蔡国强解密点火仪式
奥运会开幕式:历史的足迹
蔡国强,1957年出生,当代艺术家,2008年北京奥林匹克运动会开闭幕式的核心创意成员及视觉特效艺术总设计。蔡国强的艺术表现领域涉及装置艺术、行为艺术、观念艺术、多媒体艺术等,将中国传统文化中的中药、风水等元素引入作品,《马可波罗遗忘的东西》、《草船借箭》、《你的风水没问题吗?》等作品在国际艺术界引发反响。1999年,蔡国强获威尼斯双年展国际金狮奖。1980年代中期起,蔡国强将火药用于艺术创作,代表作有“万里长城延长
蔡国强再一次制造了29个脚印,这次是在纸上,拿火药炸出来。
火药草图《历史足迹:为北京奥运作的计划》长
奥运会开闭幕式和核心创意成员、奥运会视觉特效艺术总设计蔡国强在奥运会上既负责焰火部分的设计,也负责火炬点燃部分的设计。当大脚印出现在天空中,蔡国强“莫名其妙地有一点伟大感,也有民族的自豪感”,对这个脚印的诠释是丰富的:是民族历史的脚印,从北京中轴线上延伸出来,既包含着北京申奥的漫长历程,又呈现了第29届奥运会的主题。在鸟巢里,蔡国强的感觉更复杂,他觉得咚咚咚迈来的,其实也是自己做奥运一路过来的脚印。
至于开幕式上使用录像来展示大脚印被指责“造假”,蔡国强说,是考虑各种因素下的决定,尤其是担心当晚阴天影响到实拍效果,影响到直播的效果和艺术家创意的展示。“这种大型晚会活动一定要保证万无一失,保证达到转播的完美效果,所以我们使用了以前经过艺术家修补过的彩排录像素材。”他不能认同被称为“造假”,因为当时这么多北京市民都见证了大脚印从天空走过,而许多电视台、摄影师的现场记录也证明了这一点。
蔡国强在进行焰火制作
来源:南方周末
最“矫情”的一次点火
记者:开幕式你是在哪里看的?
蔡国强:我在控制室、张艺谋的指挥台和天气预报的办公室之间跑来跑去。天气非常重要,下雨影响到的不是焰火,是点火。当时我们面临的一个比较重要的决定是李宁点火的那个槽什么时候放下来,因为它很容易烧着,所以要防火,不能让焰火把它点着了。当时气象方面在打炮弹人工驱雨,后来我看报道才知道,炮弹从6点多一直打到晚上12点,打了一千多个弹,开始说石景山有一个云团会飘到鸟巢这边来下雨,后来给打下来了。不过这也是天气帮忙,云层要是厚一点也没办法。我们中间有一阵已经准备好要给运动员发雨衣,但一万多件雨衣发起来是不得了的事情,因为运动员的身体是最重要的,他们来北京是为了比赛拿金牌,不是来看唱歌跳舞的。
记者:你在火炬点火和放巨人脚印的时候紧张吗?
蔡国强:放脚印我不是很紧张,因为之前我们做了好几次演练。脚印出来的时候我感到很兴奋,莫名其妙的有一点伟大感,也有民族的自豪感。这个脚印是我们民族历史的脚印,从北京中轴线上延伸出来的民族历史,包含着北京申奥的漫长历程,又呈现了奥运国际的主题,因为29届嘛,其实也是我自己做奥运一步步做过来的脚印。这个创意2005年提出的时候就得到了奥组委的肯定,几次向中央最高领导汇报的时候也得到了他们的肯定。脚印最早想得多一些,但安保问题比较大,因为一路在马路上动用这么多大炮,会有安全隐患,中轴线上一是人口多,二是文物多,也有加油站和医院,所以后来削减到29个,这样就增加了安保的控制性,技术方面我们也进行了改进,我们把脚印增长到了
记者:那么让你有压力的还是火炬点火。
蔡国强:是啊,焰火放不好关系好坏,但火炬点不着则关系成败。开幕式前3个小时,我还接到了开闭幕式部部长张和平的一个电话:“老蔡,你确定晚上点火没问题吗?”我向他简单解释了所有准备工作,这些情况包括:如果李宁吊上去的过程中卡在半空怎么办?李宁在鸟巢上空跑,是有个车在上面带动的,如果这个车停了,既不能前也不能后怎么办?如果李宁费了半天劲点不着火炬怎么办……保证无论有什么意外,火炬总会点起来的。
点火牵涉到八个部门,首先主火炬台要立起来,它原来是藏着的,我们要确定不管什么状态最后都要把它立起来,即使停电也是;要把李宁吊起来,车要能推得动,不能卡,速度要和录像的速度保持一致,均匀前进;录像也要能放起来,要不然就白跑了。画卷的创意从开幕式一开始保持到结束,是中国人在诉说一幅历史的画卷,包括展现火炬传递时候的辛酸和荣耀。
记者:好像没有辛酸,只有荣耀啊。
蔡国强:这就靠自己去体会了……这就是国家作品和艺术家作品的不同。艺术家作品是要保持真实,而国家作品则要考虑到坐在现场的其他国家领导人的感受,运动员也在场,有些东西就没有必要说那么多了。还要考虑音乐和灯光,八个部门都要考虑这些问题。它是世界上最复杂、最“矫情”的一次点火了。
记者:矫情?
