仙学——除凡夫一切束缚之良药
道教是我国土生土长的宗教。可是流传至清末即已衰落,进人民国,又是时运多蹇,道教一直不振。直至1949年后,才激发起一些热心于道教文化的有识之士,说及改革和创新道教的工作,其中影响深远的要算是提倡仙学的陈撄宁先生。在道教界内,一提起近代道教人物,无人不知陈撄宁先生。近日他的著作《道教与养生》又再版行世,这也是促成笔者写此文的原因。这几年来,研究陈先生“仙学”著作的学者逐渐多起来,早年有其学生徐伯英、袁介圭于台湾编辑陈先生的著作《中华仙学》,由台北真善美出版;后有李养正教授、胡海牙老中医师及上海的吴亚魁先生等,亦皆有研究文章谈及陈先生。笔者本文则意在通过陈撄宁先生所提倡之仙学理论,去了解陈先生的思想、人生观。陈先生上世纪三十年代曾提出“倡仙学以救国”,在道教处于低迷状态的当时,其新知卓见,确有振聋发聩之影响。我们今天再重温其学术思想,或许在当前提倡传统宗教现代化或宗教改革等方面,会有些新的启迪作用。
要了解陈撄宁先生的人生观,首先要先知道其生平事迹及他所提倡之仙学内涵与社会价值,进而了解他的人生哲学。要弄清这些问题必定要阅读他的著作。陈先生有许多文稿发表于1933年7月创刊于上海的《扬善半月刊》及于1939年3月创办的《仙学月报》和后期于1962年创刊《道协会刊》(只有一至四期有其文章,后因“文革”关系停刊,至1980年才复刊)。这些文章后来皆由其学生及中国道教文化研究所搜集整理编辑成书;据李养正教授统计,他留存下来的文稿约近六十万言,有些文稿已散佚。他的著作大体可分为道家与道教论文、仙学论文、丹道、诗歌与书信。
陈撄宁先生倡创的“仙学”,及他晚年在中国道教协会为道教所做的一切,皆广受赞扬、影响深远。时至今日,受惠于他所提倡的养生之学的人,真是数不胜数。要弄清陈先生的主张、学说,必先读其著作;八十年代以后,他的著作已陆续出版,现在可以读到的,起码有二十种以上。计有《史记老子传问题考证》、《老子第五十章研究》、《南华内外篇分章标旨》、《解道生旨》、《论白虎真经》、《辨楞严经十种仙》、《论四库提要不识道家学术之全体》、《黄庭经讲义》、《道教起源》、《太平经的前因与后果》、《静功疗养法》、《读高鹤年居名山游记》、《仙与三教之异同》、《论性命》、《最上一乘性命双修廿四首丹诀串述》、《口诀钩玄录》、《与因是子讨论先后天神水》、《孙不二内丹功次第诗注》、《灵源大道歌白话注解》、《外丹黄白术名家序跋》,主编《道教知识汇编》、《中国道教史提纲》,另有中国道协保存之先生讲稿及其在《扬善半月刊》、《仙道月报》书写之文章及回答读者之书信大部分亦已出版。
从陈先生的《自传》及他的所有著作中,我们可以清楚看出他的“仙学”之形成过程,先读儒学,再进安徽高等政法学堂学习其他学科,最后,才用功于道教及佛教。所以他是一个儒、释、道三家学术皆通的道学家。至于“仙学”这家,是经过他实证、圆通,顿悟后才提倡的,所以他认为这一家,应自成一家,绝不能附于任何一家之后。至于他的人生观,当然与他以上的这些经历是分不开的。陈撄宁的人生观是积极、乐观他认为人生是有缺憾的,而成仙是他人生最高追求的目的。
陈先生一直提倡仙学应自成一家。他说:“所谓仙学,即指炼丹术而言,有外丹,内丹二种分别,自古学仙之人无不炼丹者。此种人常隐藏于儒释道三教牌名之下,不肯出头露面大胆承担。”又说:“余今日道不得已,将仙学从三教圈套中单提出来,扶助其自由独立,摆脱三教教义之束缚,然后方有具体的仙不可言。”
