滇西南白掌长臂猿彻底消失

保护长臂猿，绝不仅仅是为让后世看到这一珍奇异兽，更是为了给中国留下生态相对完整的最后的热带森林——

　　“朝辞白帝彩云间，千里江陵一日还；两岸猿声啼不住，轻舟已过万重山。”这首脍炙人口的唐诗，已经流传了千年。李白在诗中所描写的猿，专家多认为就是长臂猿。早在几百年前，长臂猿已从三峡地区消失，虽仍有成群的猕猴在两岸嬉戏，但啼声却再也听不到。

　　除了三峡地区，我国其他地区也有长臂猿的分布。然而近来，一个沉重的消息传来：世界野生动物保护协会（WCS）刚刚完成的一项调查显示，由于生存环境丧失、森林极度退化以及猎杀等原因，白掌长臂猿已在其主要分布区——滇西南南滚河国家级自然保护区彻底消失。

　　这意味着该种长臂猿在中国灭绝在即！虽然从理论上说，宣告一个物种的灭绝，需要50年以上的时间，即消失50年以上。然而长臂猿赖以生存的原始森林不断被蚕食和被严重破坏，却是不争的事实。

　　参加调查的中方专家组组长、中科院昆明动物所研究员蒋学龙对《财经》记者表示，他们在野外调查刚结束时，即意识到这一物种生存的严峻现状。但考虑到对该物种原来提及的分布区域，尚有部分未进行调查，因此计划在对相关区域调查后再发布消息。“当然，国外同行是基于野外调查的第一手数据进行的报道，也是事实。”他补充说。

“精灵”远去

　　长臂猿，属于灵长目、长臂猿科，在类人猿（包括黑猩猩、大猩猩、猩猩和长臂猿）中体型最小，故又称小猿。因前臂特别长得名。它们栖息于东南亚热带雨林和亚热带季雨林，善于利用双臂交替摆动，轻握树枝将身体抛出，腾空悠荡前进，一跃可达10余米。许多人或许都还记得在中央电视台《动物世界》的片尾——长臂猿随着跃动的节拍像精灵样在树枝间飞舞。

　　据历史记载，1000多年前，长臂猿曾分布于中国的大部分地区，最北可以延伸到黄河边。在四种类人猿中，长臂猿是惟一可以发出啼鸣的。它的这一特性不仅引起了李白这样的诗人的兴趣，更引起了研究者的关注。英国科学家曾对猿啼现象作了研究，发现每天当第一道阳光射到树梢时，长臂猿首先发出啼声；接着，一里之内的猿都加入这个黎明的大合唱。据说，这是“一夫一妻制”的长臂猿，确认地盘和婚姻状态的信号。

　　但如今，一个严峻的现实是，长臂猿99％的生存环境已经丧失；曾经“猿声啼不住”的三峡，已距离长臂猿的分布区域千里之遥。在中国，长臂猿目前仅分布在西南部（主要集中在滇中、滇南、滇西）的一些呈孤岛状的原始森林里。另外，在海南霸王岭和广西靖西也有零星分布。

　　在世界现存的14种长臂猿中，中国拥有5种。根据2007年出版的《中国哺乳动物彩色图鉴》，中国分布的长臂猿包括白掌长臂猿、白眉长臂猿、黑长臂猿、白颊长臂猿和海南长臂猿。2002年，中国还发行了一套4枚的长臂猿邮票，以纪念这一深受公众喜爱的动物。

　　实际上，即使其目前偏安的西南一隅，也面临被蚕食的命运。根据上世纪80年代的调查，中国各种长臂猿的种群数量只有几十只至数百只。而人们耳熟能详的更为珍稀的滇金丝猴，数量也有上千只。因此，2006年，亚洲类人猿红皮书工作小组的成员在柬埔寨金边，对白掌长臂猿的生存状况深表关注，并提议优先调查其生存状况。

　　2007年11月，长臂猿保护联盟（Gibbon Conservation Alliance）召集瑞士苏黎世大学和中国科学院昆明动物研究所的科学家，正式组成了一个科考队，在南滚河国家级自然保护区人员的配合下，对分布于滇西南沧源南滚河自然保护区内的白掌长臂猿（Hylobates lar）进行了一次全面调查。