蔡国强:当然在我的词汇里,“矫情”的意思是好的意思了,我喜欢用贬义词说话,就是喜欢不要太严肃,要放松一点。就像艺谋说的,我们是用情感点火,大家可以看到努力、奋进的过程。
记者:那个拉着李宁的车完全是电脑控制吗?
蔡国强:是电脑控制,但是为了防止它出故障下面也有人在跑,一旦电脑出现了问题,就有大概八个人推着这个车跑,他们这样推着跑一圈很累,跑完以后就得休息45分钟,排练的时候试过。
一个月左右的排练时间,李宁几乎每天都来。我们开始是在外地工厂试验点火材料,试验的时候都是由我来点火的,只有我检验证明是安全的材料我们才运到场内来。
记者:你手上这一块是怎么回事?
蔡国强:就是试验的时候给烧了一下。我给李宁讲点火,上去要发生什么样的情况,他都很认真地听,非常冷静,听完就安心了。不过被火烧的事情没有跟他说。火喷出向前的时候,朝后有动力,我就是被这个动力打到的,后来我们在点火槽上加了两层挡板,又加网,一定要让火烧到里面,让火焰不管是向前还是向上都不会烧到他身上,我们把所有事情都安排好了,所以没有跟他说。
李宁需要我讲解得很细。他很认真地问了我,要点多久火才能烧起来,烧起来的时候会不会迅速看到,火炬拿开后,火多长时间烧进去。
记者:很多人在李宁点火之后都纷纷在问火是不是把李宁烧着了?火看起来很凶猛。
蔡国强:一定要凶猛!这么多棒传来的火炬,又在鸟巢上方跑了三分钟那么久,好不容易到了这个地方,应该有一种爆发力。点火时刻是很多个指令同时下,同时我们还有遥控电子点火装置,如果李宁点不好的话就用这个装置。这是以防万一。等烧到了燃气材料的部分,火才算点着,所以燃气公司的人要看到我的火上去之后同时开瓦斯,把瓦斯点着,所以现场是一大群大男人在那边分秒必争地盯着。
记者:你刚才用的这个词“我的火”非常有意思,虽然看起来这是一个一气呵成的过程,但实施上分成了几个部分,火炬的火,“你的火”——也就是传送的火,最后是燃气的火。
蔡国强:而且这几部分的火焰看上去颜色都要很像,我们现在呈现的颜色完全一模一样。我自己作为第190棒火炬手在北京参加了火炬传递,跑那天我最大的体会是,这个火是千山万水从希腊送到北京来的。此时此刻它到李宁的手上,我不能让它点不着,所以我跟张艺谋说我会尽量让李宁点,折腾一会儿也没关系。张艺谋说,那就10秒,如果他还点不着,你就下手。但我肯定是会撑过10秒,即使有个挣扎过程,也要让人看到点火也不是那么简单的,最终点起来时候很有快感。李宁点火炬的状态很稳健,没有摇摇晃晃,我没有数那个时间,大概是过了有五六秒,上面有人观察告诉我消息,所以我知道应该会点着的。我一直在那憋着。
记者:是不是心里数着再过四秒就得用遥控?
蔡国强:我不会去数秒,我永远看感觉。就是在等待,把自己当成观众,我的感受和观众一模一样。
把纳税人的钱用得更正确一点
记者:你和张艺谋之间的配合是怎样的?
蔡国强:2004年张艺谋去纽约,到我工作室来,跟我说奥运我们一起来搞。2005年我们都在竞标,他有他的团队,我们也做了一个艺术家创意团队。后来张艺谋拿到开幕式之后,又成立了一个以他为首的创意团队,我们会就各种事情进行争论,当然最后还是张艺谋决定。我们出谋划策说了很多世界艺术的观念、多媒体技术的用法,还有行为艺术等等,使我们的演出有很多现代艺术的元素,像那个从平面里拿出来的五环、和平鸽、大脚印、运动员踩出来的画等等,让一万多名运动员参与绘画的过程,都是从现代艺术学习的,一个行为、一个观念可以带来诠释晚会主题的新鲜角度。
记者:你也是世界知名的艺术家,你们的合作可以达到很默契吗?
