古希腊悲剧的精神文化基础(上)

古希腊作为西方悲剧的发祥地，曾涌现出了数位著名的悲剧家，产生了大量优秀的悲剧作品，在西方悲剧史上有着重要的影响。古希腊悲剧的成就取得，和古希腊的精神文化密切相关。在古希腊民主、法治、理性、自由、乐观等精神的指引下，古希腊悲剧获得了空前的繁荣。

一、民主精神与法治精神

民主精神是古希腊对人类文明的巨大贡献。伯利克里著名的“葬礼致词”典型地体现了古希腊的民主精神：“我们的制度是别人的模范，而不是我们模仿任何其他人的。我们的制度之所以被称为民主政治，因为政权是在全体公民手中。解决私人争端的时候，每个人在法律上都是平等的；让一个人担负公职优先于他人的时候，所考虑的不是某一个特殊阶级的成员，而是他们有的真正才能。任何人，只要他对国家有所贡献，绝对不会因为贫穷而在政治上湮没无闻。正因为我们的政治生活是自由而公开的，我们彼此间的日常生活也是这样的。当我们隔壁邻人为所欲为的时候，我们不至于因此生气；我们也不会因此而给他以难看的颜色，以伤他的感情，尽管这种颜色对他没有实际的损害。在我们私人生活中，我们是自由和宽恕的；但是在公家的事务中，我们遵守法律。这是因为这种法律深使我们心服。”

在古希腊，主权在民，人人平等，任人唯贤，政务公开，互相尊重，遵纪守法，公民的政治权、财产权和人身自由得到保护与尊重，一派理想国的风光。首先，公民享有议政的权利。一切立法、决策的大事，都要提交公民大会讨论；限制“官本位”，施行“贝壳放逐法”，巩固“公民本位”。其次，公民享有参政的权利。公民通过轮流或选举的方法进入议事会、陪审法庭，处理国家事务和社会纠纷。当复仇女神要奥瑞斯忒斯为其弑母的罪行偿命的时候，是雅典的战神山法庭(Areopagus Court)做出其是否有罪的裁决，而不是由复仇之剑私下惩罚罪人。公民的参政、议政一方面体现了其政治权利的实现，另一方面也保证了公民的人身自由不被法律之外的强权剥夺和侵犯。再者，公民的私有财产不受侵犯。

“在立法上承认私有财产和容许土地的转让和分割——这就是梭伦改革的中心点。这使得人们可以放手创办企业，使得经济的活动旺盛起来，给奴隶制度的文化一种新的催动。”权利是和义务紧密相关的。富裕的公民有赞助戏剧演出或支付战船建造和维修费用的义务，全体公民有忠于国家、保卫城邦的义务。为城邦而战，勇敢对敌，不惜牺牲自己。城邦也给予战死的公民很高的荣誉，他们被视为英雄，他们的遗孤得到国家的抚育。于是我们在古希腊悲剧的战争场面里，才欣赏到一幕幕英雄们前仆后继、英勇献身的情景：有阿喀琉斯的勇猛，有“让他死！”的悲壮……。民主是与法治联系在一起的。在《复仇女神》里，身为法庭庭长的雅典娜说道：“不要不受约束，也不要受专制统治……这就是我劝公民遵守的法则，也不要把恐惧完全扔到城外去。没有一个凡人会遵守正义，要是他没有畏惧心，只要你们尊重法则，正正直直，有所畏惧，你们的土地、城邦就有保障……”。

法律面前人人平等，但没有人可以凌驾于法律之上，任何人都要受法律的约束，否则就要受到法律的惩罚。法律首先是一种保障，有利于城邦的繁荣和公民幸福的实现；其次是一种约束，防止独裁、贪渎及各种纷争的产生。古希腊人相信人性本恶，因此，“人类必须有法律并且遵守法律，否则他们的生活将像是最野蛮的兽类一样…人类的本性将永远倾向于贪婪与自私，逃避痛苦，追求快乐而无任何理性，人们会先考虑这些，然后才考虑到公众和善德。这样，人们的心灵是一片黑暗，他们的所作所为，最后使得他们本人和整个国家充满了罪行。

如果有人根据理性和神的恩惠的阳光指导自己的行动，他们就用不着法律来支配自己；因为没有任何法律或秩序能比知识更有力量……但是，现在找不到这样的人，即使有也非常之少；因此，我们必须做第二种最佳的选择，这就是法律和秩序。”如果有人违反法律，破坏了正义和秩序，就要付出代价。阿迦门农夺走阿喀琉斯的战利品而违背了正义，所以必须付出丰厚的赔偿，因为根据法律规定，战利品归首先虏获者所有。正义意味着平衡、和谐、和解、中庸和节制。这也是古希腊悲剧以和解或正义的胜利结局的精神所在。

