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林著：笔花堂诗稿

京城忆乡
又是风沙报春时，濮峰松柏应发枝。
烹茶不复淮河水，谷雨毛尖可有期？
注：北京每年的春季都有几天沙尘漫天，今年（2001年）据说是历史上最猛烈者。信阳毛尖，中国名茶也，而尤以谷雨前所采摘为最佳。

乡忆
淮水潮轻沙镜平，濮峰樵唱遏白云。
棠梨花满清溪路，幽处草深已失痕。

题濮淮精舍
精舍主人名李林，勤将甘露净身心。
居然对我说无我，濮淮梵唱月正明。

读书自勉
文昌耿耿灿如珠，夜半红楼读抱书。
试问多情淮河水，能分才气一抔无？

题息县大慈庵
梵歌殷切渡刹尘，淡薄纤华任浮云。
纵是晨钟初歇处，何来大义为人寻？

吊老徐
百年苦去渺云烟，最恨娑婆少净缘。
至竟莲台西在否？淮南皓月冷濮山。
注：老徐，不知其名，另有名“释学尚”，乃三宝弟子也。其颇晓地理知识，做中学教师足可，但平生不得志，虽然寿至八十多，然终身贫困，晚年尤甚，实在可叹也。余结识其人近十年，壬午春返乡，闻一居士言其已圆寂，虽在意料之中，仍难免伤感：如此困顿人生，还是早解脱的好罢！噫欤！息县之文士，又少一人矣！

壬午春返乡讲佛学于大慈庵
晓晴徐上濮公山，禅杖无痕破云天。
淮水倍增桃花色，掬来一捧润金莲。
注：民间传说息夫人又称“桃花夫人”，此处喻代之。

题息县“倒坐观音堂”
三界十方尽法身，大千何处不观音？
此堂此像偏倒坐，只为恁多南渡人。
注：息县南街尽头原有一寺庙曰“观音堂”，因其面北背南而建，故民间又称其为“倒坐观音堂”。建筑早已不存，余上小学时曾见一石匾，横题“观音堂”三字，该石被用来垫路，时在粮食局粮库北门，如今不知尚在否？
南渡人、难度人，辜负菩萨心！纵有千变法身，如今更何寻？

咏息夫人（四首）
其一：砚磨淮水墨痕均，笔架濮公一抹皴，
纵使丹青惊鬼斧，难描泪尽息夫人。

其二：凌烟阁外水茫茫，夜宇久违玉衡长，
想必楚宫缄语日，夫人悔不嫁成汤。
注：唐代为表章有功的大臣，建凌烟阁，放置画开国功臣二十四人像。李贺《南园》诗云：“男儿何不带吴钩，收取关山五十州？请君暂上凌烟阁，若个书生万户侯？”
成汤，又叫成唐，后人也叫他商汤。甲骨文记载他名叫太乙，商代开国明君。

其三：桃花零落奈何天，泪锁深宫无语言，
一任昭华随逝水，空赢千古烈名传。

其四：夫人一去王气休，空负濮峰胜景幽，
无情最是淮南月，犹照桃花逐水流。

筑楼
斯楼小筑惬野情，淮水堪结白鸥盟。
桃柳芽破昨夜雨，更温新酒待故人。

楼成
三十而立小楼成，北去千里恰京城。
从此星月两迎送，半为禅修半功名。
注：余以有用之身，而苟苟营营于五浊，禅修多误而功名未成，诚可笑可怜亦复可耻也。虽有得人尊羡之处，实乃愧对灵性，既负往圣之遗存，又失后辈之慰藉，前后皆不见，不寄之文字又奈何！

耕隐
山居最爱卧白云，养得数鹅换《黄庭》。
耕隐何必择幽水，稻香羡煞严子陵。
注：严子陵，汉代著名隐士，垂钓桐庐富春江。

归耕
淮岸沙平落照红，濮山松引万壑风。
归耕莫计兰台事，且付灵源野趣中。
注：兰台事，京城功名之事也。李商隐有诗云：“走马兰台类转篷”。吾夙有归乡之志，奈何不能成全也。

七 言
（杂 感 篇）

士而不得仕叹
蒿里曲中命若何？可怜天下苦人多。
会当重整汤尧治，无事还唱击壤歌！
注：《击壤歌》与另一首《康衢谣》，是我国最为古老的两首诗歌。《击壤歌》的来历，根据《史记?五帝本纪》的记载，是上古帝尧统治天下的时候，襄陵（今河南省睢县）地方一位播种耕稼的老人所作，这位老人时常在耕作之余“击壤而歌”曰——“日出而作，日入而息；凿井而饮，耕田而食；帝力于我何有哉？！”——此歌传到帝尧的耳中， 对于其中所表达的意思极表嘉许。