蔡国强:我很清楚我的目的是什么,从开始我们就明确提出来我们不参加总导演的竞标,我们只是来帮助总导演提高晚会的艺术性、现代性和国际性。以前和其他人做活动都是以我这个艺术家为中心,比如我一个人的回顾展。但在奥运这件事情上,我是支持由张艺谋一个人来拍板,一个风格。
记者:你对开幕式评价如何?
蔡国强:评价会有变化,因为我们一步步过来,知道以前有哪些亮点,哪些可能更好,哪些有可能改了不如以前了,所以比较会缅怀过去。但是观众进场以后,那个时刻就会想到这就是真实的存在,会承认这个现实,我自己会被人们感动,改变对过去的看法,想到可能现在的才是对的,因为人们都那么喜欢。人们是靠忘记回忆来保护自己的,不大会忘记过去的人是比较痛苦无聊的,哈哈,当然这是说严重了。
记者:可能有些人也会有不同的看法。
蔡国强:不仅是其他人,我们自己都对开幕式有不同看法。不过盖个虚的大帽子是没有用的,还是要回到事物本身,奥运会开幕式,它的意义是什么,这是个什么样的舞台?不要先批评说,蔡国强为什么可以在西班牙中午12点炸出一个黑色的彩虹,可以每天中午在纽约大都会博物馆炸出一朵黑云,给“9·11”后的城市一个阴影,奥运会开幕式为什么不做这些而去做脚印呢?首先要承认,奥运会是不一样的,你可以选择根本不做,但如果你要做,就要恰到好处,这是前提;其次始终都要记得既要表现中国的古代文化,又要现代,还有对一些世界基本主题的关怀,比如地球一家、和平、梦想等等如何去展示;之后还要考虑到有四十几亿观众,不同年龄、不同种族……这件工作的魅力在于它是很难搞、很危险的,可能搞了一个晚上,最后跟艺术没有任何关系。
我这样的艺术家等于是“自投罗网”,来为国家做贡献,有人问我所谓的爱国对我意味着什么,我第一个想到的是享受,我挺享受能给国家出一点力的幸福感。假如当奥运在北京举办,我是在外国某个国家美术馆给我租的高级饭店里跷着二郎腿看奥运会品头论足,说怎样做更棒,我会感到这是一个比较寂寞和伤感的事情。所以做奥运是一种享受,虽然其实很难受,过程很折磨。
多媒体是冷的,一定要有人
记者:你以前经常强调艺术可以乱搞,但这次你没说乱搞,只说是难搞。
蔡国强:这次确实是不能乱搞,不过我以前说“艺术乱搞”也不是把事情搞混乱的意思,而是说,不要把事情都想出一个伟大的意义再做,有时候不伟大反而会真实。这样的理念也会对开幕式有意义,小女孩《歌唱祖国》,就是故意不用一个伟大的、主流的方法来处理,而是用比较亲和的方式,把镜头切到一个普通的中国人那里。整个晚会也有这方面的闪光点。你不能说,为什么没有从头到尾都体现亲和。毕竟这是盛典,要能登上大雅之堂,全部靠观念是撑不住的,多媒体是冷的,一定要有人,人本身就产生能量,人的肌体、声响、气味是最敏感的,这一点是晚会不能离开的基本法则。
记者:有人觉得下半场闷一些。
蔡国强:这是艺术界的看法,也许外国人看起来就感到下半场很有人气,又是打太极,又是做鸟巢,是他们国家的文化很难达到的能量,就算是团体操,我觉得开幕式也把这个东西往前推了一步。很长时间我们不想碰太极,可能觉得它是一个没有创造意义的符号,但是后来每一次彩排在现场看,我想如果我们要向世界传递中国人的精神的话,不一定用新招,旧招能传递精神也很好。通过这么多人打太极,表达对生命和大自然的歌颂。打太极时有一群小孩子在画画,这是张艺谋的创意,想两种空间同时进行的。我希望大家知道这群人还是在考虑艺术,而不是在拍马屁、歌功颂德、搞人海战术,两年多的时间还是认真在想事情。
记者:政治意志会对创作产生很大影响吗?
蔡国强:这在哪个国家都一样的,这不光来自北京市政府或者中央,也可能来自国际奥委会,有时候甚至来自我们内心。国家更开放了,我们自己也要更开放起来,我们也是在这个体制下的,如果说国家有问题,那么我们自己每个人也有问题,不要把问题都推到他者。
艺术家可以把遇到的问题推给体制,尤其在我们国家,似乎领导和体制可以替我们扛着,艺术家做得好,可以说我们有创意,做得不好,就说领导、体制怎样造成干扰。我感到这是一个问题,这样下去是不行的,这个国家需要你去改变,国家需要你来改变,领导需要你去改变。
蔡国强爆炸出来的“自画像”
来源:南方周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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