二、理性主义与神秘主义

理性主义是古希腊民族的一大特点。理性主义与求知欲和探索精神紧密相关。面对无际的大海和浩瀚的星空，面对日升日落和寒暑交替，面对生老病死和天灾人祸，以及贸易的得失、仕途的荣辱、战争的胜负等等问题，他们无不想探求现象背后的原因。理性包括“纯粹理性”和实践理性。古希腊人强烈的求知欲望是“纯粹理性”的典型表现。在他们看来，“毫无疑问，天体星球，雄伟壮观，给人的快乐远非研究这些不足挂齿的事物所能比拟。然而，天体又高又远，而我们的感知所给予我们的关于天体的知识既零散又不确切。相反，活生生的事物就在我们的家门口，只要我们有心研究，我们就能得到全面的、肯定的知识——整体的和每一个个体的事物的知识。

我们大家往往被一件雕塑作品的美所吸引，难道活生生的事物倒不能使我们高兴和快乐吗？我们在热爱知识的精神鼓舞下，探索各种事物的原由，寻求具有说服力的例证，把大自然的所以然及它的内在规律从一切事物中揭示出来，从大自然的无数的杰作中引导出美的这一种或哪一种形式。”进行天文、地理、数学、哲学等领域的纯粹理性研究很有意义；关注现实，投身于经济、政治、军事、艺术等方面实践理性的研究也很有意义。经济繁荣、政治民主、军事强盛、艺术绚烂，无不与实践理性的发展有关。古希腊悲剧艺术成就的取得不是偶然的。经济繁荣和政治清明为悲剧的发展提供了保证，而古希腊悲剧作家、戏剧理论家和古希腊人民积极投身于悲剧艺术的创作、表演、欣赏和研究的实践理性精神，则直接推动了悲剧艺术的发展。

神秘主义与理性主义相对。当求知的欲望在诡谲的自然面前一次次碰壁时，神秘主义思想便产生了。于是乎有了雷电之神宙斯、光明之神阿波罗、海神波塞冬、农神得墨忒耳等等。对形形色色的神灵一并崇拜，说明了古希腊人是泛神论者。当他们无法科学地解释自然与社会的种种现象时，关于这诸多神灵的神话故事便给了古希腊人以精神慰籍。

“在这里，一切传说，一切仪式，一切神灵的名字，在头脑中隐隐约约引起许多境界壮阔的回忆，文明的最初阶段和最初的奋斗。在模糊的神话中，人窥见太古时代的水、火、土的斗争，经过斗争才有万物诞生；土地从水中浮起，有了生殖的力量，布满有益的植物和养育人的谷类树木；自然界的旷野的原素互相冲击，精神逐渐在混沌中抬头，居于主导地位，然后土地才宜于人类居住。”因此，古希腊人十分敬重神灵，认为自身与城邦的安全和荣誉都有赖于神灵的庇护。他们建起神坛和神庙来供奉神。神坛和神庙是神圣不可侵犯的场所。即使有罪的人，躲进神坛或神庙后也不能被逮捕，否则便是亵渎神灵的行为。奥瑞斯忒斯正是在特尔斐的阿波罗神坛里躲过了复仇女神的一次追杀。

多多那的宙斯神坛和特尔斐的阿波罗神坛是古希腊人的圣地，每当面临人生或民族的重要关口，他们就去祈求“神谕”，以预知祸福。许多军国大事都是在听取“神谕”后作出处置的。阿迦门农正是听取了“只有杀女祭天，才能保证军队顺利前进”的“神谕”，才做出了杀死自己女儿的决定。古希腊人听凭“神谕”的指示，取得了许多战争的胜利，也为迷信“神谕”付出了不少代价。“透过著名的特尔斐神谕，神对他的哀求者说话，一个女先知坐在一个架在岩石裂缝的三条腿凳子上，而此裂缝显然是天然气的出口。女先知的叽里咕噜由僧侣译成诗句，而且作为阿波罗的训诫。特尔斐神谕的告白以暧昧难解、含义模糊著名，如在纪元480年给雅典人在‘木墙’之后避难的告示。又有一次，一个国王从特尔斐处获悉，如果他渡过某条河流，一个帝国就要灭亡了，他遵守这个劝告，结果致使他自己的帝国的灭亡。”

雅典人在希波战争之前得到的“神谕”是一堵大木墙将会保护他们，结果他们凭借战船（象征木墙）取得了胜利。波斯王和吕底亚国王在同各自的敌人开战之前得到的“神谕”都是“一个强大的国家要遭倾覆”，便认为对手将被消灭，于是赶紧开战，结果大败的是自己。古希腊人不仅崇拜神，而且崇拜英雄和祖先。祭祀祖先、安葬家人及为家人复仇是家族成员神圣的职责，而受到神诅咒的家族则要一代接一代地付出代价。于是才有了安提戈涅冒死抗命为兄收尸，才有了阿迦门农家族一代又一代的杀戮。英雄的家族也难逃命运的定数：诅咒降临的时候俄狄浦斯挥杖打死了自己的父亲，继而娶了自己的母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