而且他强调的是道学不是道教,但说仙学的经典,从他后期进入道协工作,他一生皆一直离不开道教,我想道家道教同出一辙,亦无需去加以细分。陈撄宁先生所以提倡“仙学”,这是与他一生与疾病作抗争分不开的。他《自传》说他因为昼夜用功,无体操运动,又缺乏营养,以致得了童子疹,这病当时来说是绝症,无药可医。他有仙学之成就,最初是出于“自救”才入门的。所谓“医道同源”,自古以来中医与道教皆是分不开的。从中国古时巫医不分,到后期的神仙道士和医药方士也同源,道士多兼行医术,如葛洪、皇甫谧、陶弘景、孙思邈等皆为著名之高道,亦是名医,唐代高道孙思邈被后世尊为“药王”,他的医学著作也收人《道藏》之中。而陈先生本人亦在《论四库提要不识道家学术之全体》内,提及医道与仙道关系至为密切,凡学仙者皆当知医。陈撄宁因为要自救,转而学医,这也注定他与道教结下不解之缘,他在《读化声自叙的感想》中有这样的回答:“若以我个人历程而论,初以儒门狭隘,收拾不住,则入老庄,后以老庄玄虚,收拾不住,则入于释氏更以释氏夸诞,收拾不住,遂入神仙,吾将以此为归宿矣”。所以他后期编辑的《道教知识类编》中,于道派“方仙道”一节中,即详加解释:“‘仙’是说‘神仙思想’,在古代的各家学派中,神仙思想是自成流派的,《汉书·艺文志》中有‘神仙家’,注说‘神仙者,所以保性命之真而游术于其外者也,聊以荡意平心,同死生之域,而无怵惕于胸中。”
陈先生在《孙不二女功内丹次第诗注》中亦说:“夫神仙所以可贵者,在其成就超过庸俗万倍,能脱离尘世一切苦难,解除凡夫一切束缚耳,非徒震于神仙之名也。’
由此陈先生认为人生只有通过修炼成仙,才可脱离苦难。所以他担心神仙学术一旦埋没于三教之内,便失其独立性,亦会受宗教教义之束缚,而不能自由发展,所以主张应划分明白。他说:“余主张仙学完全独立,不必牵涉到儒释道三教范围之内。为方便计,亦只能仙与道一贯,再扩而充之,则道与儒本属同源,其间亦自有沟通之路径;但万万不可与佛教相混合。”
纵使陈撄宁先生对其倡创之“仙学”有以上的见解,但我始终认为仙学与道教之内丹养生学是不能分离的,正如道家与道教不能截然分家一样,所以分析陈撄宁之人生观,归根到底依然是道教的人生观。
总括陈撄宁之人生观有以下特点,现分述之其一,他认为人生应以“道”为最高追求目标,即修炼而得道成仙,一般的道教徒亦以“道”为最高之追求目标。《道德经》有“道生一,一生二,二生三,三生万物”,道士尊道而贵德;所谓一炁化三清,三清即道之化身。陈撄宁在《道教知识类编》对“道”有这样的解释“‘道’是老子的宇宙观,又是他的方法论,他将‘道’运用在许多不同方面;他的社会思想主张‘无为而治’;他的人生观是‘清虚以自守,卑弱以自持’;他的修养方法是要‘深根固蒂,长生久视。”,他认为以“道”为准则,通过一定的修炼,人就可以返本还原,和大自然之“道”同一体性,而处于永恒不变的境地。这也就是老子所说的“谷神不死”。后来的仙学就是在他这一思想基础上成长起来的。所以仙学内有所谓:“虚化神,神化气,气化精,是顺则生人;炼精化气,炼气化神,炼神还虚,是逆则成仙。”
