乡土的布衣
草儿是乡土的布衣,它穿在地表之上,虽然淡雅朴素却也赏心悦目;虽然地位卑微却也举足轻重,它与庄稼同呼吸,与村庄长相伴。
曾经在两所学校传道授业解惑6年,在指导学生习文练句时,我喜欢用发散性思维来启发这群孩子,于是尚显稚嫩的作文中常常出现一些奇崛的比喻,例如“白云是天空的脚印”、“鸟儿是树木的花朵”、“篱笆是乡村的名片”等等,这使我既感到欣然又觉得快慰。回到家中,将这些经典的语句说给略懂文字的父亲听,父亲在深表惊异的同时,冷不防地问我一句:“那草儿是什么?”
说实在的,对于卑微得难登大雅之堂的草儿,我还真不曾留心过,搜肠刮肚好长一段时间,始终无法用一个形象的词语对其进行比拟。父亲不置可否地摇摇头,披上那件单薄的衣服,向院子外的田野走去。父亲每天都要颤巍巍地到田野中去,去抚摸他的庄稼,去伺弄他的菜园,有时他也费力地蹲下身子,将地垄沟沿的杂草轻轻地拔除,并意味深长地对我说:“草儿长到庄稼地里,这不是它们的过错,你要知道,连草都不长的地方,只能是块死地!”
父亲的确言之有理,仔细地品味,似乎还有一点参禅的境地。是呀,在乡间,低头见草,抬头见草,它们刚刚被农人的锄头挖去,又在农人的脚下生长,茫茫一片草色铺上山坡,铺到天际,铺到牛羊走不到的地方。草儿不说话,它们手拉着手,肩并着肩,兀自满田埂长、满坡儿绿,一副无拘无束又怡然自得的样子。无怪乎白居易在《赋得古原草送别》中这样感叹:“离离原上草,一岁一枯荣,野火烧不尽,春风吹又生。”
事实上,从草儿细细的根须抓住地表的刹那开始,一环连一环的生命便茁壮成长,直至叶脉顺着牛羊的血液和奶汁,成为我们身体不可或缺的一部分。所以父亲经常这样教导我:“你不要以为你是吃着粮食长大的,你的肚子里还有草的补给以及草的营养!”说到草的补给,这不能不使我想到食难果腹的童年,那苦涩的草根我们咀嚼得有滋有味,那嫩绿的草叶我们吞咽得口舌生津,这段苦难的经历现在回想起来,何止是丰富的营养,简直就是一笔巨大的财富,它使我深深地懂得幸福的来之不易,让我明白时刻都要热爱生活,珍惜生命,感恩社会……
需要强调的是,父亲眼中的草儿是相对于庄稼而言的,其外延可能要大许多,因此除了尖叶的青草和高挑的稗子之外,地垄的萝卜丝、沟沿的蒲公英、田里的水花生等等,他都将其纳入草的范畴。对此,我不敢苟同,并曾经与他面红耳赤地理论过:“您这是将木本植物、藤本植物和草本植物混为一谈了!”父亲则对我的辩解嗤之以鼻:“我可不懂得什么木本、藤本和草本,我只知道小麦是庄稼,水稻是庄稼,庄稼之外的植物都是——草儿!”在这里,父亲的语调明显加重了一些,他将“草”称作“草儿”,非但没有鄙视的神情,反而显得十分亲切,这使我蓦地想起了父亲意味深长的那句话:“你要知道,连草都不长的地方,只能是块死地!”
“正是因为我们脚下的土地不是死的,所以才有大自然的欣欣向荣,这其中当然也有草儿的功劳,没有它们的点缀,我们生活的这个世界何以生机盎然、活力无限?要是打个比方的话,我认为,草儿就是乡土的布衣!”父亲的一番解释使我醍醐灌顶,茅塞顿开——是呀,草儿是乡土的布衣,它穿在地表之上,虽然淡雅朴素却也赏心悦目,虽然地位卑微却也举足轻重,它与庄稼同呼吸,与村庄长相伴,它葳蕤葱茏的模样,时刻都在逼进我内心深处对故园那一方依恋的境地。
我要在已经去世的父亲的坟头,给他披上一件厚厚的布衣,让草儿遍植的根须带去我沉沉的怀想,带去我浓浓的思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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