辽代石刻的理论综述
辽代石刻的理论综述
所谓石刻,系指在石头上凿刻的文字和图像。石刻旧属金石学,今日石刻文字研究属古文献学,石刻图像(如摩崖石刻、石窟造像)属文物考古学。这里只简述辽代的石刻文字,不包括石刻图像。
一、辽代石刻的发现与著录
石刻可以分为地上、地下两类。寺院的石碑、经幢露天存放,很容易发现和著录;而埋藏于地下的墓志,只有经过清理发掘才能被发现。因此,最早见于著录的是地上的石刻,到20世纪50年代以后,随着大规模经济建设的展开,地下的碑志才大量被发现,现在所见到的辽代地下石刻,大多是20世纪50年代以后被发现的。
辽代石刻发现的地区,主要是北京、内蒙古、河北、山西、辽宁、黑龙江。这些地区都在辽朝统治境域之内,故有辽代石刻遗存。在辽宋“澶渊之盟”以后,两国以白沟(今拒马河)为界,白沟以南为宋朝地域,很难发现辽代石碑。不过也有特例,在广东南海光孝寺中,却有一通辽道宗大康六年(1080年)的《东作使造像记》,是东作使杨某为其新生小男孩所作,应是后人携带至此①。
在朝鲜北部有辽代石刻被发现,因为在图们江、鸭绿江以南的部分地区,在辽代属于东京道管辖。今蒙古国在辽代属上京道管辖,辽代的古城和寺院多,也有辽代石刻,只是其文字未被记录出来。
辽朝的历史分为前后两个阶段,916~1125年属于前期,1124~1211年属于后期,有如北宋和南宋。辽朝后期统治重心在中亚,首都为虎思斡耳朵,史称西辽。西辽存在的时间很长,也应当有石刻遗存。
辽代石刻的著录,最初多见于地方史志和地方文献中。《元一统志》曾节录了《仙露寺碑》文②,这是志书中最早记录的辽代石刻。《钦定热河志》、《承德府志》、《义县志》、《朝阳县志》、《塔子沟纪略》、《沈阳县志》、《盘山志》、《蓟县志》、《玉田县志》、《山西通志》、《大同府志》等都记录了辽代石刻。光绪年间,胡聘之编有《山右石刻丛编》,收录了辽代石刻8种。光绪中,缪荃孙总纂《顺天府志》,搜罗畿辅碑志,辑成《辽文存》6卷,收入辽代遗文245篇,其中有石刻若干,光绪末,王仁俊辑《辽文萃》7卷,其中包含有石刻若干。与此同时,黄任恒又辑《辽文最》4卷,其中有石刻若干。黄氏未见缪荃孙《辽文存》,故重复者甚多。入民国以后,辽代石刻渐多,金毓黻《辽东文献征略》、罗振玉《辽居杂著》,以及《东北丛刊》、《燕京学报》等等也有著录③。日本学者园田一龟曾在东北广搜碑志,编辑成《满洲金石志稿》,其中有辽代石刻若干。
以上这些著作今日难以寻找,而且所收数量不多,收录比较全面的当首推《全辽文》。陈述先生从20世纪30年代起,曾广泛搜集辽代石刻,以前北平研究院、北京图书馆、北京大学所收藏的辽代石刻为主,辑成《辽文汇》10卷,由中国科学院出版局于1953年出版。其后,各地出土辽代石刻渐多,于是又不断补充,在《辽文汇》基础上编辑成《全辽文》13卷,由中华书局于1982年出版,此书共收入辽代石刻270余种,如果将契丹文石刻也计算在内,共280余种,当时所能见到的辽代石刻几乎全部收入④。
此后,各地又新发现了一些辽代石刻,向南在《全辽文》的基础上又加以补充、编辑成《辽代石刻文编》,于1995年由河北教育出版社出版。内蒙古是辽代石刻出土最多的地区,盖之庸将内蒙古出土的主要辽代石刻编为一集,称《内蒙古辽代石刻文研究》,2002年由内蒙古大学出版社出版,共收入内蒙古发现的辽代石刻68种,其中有若干新出土的石刻⑤。
据悉,近年又有新出土的辽代石刻,有的已著文发表,有的尚未进行研究公诸于世。目前已发现的辽代石刻,大约在320~330种左右。如果与其他朝代相比,辽代石刻数量并不算多,然而其学术价值却非常高,受到学术界的普遍重视。
二、辽代石刻的种类与特点
文字是语言的外壳,它与语言互为表里,都是用以表达思维、进行思想沟通的工具。文字表达必须要有书写材料,用绢帛书写称帛书,用竹木书写称简牍,用纸张书写称纸书,用石头书写称石刻(石刻先用朱笔书写文字,称做书丹,然后石工将朱笔凿刻成阴文)。所用的书写材料虽然不同,然而都是为了记事和沟通思想。