读金庸《倚天屠龙记》题何足道
亦狷亦痴真侠士，能歌能弈迈俗流。
襦裙不解丈夫事，还向嵩山叹三休。
注：三休台，为嵩山景观之一。

别无所别
明眸稚靥出芙蓉，一别倩谁问所终？
呜角天涯帆渐远，紫衣染浪望犹东。
注：此诗当可为金庸《倚天屠龙记》里的小昭所题。

乱弹
手握灵珠独登坛，我为往圣续新篇，
李杜文章安在否？笑而不答落笔闲。
注：此诗诚为醉后狂语，仁者当一笑视之。

题《聊斋》（2002年3月）
三生石上誓盟雕，风雨经年等闲销。
纵然水月难长久，仍愿火中共狐聊!
注：余弱冠时常念叨“人心不古”，近两年则老弹“江湖险恶”——盖处此江湖，尚不如参野狐之禅！

书房偈（与息县读书人共勉）
但得根性似明珠，何必守得如许书？
愿君灵源恒盈沛，淮水清处堪结庐。

题昆仑山
千里瑶池醉客浓，穆王八骏御薰风。
信知河曲源穷处，弱水既西犹向东。
注：《尚书?禹贡?雍州》：“弱水既西”。《淮南子?地形篇》指出：“弱水出自穷石，至于合黎，余波入于流沙，绝流沙南至南海。”现今人们则以黑河为弱水，把繁衍在黑河两岸的先人称之为居延人，把他们创造的古文明称之为居延文化。

梅（读《八指头陀诗文集》有感）
凛冽寒梅暗吐芳，荀衣羞却箧中藏。
出关莫贾新丰酒，瓣瓣嚼来分外香。
注：三国人荀彧乃崇尚高洁之行，传说他“至人家坐幙，三日香不歇。”
新丰（今陕西省临潼县东），据《三辅旧事》记载：太上皇（汉高祖之父）不乐关中，思慕乡里，高祖徙丰沛屠儿沽酒煮饼商人，立为新丰。以后逐渐发展为酿酒胜地，有“新丰酒美”“买醉入新丰”的说法。汉唐西出玉门关的旅人，常在新丰饮酒作别。

琴（2001年12月25日）
迦叶赠我无弦琴，未及举指已闻音。
曲罢方欲寻来处，云端数声清鹤鸣。

荷（读《古槐树下的俞平伯》有感）
红芙香溢谁怜藕？碧叶珠凝总是圆。
风骨不随秋容瘦，旧时月色亦成眠。
注：“藕”，谐音通“我”，“圆”，谐音通“缘”。

蝶
瓣瓣衣香沁枕风，盈盈蝶影露华浓。
夜阑谁共殷勤月，前度林花梦几重？

兰
深山绝谷现幽兰，呵手试来片片寒。
但将冰骨迎霜夜，半谢半开亦展颜。

壬午秋赠汪锡桂仁者
清玩非为物精良，但得心存古韵长。
笔砚漫言无只语，余音脉脉赛笙簧。

清玩尚慰物精良，敢以泽螺比华堂，
方寸能蒸古今味，还迎痴者共一觞。
注：汪锡桂先生，善书画、喜收藏，颇有仁者之风，不以余为无名晚辈而结忘年之交，其有闲章两方曰：“笔砚精良、人生一乐”，“清玩古今聊自娱”，余借此涂鸦两首，以表敬意也。两诗异趣而互佐，仁者自取之。
《诗经?小雅?鹿鸣》云：“我有嘉宾，鼓瑟吹笙。吹笙鼓簧，承筐是将。”
《庄子?秋水》：“计四海在天地间也，不似螺孔之在大泽乎？计中国之在海内，不似稊（音替）米之在大仓乎？”

题菊花石
天地列张一洪炉，石纹炼作菊开初。
谁言造物精窑变，却是湘妃泪后书。
注：汪锡桂先生有一菊花石，据说产于湖南，花瓣作白色，逼真十分，嘱予作诗记之，余把玩掌上，光滑如锦、凉意侵骨，顿生“湘妃斑竹”之联想，乃草成。

题“夫子面璧”石
人论达摩善壁观，谁知吾子亦修禅。
精魂虽固灵璧石，低首垂眉尚苦参。
注：汪锡桂有灵壁石一块，色亮黑，颇似一老者端坐。先生云此石之收藏到手，为其得意之作。余命其名曰“夫子面壁”。

壬午春感怀
芥子须弥两无尘，霜天呈列自有遵。
梅花不悔凋零处，托与红莲报三春。

癸未清明次日有感
春雨迟来备扫尘，分花披径失鹂声。
消磨惟有陀罗箧，顾我无衣待旧人。
注：时家乡老友顿文彤将来北京——此为所待之“旧人”也。

有感于“佛界易进，魔界难入”
失璞宝玉即为尘，松柏出山等柴薪。
萍水姻缘非关梦，杨花轻薄也留人。
注：日本川端康成之《睡美人》一文，立意非佛非魔、亦佛亦魔，惹人参悟不尽也。

