试论镜花水月在佛教中的象征意义——刘艳芬
佛教擅长譬喻,譬喻类型繁多,常见的有事喻和物喻,事喻就是以事喻理,如《百喻经》中的故事就是事喻的典型;物喻就是以物喻理,最典型的物喻莫过于镜、花、水、月,虽然这四物的喻指内涵有相同之处,但细细研究却会发现各有独特的方面。笔者认为,佛教典型物喻的长期运用,使它们带有了相对固定的意义。在喻本不出现,只有喻体出现,而单纯的喻体也能唤起喻本的意义时,这个喻体本身也就是物象与喻义结合的独立意象了。镜花水月正是这种由比兴意象发展起来的具有独立意义的象征体。
一、空幻不实:佛教镜意象的象征意义
佛教镜喻在最早的外来译经中就意义鲜明。《四十二章经》卷一曰:“有沙门问佛,以何缘得道,奈何知宿命?佛言:道无形相,知之无益。要当守志行。譬如磨镜,垢去明存,即自见形。断欲守空,即见道真,知宿命矣。”就以磨镜表心性修养。东汉末支娄迦谶所译《佛说般舟三昧经·行品第二》里也有镜喻,佛告颰陀和:“譬如人年少端正,著好衣服,欲自见其形,若以持镜,若麻油,若净水、水精,于中照,自见之。云何,宁有影从外入镜、麻油、水、水精中不也?”颰陀和言:“不也,天中天,以镜、麻油、水、水精净故。”作为较早的佛教意象,镜已具有了相对明确固定的含义,前者将修行喻磨镜,后者以镜喻佛性圆满自足。
六朝时期佛教主要呈现般若学和涅槃学两大潮流,而其间讨论的焦点就是“空”,而镜意象最能微妙地传达出对“空”的理解,所以,六朝时期佛教镜意象的主要意蕴即是“空”,主要有两方面:般若性空,心性空明。六朝佛教极重“空”,虚空几乎成了佛教之象征,出家被称为遁入空门,当时最流行的佛经如《放光般若经》《维摩诘经》《思益梵天所问经》《法华经》等都在集中论述“空”。《放光般若经·问摩诃衍品第十九》讲到十八种空:内空、外空、内外空、空空、大空、最空、有为空、无为空、至竟空、不可得空、无作空、性空、诸法空、自相空、无所得空、无空、有空、有无空等,对空的分析复杂而微妙;《维摩诘经·入不二法门品第九》:“色、空为二。色即是空,非色灭空,色性自空。”《思益梵天所问经·论寂品第八》:“譬如虚空,若受垢污,无有是处,心性亦如是,若有污垢,无有是处,又如虚空,虽为烟尘云雾覆翳,不明不净,而不能染污虚空之性”可见,“空”已成为当时佛教的一个关键词,用以阐发佛教一切都无自性,只是因缘和合,生灭无常,变易无住的道理。
镜的一大特点就是虚空。因其空,乃可纳万物之像。这样,镜像与万物之间又构成各种复杂关系,正与佛教玄理的多重性相对应,镜自然成为其阐发佛理空的首选意象。《维摩诘所说经》卷上《弟子品》说:“诸法皆妄见,如梦如焰,如水中月,如镜中像,以妄想生。”《楞伽经》:“譬如明镜,顿现一切无相、色像,如来净除一切众生自身现流亦复如是。”《楞严经》卷五曰:“又于自心现大圆镜,内放十种微妙宝光,流灌十方。尽虚空际,诸幢王刹,来入镜内,涉入我身,身同虚空,不相妨碍”。这里都是以镜喻空,强调世俗世界是空幻的假象世界,宇宙万法刹那生灭,故不真,不真即空、即假,事物亦空亦假,非空非假。佛教说明解脱之途,也以镜喻,认为心无挂碍,佛心常在,所在皆空。《大乘庄严经论》:“一切诸佛有四种智:一者镜智,二者平等智,三者观智,四者作事智。彼镜智以不动为因,恒为余三智之所依止。”《大乘起信论》认为本觉之体相有四种义,镜亦有四义,故而以之为喻:“觉体相者,有四种大义,与虚空等,犹如净镜。云何为四?一者如实空镜......二者因薰习镜......三者发出离镜......四者和缘薰习镜......”①
