皎然大师诗集

1 「从军行五首」皎然
候骑出纷纷，元戎霍冠军。
汉鞞秋聒地，羌火昼烧云。
万里戈城合，三边羽檄分。
乌孙驱未尽，肯顾辽阳勋。
韩旆拂丹霄，汉军新破辽。
红尘驱卤簿，白羽拥嫖姚。
战苦军犹乐，功高将不骄。
至今丁零塞，朔吹空萧萧。
百万逐呼韩，频年不解鞍。
兵屯绝漠暗，马饮浊河干。
破虏功未录，劳师力已殚。
须防肘腋下，飞祸出无端。
飞将下天来，奇谋阃外裁。
水心龙剑动，地肺雁山开。
望气燕师锐，当锋虏阵摧。
从今射雕骑，不敢过云堆。
黄纸君王诏，青泥校尉书。
誓师张虎落，选将擐犀渠。
雾暗津蒲失，天寒塞柳疏。
横行十万骑，欲扫虏尘馀。

2 「陇头水二首」皎然
陇头水欲绝，陇水不堪闻。
碎影摇枪垒，寒声咽幔军。
素从盐海积，绿带柳城分。
日落天边望，逶迤入塞云。
秦陇逼氐羌，征人去未央。
如何幽咽水，并欲断君肠。
西注悲穷漠，东分忆故乡。
旅魂声搅乱，无梦到咸阳。

3 「塞下曲二首」皎然
寒塞无因见落梅，胡人吹入笛声来。
劳劳亭上春应度，夜夜城南战未回。
都护今年破武威，胡沙万里鸟空飞。
旄竿瀚海扫云出，毡骑天山蹋雪归。

4 「览史」皎然
黄绮皆皓发，秦时隐商山。
嘉谋匡帝道，高步游天关。
不爱珪组绁，却思林壑还。
放歌长松下，日与孤云闲。

5 「咏史」皎然
独负高世资，冥冥寄浮俗。
卞子去不归，何人辩荆玉。
鬻舂意不浅，污迹身岂辱。
鸾铩乐迍邅，虬蟠甘窘束。
五噫谲且正，可以见心曲。

6 「咏史」皎然
田氏门下客，冯公众中贱。
一朝市义还，百代名独擅。
始知下客不可轻，能使主人功业成。
借问高车与珠履，何如卑贱一书生。

7 「读张曲江集」皎然
相公乃天盖，人文佐生成。
立程正颓靡，绎思何纵横。
春杼弄缃绮，阳林敷玉英。
飘然飞动姿，邈矣高简情。
后辈惊失步，前修敢争衡。
始欣耳目远，再使机虑清。
体正力已全，理精识何妙。
昔年歌阳春，徒推郢中调。
今朝听鸾凤，岂独羡门啸。
帝命镇雄州，待济寄上流。
才兼荆衡秀，气助潇湘秋。
逸荡子山匹，经奇文畅俦。
沈吟未终卷，变态纷难数。
曜耳代明珰，袭衣同芳杜。
愔愔闻玉磬，寤寐在灵府。

