古希腊悲剧的精神文化基础(下)
三、命运与自由
古希腊人处于人类的童年时期,有强烈的好奇之心,对人生充满憧憬。但是,由于对自然和社会环境缺乏充分的理性认识,缺乏把握主客观条件的足够力量,所以他们在探索求知的过程中常常遇到看似无缘无故、无法解释的磨难和挫折。而他们就把这些磨难和挫折归因于神灵或自然的意志,把自身在探求过程中付出的代价、受到的惩罚,归因于自身对神的亵渎或对自然法则的破坏。这就是“命运”。无法解释、无法抗争的命运,决定了悲剧人物在追求知识、意欲改变命运道路上的最终结局。无常的命运固执地选中了他们,他们的抗争毫无意义,或者微不足道。“朋友啊,看天意是多么无情!哪有天恩扶助蜉蝣般的世人?
君不见孱弱无助的人类,虚度着如梦的浮生,因为盲目不见光明而伤悲?啊,无论人有怎样的智慧,总逃不脱神安排的定命。”命运不仅主宰着普通人的生活,而且英雄甚至“神”也要听命于它;命运不仅降临到个人的头上,而且降临到整个家族一代又一代人的头上。伯罗奔尼撒家族和忒拜家族都是英雄的家族,分别因为祖先坦塔罗斯愚弄诸神和拉伊俄斯诱拐并致使别人的儿子死亡而遭到神的诅咒,一代代以骨肉亲情间的杀戮和乱伦来为无情的命运做注。俄狄浦斯为自己辩解道:“凶杀、乱伦、不幸的事件都从你嘴里向我抛了过来,这些都是我,唉呀,不知不觉地造成的,此中似有天意,也许是众神要发泄对我的家族积下的愤怒;因为你找不出我本人有什么罪过好拿来谴责我,说我有恶报,才对我自己和我的亲人做错了事。
告诉我,如果神示说,有什么注定的命运要落在我父亲身上,他必将死在他儿子手里,你有什么理由拿来谴责我呢?因为那时我还没有出世,我的父亲和母亲还没有把我生下来。而且,如果像我这样生而不幸的人同我的父亲打起来,把他杀死了,却不知道我干的是什么事,也不知道我杀的是什么人,你有什么理由谴责这无心的过失呢?”辩解又有什么用呢?“命运”是残酷而无情的,不以个人的意志为转移。其实,两大家族的悲惨命运,是古希腊原始公社体制解体时期所有古老家族命运的缩影。在以血缘关系维系的氏族向以财产关系维系的公民社会转变的过程中,每一个家族都无可避免地经历了解体和重构的过程。这一过程充满了血泪和人伦关系的扭曲。不仅英雄难逃“命运”的劫数,而且威风凛凛的神灵也要听命于它。
克洛诺斯在得知自己的统治将被自己的一个儿子取代时,虽然吞掉了自己的子女,却改变不了结局;贵为众神之首的宙斯,面对与克洛诺斯相同的命运也一筹莫展。神谕、诅咒,命运、劫数,一切都是注定的。面对无法改变的结局,难道热爱自由的希腊人、个性鲜明的英雄们、叱诧风云的神灵们会无动于衷、任凭命运的摆布?为了自由,古希腊人是不缺抗争的精神的。他们在关乎民族命运的战斗中大喊着:“希腊的儿子们,为自由而战,为了祖国,为了儿童,为了妻子的自由,为了信仰,为了社会的安全。”为了民族的自由,他们顽强的抵抗东方专制帝国的侵略;为了公民的自由,他们创建主权在民的民主制度;为了人身的自由,他们坚持法律面前人人平等。
追求对外在束缚的超越,突破了自然经济、氏族制度、专制统治的桎梏,赢得了自由,赢得了敌人、自然和命运的尊重。与命运抗争,不仅要克服外在的束缚,还要克服内在的束缚,与自己的肉体斗争。这是一种精神和意志的较量。当被缚在悬崖上的普罗米修斯大叫着要宙斯向他做出名誉上的赔偿时,歌队唱道:“你真有胆量,在这样大的痛苦面前也不肯屈服,说起话来这样放肆。一种强烈的恐惧扰乱了我的心;我担心你的命运,不知你要航到哪一个海港,才能看见你的痛苦的终点?……”他已经被缚在欧洲最高的山崖上,他已经在承受日复一日饥渴的折磨,他的肝脏已经被秃鹰啄食得伤痕累累,命运的残酷已经无以复加了,他还有什么好畏惧?躯体残破,精神不死!他的灵魂自由自在地生活在爱琴海周围,好似那空中歌唱的小鸟和海上饱满的白帆。