对于佛教镜意象,葛兆光《中国思想史》中是这样总结的:“关于以镜为‘空’之喻,鉴于相当多的佛教经论,其中尤其是般若一系的经典,如《般若》《智度》《维摩诘》等,把这一譬喻的多种意义综合,大致上可以归纳出‘空’的如下思路:镜中本来无像,犹如空性;镜中相随缘成相,犹如有相;镜中相是哄诳人的假相,就好像有人拣了一个镜,看到镜中人相,以为镜子的主人来了,就慌忙扔下;由于人们照镜见相,相有好丑,所以‘面净欢,不净不悦’,引起好恶和烦恼;沉湎于镜中假相,如同陷入虚假世界,为之发狂;其实这种幻相随其缘灭,自然消失,镜中并无存相,终究永恒还是本原‘空’。”“而以‘镜’喻‘空’,则由于它容纳了有关‘空’的种种复杂涵意,更是被佛教中人经常使用,关于‘空’的非常复杂和细微的意蕴,就在这些精致的譬喻中层层呈现出来。”②
二、净洁无染:佛教莲花意象的象征意义
莲花是佛教的代表性意象。我们所看到的佛像几乎都端坐于莲花之上,观音则总是手执莲花,这两位佛教的代表性形象对莲花如此青睐,也足见莲花的佛缘之深;佛经阐发佛理,常见对莲花的描述,亦可见莲花的佛教意蕴之丰厚。
莲花总在最庄严、最神圣的佛教场合出现,并且逐渐具有了庄严神圣的意味。据佛经记载:佛教创始者释迦牟尼(Sakya Muni,约前565~前486年)本是天上的菩萨,下凡降生到古印度北部迦毗罗卫国(今尼泊尔境内)净饭王处。佛陀(Buddha)降生前就有八种瑞祥之相出现,百鸟群集,天籁齐鸣,四季花同开,尤其是树旁沼泽内突然开放出大得像车盖一样的莲花;而佛陀一出世,就站在莲花上,一手指天,一手指地,并说:“天上天下,唯我独尊”;佛陀得道后,每当他传教说法时,坐的都是“莲花座”,相应的坐姿也叫“莲花坐势”,即两腿交叉,双脚放在相对的大腿上,足心向上。可见,佛陀总有莲花相伴,佛陀的神圣也辐射到莲花上使莲花带有了神圣的色彩。
除此之外,莲花还是佛教理想的净土或西方极乐世界必不可少的一员。《阿弥陀经》描述的西方净土是这样的:“其国乐土,七重栏 ,七重罗网,七重行树,皆是四宝周匝围绕”,还有“七宝池,八功德水充满其中,池底纯以金沙布地”“四旁防道金银琉璃玻璃合成,上有楼阁亦以金银琉璃玻璃碎碟赤玛瑙而严饰之,池中莲花大如车轮,青色青光,黄色黄光,赤色赤光,白色白光,微妙香法”。《大乘无量寿经》则描述得更美好:“又其讲堂左右,泉池交流,纵广深浅,皆各一等——湛然香洁——岸边无数旃檀香树,吉祥果树,华果桓芳,光明照耀,修条密叶,交复于池,出种种香,世无能喻。随风散馥,沿水流芳。”“池饰七宝,地布金沙,优钵罗华(青莲花),钵昙摩毕(红莲花),拘牟头华(黄莲花),芬陀利华(白莲花),杂色光茂,弥复水上——十方世界诸往生者,皆于七宝池莲花中自然化生,悉受清虚之身,无极之体。”“又众宝莲华周满世界,一一宝华百千亿叶,其华光明,无量种色。青色青光,白色白光,玄黄朱紫,光色亦然。复有无量妙宝百千摩尼,映饰珍奇,明曜日月。彼莲华量,或半由旬,或一二三四乃至百千由旬,——华中出三十六百千亿光。”这些文字都以莲花来突出环境的美、佛国世界的美,将佛国描写得美轮美奂、美妙无比。再如支遁在《阿弥陀佛赞》中描绘的弥陀安养国是这样的:“国无王制班爵之序,以佛为君,三乘为教。男女各化育于莲花之中,无有胎孕之秽也。馆宇宫殿,悉以七宝,皆自然悬构,制非人匠。苑囿池沼,蔚有其容”。可见,莲花不仅是极乐世界的象征,还是教徒净洁的生身之地,神圣精神家园的象征。