仙家尘缘
听闻海上有仙山，末知仙家有尘缘。
暂把琵琶弹心曲，一朝风月也是禅。

嘲相
又是人间四月天，五星连线有奇观。
惹人风月频多事，谁与幽处共参禅？
注：2002年4月，有多家天文台称，自本月20日始，日落后的西方天空，用肉眼即可看到由水星、金星、火星、土星以及木星，由西向东近乎直线排列的五星聚会天象奇观。人群蜂拥观之矣。同时，此前台湾剧《人间四月天》在大陆电视台播出，年轻人沉醉而不知归路矣。

佛缘
虚无飘渺本非禅，翠竹黄花意无边。
贝叶伽蓝非关悟，心香一瓣是佛缘。
注：伽蓝又称僧园、僧院。原意指僧众所居之园林，一般用以称僧侣所居之寺院、堂舍。

禅宗缘起赞
胎化原藏神骨间，默然如雷示微言，
顶峰群相端疑处，意在拈花人那边。

福报偈
功德非关念与书，修行贵在福报足。
一棒打碎道坦然，不过主翁归老屋。

“打破、放下、自在”六字偈
恍如棒喝顶门惊，打破痴迷悟方真。
但得万缘齐放下，换来清净自在身。

命非命
诸法空兮巧中生，菩提梦觉了无尘。
休听卜者如簧语，各有因缘莫羡人。

来生果（2003年1月9日）
果结来生亦笑谈，凭谁能许未知缘？
眼前有月堪珍重，莫管明朝红拂闲。

眼前身后偈（2002年11月20日）
青云高上水流低，净土亦东亦在西。
念佛非单身后好，眼前福报汝应知。

冬夜赴通县（2003年1月8日）
西风紧峭雁声沉，忆取相思臂上痕。
踏碎琼瑶寻客去，卷帘可是旧时人？

癸未春节返乡途中（2003年1月25日）
箫吹南浦自情伤，悔与东君斗眉长，
又是章台残照里，何堪对镜贴花黄？

流光又误为谁忙？煮豆焚心不堪尝，
无那昭华如昼烛，黄泉碧落两相伤。

莲花已替菊花香，晓杵微闻法韵长，
不悔禅心惊宿梦，只缘前世债难偿。
注：家乡之佛教事业，令余牵挂不尽也，此乃前世宿债呼？

诗奴（2002年12月31日）
谁怜作者苦吟孤？但惜春风不识书。
枉嫁东君君未管，此身合是一诗奴。
注：吾认为诗词只是小道，关键在于思想深度及对灵魂的感悟——当然也有人世间的感动，所以诗人同时要具备哲人的风范及信仰的风骨——这就不是三言两语能讲清楚的了……

诗瘦（2003年3月9日）
东海乘桴却失槎，麈尘任履忽天涯。
十分诗瘦缘何事？只是春风未到家。
注：孔子曾曰：“道不行，乘桴浮于海。”（《论语?公冶长》）桴，竹木编的小筏。

花事悲（2004年1月16日）
闻道西方总是春，梦中偏误客中程。
莲台花事曾何处？不问鬼神问苍生。

壬午春返乡遇雨
断峰失孤月，淮水陷流沙，烟雨谯楼淡，南城乱人家。

游濮公山
山幽孤寺小，路尽白云生。淮水清流处，稻香可得闻？

息州别业
一径抱幽山，翠微不思还。高轩对淮水，独处亦陶然。

叹乡
云压濮峰远，林幽淮水长。不堪言旧忆，无故莫还乡。

秋月吟
何故堕红尘？误伊冰雪身。冰心人未省，空费掌中经。

缘
缘法空且巧，相闻不相道，君欲何处寻？捻花唯一笑。

叹息州才士出而不返
息州本毓秀，惟叹道已微。淮水徒清澈，游子可卸衣？

辛巳年新春返乡，与众客聚有感
楼新客至纷，咏贺满芳樽。他日人全否？莲台度刹尘。
注：此诗于闹热中发悲音，但原莫让人觉得败兴。

夜宿淮滩（1990年2月24日）
轻舟粘波转，纤云抹峰闲。空谷月华润，幽林松韵恬。

诗愤
客行徒踵踵，不识《归去来》。
莫唱《无衣》曲，衣贫惹藓苔。
诗高存古意，今者弃尘埃。
斯文如斯水，一去风华衰！
注：《归去来兮辞》是陶渊明的重要作品之一，欧阳修曾说：“晋无文章，惟陶渊明《归去来兮辞》而已!”
《无衣》，见《诗经?国风?秦风》：岂曰无衣，与子同袍。王于兴师，修我戈矛，与子同仇……