8 「奉酬陆使君见过，各赋院中一物，得江蓠」皎然
江蓠生古砌，花每落禅床。
嘉客未采掇，空门自馨香。
名因诗目见，色对道心忘。
不遇陆内史，谁知殊众芳。

9 「赋得谢墅送王长史（其墅即昼七代祖吴兴守旧居）」皎然
世业西山墅，移家长我身。
萧疏遗树老，寂寞废田春。
车巷伤前辙，篱沟忆旧邻。
何堪再过日，更送北归人。

10 「夏日同崔使君论登城楼赋得远山」皎然
远山湖上小，青翠望依稀。
才向窗中列，还从林表微。
色浓春草在，峰起夏云归。
不是蓬莱岛，如何人去稀。

11 「咏数探得七」皎然
邹子谭天岁，黄童对日年。
求真初作传，炼魄已成仙。
鹤驾迎缑岭，星桥下蜀川。
逢君竹林客，相对弄清弦。

12 「奉同颜使君真卿送李侍御萼，赋得荻塘路」皎然
落日车遥遥，客心在归路。
细草暗回塘，春泉萦古渡。
遗踪叹芜没，远道悲去住。
寂寞荻花空，行人别无数。

13 「赋颜氏古今一事，得《晋仙传》，送颜逸」皎然
曾看颜氏传，多记晋时仙。
却忆桐君老，俱还桂父年。
青春留鬓发，白日向云烟。
远别赍遗简，囊中有几篇。

14 「赋得石梁泉送崔逵」皎然
架石通霞壁，悬崖散碧沙。
天晴虹影渡，风细练文斜。
举陟幽期阻，沿洄客意赊。
河梁非此路，别恨亦无涯。

15 「赋得夜雨滴空阶，送陆羽归龙山（同字）」皎然
闲阶夜雨滴，偏入别情中。
断续清猿应，淋漓候馆空。
气令烦虑散，时与早秋同。
归客龙山道，东来杂好风。

16 「赋得灯心送李侍御萼（光字）」皎然
灯心生众草，因有始知芳。
彩妓窗偏丽，金桃动更香。
花惊春未尽，焰喜夜初长。
别后空离室，何人借末光。

17 「赋得竹如意送详师赴讲（青字）」皎然
缥竹湘南美，吾师尚毁形。
仍留负霜节，不变在林青。
每入杨枝手，因谈贝叶经。
谁期沃州讲，持此别东亭。

18 「听素法师讲《法华经》」皎然
法子出西秦，名齐漆道人。
才敷药草义，便见雪山春。
护讲龙来远，闻经鹤下频。
应机如一雨，谁不涤心尘。

19 「咏敡上人座右画松」皎然
写得长松意，千寻数尺中。
翠阴疑背日，寒色欲生风。
真树孤标在，高人立操同。
一枝遥可折，吾欲问生公。

20 「夏日登观农楼和崔使君」皎然
片雨拂檐楹，烦襟四坐清。
霏微过麦陇，萧散傍莎城。
静爱和花落，幽闻入竹声。
朝观趣无限，高咏寄深情。
、
21 「妙喜寺逵公院赋得夜磬送吕评事」皎然
一磬寒山至，凝心转清越。
细和虚籁尽，疏绕悬泉发。
在夜吟更长，停空韵难绝。
幽僧悟深定，归客忘远别。
寂历无性中，真声何起灭。

22 「咏小瀑布」皎然
瀑布小更奇，潺湲二三尺。
细脉穿乱沙，丛声咽危石。
初因智者赏，果会幽人迹。
不向定中闻，那知我心寂。

23 「仙女台（得仙字）」皎然
寂寂旧桑田，谁家女得仙。
应无鸡犬在，空有子孙传。
古木花犹发，荒台路未迁。
暮来云一片，疑是欲归年。

24 「灵澈上人何山寺七贤石诗」皎然
七石配七贤，隐僧山上移。
石性殊磊落，君子又高奇。
跂禅服宜坏，坐客冠可隳。
夜倚月树影，昼倾风竹枝。
集质患追琢，表顽用磷缁。
佚火玉亦害，块然长在兹。

25 「潘丞孩子」皎然
爱子性情奇，初生玉树枝。
人曾天上见，名向月中知。
我识婴儿意，何须待佩觿。

26 「南池杂咏五首。水月」皎然
夜夜池上观，禅身坐月边。
虚无色可取，皎洁意难传。
若向空心了，长如影正圆。

27 「南池杂咏五首。溪云」皎然
舒卷意何穷，萦流复带空。
有形不累物，无迹去随风。
莫怪长相逐，飘然与我同。

28 「南池杂咏五首。虚舟」皎然
虚舟动又静，忽似去逢时。
触物知无迕，为梁幸见遗。
因风到此岸，非有济川期。

29 「南池杂咏五首。寒山」皎然
侵空撩乱色，独爱我中峰。
无事负轻策，闲行蹑幽踪。
众山摇落尽，寒翠更重重。

30 「南池杂咏五首。寒竹」皎然
袅袅孤生竹，独立山中雪。
苍翠摇动风，婵娟带寒月。
狂花不相似，还共凌冬发。

31 「望远村」皎然
林杪不可分，水步遥难辨。
一片山翠边，依稀见村远。

32 「惜暮景」皎然
疏阴花不动，片景松梢度。
夏日旧来长，佳游何易暮。

33 「效古（天宝十四年）」皎然
日出天地正，煌煌辟晨曦。
六龙驱群动，古今无尽时。
夸父亦何愚，竞走先自疲。
饮干咸池水，折尽扶桑枝。
渴死化爝火，嗟嗟徒尔为。
空留邓林在，折尽令人嗤。

34 「古别离（代人答阎士和）」皎然
太湖三山口，吴王在时道。
寂寞千载心，无人见春草。
谁识缄怨者，持此伤怀抱。
孤舟畏狂风，一点宿烟岛。
望所思兮若何，月荡漾兮空波。
云离离兮北断，鸿眇眇兮南多。
身去兮天畔，心折兮湖岸。
春风胡为兮塞路，使我归梦兮撩乱。