其实,莲花在佛教中更多突出的是教义教理,常常用来喻指修行过程、佛性自性清静和佛法的圣洁,蕴含着深厚的意蕴。首先,佛教常以从污泥中生出奇异莲花喻指佛教修行过程。佛教认为人生是苦海无边,苦的根源在于各种欲望,要想摆脱苦海,必须消灭各种欲望,进行修行,这样方可往生西方极乐世界。在佛教构造的世界里有此岸和彼岸两极,在其教义里就有对此岸的贬抑,对彼岸的颂扬。“此岸”即现世,是苦海,而“彼岸”即来世,是佛国。“彼岸”的美妙是建立在对此岸的弃绝上的,所以佛教宣扬通过修行可以从此岸渡达彼岸证得大自在,这一过程,正像从尘世的淤泥中生出净洁的莲花。莲花开时,圣洁无比,香清逸远,象征成佛后了悟人生苦海的超脱,生命的升华。佛教有小乘、大乘之分,小乘强调舍染就净,隐遁禁欲,“不著世间如莲花,常善人于寂行”(《维摩洁经·佛国品》);大乘则强调即染即净,不离世间,“譬如高原陆地,不生莲花;卑湿淤泥,乃生此花”。(《中论·佛国品》)尽管大、小乘修行方法有别,取莲花之譬的着眼点不同,但都是以从污泥中生出奇异莲花喻指修行过程,都以莲花出淤泥而不染喻示佛法修行不离世间却能超脱人间苦海;以淤泥虽浊而莲花圣洁喻示着修行开悟所证得无量佛旨即可超凡脱俗。佛教以莲花出淤泥而不染来指修行,是对修行者的激励,也是引导。其次,佛教常用
莲花喻指自性清净。《大般涅槃经》有云:“众人皆谓我是波旬,然我久于无量劫中离于魔事,清净无染犹如莲花。”③“清净不污,犹如莲花。”④“善男子,如优钵罗花、钵头摩花、拘牟头花、分陀利花,生于淤泥而终不为彼泥所污,若有众生修《大涅槃》微妙经典,亦复如是,虽有烦恼,步步为此烦恼所污。何以故?以知如来性相力故。”⑤莲花出淤泥而不染,洁身自处,傲然独立,这与佛教所主张的佛性自性清净的思想有着某种契合。佛教以莲花为喻,生动地解说了其教义:现实世界是一片秽土污泥,有志者要保持清净的自性,努力修行,不受污染,超凡脱俗,达到清净无碍的境界。再次,佛经中常用莲花喻指佛法的圣洁。如《大智度经·释初品中尸罗波罗密下》:“譬如莲花出自淤泥,色虽鲜好,出处不净”;《无量寿经》“清白之法最具圆满......犹如莲花,于诸世间,无染污故。”此外,《法华经》全称为《妙法莲华经“妙法”意为佛陀所说的教法微妙无上;“莲华”即莲花(古汉语中“华”通“花”),以喻经典如莲花居尘不染、纯洁无暇。这部相当流行的佛教经典就是因为用莲花喻佛所说教法的清净微妙而得名的。以莲花喻指佛法,是对佛法的颂赞,莲花的崇高品格完全可以用来象征佛教的这种理想,故理所当然地成为佛教的吉祥宝物(佛教传说中有法螺、法轮、宝伞、白盖、莲花、宝瓶、双鱼、盘长八种吉祥宝物)之一,是圣洁灵异的象征。
总之,莲花意象在佛教中寓意丰富,代表着佛陀的神圣、佛国的美妙、佛性的净洁和佛法的灵异;莲花是佛的示现,是净土世界的信使,是佛法大义的标志。莲华(花)在佛教中不再是现实的莲花,而是涵摄了浓郁的宗教精神内涵的象征性符号,它突出了佛教的神圣、灵异,成为一种负载着佛教抽象意义的宗教象征物。
三、生死流转:佛教水意象的象征意义
