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个垃圾佬的幸福

我所在的小区是由几家单位的家属区拼合而成的，由于各家单位都不太景气，家属区的物管安全和清洁都没人管，每到收气费电费的时候就扯皮，卫生和秩序也乱糟糟的。由于没有门卫，周围的破烂王们把注意力都对准这越来越宝贵的“自由世界”，平均每5分钟便会有一个操着各式方言的破烂王骑着自行车呼啸而过，从早到晚一刻都不停息，以至于我们小区的小孩们也无师自通，会用至少十种方言说：收旧洗衣机彩电冰箱电脑……

　　蒋娃是个捡破烂的，他能在小区生活的原因，也确是荫了没有保安的福。也许是在别的地方被驱逐的次数太多，因此他非常珍惜在这个小区的自由生活，每天很小心地看护着垃圾堆。每有人倒来垃圾，他便将垃圾中可以卖钱的玻璃、塑料和纸壳分捡出来，分门别类堆起来；如果垃圾堆里出现极品垃圾铜丝，那他就会很小心地将那尤物绾起来揣进内衣口袋。脸上的表情像是常人中了彩票大奖，既兴奋，又强忍，怕旁人莫来由地分了好处去。他这种担忧也不是没根据，因为此前他也确被人抢走过铜丝和烂电风扇，依他1米4多一点的个头，要想在身强力壮的破烂王们面前保住自己的劳动果实其实非常难。

　　除了捡垃圾，蒋娃的另一个日常工作便是小心呵护着垃圾箱，像老农呵护着自留地一样。谁要是把垃圾扔出箱外，他一定会马上把它捡回来。菜市上那些小贩如果把烧红的煤渣倒进来，他便会马上端盆水去把它扑灭。他进驻小区以来，以往常年冒着毒烟的垃圾箱便安静了许多。卖米粉和代人杀鸡的小贩干脆将倒煤渣的任务承包给了蒋娃，报酬是每天把卖不完的东西给他一些，这样，蒋娃历史性地一天可吃两顿热饭了，他往日黑而瘦的脸变得有了些人气，那双半睁半闭随时准备熄灭的眼睛里居然也有了些鲜亮的神彩。自然，他的行动也比以往快了几拍，以往蒋娃捡垃圾的动作像电影慢镜头。

　　按时准点吃到热饭的蒋娃开始有了积蓄，据他的另一个捡垃圾的同伴讲，他至少有300元钱的存款，都放在老板那里。老板是郊区的一个农民，见他们这群人可怜，就把他们收容起来，白天他们出来捡垃圾，晚上就住在老板院里的窝棚里，每天捡回的垃圾由老板再转卖给废品的收购站，扣除食宿费用之外，余额由老板代管，要用的时候再去支取。

　　蒋娃因为不在老板那里吃饭，于是成为同伴中积蓄最多的人，他也自然成为大伙的偶像。他那些挑着担或骑着小三轮的瘸子或独眼朋友于是常常在工余的时候来看他，他们有时甚至会实行AA制地在小区的树阴下吃一顿午饭，这是蒋娃最快活的时光，虽然大多数时间他都A得多些，但他仍然很高兴，因为他有同很多人一样的毛病，一个人吃饭不香。

　　看蒋娃和他的朋友们吃饭绝对是一件有趣的事情。在距垃圾箱5米左右有一张荒弃的用预置板搭成的洗衣台，这便是餐桌。因为没有凳子，他们吃饭都是直立或半蹲姿式，只有蒋娃因为个子矮，站在桌前正好合适。他们的食物，有的来自于别人的施舍，如蒋娃的大碗碎米粉；有直接从垃圾中捡来的，如独眼带来的几只鸡鸭鹅屁股；有自己花钱买来的，如瘸子带来的一小瓶烧酒和花生。有了这些东西，几个衣衫褴褛的人身上便有了些鲜活的神采。他们传喝着那瓶烧酒，把鸡鸭鹅屁股啃得满嘴冒油，在油唾沫星中讲着只有他们才听得懂的笑话和趣事，并相互取笑打闹。闹够了也疯够了，酒劲也上来了，便一人卷上一支叶烟，半躺在墙角，伸伸懒腰斜虚着眼盯着太阳吐烟圈。这情景让小区里开小车的个别厂长经理都感叹：这几个小子真自在啊！

　　但蒋娃他们的幸福也时时受着来自居民老太婆们的威胁，她们常以小区的卫生状况和安全状况为由，对蒋娃等人进行声讨。这使得蒋娃和他的朋友对自己的行为更加小心谨慎，每次吃完饭，都会把地上的塑料饭盒和骨头渣收拾得干干净净。除此之外，蒋娃还对外边来的人小心地看护着，一旦对方疑是小偷，他便会主动向大伙提醒，这使得小偷所到之处随时都有眼睛注视着他，让他无处下手。有一次，蒋娃甚至还拖住了一个翻进别人家窗户的小偷的腿，那小偷给了他一刀，他仍然死死抱住不放，直至众人叫来110将贼捉住。这事被有关部门知道了，他们正为寻找见义勇为的事例而四处奔波，踏破铁鞋无觅处，蒋娃竟自己送上门来了。但很快，他们发现蒋娃是个拾垃圾的，属于本城创建文明城市条文中明文要求取缔的，为了不使宣传对象与政策打架而最终放弃了。蒋娃也因此错过了这辈子惟一的可能上电视的机会。

　　但蒋娃却因此如愿保住了和伙伴们在小区垃圾箱旁聚餐的权利。连平常骂他们最凶的居民老太婆也不再对他们说三道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