35 「拟长安春词」皎然
春信在河源，春风荡妾魂。
春歌杂鶗鴂，春梦绕轘辕。
春絮愁偏满，春丝闷更繁。
春期不可定，春曲懒新翻。

36 「效古」皎然
思君转战度交河，强弄胡琴不成曲。
日落应愁陇底难，春来定梦江南数。
万丈游丝是妾心，惹蝶萦花乱相续。

37 「昭君怨」皎然
自倚婵娟望主恩，谁知美恶忽相翻。
黄金不买汉宫貌，青冢空埋胡地魂。

38 「铜雀妓」皎然
强开尊酒向陵看，忆得君王旧日欢。
不觉馀歌悲自断，非关艳曲转声难。

39 「长门怨」皎然
春风日日闭长门，摇荡春心似梦魂。
谁遣花开只笑妾，不如桃李正无言。

40 「哭吴县房耸明府」皎然
仁人迈厚德，可谓名实全。
抚迹若疏旷，会心极精研。
履危节讵屈，著论识不偏。
恨以荣级浅，嘉猷未及宣。
伊人期远大，志业难比肩。
昭世既合并，吾君藉陶甄。
奈何明明理，与善徒空诠。
征教或稽圣，穷源反问天。
一官自吴邑，六翮委江壖。
始是牵丝日，翻成撤瑟年。
金膏果不就，玉珮长此捐。
倚伏信冥昧，夭修惊后先。
安知忘情子，爱网素已褰。
为有深仁感，遂令真性迁。
心悲空林下，泪洒秋景前。
夫子寡兄弟，抚孤伤藐然。
倾云为惨结，吊鹤共联翩。
割念命归驾，诀词向空筵。
树桃阴始合，爱客位常悬。
幡然远行时，崇望归朝旋。
悟兹欢宴隔，哀被岁月延。
书带变芳草，履痕移绿钱。
冥期傥可逢，生尽会无缘。
幸愿示因业，代君运精专。
相思转寂寞，独往西林泉。
欲见故人心，时阅所赠篇。
素高陶靖节，今重楚先贤。
芳躅将遗爱，可为终古传。

41 「哭觉上人（时绊剡中）」皎然
忆君南适越，不作买山期。
昨得耶溪信，翻为逝水悲。
神交如可见，生尽杳难思。
白日东林下，空怀步影时。

42 「题馀不溪废寺」皎然
武原离乱后，真界积尘埃。
残月生秋水，悲风起故台。
居人今已尽，栖鸽暝还来。
不到无生理，应堪赋七哀。

43 「同李洗马入馀不溪经辛将军故城」皎然
惨惨寒城望，将军下世时。
高墉暮草遍，大树野风悲。
壁垒今惟在，勋庸近可思。
苍然古溪上，川逝共凄其。

44 「忆天台」皎然
箬溪朝雨散，云色似天台。
应是东风便，吹从海上来。
灵山游汗漫，仙石过莓苔。
误到人间世，经年不早回。

45 「万回寺」皎然
万里称逆化，愚蠢性亦全。
紫绂拖身上，妖姬安膝前。
见他拘坐寂，故我是眠禅。
吾知至人心，杳若青冥天。

46 「禅诗」皎然
万法出无门，纷纷使智昏。
徒称谁氏子，独立天地元。
实际且何有，物先安可存。
须知不动念，照出万重源。

47 「哀教」皎然
本师不得已，强为我著书。
知尽百虑遣，名存万象拘。
如何工言子，终日论虚无。
伊人独冥冥，时人以为愚。

48 「闻钟」皎然
古寺寒山上，远钟扬好风。
声馀月树动，响尽霜天空。
永夜一禅子，泠然心境中。

49 「溪上月」皎然
秋水月娟娟，初生色界天。
蟾光散浦溆，素影动沦涟。
何事无心见，亏盈向夜禅。

50 「山雪」皎然
夕阳在西峰，叠翠萦残雪。
狂风卷絮回，惊猿攀玉折。
何意山中人，误报山花发。

51 「江上风」皎然
江风西复东，飘暴忽何穷。
初生虚无际，稍起荡漾中。
应吹夏口樯竿折，定蹙湓城浪花咽。
今朝莫怪沙岸明，昨夜声狂卷成雪。

52 「山雨」皎然
一片雨，山半晴。长风吹落西山上，
满树萧萧心耳清。云鹤惊乱下，
水香凝不然。风回雨定芭蕉湿，一滴时时入昼禅。

53 「问遥山禅老」皎然
天与松子寿，独饮日月精。
复令颜子贤，胡为夭其生。
吾将寻河源，上天问天何不平？
吾将诘仙老，大道无私谁强名？
仙老难逢天不近，世人何人解应尽。
明朝欲向翅头山，问取禅公此义还。

54 「禅思」皎然
真我性无主，谁为尘识昏。
奈何求其本，若拔大木根。
妄以一念动，势如千波翻。
伤哉子桑扈，虫臂徒虚言。
神威兴外论，宗邪生异源。
空何妨色在，妙岂废身存。
寂灭本非寂，喧哗曾未喧。
嗟嗟世上禅，不共智者论。