佛教典籍中水意象很多,意蕴也很丰富,但核心意蕴可概括为三方面:喻指人生的无常,喻指佛性的净洁,喻指修行过程或结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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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佛教常以水流的流转不息、易逝难追喻指人生的无常。河水奔腾不息的特征对宣扬佛教三法印、十二因缘思想是非常恰切的。佛教的基本教义三法印即“诸行无常,诸法无我,涅槃寂静”,意思是世界万物没有恒常的存在,一切事物和现象都处在迁流变动中,人的生命也处在永恒不息的生死相续之中。生命短暂无常,无从把握,是一个痛苦煎熬的过程,而生命最大的痛苦莫在于人始终处在生死之流循环往复,永无歇止,这恰如水流瞬间即逝又无止无休。《大般涅槃经》曰:“是身无常念念不住,犹如电光暴水幻炎,亦如画水随画随合。”《大般涅槃经》还将生命的流逝比作瞬间幻灭的水泡:“若是行者为生灭法,譬如水泡速起速灭,往来流转犹如车轮,一切诸行亦复如是。”《杂阿含经》也有水泡之喻:“诸比丘,譬如大雨大泡,一起一灭。明目士夫谛观思惟分别,谛观思惟分别时,无所有、无牢、无实、无有坚固,所以者何?以彼水泡无坚实故。”人从生到死的过程竟如水泡起灭间短暂脆弱,而在无尽的时间之流里人也如水泡起起灭灭、无有止歇,世间真如苦海无边。人只有努力修行求道才能跳出三界,超出苦海,永断轮回而达到涅槃寂静,这才是真正得到解脱。
佛教还通过十二因缘说来宣扬这种思想。佛教把人生命的最终原因归结为十二因缘,人生就是由无明、行、识、名色、六处、触、受、爱、取、有、生、老死这十二个环节组成,其中无明是行的因,行是识的缘,一直推演下去直至生是老死的因。这十二个环节形成了一系列流程,众生就在这生死流转中不断循环,结束了一个流程,又会开始另一个十二因缘的流程,永远处于痛苦之中而不得解脱。但是如果人在“生”这一个环节中能钻研佛理,认识人生实相,并通过八正道、三学等修炼方法来加强自己的业力,那么人“老死”以后就能超出十二因缘的流程,不回到“无明”的环节中,从而解脱苦难,达到涅槃境界,到达西方极乐世界。因此,佛教徒总是相信自己认识了人生实相,并确认自己的业力足以超出十二因缘的轮回,他们对待死无所畏惧,“老死”对他们来说并不是生命的结束,而是一种解脱,一种超越,是人生十二因缘流程中的最后一个环节,完成了这一个环节,便达到了涅槃的境界,这正是每一个佛教徒梦寐以求的事情。
十二因缘的相续不断恰如水流不歇,所以佛教徒的修行也便被称为“截生死流”。可见,以水流不止喻生死轮回是佛教的典型意蕴,佛教水意象突出的是时间观,讲的是人对生死之流如何超脱的道理。
二、佛教有时也以水的清净、湿性来喻指佛性、自性的净洁。《大般涅槃经》云:“如水无泥,澄静清净。解脱亦尔,澄静清净即真解脱。”《大般若波罗蜜多经》言:“又如水大性本清洁无垢无浊,甚深般若波罗蜜多亦复如是。”《大乘起信论》云:“无明之相不离觉性,非可坏,非不可坏。如大海水,因风波动,水相风相不相舍离。而水非动性,若风止灭,动相则灭,湿性不坏故。如是众生自性清净心,因无明风动,心与无明俱无形相,不相舍离。”①“所言灭者,唯心相灭,非心体灭。如风依水而有动相。若水灭者,则风相断绝,无所倚止。”①这里以水喻讲了同样的道理:无明也是倚靠如来藏心的本体来显现出动相的,但心的本觉智体不会随无名染心而断灭。
后来永明延寿的《宗镜录》将佛教水喻的意蕴内涵概括为“水喻真心十义”,水喻十义各个不同,却都围绕一个中心意蕴:以水喻佛性心性或自性的清净。佛性(如来藏心)、自性在南朝高僧竺道生的佛性论里已趋于融合,到禅宗那里更有了佛性、自性、心性的融合。