其次,我认为陈撄宁先生之人生观是乐观积极的。这点我想陈先生自从“自救”而学医开始已有这个观点。陈先生通过对仙学经典的研习及后来把无药可治的疥病治好,所以他坚信通过修炼,可以长生不死,成为神仙。他在《答上海钱心君七问》有这样积极的回应:“古代的神仙,尸解的已经尸解了,飞升的已经飞升了,都是离开这个地球,跑到别的世界上去了。你如何能看见尚有一两位未曾做到尸解地步的半仙,他又躲在深山古洞之中,人迹罕到之处,永远不肯出来,在那里等候尸解。所以世上人也不能看见他们。我们的志愿与他们不同。假使将来侥幸成功,必定要长住在地球上面,让世人都可以看见,并且还要管管闲事。别人家没出息,总说今人不及古人,我的见解认为今人胜过古人,后人还要胜过今人。古人做不到,只问我们肯做不肯做。”在同一回答中,他又说:“神仙要有凭有据,万目共睹,并且还要能经过科学家的试验,成功就说成功,不成功就说不成功,其中界限,假如铜墙铁壁,没有丝毫躲闪的余地。”
他强调人如真的下苦功修炼,积极研习,确能达到神仙之地,并不是渺茫无凭的。同章他又说:“今世修炼神仙之术,能完全成功的,我未曾见过。但一半成功却是有的,然也不足为奇。这全靠我们后起之秀,发愤有为方可登峰造极,超过前人。自古神仙成功,都是留得肉体在世。就说白日飞升罢,也是连体一同去的,况且又在青天白日之下,万目共睹,如何能说他渺茫无恁?”由此可见,陈先生一生对仙学之态度,皆充满自信、乐观、积极的态度。所以他强调学仙者应立下志愿,希望能今生现得,今生能否成功是要靠个人的努力。他说人虽实行,而不积极,时断时行,也是无济于事的。
其三,陈先生认为人生是有缺憾的,只有仙家能补人生之缺点,打破定律通过修炼达到完满。仙家见解,认为人生是缺憾的,所以宗旨在改革现状,推翻定律,打破环境,战胜自然。纵使承认仙道是可以改变缺憾之人生,但要做到这个层次,我想不是人人可以做到的。陈先生亦说:“仙学性质,与各种宗教不同。宗教是要普度,所以注重宣传,只求人人信仰,来者不拒;仙学难以普度,不是人人所能行的。”
由此可见学仙学而改变缺憾的人生是非常困难的。极少人能像陈撄宁先生,将其缺憾之人生改变过来;且“仙学”更不是心性之理,可以悟而解决,陈先生所说之仙家修炼之术是通过明师传授口诀,尚要苦试验,方可有几分希望;纵然本人有志刻苦,尚要外缘具足,方可许你试验;从然外缘具足,尚要自己道力坚定,方可不致弄巧成拙。要修炼成仙,应是困难重重的。但总而言之,陈先生坚持“长生是实,有目共睹”,而且绝不迷信,其能力高出世间一切科学之上。他在《与朱昌亚医师论仙学书》也提及:“顿研究仙学已三十余年,知我者,固能完全惊解,不知者,或疑我当此科学时代,尚要提倡迷信。其实我丝毫没有迷信,惟认定仙学可以补救人生之缺憾,其能力高出世间一切科学之上,凡普通科学所不能解决之问题,仙学皆足以解决之,而且是脚踏实地,步步行去。”由此段说话思考,人生最大之缺憾,莫过于生命之短促,而仙学却是要缩短人类进化过程之学,它是可实验,有系统可以研究,有历史可以考证。所以陈撄宁倡导的仙学,是可以给修炼者或研究者通过仙学之原则去进行探讨的。