天愤
求文人不识，求道亦伤神。
僧困千般戒，士囚一冠身。
奈何丹食者，仍厌少柴薪。
安得重浑沌，免教物不仁！
注：道教有所谓“金丹大道”，以炼气养生、服丹食药、延年益寿为主的长生之道，而“金丹大道”中的炼气养生之术，便是内家真气的始祖。

乡愤
淮水纵清深，龙门不复存。
濮峰徒有色，石化白灰生。
唯愿丸香稻，能余半亩耕。
从来乡愤者，岂独息夫人！
注：壬午夏，一日而作“三愤”，所谓“器不平则鸣”也，奈何可有听者乎？只可笑自己并非什么“大器”也！

桂枝
花谢感泪啼，花开恨无期，世情如霜雪，冷暖谁忍知？
大化推物理，轮迁月如昔，梅花衍宿命，何敢折桂枝？
注：北宋邵康节乃易学大师，以《梅花易数》占断一切天地人鬼，对于我辈凡夫俗子而言，宿因命定总感无奈，但正因为如此，才要执意寻找命中属于自己的东西——反过来，既然不是自己的，就不要轻意去折那蟾宫的桂枝。否则“命里无时终还无”。
然则大千造化推衍物理，却又不失轮回：昔日之月让人回味，此日之月让人珍惜，未来之月让人憧憬，此正无常中的诗意也。
五行衍生、万象欱歙，泰一之说，难道只关天道、非关人事乎？读邵康节，当读出悲情方入其中三昧，更进一步说，禅眼亦有所蒙蔽——盖人事悲情，不寄之圣神又何如？

秋心
帘幕筛风轻，雁潭空余痕。但闻暮钟响，不见远归人。
梧桐摇清梦，聒碎怨风铃。方寸何所适？对月折秋心。

讲经开场偈
愧煞长短句，谈何云水心？仁者自得意，菩提心中存。

壬午夏叹
造化何故？天殇此才。月空留影，冷我叹哀。
钟毓已去，斯文谁裁？唯笙唯墨，长夜独徘。

自嘲口占
有娶无嫁，等同虚化；娶娶嫁嫁，亦劳牵挂；不娶不嫁，如诗如画；若无娶嫁，愿为八大。

讲经开场偈（二首）
又是冬去春来，何必愁绪满怀，
转眼春风绿柳，遍地皆是花开。（壬午春）
又是春去秋来，眉头惆蹙难开，
薰风干我何事，明月何时入怀。（壬午秋）

壬午冬讲经开场偈
法言言无可言，妙义毕现指端，
三界界无所界，九品尽在心田。

读《李商隐评传》
姻缘非关萍水，轻薄不是此君。
自有娑婆双树，等闲结果长生。

浣溪纱（2003年1月12日）
眉共湘山一抹愁，杨花应惜损娇羞。梦阑不得到沧洲。
惯是人间分金镜，祈为天上续玉钩。悲心何处济仙舟？
注：唐代诗人李贺集《七夕》：“别浦今朝暗，罗帷午夜愁。鹊辞穿线月，花入曝衣楼。天上分金镜，人间望玉钩。钱塘苏小小，更值一年秋。”天上人间，思之晃然。所谓“佛门广开”，所谓“普度众生”，余壬午年末连遇无妄——然则某些人真能成佛、得度乎？余对此开始有所怀疑。

浣溪纱?山僧（2002年5月）
禅杖无痕胜轻车，山深又失晚炊斜。托钵掬水饮流霞。
歧路难择闲为上，繁枝尽拣冷偏佳。清辉何事满袈裟？
注：人评此词过于清冷，了无人间烟火，吾实因心有所感也，尤其是“歧路难择闲为上”之句，盖因鸡虫扰人，顿措于汪汪浊物中而噎废清音也。

浣溪纱?中秋（2001年）
淮水频翻桂子舟，钟声远送法音流。大千开复眼中秋。
三尺杖头挑日月，一蓑烟雨且相酬。踏霜还笑紫衣侯。
注：辛巳年中秋返乡，屈指算来，余已经十五年未在家过中秋节矣。紫衣侯，指韩熙载。

浣溪纱?题《韩熙载夜宴图》（2003年2月8日）
寂寞韩侯卸紫袍，华堂夜宴共谁聊？心思已远路迢迢。
托梦曾经楼外月，逃禅唯愿雪中蕉。水云踏过第几桥？
注：时在回京火车上。

摸鱼儿?梅花（2000年）
问梅花、殷勤几许,换来琼色无数。
寥寥一树冥冥尽，来世转依何处？
心暗许，谁曾记、香魂冰魄付尘土。
别也无语。正窗敛黄昏，钩萦青帐，离蔓华胥赴。

