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庄子修炼功夫

       

发布时间:2010年04月24日
来源:咸阳师范学院学报   作者:黄红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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庄子认为,人要合于道或合于天,有一个重要条件就是去蔽,即去掉心灵不洁的东西,从而显露人的本真而与道或天(自然)合一。生命本真的东西就是人或物的先天的原始素朴的自然本性;心灵不洁的东西是非生命本真的东西,也就是后天的世俗道德、功名利禄、过度的色味音声、以及由对它们的追求而引起的好恶喜怒哀乐等情感。

如何去蔽,这就涉及到庄子的修炼功夫。对于庄子的修炼功夫,人们往往提到心斋、坐忘和见独,几乎没有提到《庄子》中的“凝神”。其实,凝神或许是更本质的修炼功夫,心斋、坐忘和见独,实质上就是凝神,而凝神这一修炼功夫却易被人忽视。笔者在这里做一个探讨。

要探讨凝神对于去蔽的作用及它与心斋坐忘见独的关系,我们首先要了解庄子的气与道的关系。

一、庄子之气与道

《庄子》中气与道的关系,少有人论及之,故这个方面的研究资料很缺乏。中国哲学史上,有的认为气就是道。如,齐稷下学派就认为道就是精气。后来的气一元论者不提道或少提道,如,张载认为气是世界的本源,“太虚无形,气之本体”。程朱学派以理为道,气为理的派生物。而《庄子》中气与道的关系远较这复杂。庄子承老子的“反者,道之动也”的往返思维理路,一方面在逻辑上认为道是世界本源,气是道所生;另一方面认为要达到道的境界,必然经由气而达到。即由道生气,又由气达道的往返过程。

庄子这里的气指阴阳二气。庄文中气有多种,如风、云气,六气、天气、地气、一气、阴阳之气等,而阴阳二气为大,“阴阳者,气之大者也。”气与道的关系有两点。

首先,要达到道的境界,离不开阴阳二气。《人间世》云:“若一志,无听之以耳而听之以心;无听之以心而听之以气。听止于耳,心止于符。气也者,虚而待物者也。唯道集虚。虚者,心斋也。”这段讲如何达到道的境界,这里做简要分析。不用耳听,是因为耳目感观接物易起是非分别之心;不用心听,是因为“心有知觉,犹起攀缘”。故耳目心知都要排除,“遣耳目,去心意”。那么为什么要“听之以气”呢?成玄英疏:“气无情虑,虚柔任物,故去彼知觉,取此虚柔”,“如气柔弱,虚空其心,寂泊忘怀,方能应物”。也就是说,达到道的境界要凭气。因为,第一,气无“情虑”,不像耳目心智那样易起是非分别之心,故能“虚柔任物”,符合道性自然的特点;第二,气能“虚空其心”,也就是说,气能排除心中的杂质,洁其心后“神”才入“舍”,也即道集于虚空之心。

其次,体内阴阳二气达到“和”的状态时,人就达到道的境界。这里的“和”指人体内阴阳二气的平衡状态。《老子》云:“万物负阴而抱阳,冲气以为和”,《田子方》云:“至阴肃肃,至阳赫赫;肃肃出乎天,赫赫发乎地;两者交通成和而物生焉”,可见“和”即阴阳交合。近人刘武曰:“所谓和者,天地阴阳二气相合而无偏胜之谓也。”大概阴阳二气在体内保持平衡,谓之“和”。当体内阴阳二气到达“和”的状态,人就到达道的境界。这一点我们从两个方面来理解。

