教孩子学临摹其实害了孩子

在台湾啊，每年春天都是木棉花盛开的时节，木棉不长叶儿先开花，好像点燃起成千上万的小火焰，可惜的是，木棉花很容易掉，花朵还非常完美已经落的满地。我有位女同学，很喜欢掉在地上的木棉花，但是每次一边捡，一定一边就提到她早已经死去的爸爸。原来她小时候啊就爱木棉花，有一次碰了好多木棉花回家，被她爸爸看见了，骂她是捡破烂的，把她给揍一顿。

提到木棉，就想起茶花，茶花跟木棉有点儿像，尤其是单瓣的山茶花，不但是形状像，而且一样容易凋落。小时候我家院子里有一棵山茶花，总掉满一地，每一朵都像是刚开的，教人真是不舍，所我常常把花捡起来，放在水盆里头，一朵朵浮着。有一次啊，被邻居妈妈看到了，她就说掉在地上的花多脏；跟着她先生过来了，却笑着说，哦，居然学会浮花了，真美。

很多很多年之后，我才搞懂，在花艺当中，这种做法叫做浮花。这又让我想起李白的《春夜宴桃李园记》，“夫天地者，万物之逆旅；光阴者，百代之过客。而浮生若梦，为欢几何？古人秉烛夜游，良有以也”。古人为什么要秉烛夜游？是为了桃李花开，唯恐那些花易谢，所以把握时间，夜里头赏花。

日本人一直到今天，都有所谓的“樱花祭”，大家坐在樱花树下，在落花落英缤纷当中，饮酒、品茗、唱歌，据说就是受李白这篇文章的影响。为什么今天节目一开始，我先讲一堆落花啊？因为我要谈一谈对新新人类的教育当中的“美育”。美的种类很多，春天的繁花盛放是美，秋天“霜叶红于二月花”是美，冬天一片寒林萧索也是美。

花开是美，花谢也是美，“泪眼问花花不语，乱红飞过秋千去”，甚至“风不定，人初静，明日落红应满径”，或者是“落花都上燕巢泥，忍听林表杜鹃啼”。由花落掉了一地到烂成泥，都是美。美育最重要的目的，不是教出专业的艺术家，而是教出艺术的生活家，也就是能够在一粒尘沙里看到世界，在一朵小花当中见到天国的人。

我在《超越自己》这本书里头提到，有一次带儿子去纽约苏活地区，看一位叫夏阳的艺术家，今天在中国重要的艺术拍卖里头，常常可以看到夏阳的作品。可是我二十年前去的时候，夏阳过的挺辛苦，只是他能够苦中作乐，他把作鱼饵的小鱼，把它养在缸里头当宠物；用运货的机器改装成了画架；用空纸盒拼成大的观景照相机，还把棍子绑在水桶上边，“咯吱咯吱”当洗衣机。

夏阳为什么能够苦中作乐？而且化腐朽为神奇？因为他心中有美，因为他看到每样平凡的东西都能够感触，也因此他能够在艺术上有今天的成就。同样的道理，如同我那个小学同学，一直到今天50多岁了，还爱捡掉在地上的木棉，在她眼里头，那些落花很美，可是在她爸爸的眼里头，却是捡垃圾。也好比我小时候，邻居妈妈看到我把茶花浮在水缸里头，说掉在地上的花多脏；他丈夫却说，多美的浮花。

心中有没有美，看同样的东西能有完全不一样的感触，今天很多家长以为把孩子送去学画，如果能画个米老鼠、唐老鸭回来，秀给亲朋好友看，表示这老师真棒。其实错了，儿童的美术教育应该让他们发挥自己的想像，给他们水彩、蜡笔、黏土，让我们在涂鸦当中表现创造力。就算他们画的比例不对，甚至有眼睛没鼻子，有手指头没手掌，也不必纠正，因为那表现了他们心中的真实印象，如果从小你就让他一板一眼的临摹，只怕非但没有帮助，还有害。

对新新人类的美术教育，也应该教他们从身边的东西上见到美，譬如要他们写生，目的不单是画画，而是教他们发现大自然的美，欣赏光影跟色彩的变化，使孩子未来的人生变得更多彩多姿。对新新人类的美术教育，也应该教他们觉得万物皆有可观，万物皆有可用，不只是名牌精品才好。

比如教孩子把不用的盒子、罐子，甚至罐子拉环组织起来，成为有意思的东西；教他们把破碎的布跟纸片拼起来，成为美丽的画面；教他们把要扔掉的杂志摺成小花、小鸟，还可以摺成装东西的小容器。受过这种美术教育的孩子，长大之后能从不同的角度看世界，他们更懂得环保，更知道废物利用，更能够化腐朽为神奇，更有生活的情趣，也更能度过艰苦的岁月。

最近我写了一篇文章，题目是《爱要一生的惊艳》，意思是我们一生当中，在各种情况下，无论是贫穷或者是富有，失意或者是顺意，都要有美的感觉。其中我提到，有一次我去个美术馆职员的家里头，她的家好小，院子里头种了很多小草花，走进屋有一股浓浓的玫瑰花香。

她说当朋友送她一大把玫瑰花的时候，她会先用个高高的瓶子插，一枝一枝直直的很精神、很美，就像是十几岁的少女不笑也美。当花朵盛开的时候，她换个大口的瓶子，显得十分华丽，好像三、四十岁的女人，成熟又丰满。当花老了，她会挑那些其中比较结实的，插进小小的可乐瓶子里，放在窗前表现一种优雅。最后所有的花都凋了，她就用报纸包起来、挂起来，做成干燥花，成为凝固的美丽。

记得我去的那天正聊天，突然“哐当哐当哐当”，原来她家后头接着铁道，那火车带起来的风把她的窗帘吹起来。她说你看，床单做的窗帘，因为轻，每次火车过，都会被风吹起来，多美。这是美，它不一定富贵，却是我们应该教新新人类拥有的美丽心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