凝眸久。自古青禽无据，哪堪望断尺素。
断桥依旧双栖蝶，漫把此情辜负。
思无主！怎禁得、群芳最是少风骨。
悲欢休住。把冷墨寒杯，残诗剩酒，扶醉高唐路。
注：人生中充满了失之交臂的美丽，等吾人悟出肉身的成、住、坏、空是如此真实而倏忽时，却只能拥有噬人心肺的回忆。生命亦如梅花，经历着几十年一次的轮回，无常总迫使我们莫名其妙地追问：“来生拖寄何处”？雪花纵有凋零湮灭的时候，但漫天雪花中的“冰之魂”，应该是晶莹剔透的永恒回忆。“香魂冰魄付尘土”倒不是最令人伤痛的，伤痛的是连哪怕一片美好的记忆都没有，更别说来生来世了。失去风骨的群芳竞艳中，“梅之魂”可有片痕残迹？
我们淹没在一片没有感动的“佛法”中，每个人都在重复洋洋沸沸的“证法得道”，然而释尊的操心和菩萨的悲愿，却从不为无魂的心灵感知。

巫山一段云
顾我前身累，误他镜里人。
红炉一点雪气清，抱守且存灵。
击竹关禅趣，花开见佛心。
天阶云淡杳无尘，极目海潮音。

捣练子
人去去，雾蒙蒙，窗外轻寒惜落红。
莫忆昨宵花下语，短箫一任碎情浓。

南乡子?纹枰感记（2002年）
我亦倦归程！夜露销残等此身。
几度寒砧碎痴梦？更更。
荷自翩翩峰自青。

坐隐锁孤灯，纵破珍珑也怨春。
总是鹊桥化蝶去，盈盈。
尚有瓶钵盛月明。
注：此诗曾发表在2002年第8期的《围棋天地》上，同时期发表的还有七律“赞吴清源”。

添字画堂春
茗芳琴韵小兰窗，松幽竹籁荷堂。
茅亭几度晚风凉，把酒送斜阳。

本自人生无事，何妨闲处颠忙？
牧牛采藕弄麻桑，归路稻花香。
注：此诗当发表在1992年的《上海佛教》某期上，同时期发表的还有，根据记忆录之。

鹧鸪天（92年5月31日）
归雁匆匆岂太痴？江南四季皆芳菲。
盈盈蝶影温似梦，渺渺心香软胜诗。

耕北垅、饮东篱，真情何事不菩提？
醉时还倚梅花笑，白首相携证禅机。

蝶恋花（1991年12月26日）
身似杨花怜囹圄，不是乡关，应是儒冠误。
春色消磨还几许？高楼梦断迷归处。

淮水衔山人晚渡，细掩柴门，惊却林边鹭。
夜品兰窗潇潇雨，暖情脉脉悄然驻。

风入松（91年12月）
浅斟剧饮总相宜，颠倒淋漓。
摘星攀斗摩霄汉，乾坤里、随遇棲栖。
正好喧中求静，何妨赌酒青旗？

弹铗惊燕落新泥，即事玄机。
心心不动观云变，回眸处、春满华枝。
红日悠悠西下，渔舟冉冉南归。

临江仙（1991年1月7日）
憨憨与世同游戏，考槃在涧独行。
行藏在我傲群英，疏狂舞琴剑，长啸醉山林。

哭哭笑笑风骚客，人生似梦实真。
从来侠骨总柔情。
但得灵犀悦，快意任生平。

千秋岁（1991年1月6日）
祥云铺瑞，叱咤东山会。
泯物我、旋天地，
踏杀无主汉，棒醒灵光昧。

寥落西来意，六祖羞今辈。
龙象少、梵音滞，
便清香佛号、赢得禅灯继？
凭谁问：濮淮梅子还熟未？

浣溪纱（90年10月15日）
杨柳参差凝晚霞，春山秋水断天涯。依稀青鸟落谁家？
一段少年无聊事，低吟浅唱冷琵琶。此情应是等空花。

虞美人（1990年6月10日）
多情总被无情恼，徒惹飞鸿爪。
花开花谢岂牵缘？无奈落红毕竟逝如烟。

男儿万里独来往，何必求人谅。
萍踪絮影莽苍行，只把残琴断剑寄飘零。

清平乐（90年5月26日）
烟横云乱，疏雨迷深院。
如画风光今不见，只把斜梁望遍。

闲闲宴坐凉亭，瓜酒相娱睦邻。
雨后柳绦是否、摆拂依旧殷勤？

八声甘州（1990年5月12日）
伴牧童村姥话鹊桥，饮散弄铜箫。
念故园依旧，濮云醉踏、眠枕淮潮。
“归去何妨年少？”曲罢问芭蕉。
答“莫负明月、且自逍遥！”

