总有清风过门前
可惜,我们很多人并不懂,只是悬望幻想中的空谷幽兰,忘记了让幽兰日日绽放于心灵的空谷,使尘埃遮蔽了本该具足的生活优雅和美意。
一
去拜访一位老艺术家时,他拿出了一幅空谷幽兰图让我欣赏,这是艺术家年轻俊美的妻子写的诗,大陆一位知名书画家依诗而画的。
奇崛的悬崖上,一丛幽兰在野谷独放,闲适、淡然,如一屡清风从画中轻轻飘来,逸满了书房。明亮的玻璃窗下,我们品着茶,在傍晚前的夕阳余晖里欣赏了半天。
老艺术家面带微笑,一一讲述那位知名书画家是如何来拜访他的,他如何带年轻的妻子去和书画家夜宴,书画家的画和妻子抄录的诗如何珠联璧合,并不停地悬想装裱出来后,挂在客厅何处,逸兴悠然。
可以看得出,他是多么地爱自己的妻子和这幅画。
在书画和诗歌的芬芳中,那场常见的夜宴也仿佛是香积国内梵乐为伴,松林为友的妙曼的欢会了。
正欣赏时,艺术家的妻子回来了,艺术家欣欣然让妻子阅画。
艺术家的妻子看了看,却说,画的不好,这石头怎么不像石头。
满室的清风仿佛骤然间流逝了。
我在一旁打圆场。艺术家说,书画家是安徽人,他画的是安徽特有的悬崖的石头。奇石,奇兰,把诗歌的韵味表达得精妙绝伦。
艺术家的妻子却仍说,不好,书法倒可以。
我拉着艺术家去赴夜宴了。行走在路上,明月高悬,清风依然。艺术家却愤愤不平,说,人家这样的书画家,作品是极其值钱的,一般人求画都要排队,她什么也不懂。
我无声地笑了。默默地念诵着画旁的那首题诗:
野谷幽兰不自哀,
敢于荒芜放情怀。
高风自得新格调,
吐香一隅少尘埃。
大地上,欣赏和赞美是必要的幽兰吐香,没有幽兰的无染、无怨、无执的心蕊,满地的银辉,拂柳的清风也失去了它的美意。可惜,我们很多人并不懂,只是悬望幻想中的空谷幽兰,忘记了让幽兰日日绽放于心灵的空谷,使尘埃遮蔽了本该具足的生活优雅和美意。
二
和《禅》杂志编辑大姐电话聊天,很愉快,仿佛身边的污浊环境也成了美丽庄严的极乐世界。
问大姐何以如此快乐?她说,日日遇到善知识,能不快乐吗?
大姐并非处于极乐世界中,她的母亲和妹妹都得了癌症,不仅钱要海量地花,还要她费神去照料她们。但她在细心照料她们,劝他们念佛的同时,依然说说笑笑,周末就去寺院参加禅修,好像是生活在愁云之外的一缕悠闲的白云。
有一次,她惊喜地告诉我,倔强的妹妹开始念佛了,妹妹能坐起来了。从她的惊喜中,我再次体认到,她是一个很重情感的人。
问她:“大姐你真行,换我,早就愁眉不展了。”
她说,她们是我的善知识,在演说着生命的痛苦、短暂和无常,我要做的,是尽心照料自己的善知识,领略生死的短促,体味红尘内不同滋味的生活罢了。如果我不能放下哀乐,精进修行,就辜负了我的善知识这么慈悲的开示了。再者,痛苦又有什么用?各有因缘的。
她的话让我胸襟为之一清。
生活中,我体认到了苦对人成长的积极意义,但还没有学会像禅者那样,带着感恩、超脱和淡然的目光去体味它们,苦乐不于怀。所以,常常悲苦,惶惑,不安。
认真想想,半生的红尘都从我身边一一流过,逝去后,它是它,我是我。面对时,它依然是它,我依然是我。它只是流过身边的姿态各异的风,并不能影响我的生命河流的日日东行。只是自己的定力欠缺,被风吹动了河流表面的波澜罢了。
于是,我开始学会了不烦恼。认真体察各类善知识的真心美意。
有一次,因为新出的书,被人大量索取而烦恼,草木姐姐告诉我,有人愿意读你书,你应该快乐啊。
我的烦恼立即清除了。是啊,我在供养众生,修自己的布施功德啊。他们给了我写书的动力、赠书的机会,使法布施与财布施都得以圆满,拓宽了生活的良缘和生命的厚度,我应该快乐才行。如果没人看,没人要,我就失去了这样的机会。
患上糖尿病后,常常为它所苦,所困。老师说,很好呀,它在时时提醒你要精进啊。
想想也是,如果没有病苦,或许我会考上新闻系研究生,或整日沉湎于灯红酒绿中不能自拔,忘记了反思生命的真谛,忘记了修行佛法,它是我的善知识啊,我应该对它的鞭笞心怀感激啊。
于是我释然了。
有一次,出版社突然告知,原来准备送同一文丛的文友每人一整套文丛的计划取消,不送了,让十位丛书的作者自己去联系交换。一位大姐发牢骚。我说,很好呀,否则天南海北的我们怎么会想起来相互联系,增加十个友人呢。她笑了。说,也真是呢。
也许,在这个世界上,我们只有学会了野谷幽兰的定静,我们才能品尝到每一缕走过的风,其实都是携带着清凉的滋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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