第一,生命体内阴阳二气是否达到和的状态,对生命有重大意义。阴阳之和能化育万物生命。《老子》云:“道生一,一生二,二生三,三生万物。万物负阴而抱阳,冲气以为和。”《知北游》云:“人之生,气之聚也。聚则为生,散则为死。”其中“气之聚”即阴阳之和。“生非汝有,是天地之委和也”(天地即阴阳)。“和”能化育生命,“不和”也能危及生命。禀阴阳二气而成的人的生命,体内也有阴阳二气,若体内阴阳二气不和,即阴阳不平衡,则会伤人之形甚至危及到人的生命。《大宗师》云:“俄而子舆有病,子祀往问之,曰:‘伟哉夫造物者,将以予为此拘拘也!曲偻发背,上有五管,颐隐于齐,肩高于顶,句赘指天。’阴阳之气有沴……”郭庆藩云:“沴,陵乱也。”子舆体内阴阳二气陵乱不和,故身体成畸形。《在宥》云:“人大喜邪,毗于阳;大怒邪,毗于阴。阴阳并毗,四时不至,寒暑之和不成,其反伤人之形乎!”这就是人的喜怒之情影响到体内阴阳二气不平衡,从而伤人之形。《易》所谓一阴一阳谓之道,阴阳偏胜谓之疾,就是这个道理。若体内“和”竭,则生命失去,前面“散则为死”也是这个意思。《老子河上公章句》云:“人生含和气,抱精神,故柔弱也,人死和气竭,精神无,故坚强也。”把人的生存与死亡看为和气的存在与否。

第二,体内阴阳二气达到“和”的状态时,生命就显出奇异的功能。此时,人达到道的境界。

《庄子》中有很多具有生命特异功能的人的描述:

藐姑射之山,有神人居焉,肌肤若冰雪,绰约若处子。不食五谷,吸风饮露,乘云气,御飞龙,而游乎四海之外。其神凝,使物不疵疬而年谷熟。

子列子问关尹说:“至人潜行不窒,蹈火不热,行乎万物之上而不慄。请问何以至于此?”关尹曰:“是纯气之守也,非知巧果敢之列。……夫若是者,其天守全,其神无卻,物奚自入焉。”

仲尼适楚,出于林中,见佝偻者承蜩,犹掇之也。仲尼曰;“子巧乎?有道邪?”曰:“我有道也。五六月累丸,二而不坠,则失者锱铢;累三而不坠,则失者十一;累五而不坠,犹掇之也。吾执臂也若槁木之枝,虽天地之大,万物之多,而唯翼之知,吾不反不侧,不以万物易之翼,何为而不得。”孔子顾谓弟子说:“用志不分,乃凝于神,其佝偻丈人之谓乎!

上面的例子中特异功能的人,应是庄子对到达道的境界的一种夸张描写。从各例子的划线处可以看出,到达道的境界,与“神”、“凝于神”或“气”等有关。由气与道的关系看出,凝神如果能作为一种达到道的修炼功夫,那么它必然与阴阳二气及其状态有关。如果能证明,凝神与体内阴阳二气及其达到“和”的状态有关,那么从上面例子中特异功能人的描写看出,凝神必然是庄子达到道的一种修炼功夫。下面着重论述凝神与体内阴阳二气及其状态有关。

二、凝神是与阴阳二气相关的一种精神状态

上面所举的例子中的“凝神”不仅仅指一种精神状态,也与阴阳二气这种物质有关;从阴阳二气与道的关系看,“神凝”或“凝于神”意思是是使体内阴阳二气达到平衡从而达到道的境界。下面首先论述“神”的内涵。

在先秦及古代某些典籍中,神除了代表有意志的人格神等这种意义外,神与阴阳或阴阳二气有关。《大戴礼·曾子天圆篇》云:“阳之精曰神。”看来神与“阳”有关。《周易·系辞》曰:“阴阳不测谓之神。”神与阴阳有关。《周易·系辞》又云:“精气为物,游魂为变,是故知鬼神之情状。”《集解》引郑玄曰:“精气谓之神,遊魂谓之鬼。”《正義》云:“精气为物者,谓阴阳精灵之气,氤氲积聚为为万物也。游魂为变者,物既积聚,极则分散,将散之时,浮游精魂,去离物形,而为改变;则生变为死,成变为败,或未死之间变为异类也。”又曰:“但极聚散之理,则知鬼神之情状也。言圣人以《易》之理而能然也。”结合《集解》与《正義》可知,“神”指阴阳精气所聚,是生命存在的根本;“鬼”为精魂遊散所变,是生命消亡的象征。

