慧远：被误会的“神不灭论”

　　慧远：被误会的“神不灭论”

　　马海燕

　　【博主按】东晋名僧慧远有著名的《沙门不敬王者论》五篇，除去序文外，各篇依次为《在家》《出家》《求宗不顺化》《体极不兼应》《形尽神不灭》。此五篇义理连贯，浑然一体。由于各种原因，历来学界对于《形尽神不灭》一篇探讨较多，并给佛教扣上了主张“灵魂不灭论”的帽子（佛教的理论基础是缘起论，否认有一个灵魂实体在不断轮回。慧远等人的文章，之所以给人予主张灵魂不灭论的感觉，这与“盲人摸象”是同一个原由：各人以各人的知识背景、所了解的问题去理解文字），这应该说是一种断章取义。本文基于佛教观点，侧重考察“神不灭”在该论中的作用和地位，说明慧远所谓的“神不灭”问题。

　　慧远造论的目的，如其序文所言，是因为当时很多朝士名贤认为佛教也必须“以敬为本”，要求沙门礼拜君王，慧远深感“无上道服，毁于尘俗，亮到之心，屈乎人事”，恐大法沦落，故而著论五篇。

　　此论五篇，但可以明确地分为两个部分：一是“顺化”，二是“不顺化”。第一篇和第五篇属于“顺化”之说；其余三篇为“不顺化”之说。

　　何谓“顺化”？在家学佛，则为顺化之民，“情未变俗，迹同方内，故有天属之爱，奉主之礼，礼敬有本，遂因之而成教。”顺化主要指在家学佛之居士。

　　沙门出家则是“不顺化”，所谓“不顺化以求宗，求宗不由于顺化，则不重运通之资，息患不由于存身，则不贵厚生之益，此理之与形乖，道之俗反者也。”

　　从立论主旨看，慧远此论主要在于说明沙门与在家居士的不同。慧远关于“形尽神不灭”的议论必须安置于慧远“权实”思想之下来看待，也就是说，本论的主旨并不是谈“形尽神不灭”，而是高扬沙门的“遁世以求其志，变俗以达其道。”沙门要达的“道”是“泥洹”或者“法性”。

　　虽然此论写于鸠摩罗什所传大乘般若学尚未普遍流传之时，但他对于“权（顺化）实（不顺化）”的把握却深符佛旨。该论论末云：“众宾于是始悟冥途以开辙为功，息心以净毕为道。”前者系为在家学佛者开的方便之门，后者为出家沙门所行涅槃之道。

　　所谓“开辄”，即是权，四万八千法门，皆为迷途向导，在家学佛只是佛教的一种权便而已，针对在家学佛者，佛所说的不是第一义，故而大谈“顺化”与“形尽而神不灭”。《在家》篇言：

　　“在家奉法，则是顺化之民。……以天堂为爵赏，使悦而后动，此皆即其影响之报，而明于教，以因顺通，而不革其自然也。”

　　“是故悦释迦之风者，辄先奉亲而敬君。变俗投簪者，必待命而顺动，若君亲有疑，则退求其志，以俟同悟，斯乃佛教之所以重资生，助王化于治道者也。”

　　后一段话中，“变俗投簪者”指的即是出家为沙门，慧远认为，引导民众归信佛教，必须“待命而顺动”，因为出家时常被君亲所误解，故而只能退而求其志，渐次引导，大谈形尽之后，神识不灭，作恶者受罚（地狱等果报）、行善升天，这就是佛教有“顺化”之道的原由。

　　沙门与此不同，息心以“体极”为宗，净毕为道。一则志在求宗，其要在于反本；二则理与形乖、道与俗反，沙门之道以涅槃为归趣，故而不谈资身利养（形）、神识存灭，自然更谈不上要礼敬王者。

　　那为何顺化需谈神识，不顺化则无须谈及呢？这和“涅槃”的性质有关。沙门要达的“道”即是“泥洹”或者“法性”。欲达此道，必须“反本求宗”。慧远说：

　　“是故反本求宗者，不以生累其神，超落尘封者，不以情累其生，则生可灭，不以生累其神，则神可冥。冥神绝境，故谓之泥洹。泥洹之名，岂虚称也哉！”

　　此中“泥洹”即是涅槃，它是“冥神绝境”的。“泥洹”还可以称为“法性”。关于“法性”慧远另著有《法性论》，该论已经散失，据《高僧传》本传记载：

　　“先是中土未有‘泥洹常住’之说，但言寿命长远而已，远乃叹曰：‘佛是至极，至极则无变，无变之理，岂有穷耶？’因著《法性论》，曰：‘至极以不变为性，得性以体极为宗。’罗什见论而叹曰：‘边国人未有经，便暗与理合，岂不妙哉！’”

　　“法性”的“不变”，并非俗人所谓的“长生久视”或者佛对在家人说的“神识不灭”，它也是涅槃的境界。

　　在佛教早期经典中，对于形尽后神识的问题佛有着明白的表示，如《杂阿含经》（宋译）卷33中佛对居士摩诃男说：

　　“佛告摩诃男，汝亦如是，若命终时，不生恶趣，终亦无恶，所以者何？汝已长夜修习念佛、念法、念僧。若命终时，此身若火烧，若弃塚间，风飘日曝，久成尘末，而心意识久远长夜正信所熏，戒、施、闻、慧所熏，神识上升，向安乐处，未来生天。”

　　居士摩诃男因为长久修习念诵三宝，命终神识上升安乐之天，而在《别译杂阿含经》卷2中佛对比丘则言：

　　“佛告比丘，此是波旬隐形绕求慎所，觅其心识。佛告比丘，求慎比丘以入涅槃，无有神识，无所至方。”

　　慎比丘入于涅槃，无有神识，无所至方，与居士摩诃男完全不同。

　　总之，顺化是对于在家学佛者而言的，他们必须礼敬王者；而不顺化则是对于沙门的要求，礼拜王者，有悖出家本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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