三、佛教还以水能去浊的特点来喻佛教徒修行的过程或结果。《楞严经》第五具体描述了月光童子修习水观而修得圆满无上正觉的过程。“水观”,又称“水三昧”、“水轮观”、“观水”,是佛教修习禅定的一种方法。《佛说观无量寿佛经》:“初观成已,次作水想。想见西方一切皆是大水,见水澄清,亦令明了,无分散意。既见水已,当起水想,见水映彻,作琉璃想。此想成已,见琉璃地内外映彻。”丁福保《佛学大词典》释“水观”云:“一心观想水,观法成就,则在水得自然,于身之内外,现出水,亦得随意,是为水定。”吴汝钧《佛教大词典》云:“水观,对水作专心的观想,又称水定。此观法若能成就,身体内外便如意之所想,有水现出,而臻于自在状态。”看来,水观修习要首先专心致志地观想水的清澄,进而观想己心己身乃至周围的一切皆如水一样的澄澈空明,从而达到清净虚寂的境界。
总之,佛教水意象意蕴丰富,三种核心意蕴又相互关联、一致,以第一种三法印、十二因缘思想所宣扬的生死轮回观为基础,才又有了心性清净和修行的意蕴,因为人生始终处在生死之流不得解脱,所以必须要进行修行,“截生死流”;而修行就要保持心性清净,树立修行的信心,运用修行法门比如水观。所以,以水流不止喻生死流转是佛教水意象的基础意蕴和典型意蕴。通过水喻,佛教将其对人的生死问题认识的严密体系展现出来,相对“明确”地解除了人生苦短的焦虑。
四、自性圆满:佛教月意象的象征意义
佛教月意象意蕴十分丰富,其中独具代表性的意蕴主要有四种:喻指自性圆满空净;喻指时间;喻指破语言执;喻指教义高妙。
佛教中的“月”常喻指佛性本自圆满清净的教义。《佛说月喻经》曰:“皎月圆 ,行于虚空,清净无碍。”“犹月行空,清净无碍。譬明眼人,涉履诸险,离诸疑惧。”这里指出佛性本自清净,犹如明月行空,修行者一旦悟得,则可不疑不惧。《大般涅槃经》卷九《如来性品》云:“譬如有人见月不现,皆言月没而作没想,而此月性实无没也。转现他方彼处众生复谓月出,而此月性实无出也。何以故?以须弥山障故不现,其月常生性无出没。如来应正遍知亦复如是。......如是众生所见不同,或见半月,或见满月,或见月蚀。而此月性实无增减蚀啖之者,常是满月。如来之身亦复如是,是故名为常住不变。”③这段话指出:众生看月有圆缺有无的变化,其实,月亮不论何时何地都圆满自足,光照四方,正如佛性本自清静无染。“而如来身实不灭度。如彼日月无有灭没”,“譬如阴暗日月不现。愚夫谓言日月失没,而是日月实不失没。”③月有阴晴圆缺,实为人自身处在无明状态,仿佛有云遮手挡掩盖了佛性圆满自足、清静无染的本性:“一切众生本原佛性,譬如朗月当空,只为浮云翳障,不得显现。”“如罗睺罗阿修罗王以手遮月,世间诸人咸谓月蚀。阿修罗王实不能蚀,以阿修罗障其明故。是月团圆无有亏损。但以手障,故使不现。”③
月在佛教中还常用来喻指人生的短暂、虚幻。水中月是佛教著名的般若十喻之一。佛教常用水中月来譬喻说明诸法缘起无自性、人生虚妄不实的道理。《维摩诘经》云:“如智者见水中月,如镜中见其面像,如热时焰,如呼声响,如空中云,如水聚沫,如水上泡,如芭蕉坚,如电久住。”《大智度论》卷六谓:“解了诸法如幻,如火焰,如水中月。”水中月两处皆喻指人生的短暂,世界的虚幻,正与前述“月”喻佛性永恒相对,这看似矛盾的两种意蕴在后来的禅宗那里得到了统一。《景德传灯录》之《证道歌》曰:“一月普现一切水,一切水月一月摄。”代表个个短暂生命的“一切水月”,最终为代表永恒佛性的“一月”所“摄”,个体生命融入永恒佛性,一切即一,两相对待而又相辅相成。这样,佛教“水中月”这个组合意象触动了中国人思想的玄机和情感的灵扉,体现了人们不甘于人生的短暂而追求永恒的精神,并最终凝结为“万古长空,一朝风月”的境界追求。
