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失败美学」——人文奥运的一道美丽风景线

　　多少年来，万众的欢呼，狂热的庆贺，几乎是与奥克匹克永远伴随的图景。竞技场上的任何项目，千篇一律地以夺取金牌为最高目的。所有的高潮，似乎都是为着那夺取了金牌的人们掀起的。许多时候，和谐，也许是个体力能爆发和外展形体的统一。但是，那并一定是唯一的美丽风景线。甚至，无数次为金牌狂热后，会瞬间因药检丑闻而陷入尴尬──那短暂的胜利是一种永远的失败，而且是没有任何美学意义的失败。「更高、更快、更强」曾经长期成为参加奥运者的一个激奋口号，也因此，如果仅仅是一种名或利的驱动，那么「胜利」不但不是唯一的风景线，也许更埋藏了走向反面的隐患。

　　失败者的眼泪，永远是伴随奥运奖台高奏凯歌而洒下的。这种洒泪，往往是黯然泣下，往往被镁光灯所忽视。胜利者为梦寐以求的成功而流下激动泪水的照片会上报纸头条，但很少有失败者的眼泪会上头条，这是新闻制式的使然。但是，人们仍然会发现这样感人的场面：在一场旷时而久的马拉松竞赛接近高潮时，观众在为第一个冲过终点的冠军而狂呼后，马下会瞬间寂静下来，把目光投向还在路上的落后者，尤其是最后一个跑步者，人们屏息以待，唯恐他中途而废，渐渐地为他吶喊，为他鼓掌，为他加油。那掌声的时间持久，远远超过第一名。这个失败者不但丧失奖牌，而且作为最后一名则是承担了全部失败者的形象。但是，这个失败者也许会比胜利者让更多人记得，在他体育生涯最倒霉的时候，是被无数人用呼喊、掌声伴随而推拥着前进，是无数人加入进来与他共同走完最后一段百感交集的路程。这个感觉，在他身心上留下的感动，永远会终生而存，甚至超过那个冠军。

　　作为世界第一的巴西足球，其实是经常在争夺冠军中失败的，有时在占尽优势下痛失金牌会震动整个世界，但是，人们更加震动的是，那些球星在失败的一刻仍然露出了灿烂的笑容。只有失败者的笑容，才能为残酷的竞争划下美丽句点。

　　为失败者鼓掌──我们很难说，这是一种对不幸的同情，或是一种对弱势的怜悯，也许正好相反，那恰恰是一道最美丽的风景线──因为，它会比胜者更能启发人们隐藏在深层次的一种美学意义。

　　观众为失败者投去焦集的目光，那不是仅仅为了寻找一种对比，或是寻找胜利对立面的猎奇、刺激心理。相反，这里隐隐地透现了的，是人类与生俱来的天性本能──不仅关注失败者的命运，而且把失败者作为与胜利者同铸光荣和辉煌的生命共同体。这是制式新闻不易具有的敏感，但却是普世生活中许许多多人的反应。相比竞技体育，也许政治竞选中更能投射出公众与生俱来的心理。

阿赫瓦里带给我们的不仅是感动
　　如果说这是一种心理，那么这种心理便是根于人类社会从来都是「失败」和「胜利」一直以互相依存和缺一不可地构成文明共同体的发展基础。美国诗人惠特曼有一句名言：「当失败不可避免时，失败也是伟大的」。惠特曼经历了美国低落、衰退、甚至精神失败的时候，当他把「失败也是伟大的」当作口号喊出来时，那个「失败」便形成了日后美国一系列复兴、强大、胜利的基础。在这样一种思维下，从心理到身体，从个人到社会，从文化到政治，在竞争性的活动中，包括从体育比赛到政治竞选，经常是失败者往往比胜利者更容易吸引整个社会的目光，失败者的一举一动比胜利者更能影响到社会的秩序。很有意思的是，美国政坛上在竞选中几乎所有的胜利者，在最后走下台时都失去了昔日的光泽，唯有失败者的那种美丽呈现，却难以从人们印象中抹去。

　　例如，林肯在竞选中击败了自己的对手斯蒂芬．道格拉斯，但留给历史光泽的却是失败的后者对胜利者所说的话：「竞争之心必须服从国家利益，我支持你，上帝保佑你！」一百多年后，高尔在竞选中败给布什，在弥漫对选举结果质疑的危机中，他以坦承失败为争议划下句点时，便引用了道格拉斯上述的话，然后对胜利者布什说：「竞选时产生的对立和仇恨应该扔掉了，上帝将保佑新的国家领航者」。这话出自失败者之口，比出自胜利者更具美丽的意义。四年后，克里步高尔的后尘，在竞选中败在同样的对手中，甚至可能出现争议时，他连一分钟也没有迟疑，而是迅速以一个失败者的身份向支持自己的选民诉求，说自己发现了与胜利者具有共同的基础，呼吁重新聚集力量和复原国家的团结。

　　人类一直在争取所谓的「平等」，但是，在所有平等中，最深刻的平等莫过于胜利者和失败者的平等。

　　是的，两千多年前古代奥运开始进行时，运动的竞技是以胜者为荣的。这取决于当时生存空间的争夺──因为，在那血腥的城邦战争中，只有胜利才能说明一切──包括主权、领土、财富直至种种的荣耀，不但失败者是屈辱的，甚至在婴儿出生时，如果发现不强壮，而有可能成为未来的失败者时，便会被扼杀于襁褓之中，连生存和生命的机会都没有。

　　但是，也恰恰在无休止的城邦战争中，人们感到了和平的珍贵，感到了所有人在生命面前平等的需要，于是才有了奥林匹克，才有了在奥运期间休战的历史性传统。休战的历史性意义是，让一切昨天还在进行殊死之战的对手，包括胜利者和失败者，有一种神圣的平等。休战导致的平等，让失败者与胜利者共同进行一种大家认同规则上的竞争，以此取代领土和城邦争战中的血肉厮杀，以对生命的尊重而从此萌发了奥林匹克在人文上的美学意义。及至现代奥林匹克，终于跨越了竞技胜利作为唯一价值的界线。从奥林匹克宪章可以看出，整个奥林匹克运动会的理念与人类文明的发展紧密相联，奥运会成为国际社会进行和平对话和交流的平台，而不只是一种强者的展示，胜利者的节日。尽管每项竞技项目的金牌、银牌、铜牌只有一枚，但是，在它的背后，是成千上万失败者为这奖牌作了整体的铺垫，失败者以自己美丽的风景线，构成了奥林匹克一幅完整的人类竞技文明的美学画面。

　　从这个意义上说，当失败者也成为一道美丽风景线时，奥林匹克作为展示整个人类文明的价值，推动国际社会的和谐发展，其神圣性才开始真正具有了美学意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