刘武在论及上面《逍遥游》中“藐姑射之山,有神人居焉”一段文字时,也引用先秦典籍,论证了“神”与阴阳二气有关。下面大概概述一下他的论证的过程。

刘武认为“神凝”是承“吸风饮露,乘云气,御飞龙”而来,而风、露、云与龙四者都与阴阳有关。《春秋元命包》云:“阴阳怒而为风。”《慎子》云:“阳在外者不得入,则周旋六合而为风。”故风为阴阳之变体;蔡邕的《月令》云;“露者,阴之液也。”《慎子》云:“阳感之,则液而为露。”故露为阴;《春秋元命包》云:“阴阳聚为云。”《慎子》云:“阴与阳得,助其飞腾,则飘风而为云。”故云为阴阳;龙,阳精也,变化不测者也,故《易·乾卦》取之,以象阳气之升降变化焉。所以,“吸”、“饮”、“乘”、“御”等一系列的动词,都是言神人调摄阴阳的。并引用《易》及《礼记》中话语证明神与阴阳的关系。

明代哲学家王廷相在《答何柏斋造化论》中说:“仲尼之门,论阴阳必以气,论神必以阴阳。”这确实是对先秦及古代神与阴阳二气关系的一个总结。

从上看出,“神”在《庄子》中与阴阳二气这种物质有关。另外,神与精神状态也相关。上面“志”就是指一种精神状态了。也就是说,《庄子》中的神既与作为物质的阴阳二气相关,也与作为精神的“志”相关。为什么神与作为精神状态的志相关呢?

在“佝偻老人承蜩”的例子中,“用志不分”与“乃凝于神”照孔子的话说是相等的。也就是说,神与志相关。王夫之对“若一志”中的“志”注解曰:“志者,神之棲于气以效动也。”王夫之的意思是“志”这种精神状态,是建立在“气”(阴阳二气)这种基础之上的“神”(精神)的运动。王夫之的理解很精当。他认识到人的精神状态,不仅仅是一种单纯的精神状态,它与气紧密相关。也就是说,我们可以这样理解《庄子》中的“神”:它是建立在阴阳二气的基础上的一种精神状态。

事实上,在中国古代,精神状态常与气相关。

晏子说:“凡有血气,皆有争心。”

子大叔说:“民有好、恶、喜、怒、哀、乐,生于六气。”

上例中精神状态(包括心理和生理的)与气相关,并且还出现应以精神方面的东西控制气的言论。如:周定王说:“戎、狄,冒没轻儳,贪而不让。其血气不治,若禽兽焉。”

孟子说:“夫志,气之帅也;气,体之充也。夫志至焉,气次焉;故曰:‘持其志,无暴其气。’”

看来,“凝神” 作为与物质状态相关的一种精神状态,在先秦是说得通的。凝神就是凝聚体内阴阳之气,不能耗气使气失去的一种精神状态。上面“子列子问关尹”的例子中的“纯气之守”就是这个意思。下面《达生》中“梓庆削鐻”的例子中也说到这一点。

梓庆削木为鐻,鐻成,见者敬犹鬼神。鲁侯见而问焉,曰:子何术以为焉?对曰:臣工人,何术之有!虽然,有一焉。臣将为鐻,未尝当敢以耗气也。必齐以静心。齐三日,而不敢怀庆赏厚禄;齐五日不敢怀非誉巧拙;齐七日,辄然忘吾有四枝形体也。当是时也,无公朝,其巧专而外骨消;然后入山林,观天性;形躯至矣,然后成见禄。然后加手焉;不然则已。则以天合天,器之所以疑神者,其是与?