我是飘零笑客，笑古今一梦，功利为牢，
笑星移斗转，岁岁把人抛。
笑狂风、轻拂寒舍，料天晴、须覆几重茅。
笑而已！便任情处、烟雨渔樵。

醉花春（1990年4月11日）
跋涉了，归路愈期愈杳。
无奈破琴怀里抱，憨憨林荫倒。

丝柳轻将弦挑，恍恍醒来惊鸟。
再看夕阳如往照，会心只一笑。

山坡羊?守株待兔（90年4月10日）
青山不改，绿水常在，
清风细雨皆足爱。
心扉开，畅我怀，
笑指大千成与败，陋室寡酒亦快哉。
显，也滔尽一代，
隐，也滔尽一代！

一剪梅?初读《六祖坛经》有感
几度痴情是少年。
蓦然回首，退坐枯禅。
春冬秋夏且休言，茅舍竹林，听月窗前。

造化纷呈兴废搬。
何妨归去，继我残弦？
漫思量宠辱如烟，坐忘峰头，一点云闲。

清平乐?再读《六祖坛经》有感
春光浮荡，春意华枝涨。
笑问春风别无恙，寂寂春人两忘。

何需痴坐枯禅？但享春色无边。-
有相荣枯梦幻，无为生死涅槃。

踏莎行?三读《六祖坛经》有感
千种痴情，万般贪恋，
轻轻抖落随风散。
菩提非树镜非台，迁流大化尘缘断.

笑看山河，闲观星汉，
忘机忘我夕阳晚。
长空不碍白云飞，何须寻觅曹溪岸。
注：以上三首，发表于《禅》杂志1990年第4期。

念奴娇（86年6月7日）
芭蕉亭立，把梧桐摩遍，花园人寂。
我自清茶作酒，狂饮不知头绪。
秋月春花、青山绿水，潮歇潮又起。
瞬间弹指，已临十六年纪。

劝君笑视人间，江山如画，何有不称意？
但只将悲伤幽怨，付水东流去。
举杯独舞，对影诉心曲：
愿得意处，携来绵绵长醉。

天净沙（1986年5月5日）
春来绿树飞花，
夏去秋叶如霞
雪融春色又佳。
年年如是，恁谁能挽昭华？

清平乐（86年4月12日）
绵绵不断，春雨漫河岸。
如画风光今不见，只有高栏拍遍。

莫愁慢待天晴。那时风光无垠。
再步校园小径，更觉处处娉婷。

忆秦娥（86年3月31日）
思乡泪，凄凄不住湿棉被，
湿棉被，
欺人不寐，欲卷还起。

也将寒兔倾心曲，恨他却不解人意。
解人意，
何来青鸟，把话儿寄？

自度曲

抱琴
林壑幽深处，何人得得寻？但留考槃迹，不见抱琴僧。
钟声已随流水至，未劳洗耳听潮音，双峰正裁云。
注：此文当成于1993年，为答谢赵朴老所作。赵朴初曾咏“峨眉第一胜景”──“双桥清音”曰：来寻处，不见抱琴僧。且任客心洗流水，不劳挥手听清音，拄杖仰停云，余得其意境而做此自度曲，当时颇得朴老嘉许也。
“考槃”，弹琴也，出自《诗经》，形容高士独来独往。

眉颦
忍顾镜中人，谁解眉儿颦？
红豆空结不堪采，章台走马意难平。
轻寒醒无计，酒空天已明。
高塘雨散香如故，西厢几许秋色清？

歌歇
意欲两情常厮守，感君相待厚。
但水在瓶中，云在青天，从此腰身瘦。
且执美酒虚致候，伤感容颜皱。
纵使好时光，辜负青春，歌歇但挥袖。

伤离
秋夜露重袭被冷，板桥霜痕残。销魂处，箫史惭。
襟袖淋漓多，湿青衫。
白首相机咫尺远，肠断莫倚栏。纵倾盖，亦无言。
信捻波萝花，任君参。
注：波萝花，又叫“优云婆罗花”，为佛教中传说的每三千年开花一次的吉祥之花。

信高旧忆
这回去也，千万阳关，也难淹留。
念淮水春晚，云乱贤山、雾锁重楼。
记取南湾碧水，应念我、终日凝眸。
杯卮漫收，如今更数，兰舟歇处，几段新愁。

拟宝卷语“谈心”
讲天堂，说地狱，不离本心；勤修福，莫造业，是为真心。
学般若，成佛道，尽力尽心；投明师，结善缘，全意全心。
气不顺，意不正，徒然闹心；生烦恼，坠苦海，让人痛心。
积阴功，行方便，长养善心；思报恩，多还债，不昧良心。
伏无明，开智慧，见性明心；参得活，悟得透，全在一心。
善安忍，知回向，去留无心；升净土，登莲花，方才称心。

