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宰予昼寝”

宰予昼寝。子曰：“朽木不可雕也，粪土之墙不可圬也！于予与何诛？”子曰：“始吾于人也，听其言而信其行；今吾于人 也，听其言而观其行。于予与改是。”

宰予是孔子的学生，四科高弟之一。孔子说过言语、文学、德性、政治这四种才学分类，宰予等于是孔门那个“学府”里后起“语文系”的系主任呢！言语嘛，宰予的长处就是“利口”。 “宰予昼寝”据古人的解释是白天里睡觉——大概睡午觉，或睡懒觉。被孔子看到了，就骂他：“朽木不可雕也。”这个烂木头无法雕凿。粪土之墙不可圬也，这个烂墙去粉刷也粉刷不好。“于予与何诛！”该死！该死！因此中国过去守老规矩的读书人，不敢睡午觉，都是受这一段话的影响。历史上清朝中兴名臣曾国藩就不敢睡午觉，尽管忙成那个样子，还是不敢睡午觉，怕孔子会发牢骚“粪土之墙不可圬也”，所以曾国藩改成睡晚觉。早上起得早，公事又多又忙实在受不了，没有办法，只有在吃晚饭以前，睡一下，然后夜里精神又好。这个昼寝的教训，在古人是这么严重的事。

老夫子心疼学生身板弱

然而，据我的研究，这两句话的真正意思是说，这根木头的内部本来就已经腐坏了，你再去在它外面雕刻，即使雕得外表很好看，也是没有用的；粪土之墙，经蚂蚁、土狗等爬松了的泥巴墙，它的本身便是不牢固的，会倒的，这种里面不牢的墙，外表粉刷得再漂亮也是没有用的。等于房子烂了，你把它整理起来，像用现代的三夹板、甘蔗板、壁纸一敷，走进去看看很漂亮，但架子松散，这是靠不住的。

这两个问题解决了，就懂得孔子是说宰予的身体不好，只好让他多休息一会，你们对他不要有太过的要求。这个道理，我是从学生中体会出来的。我有几个学生，能力好、智慧高，老实说我都佩服他。但要命的是，交给他一件事情，一个月都没有消息。骂他吗？不忍心。他三天两天就患感冒，一天到晚都没有精神，只好躺下来睡觉。我才发现“朽木不可雕也，粪土之墙不可圬也”不是说他坏，而是他底子太弱了。

人很奇怪，很多身体弱的人头脑都好，试看《孟子·尽心章》里：“人之有德慧术知者，恒存乎疢疾。”一个有病的人，因为经常在病苦中，身体没有其他的活动，所以会多思想、会搞学问。体力好的人，运动得锦标的，要他写两篇，他很吃力。体能好，智慧又高，文武俱全的人太少了。学问、德业好的人多半体弱多病。所以孔子说：“于予与何诛？”对于宰予不必过分诛求了。“诛”在此不可当杀人的“杀”字用，“诛”是要求的“求”。孔子说，你们对于宰予，何必要求太过呢？就让他睡个觉吧！

身体是革命的本钱

接下来孔子说，从前我听了一个人的话，就相信他的行为。现在我年纪大了、人生经验多了，听了一个人说的话，还要观察观察他的行为。这个改变，是宰予给我的启发。

古人根据这些话解释说，孔子对宰予恨极了。其实不然。孔子是说他从前看到一个人，有思想、有才具，便相信这个人将来一定有成就——“听其言而信其行”。后来他发现，一个人即使有才具、有学问，但没有良好的体能，没有充沛精力，也免谈事业。所以孔子说，我看了宰予，对人生看法有了改变。有人有思想、有能力、有才具，他却一辈子做不好事业，因为他的精力不足、精神不够。所以曾国藩的相法便说：“功名看气宇，事业看精神。”有道理！

古人把孔子描写得太古板、太迂腐了，其实孔子非常通人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