“未尝当敢以耗气也”,就是为了达到凝神的状态而保有体内阴阳之气,若气耗失,就谈不上凝神了,不能凝神,就不能达到“其巧专而外骨消”的“用志不分”的精神状态了。

凝神时,体内阴阳二气应处于“和”的状态,即平衡的状态。若不平衡,就会异化生命甚至危及生命了,这一点在“庄子之气与道”中已阐述过,这里不需再去证明了。那么,凝神是怎样的一种精神状态呢?它又是如何去蔽的呢?下面论述之。

三、凝神的去蔽作用

庄子之神,是建立在阴阳二气基础之上的一种精神状态。凝,《说文》云:“俗冰字,坚冰也。”凝神,即通过集中注意力,一方面逐步排除“有心”的干扰,另一方面凝结体内阴阳二气使之排除心中杂质并达到和(平衡)的一种无心的精神状态。也就是说,凝神具有去蔽的作用。

“有心”使体内阴阳不和,即物欲或世俗道德等的追逐引起感官心智的运用,使心灵不洁,从而使人的自然本性被遮蔽,也从而破坏了体内的阴阳平衡。

《庄子》中很多“有心”的例子,“有心”破坏了体内的阴阳平衡:

事若不成,则必有人道之患;事若成,则必有阴阳之患。

人大喜邪,毗于阳;大怒邪,毗于阴。阴阳并毗,四时不至,寒暑之和不成,其反伤人之形乎!使人喜怒失位,居处无常,思虑不自得,中道不成章。

寇莫大于阴阳,无所逃于天地之间。非阴阳贼之,心则使之也。

刘武在解释上一、二两段时说:“懼与怒同属阴,当事未成,则懼,事成则喜。懼则破阴,喜则墜阳,故有阴阳之患也。墜阳则阴胜,必致寒疾,破阴则阳胜,必致暑疾,即所谓寒暑之和不成也。”人的喜怒哀乐会破坏人体内阴阳之“和”。刘武说:“道家所重在养生,而养生之要,则在养此生生之和。庄子之道,即在于此。……夫足以滑此和者,莫过于情。情生于知,启发此知者,耳目为之诱也。”也就是说,耳目感官被物欲等外在的东西所诱,为追逐这些外在的东西,心思智巧便运用上了;能追到这些东西则喜,追不到就悲,于是喜怒哀乐等各种情态就产生了;诸种情态,或破阴,或破阳,体内阴阳二气就不平衡了,即“滑此和”(滑,扰乱的意思)。当然,破坏了体内阴阳之和,也就会伤身伤神甚至危及生命。

凝神的去蔽作用,笔者认为其机制应该是这样的:首先注意力集中,专注于某一个对象,这样就逐步排除诸多“有心”的干扰,也就是在“去蔽”,(这如同梓庆削鐻前的准备阶段“不敢怀庆赏厚禄”、“不敢怀非誉巧拙”、“忘吾有四枝形体”等的去蔽过程)最后连这个专注的对象也没有了,也就是达到“无心”的状态;在这一过程中,由于注意力的集中,意志力就对气进行控制,使气去掉内心的杂质,即“虚空其心”,人体内阴阳二气逐步达到“和”即平衡的状态。对于这个机制,笔者要说明三点。

第一,为什么意志力能控制气。当然这跟先秦意志与气的关系的背景有关。如上面所列举的孟子的话:“夫志,气之帅也;气,体之充也。夫志至焉,气次焉。”这就是以志御气。志,是与意志力相联的。

庄子的这种以神御气的凝神修炼思想,为后来内丹学家所继承,如北宋内丹家张伯端在《青华秘文·凝神论》中说:“神者,元性也。……凝者,以神凝于精气之内,精气本相依,而神亦恋之。今独重于神,何也?神者,精气之主,士交会采取,至于行火,无非以神而用精气。”

第二,注意力的凝敛与阴阳二气的逐步达到“和”的状态应是同时的。注意力凝敛为一的去蔽作用所达到的道的境界,常转换成人体内阴阳二气达到“和”的状态。故庄子重视“保气”,如“纯气之守也”,“未尝当敢以耗气也”,“使之和豫通而不失于兑”。兑,指耳目口鼻,刘武解释“使之和豫通而不失于兑”的意思说:“使和气逸豫流通于内,而毋使散于耳目口鼻之穴也。”庄子还屡提到的神人、至人,其体内阴阳二气就是处于“和”的状态。