　　这次调查范围涵盖了该物种20年前至今曾出现的所有地点，但调查结果却令人沮丧。在这个地区，科学家最后一次在野外看到白掌长臂猿是1988年，而当地居民最后一次听到野生长臂猿的叫声是2002年。

　　在历时两个星期的调查中，考察队的14个成员没有听到一次猿声，更没有看到一次猿形。这或许意味着，这里特有的白掌长臂猿（Hylobates lar yunnanensis），已经从这片土地上彻底消失了。

　　蒋学龙告诉《财经》记者，现在，科学家还寄希望于中缅边境的普洱市西盟县及南滚河自然保护区外的边境地区，希望那里可以找到这种长臂猿亚种的踪影。“目前我们正在委托当地的林业及野生动物主管部门留意，一旦有迹象，我们立即前往调查证实，并力争带回声像资料。”他说。

能否重生

　　世界野生动物协会的这份报告提醒说，白掌长臂猿的消失是一个强烈的预警信号，显示了其他中国长臂猿目前极度濒危的生存状况。

　　目前分布于广西的东部黑冠长臂猿（N. nasutus）仅存不到50只；海南岛的海南长臂猿（N. hainanus）更少，研究人员估计很可能只有十三四只。没有人知道，一旦云南白掌长臂猿彻底消失的话，长臂猿距离彻底告别中国还有多远。

　　实际上，长臂猿作为原始森林中的旗舰物种，它们尴尬的生存状况，恰恰是中国正在消失的原始森林和整个野生动物生存状况的一个缩影。

　　保护国际（CI）中国项目代表、北大生命科学学院教授吕植对《财经》记者表示，长臂猿赖以栖息的热带、亚热带森林正在不断被破坏。尤其是最近油料作物和橡胶提价后，毁林种植经济作物的趋势更加明显，对热带森林的毁灭已经愈演愈烈。“中国原始的热带雨林已经凤毛麟角了。尽管现在保护森林的力度大大提高，但是原始森林片段化、破碎化的趋势并没有被扭转。”吕植说。

　　据不完全统计，自2000年以来，西双版纳傣族自治州的新造橡胶林地达到300万亩；其中农民自行开发有林轮歇地285万亩，侵占国有林和集体林种植橡胶15万亩。全州植胶总面积，也从1988年的116万亩增加到了2006年的615万亩。

　　“一棵橡胶树就是一台小型抽水机，”昆明理工大学环境科学系主任侯明明指出，胶乳70%以上的成分是水，因此橡胶林不但没有蓄水的功能，反而需要大量吸水。大规模毁林种胶的行为，不仅严重破坏了天然林涵养水源、防风固沙、净化空气、调节气候的功能，也破坏了生物物种的遗传、更新和生态平衡。

　　中科院勐仑植物园的研究也显示，天然林每减少1万亩，就会使一个物种消失，并对另一个物种的生存环境构成威胁。与天然林相比，人工橡胶纯林的鸟类减少了70%以上，哺乳类动物更是减少了80%以上。

　　“去年我在西双版纳州开会，大家谈到人与大象冲突的问题。我说，这是我们还给不给大象最后的机会的问题。”曾任国家濒危物种科学委员会副主任的中科院动物所研究员汪松在接受《财经》记者采访时强调，如果剩下这么点地方还要种地，还不给大象留下，“就没什么可谈的了”。

　　在他看来，长臂猿也一样。不要为了一点眼前利益，不给这种“热带动物的象征”留一点生存空间。毕竟，全中国的热带雨林只剩下了西双版纳州，而西双版纳已经有六成以上的面积变成了茶叶和橡胶。“生物多样性和水不一样，破坏了就没法恢复了。”汪松警告说。

　　正如世界野生动物保护协会在报告中所呼吁的那样，对长臂猿的保护，绝不仅仅是为了能让后世看到这一珍奇异兽。同时，它也是为了给中国保留下生态相对完整的最后的热带森林。然而，要让这种动物真正摆脱目前的危险局面，甚至重生，道路无疑是漫长的。因为长期而言，只有把目前已经支离破碎的森林环境，恢复连成一片，才能保证长臂猿真正意义上实现物种的生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