总结以上三点,可以看出陈撄宁先生人生观确是处处留有道教的影子,虽然他倡导的仙学,不想与任何宗教拉上关系,想保持其独立性,但有一点必须提出的是,陈先生仍是以弘扬道教文化为己任,这点以下特作说明。他《答江苏如皋知省庐》,便已概括为何仙学要远离宗教,甚至道教。他说:“中国仙学相传至今,将近六千年,史称黄帝且战且学仙,黄帝之师有数位,而其最著者,群推广成子。黄帝至今,计四千六百三十余年,而广成子当黄帝时代,已中国道教有一千二百岁矣……”跟着他说为何不依附于宗教:“后人将仙学附会于儒释道三教之内,每每受孺释两教信徒之白眼,儒斥仙为异端邪说,释骂仙为外道魔民。道教徒虽极力欢迎仙学,引为同调,奈彼等人数太少,不敌儒释两教势力之广大,又被经济所困,亦难以有为。故愚见非特仙学从儒释道三教束缚中提拔出,使其独立自成一教,则不以绵延黄帝以来相传之坠绪。”所以他便自告奋勇,担起此大重任。在提倡仙学之余,陈先生也是不忘道学的,他于《扬善半月刊》上说:“我所提倡的,是道学,……一则看见今时修行的人们,除了阿弥陀佛而外,竟不懂‘道’是何物,故本我的夙愿,来试为提倡。”又说:“《扬善刊》宗旨,是贯通三教的儒教佛教的材料,非常之多,而且流行的有关出版物,到处可以购得。但是道学仙术的材料,最感缺乏,书籍亦寥寥无几,相形之下,未免偏枯。”
最后,陈先生的为人,我想也是值得一提再提的。在他的作品、文稿里,我们不难发现陈先生那种谦虚无私,豁达,及爱护读者的那种情怀,他认为仙家也有密教,所谓密教是要严守秘密的意思。而陈先生他说仙家可以告人,他已全部说出,毫不保留。他说:“仙家亦有显教有密教。显教是吐纳导弓,炼气辟谷,服食等等,精思存想,清净生忘等类法门,数不胜数,凡开此种问题,郡人知无不言。”对于口诀理论,他亦说于杂志上,每期总有几处流露出来……“以普及论,凡全国各埠许多不认识之人来函问道,无论赵钱孙李,有问必答,凡好道诸君,以为通函问答,尚有所未书,必欲亲自面说者,只须其人自具足诚意,我亦未尝推绝,不管富贵贫戏男女老少,一律平等相待,并不要他们报酬。”
对于有读者问些基本问题,陈先生亦认真,平实作答,与那些江湖之士相比,更可示出他的可敬之处,如有读者问:“初下手为学道,何法为最?”陈先生即详而答之:“读书明理为最重要,不可先求法子。俟书理透彻之后,法子一说便知,再者除读书明理之外,尤须立德立品,如果品学兼优,更过机缘凑合,则所得者必上上等法子。若品德虽好,而学问不足,则可得者,当是上中等法子。若学问虽好,而品德欠缺,此种人只能普通法子。若品学俱无者,此种人对于仙道,可谓无缘,虽然勉强要学,只好学一点旁门小术江湖口诀而已。”
总结陈撄宁的一生,他的为人,他的学说,他为道教所做的贡献,皆是很值得后人学习的。无论是否信仰道教,对于他提出之仙学理论,其目的是要“健强民族”,此目的是很值得后人歌颂、敬仰的。至于他的仙学,由于要得道成仙,绝不容易,纵使有历史可寻,有成功之例子,但确是微乎其微,所以到他晚年于健康院,提倡静坐气功等养生功法,我想这是从实际去思量。再想,陈先生处于军阀混战,国家被人侵略的乱世时代,国民被称做“东亚病夫”,所以提倡仙学去除疾病,强壮身体,确是重要的,确是爱国爱民的表现,这点在研究陈撄宁之所有学者们皆非常赞同。我想强健国民身体是非常重要,什么时候皆需要的。所以,八十年代后,将陈先生之著作重新出版,皆极受欢迎,这确有其现实意义。但在查看陈撄宁的人生观很容易发现人之健康长寿,除了有功法,口诀等方法外,道德修养应要放在最高位置,这也是本文主旨之所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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