第三,注意力凝敛为“一”,这个“一”最终也没有了,不专注任何对象。人们对《庄子》中“凝神”二字,一般理解为指注意力的高度集中。人们可以举出“佝偻老人承蜩”、“梓庆削鐻”、“大马锤钩”、“若一志”等例子来。这种理解有片面性。其一,把“神”仅仅理解为注意力等精神状态,而忽视了“神”与“阴阳二气”的关系。其二,“凝神”指注意力高度集中,被理解为始终专注于一个对象,而不知道最后这个专注的对象也应该没有了。人们片面理解的第一点,我上面说了,不再重复。关于第二点,为什么最后连这个唯一专注的对象也没有了呢?笔者下面加以阐述。

庄子之“凝神”,开始表现为专注于某一点上。若列御寇射箭“象人也”,即神情专注象木偶一般。佝偻老人承蜩的故事中:“虽天地之大,万物之多,而唯蜩翼之知”,天地万物虽多,但只专注于“蜩翼”。大马之锤钩者“于物无视也,非钩无察也”,只专注于钩。庖丁解牛的前三年,神情也应是很专注的。

神情专注一点,有利于去掉诸多“有心”的干扰,也就是去蔽的过程。不过,神情若一直专注于某一点,这仍然难以达到道的境界。

神情专注于某一点的特点是:

(1)意志控制。现代心理学告诉我们,有意注意是与意志相联的,而意志是与克服困难相联的。要专注一点A,必须忘掉N(N 代表除A 之外的一切事物)。这两个过程是同时的。它最明显的是有意志控制。为了A,必须忘N;只有忘N,才能专注A。意志控制起着明显的作用。

(2)有待。只有忘N,才能专注A,也就是说,达到A,有待于忘N。故达到这种境界是有条件的。

显然,神情专注某一点,仍然是一种刻意的有心,仍然是有待,仍然是不自由的。这不可能达到道的境界。只有最后连唯一的专注的对象也没有了,心灵才是自由的。

如此说来,凝神最后就是一种不专注任何对象的无心的境界,“至人之用心若镜,不将不逆,应而不藏”,至人对于外物,只是如同镜子一样反映,不去刻意专注。

凝神时,开始要专注一个对象,忘去应该忘的东西,最后就不专注任何对象了。这一点,庄子说得明白:

灵台者有持,而不知其所持,而不可持者也。

崔宜明在阐述“心斋”时引用过上面这段话。他说:

……心灵本来并不“一”,故需要一个对象使之“一”;但心斋又不能借助一个外在对象使之“一”。所以,心斋之“为”一就成了一个自身干涉的循环悖论,而庄子的解决办法是,心灵应指向一个对象(“灵台者有持”)以得“一”,但不能有意识地指向某一对象(“不知其所持”),而任何对象都不能成为心灵的指向(“不可持者也”)。

这话说得很费劲,实际上就是个能观与所观的统一问题。通常的认识活动,都有个认识对象,心灵为能观,对象为所观,认识就是为了达到能观与所观的统一。但心斋是为了获得生命自身的理性直觉,故它没有任何外在的对象,心灵既为能观、亦为所观。

我们可发现,庄子讲的诸多神情专注的故事,如“佝偻老人承蜩”等事例,其实质是一个做心斋的修炼而达到体道的过程。专注于一个外在对象,是因为“心灵本来并不‘一’,故需要一个对象使之‘一’”,这就是一个“去蔽”的过程;但这个专注的对象“一”,最终也不能专注了,也就是如崔氏所说“但不能有意识地指向某一对象(‘不知其所持’),而任何对象都不能成为心灵的指向(‘不可持者也’)”。

四、心斋、坐忘、见独

心斋、坐忘和见独,从道的角度看,其功能有二:一是“去”,即去掉心智及欲望等等对道的遮蔽;一是“显”,即让道显露出来。从心的角度看,即去掉“有心”,显露“无心”。这两个角度是一致的。心斋或坐忘或见独的过程,实质是一个凝神的过程。