文

噫！灵山会上，瑞云骈阗；世尊拈花，迦叶破颜；顿宗妙义，
得以心传；廓然无圣，达摩壁观；大鉴出世，门开东山；一花五叶，结果自然。超名相之葛藤，绝能所之篱樊；假棒喝启识智，施醍醐彻心源；断尘牢之业网，解众生于倒悬——禅海深且广矣！愧忆先贤。
息也有国，脉通阴阳，毓秀九州；地振山冈，气盖虎丘；代被法雨，屡闻狮吼。枉回首、忍凝眸，君不见：云沉龙门，烟锁谯楼。半壁濮峰黯然去，一带淮水空自流。当此际也，料桃花夫人泪难收。呜呼，法身无相，必以有相示之，离落残碑字依旧，祖庭大业谁人酬？当此时也，诸公亦曾扼腕否？勉旃、勉旃！

壬申孟春 城南李林 识

赠息县佛教协会联
缘为善业无心种；
莲是前生妙手载。

题息县大慈庵
大化无形无尽意；
慈恩有报有缘人。

流云清梦联
裁罢流云峰似剪，
钓来清梦月如钩。

题李凌己“四无寮”
竹影拂琴风作韵，
梅魂临砚字生香。

注：好友汪为新曾有一联曰：“瓶梅落砚香归字，风竹临窗韵入诗”，其意境堪称佳妙，吾稍作改动，似乎画面动感有所增加——不知读者然否？如此明目张胆之窃取，亦赏心乐事也。余为“四无寮”配文曰：
实无聊、实无聊，未到千般恨难消。
茫茫著甚悲愁喜，万古凌霄一羽毛。

四无寮、四无寮，竹琴梅砚何处招？
人我众生寿者相，说有说无笑折腰。

题“宝林轩”
宝以璞存为珍意
林因木秀而华彰

棋道联
解得橘中秘，
悟他局外身。

心寄棋中轻象占，
身闲事外比浮屠。

注：“橘中之乐”（也称“橘中之戏”），围棋和象棋通用的别名。据唐牛僧儒《幽怪录》载：“巴邛人家橘园，有大橘如三斗盎，剖开有二叟对弈。一叟曰：‘橘中之乐，不减商山，恨不能深根固蒂，为愚人摘下耳！’”又据后人假托陶潜所作《搜神后记》中也有一段记载：“巴邛人家橘园，有一大树，剖开有二老叟相对象戏。一叟曰：‘君输我瀛州玉尘九斛，龙缟袜八两，后日于青城草堂还我耳！’”
象占：中国古代预测术的重要派系之一。

无题联
沟成掷象彰十力，
露入流霞醉一杯。

题“笔花堂”联
笔花堂里诗睿藻，
兰蕙院中弈禅机。
注：吾家高曾祖乃息县当地的武举，据说颇善弓马，沿习相传而至祖父（《息县县志》上有传）。二十世纪八十年代，翻盖祖屋时，曾出土一石举，份量惊人，为练功时所用，现代之人若想凭一己之力抓而举起，断不可能也。石上刻字曰“笔花堂”，注明为“光绪五年清和月置”。“笔花堂”者，盖发端于“妙笔生花”之语也，为何出于一武功世家？难道预示后辈儿孙之喜好文墨乎？或为谶语，余当不负之也。

题“友石居”联
自娱何必听鹂馆，
高会不妨友石居。
注：启功先生为汪锡桂书房题名曰：“友石居”，余好事以作嵌名对。
听鹂馆位于颐和园长廊西侧末端北部，建于清乾隆年间，是帝后欣赏戏曲和音乐的地方（现为仿膳饭庄）。余为“友石居”求对，苦思一天，北京城新旧名胜佳处，搜肠殆空，半夜梦中忽得“听鹂馆”三字，大喜而起身记之，以为绝对也——不知方家然否？

题方冰“雅趣斋”
雅好痴中悟，
趣机妙里参。

题“求异居”
经藏有三空里觉；
法门不二异中求。

题砚联
砚田尚喜耕无税
禅骨当求剖有髓

师大宿舍楼前参禅偶得联
灵性如如，岂有染污岂有净？
太虚荡荡，也无风雨也无晴。
注：1990年初春，独坐北京师范大学西北楼前“九一八烈士纪念碑”前，雨后日出、暖意袭人、而禅悦自生矣！