四、乐观主义与灵肉分离
在命运的重压下,依然执著于对自由的追求和对生命本能的尊重,这体现了古希腊民族的乐观主义精神。古希腊平缓的山川,安静的河流,富饶的地中海,宜人的气候,陶冶了这个民族的心性,养成了他们热爱生命,热爱生活,创造美好事物的乐观主义精神。在他们的眼中,“世界是美丽的,生活是欢乐的。人们在这个世界中兴高采烈地生活。这是希腊精神的特征。这一点把它同以前的世界区分开来,这是一个具有极其重要意义的区别。
希腊所遗留下来的一切都有欢乐的生活的痕迹,谁若不考虑这个特征,谁就不可能正确理解在古代世界中希腊是怎样取得它的成就的。”他们浑身洋溢着生命的气息:在体育场上赛马、赛舟、赛跑,摔、举、掷、投,奔腾跳跃;在赛歌会上你方唱罢我登场,声音嘹亮,余音绕梁;在舞蹈比赛中姿态多变,秀美与俊朗一色,巾帼与须眉齐飞;在戏剧节上华服假面,全民参与,全民狂欢。祭祀酒神的节日也是欢乐的节日。在这个以宙斯的儿子命名的节日里,诸多戏剧竞相上演,人们跳着、唱着:“啊,欢乐啊,欢乐在高山顶上,竟舞得精疲力竭使人神醉魂消,只剩下了神圣的鹿皮,而其余一切都一扫而光,这种红水奔流的快乐,撕裂了的山羊鲜血淋漓,拿过野兽来狼吞虎咽的光荣,这时候山顶上已天光破晓,向着弗里吉亚、吕底亚的高山走去,那是布罗米欧(即狄奥尼索斯)在引着我们上路。”
在供奉神灵的日子里,他们不是匍匐在神的脚下如怨如泣地抱怨和祷告,而是将它变成了一场盛大的宴席。甚至于天上的神灵也贪图人间的欢乐,他们打猎、宴饮、游玩、恋爱,和地上的子民一起狂欢。这的确是一个快乐的民族,他们眼里的世界是美丽的世界,他们热爱美、讴歌美、创造美。爱神和美神浑然一体,爱就是美。“他从此就不再像一个卑微的奴隶,把爱情专注于某一个个别的美的对象上,某一个孩子,某一个成年人,或是某一种行为上。这时他凭临美的汪洋大海,凝神观照,心中起无限欣喜,于是孕育无量数的优美崇高的道理,得到丰富的哲学收获。”他们不仅欣赏美,而且表现美、创造美。他们建起了壮美的剧场,他们裁剪出华美的戏服,在歌队婉转的歌声中表演凄美的悲剧故事,举手投足都显出雕塑般的美丽,片言只语都是诗一样的动人。古希腊人虽然饮酒作乐、吟诗观剧、跳舞竞技,但并不鼓励过分放纵肉体本能。狂欢过后更多的是怡然自得的生活。
如伊壁鸠鲁学派就提倡顺应自然的生活,以追求灵魂的平静。他们的快乐论所说的“快乐”,不是指肉体的放纵所带来的欢快,而是指灵魂不受尘世的打扰所享受到的安宁。在这里,伊壁鸠鲁学派明显将灵魂和肉体区分开来,是古希腊人灵肉分离思想的表现。灵肉分离的思想并非此学派首创,而是由古埃及传到古希腊的。古埃及人相信人的肉体里包裹着灵魂,相信生死轮回。他们在人死后将肉体制成木乃伊,等受完审判后的灵魂回来后进入肉体,木乃伊便可以复活。这一思想随奥尔弗斯教传入古希腊。灵肉分离的思想将肉体与灵魂、经验与超验、人与神对立起来,认为灵魂、神和超验的领域优越于肉体、人和经验的领域,贬低尘世生活,看轻功名利禄。这一思想盛行之时,也是古希腊文明衰落的时期。
在社会动荡、国力衰竭、异族入侵那种朝不保夕的日子里,人们躲进玄思的象牙塔寻求灵魂的安宁与解脱,也就不足为奇了。这一思想中灵魂不灭、禁欲主义等元素后来被基督教思想所继承,并在黑格尔颇为欣赏的莎士比亚悲剧里体现出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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