55 「支公诗」皎然
支公养马复养鹤，率性无机多脱略。
天生支公与凡异，凡情不到支公地。
得道由来天上仙，为僧却下人间寺，
道家诸子论自然，此公唯许逍遥篇。
山阴诗友喧四座，佳句纵横不废禅。

56 「述梦」皎然
梦中归见西陵雪，渺渺茫茫行路绝。
觉来还在剡东峰，乡心缭绕愁夜钟。
寺北禅冈犹记得，梦归长见山重重。

57 「赤松（一作赤松涧）」皎然
缘岸蒙笼出见天，晴沙沥沥水溅溅。
何处羽人长洗药，残花无数逐流泉。

58 「戏题松树」皎然
为爱松声听不足，每逢松树遂忘还。
翛然此外更何事，笑向闲云似我闲。

59 「戏题二首」皎然
看饮逢歌日屡曛，我身何似系浮云。
时人不解野僧意，归去溪头作鸟群。
喧喧共在是非间，终日谁知我自闲。
偶客狂歌何所为，欲于人事强相关。

60 「杂寓兴」皎然
嗟嗟号呶子，世称谪仙俦。
媚俗被鲛绡，欺天荐昫修。
奔景谓可致，驰龄言易流。
燕昭昧往事，嬴政亡前筹。
三山果不见，九仙忽悠悠。
君看牛山乐，君见麋浦游。
昨日千金子，联绵成古丘。
吾将揽明月，照尔生死流。
至乐享爰居，惭贻达者尤。
冥冥光尘内，机丧成海沤。

61 「杂兴六首」皎然
吾观谈天客，工言丧其精。
万物资广庇，此中何有情。
若为昧颜跖，修短怨太清。
高论让邹子，放词征屈生。
请从象外推，至论尤明明。
短龄役长世，扰扰悟不早。
嫔女身后空，欢娱梦中好。
从教西陵树，千载伤怀抱。
鹤驾何冥冥，鳌洲去浩浩。
柔颜感三花，凋发悲蔓草。
月中伐桂人是谁，翻使年年不衰老。
谁高齐公子，泣听雍门琴。
死且何足伤，殊非达人心。
独高庭中鹤，意远贵氛埃。
有时青冥游，顾我还下来。
白云琅玕色，一片生虚无。
此物若无心，若何卷还舒。
疏散遂吾性，栖山更无机。
寥寥高松下，独有闲云归。
精意不可道，冥然还掩扉。

62 「偶然五首」皎然
乐禅心似荡，吾道不相妨。
独悟歌还笑，谁言老更狂。
偶然寂无喧，吾了心性源。
可嫌虫食木，不笑鸟能言。
隐心不隐迹，却欲住人寰。
欠树移春树，无山看画山。
居喧我未错，真意在其间。
虏语嫌不学，胡音从不翻。
说禅颠倒是，乐杀金王孙。
真隐须无矫，忘名要似愚。
只将两条事，空却汉潜夫。

63 「问天」皎然
天公何时有，谈者皆不经。
谁道贤人死，今为傅说星。

64 「寓言」皎然
吾道本无我，未曾嫌世人。
如今到城市，弥觉此心真。

65 「前溪作」皎然
春歌已寂寂，古水自涓涓。
徒误时人辈，伤心作逝川。

66 「戏作」皎然
乞我百万金，封我异姓王。
不如独悟时，大笑放清狂。

67 「浮云三章」皎然
浮云浮云，集于扶桑。扶桑茫茫，日暮之光。
匪日之暮，浮云之污。嗟我怀人，犹心如蠹。
浮云浮云，集于咸池。咸池微微，日昃之时。
匪日之昃，浮云之惑。嗟我怀人，忧心如织。
浮云浮云，集于高舂。高舂濛濛，日夕之容。
匪日之夕，浮云之积。嗟我怀人，忧心如惄。

68 「寓言」皎然
人生百年我过半，天生才定不可换。
东海钓鳌鳌不食，南山坐石石欲烂。

69 「若邪春兴」皎然
春生若邪水，雨后漫流通。
芳草行无尽，清源去不穷。
野烟迷极浦，斜日起微风。
数处乘流望，依稀似剡中。

70 「晨登乐游原，望终南积雪」皎然
凌晨拥弊裘，径上古原头。
雪霁山疑近，天高思若浮。
琼峰埋积翠，玉嶂掩飞流。
曜彩含朝日，摇光夺寸眸。
寒空标瑞色，爽气袭皇州。
清眺何人得，终当独再游。

71 「送商季皋」皎然
比来知尔有诗名，莫恨东归学未成。
新丰有酒为我饮，消取故园伤别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