关于“心斋”这一较详的叙述,见于《人间世》:

若一志,无听之以耳而听之以心;无听之以心而听之以气。听止于耳,心止于符。气也者,虚而待物者也。唯道集虚。虚者,心斋也。

斋,《说文》云:“斋,戒洁也。”也就是说,心中有不洁的东西要加以戒除。对于“若一志”,郭象解释说:“去异端而任独也。”成玄英疏:“一汝志,无复异端,凝寂虚怀,冥符独化。”这里的“异端”指“心中不洁的东西”,也即不符合道的东西。看来,郭象与成玄英都把“一”字解释为动词,即“去”的意思。对于“志”字,王夫之说:“志者,神之棲于气以效动也。”这里“志”是“神”。“若一志”,也就是说,心思不一,现在要“一”之,达到“凝神”的状态。

心斋的去蔽,是从两个紧相联的方式进行的,其一,专注意志力而去蔽,即注意力由“多”而“一”,再由“一”而“无”,从而去掉“有心”,进入“无心”的境界。这就是上面所说的“若一志”的作用。其二,以意志力控制气,即“听之以气”,让气“虚空其心”,以气去掉内心的杂质。这两个过程是紧相联的,以达到“唯道集虚”的状态。可见,心斋的过程,实质上就是凝神的过程。

关于坐忘,详见于《大宗师》:

颜回曰:“回益矣。”仲尼曰:“何谓也?”曰:“回忘仁义矣。”曰:“可矣,犹未也。”他日复见,曰:“回益矣。”曰:“何谓也?”曰:“回忘礼乐矣!”曰:“可矣,犹未也。”他日复见,曰:“回益矣!”曰:“何谓也?”曰:“回坐忘矣。”仲尼蹴然曰:“何谓坐忘?”

颜回曰:“堕肢体,黜聪明,离形去知,同于大通,此谓坐忘。”仲尼曰:“同则无好也,化则无常也。而果其贤乎!丘也请从而后也。”

“忘”,是一个动词。忘仁义,忘礼乐,进而“坐忘”(坐忘是离形去知,即忘形忘知),通过这三步由浅到深的“忘”,最后达到“同于大通”的境地。“忘”相当如“若一志”的“一”,它是一个逐步去蔽的过程。最后的结果是“同于大通”,即达到道的境地,这相当于“唯道集虚”。忘,须是有所忘,有所不忘。《德充符》云:“故德有所长,而形有所忘。人不忘其所忘,而忘其所不忘,此谓诚忘。”《田子方》云:“虽忘乎故吾,吾有不忘者存。”

人不断地去仁义礼乐、心智等,最后便有了“不忘者存”之得,此“得”即是“同于大通”。与坐忘类似的还有见独:

吾犹守而告之,参日而后能外天下;已外天下矣,吾又守之,七日而后能外物;已外物矣,吾又守之,九日而后能外生;已外生矣,而后能朝彻;朝彻而后能见独;见独而后能无古今; 无古今而后能入于不死不生。

这里的“外”相当与“忘”的意思。通过“外天下”、“外物”、“外生”等过程,最后进入“无古无今”、“不死不生”的境地。只有道才是不死不生、无古无今的,这也就是“同于大通”了。

由上可以看出,坐忘和见独,它们也是一种精神状态,即通过注意力高度集中而去蔽,最后连一个专注的对象也没有,达到无心而与宇宙合一的神奇状态(即“同于大通”、“无古今而后能入于不死不生”的状态,这与上面例子中凝神之人所具有的“潜行不窒,蹈火不热”无所生与死的特异功能类似。)这里,坐忘和见独虽没有像凝神那样涉及到气,但它们都涉及到由注意力高度集中而去蔽这一特征,这一特征是正是凝神所具有的一个重要特征。总之,心斋、坐忘和见独这些修炼功夫,其实质是一个凝神的过程,或说凝神是一种更本质的修炼方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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