题“濮淮精舍”联（2001年）
峣阙蒸蔚鼎中紫气昭延祚，
霁宵叠岚庭前彩霓奕嘉祯。

百里濮淮，知是何人图画？
千载诗酒，尽归此处楼台。

月圆天心送瑶台清韵，
春满华枝宣兰若法音。

禅意联（90年3月20日）

无为无不为，游太虚而羽化；
本相本空相，逸大千乃涅槃。

玄览了道性；
顿悟点禅心。

禅趣联
1990年2月，一口气作联十余幅，以泻禅趣，题目皆反其意而悟之也。

一、随波逐流
优游五行中，郁郁青山，悠悠眠，梦蝶，缈，
独立三界外，苍苍翠谷，痴痴坐，观云，飘。

二、麻木不仁
登高楼看江水滔滔，楚项霸业一场梦；
倚危栏叹时光悠悠，汉唐雄风转头空。

三、得过且过
神游月宫寒，叹玉兔寂寞，世间何处无芳草？
信步楚水阔，嘲屈平痴迷，人生本来只逍遥。

四、逆来顺受
漫看夕阳，顿觉人生如梦，世事无常，又何必痴迷不舍，怎管他是非誉谤；
闲听暮钟，才知流年似水，功名易逝，说什么成败得失，更不须贪恋情长。

五、寻花问柳
渔蓑雨笠，笑傲江湖风尘，平常心方是道；
浊酒清茶，体得人生意趣，朴质处皆为禅。

六、无所事事
乾坤还有意，容人叱咤容人静；
世道本无心，莫论蹉跎莫论晴。

七、破罐破摔
世上事，当了便了，了便是好；
人间情，欲说即休，休即为高。

八、放任自流
畅游物外齐庄老，莫谈造化衰和兴；
狂笑山林侣烟霞，休管人生幻与真。

九、颠三倒四
鸿蒙千般快哉情，情寄芳草；
天地一点浩然气，气凌重霄。

十、抱残守缺
幽笛短箫，漫抒融融肝胆；
瓜园李架，话说淡淡愫情。

十一、孤陋寡闻
虚空遍横，风拂北冥海；
灵光独耀，月掠须弥山。

十二、幸灾乐祸
道非可道，无物可离业力外；
言岂能言，有人能悟轮回前。

诗家难免酬唱，余之所作，多为急智，且多以人名入诗，或求片言只句之可观也。此乃韵文之“结缘品”，方家当一笑哂之。

拈花偈赠张登云居士
世上事本无，苟苟营营赴；客自来处来，我自去处去。
心空即可悟，心诚便可渡；此为佛拈花，但笑不语故。
注：张登云居士，原息县广播局局长，晚年皈依佛门，法号印正。受其影响，家人尽皆向佛，诚可嘉也。

赠程岩居士
朝开暮敛槿木心，困顿樊笼误归程。
岩外青松迎客久，莲台不拒晚来人。

赠桂萍居士
香幽桂子待何人，合是娑婆未了情。
识与不识皆殷切，春风一笑任飘萍。

赠黄敏成居士
翠竹黄花总是真，此来莫问怨与亲。
参禅贵在心路敏，透破玄关定有成。

赠夏映志主席
夏日薰风透竹来，映窗皓月破云开。
志情还逐墨情远，闲种双河柳一排。
注：夏映志先生，原息县文联主席，善书画，家居护城河东岸，其画室名“双河书屋”，故以之入诗。

题王长安“善芳堂”
道由濮峰尽，文与淮水长；大风安起否？春溢善芳堂；
注：王长安氏，善工笔画，曾进修于广州美院。余推之为“息县工笔第一人”也。张大千之画斋为“大风堂”，以其名借喻之。

赠王新华仁者
一轮秋月凉初分，小院颐和阶苔新。
莫道物华无人赏，飘香桂子在在清。
注：王新华氏，息县广播事业局局长。

赠彭浩仁者
菊黄一样是秋分，古意箧藏许此君。
羡煞南山彭泽令，仕冠养浩两厢清。
注：彭浩，息县人，颇爱书画收藏。

赠弦指斋主人李均
翰墨此来倍觉新，平添造化三分春。
欲知机括缘底事，指似挥弦有李君。
注：李均，河南固始县人，长余一岁，以裱画为爱好，学艺于洛阳，置业于息县，当对故乡书画事业的发展有所促进也。

赠曹一兵(2002年10月11日)
天子休言重尔曹，舞雩沂水一春篙。
儒冠莫误兵戈事，在涧考槃振九皋。
注：曹一兵，清华某公司副总裁，郑州人，可谓河南同乡。兵戈事，言商场如战场也，问时人有几个不深陷其中？余不过借诗赠他人之机，抒一己之怀也。据《论语?先进》载，孔子之弟子曾皙阐述自己的理想是“暮春者，春服既成，冠者五六人，童子六七人，浴乎沂，风乎舞雩，咏而归”。对此夫子喟然叹曰：“吾与点(曾皙的名字)也！”

赠书法家李乾山
占断乾坤大易篇，连山归藏惜不传。
幽明谁解书中意，方寸张弛有洞天。
注：李乾山，河南省固始县人，中国书法家协会会员。《连山》、《归藏》皆为失传古书，与《周易》齐名，亦以占察天地人生为主要旨趣，据说其准确性尚在《周易》之上。本诗旨在说书法、人生、天道，非一非三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