿是中国一位传奇人物,他是神射手,能在百步之遥射穿一片树叶。假如我们的修行像后羿的箭术一样熟练,就能有迅速而长足的进步。我们的技巧需要佛法的磨练,才能纯熟。
但是,在我们见到自性及体验究竟悟境后,就不再需要这些技巧与经典了,因为它们已经充分发挥它们的用途了。
木人方歌,石女起舞:
非惰识到,宁容思虑?
木头人唱歌,还有石雕女像跳舞,以一般人的标准来看,这很荒谬;但从禅的角度而言,却颇有道理。因为在禅宗,有情与无情没有什么不同,有情、无情都来自相同根源的佛种。无情能够说法、成佛,但只有开悟的人才能了解这个道理。
一般人可能以推理或想像来理解这一点,但这是没用的,然而开悟的人亲眼看见有情与无情并无差别。木头人大有可能开口唱歌,只是它唱的是无声之歌;石女也可能翩翩起舞,只是它跳的是不动之舞。
臣奉于君,子顺于父;
不顺非孝,不奉非辅。
在这几句诗偈中, “君”、 “父”代表清净的状态,也就是佛的境界; “臣”、 “子”代表一般凡夫的状态。你必须依循经教以迈向清净的状态。假如你随顺自己的道路,或是误解经教,则将落入外道;假如你随顺此道,那就不是真正的禅修行者。
潜行密用,如愚如鲁:
但能相续,名主中主。
这是这首诗歌最后的四句。一个大修行人不会引人注意他的修行,他悄悄地以佛道为目标而修行。大多数人将他视为普通人,而不是圣者,但是这样的人却拥有大智慧与大慈悲;他帮助众生,而且从修行中获得大利益。人们或许看不到他的智慧与慈悲,甚至称他为傻瓜,但这都无关紧要。
假如你能“相续”,也就是在修行道上坚持下去,并且悄悄修学佛法,最后你会通过最困难的关卡,达到烦恼、菩提一如的第五层修证境界,也就成为“主中主”(主人中的主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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