佛教有时还以月喻指其语言观。佛教主张不立文字,但说法示道又难离文字,既然如此,就不能执着文字,要“见月忘指”。《楞严经》卷二有云:“若人以手指月示人,彼人因指当应看月,若复观指以为月体,此人岂唯亡失月轮,亦亡其指。何以故?以所标指为明月故。”《大智度论》卷九:“如人以指指月,以示惑者,惑者视指而不视月。人语之言:‘我以指指月,令汝知之,汝何但看指而不看月?’此亦如是,语为义指,语非义也。”《圆觉经》:“修多罗教,如标月指。若复见月,了指所标,毕竟非月。一切如来种种言说,开示菩萨,亦复如是。”这些“月”指的都是真如,“指月”是示道,“指”则指语言等工具或手段,这样,佛经就用这样一系列譬喻把佛教的语言观生动具体地展现出来。
佛教有时还以月喻来说明佛教教义的神奇功效。《大般涅槃经》卷二十《梵性品》“月爱三昧”:“如是瑞相,即是如来入月爱三昧所放光明。王即闻言:‘何等名为月爱三昧?’耆婆答言:‘譬如月光能令一切优钵罗花开敷鲜明,月爱三昧亦复如是。能令众生善心开敷,是故名为月爱三昧。大王,譬如月光能令一切行路之人心生欢喜,月爱三昧亦复如是。能令修习涅槃道者心生欢喜,是故复名月爱三昧。大王,譬如月光从初一日至十五日形色光明渐渐增长,月爱三昧亦复如是。令初发心诸善根本渐渐增长,乃至具足大般涅槃,是故复名月爱三昧。大王,譬如月光从十六日至三十日形色光明渐渐损减,月爱三昧亦复如是。光所照处所有烦恼能令渐减,是故复名月爱三昧。......能令众生除贪恼热。”这段话指出:正如月光能令万物自然生长、引导夜行人走出黑暗和迷惑一样,佛教教义能令众生心中自然生长善心、引导修行者走出贪恼痴嗔等无明状态。此处以月光为喻生动地突出了佛教对众生的重要意义。
可见,作为佛教的代表性意象,镜、花、水、月的象征意义有交叉,也有不同。镜花水月作为佛教一组最典型的意象,以镜中花和水中月喻示了佛教的空、幻教义,强调了佛教实中有虚、有中有无、色中有空的思维特点,是美的空幻和空幻的美,对诗学美学乃至中国文化都有重要影响;镜、花、水、月又因有其各自独立独特的意义蕴含而能以独立独特的方式作用于诗学、美学和其他文化领域。北朝诗人薛道衡有诗曰“珠桂浮明月,莲座吐芙蓉”。这里,作者联用明月、莲花两个意象写出了如诗如画的圣界仙境,表达了自己对佛界的心驰神往,佛境与诗境神奇交融④。这是佛教影响中国文化的一种独特方式、一个突出表征。
注释:
① [梁] 真谛译、高振农校释《大乘起信论校释》,北京:中华书局,1992 年,第40 页、第36 页、第71 页。
②葛兆光《中国思想史》第一卷,上海; 复旦大学出版社,2001 年,第410 页。
③昙无谶原译、破嗔虚明注译《大般涅 经今译》,北京:中国社会科学出版社,2003 年,第104 页、第104 页、第235 页、第221 —222 页、第226 页、第223 页。
④王洪、方广《中国禅诗鉴赏词典》,北京:中国人民大学出版社,1992 年,第73 页。
作者:刘艳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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