石刻通称石碑,就其性质、用途而言,可以划分为地上和地下两大类。在其下又可以细分为若干种类,具有不同的名称。
(一)地上石刻
地上石刻一般称为碑,辽碑可细分为若干种。
1.纪功碑。纪功碑是辽代最早出现的石刻,耶律阿保机即位以前(910年),曾“诏左仆射韩知古建碑龙化州大广寺,以记功德”⑥,两年后(912年),征讨奚,获胜以后“次滦河、刻石记功”⑦。天赞三年(924年)征讨吐浑、党项、阻卜,于古回鹘城“勒石记功”,又“诏砻辟遏可汗故碑,以契丹、突厥、汉字记其功”⑧。砻者,磨也,即磨去旧碑文以刻记功碑。古回鹘城在今蒙古国鄂尔浑河畔,可知蒙古国境内应有辽碑。《辽史》称,在辽太祖陵前有圣踪殿,立碑述太祖游猎之事。殿东有楼,“立碑以记太祖创业之功”⑨。据实地考察所见,太祖陵黑龙门附近有契丹大字残石,应即太祖纪功碑所在⑩。
2.寺庙碑。这类碑属于纪事碑,多记载创建或改建寺庙的始末,数量比较多。有的碑记载名僧的事迹,如大安七年(1091年) 《法均大师遗行碑》、乾统八年(1108年)《妙行大师行状碑》,所谓“遗行”、“行状”,即今日所说的事迹。
3.碑记。碑记的内容、性质与寺庙碑相同,只是标题后面多加了一个“记”字。举凡碑记、造像记、藏经记、石匣记、遗行记等等,都可以归入此类。北京西郊大觉寺《阳台山清水院创造藏经记》(咸雍四年,1068年)保存完好,最具代表性。此外,俗人所立的一些碑刻也加有“记”字,如《涿州移建孔庙碑阴记》(统和二十八年,1010年)、《三河县重修文宣王庙记》(乾统七年,1107年)等等。
4.塔记。塔记是记载建塔始末,数量也比较多。从塔记可知,辽代建塔原因有多种。有的是出于国泰民安、为歌颂圣君明主而建塔纪念的。例如《盘山甘泉寺新创净光佛塔记》(统和二十年,1002年)称:“今乃岁值安康,人皆丰足……伏遇我承天皇太后恩沾万汇,德被两朝……况我昭圣皇帝,垂衣而遇宇宙,握镜以统黔黎”云云,即道出了其建塔的缘由。有的宗室贵族出于崇佛善心而造塔,如《昊天石塔记》(清宁五年,1059年)称:“秦越大长公主发心造十三级浮图一座。”按此塔在北京西便门大街以北,今已不存。有的是僧人为其亡师建藏身塔,如《沙门志果为亡师造塔幢记》、《沙门可训为本师季攴造塔记》。还有信徒为亡过父母建塔刻记。
5.幢记。幢者,碑之一种。幢,梵文名驮咐若,以丝绸写经,卷成圆筒状,置于佛前者,称经幢。将佛经刻于石柱上者,称石幢,俗称石经幢,多呈八角形,通常由座、身、顶三部分组成,经文刻在幢身。辽代经幢多刻佛顶尊胜陀罗尼或其它短小的咒语。立幢是信徒的善举,故留有捐资人的题记。沈阳故宫前的“大十面”,即是辽代经幢。清人何汝霖《沈阳记程》、叶昌炽《语石》曾有记载(11)。今已移到十王亭院内。北京门头沟统和十年(992年)《清水院石幢题记》篇幅甚长,署名的有行幽州府玉河县令齐讽等数十人(12)。
经幢虽多见于寺庙之中,不过墓前也偶见之。辽圣宗墓前有残断经幢,文中有“陀罗尼幢座”字样(13)。耶律琮墓前有观音经碑,满刻《佛说观音经》。虽非八面体,然而其性质与经幢相似。墓前立幢是为墓主祈福,与佛教信徒立幢性质相同。
6.题记。辽代盛行题记,与辽代崇尚佛教有关。辽代的石刻题记,有的是造像题记,如会同十年(947年) 《宋晖造像题记》。有的与寺庙建筑有关,如重熙七年(1038年)《大同县薄伽教藏木梁题记》。更多的则是刻经题记,北京房山云居寺石经上刻有许多捐资人的题记,其中以唐代、辽代题记居多,仅辽刻《大宝积经》即有题记数十条。题记人身份不同,有僧人、品官、贵族,还有平民百姓(14)。中国佛教协会已将这些题记一一记录下来,整理成《房山石经题记汇编》,由书目文献出版社(今国家图书馆出版社)出版。
(二)地下石刻
地下石刻多为墓志。墓志记述墓主的生平事迹、家族关系,置于墓穴之中。墓志深埋地下,有谁来看?古人置墓志,是考虑到了陵谷之变,必须有明确的记载,才能找到先人的陵墓,这种意图在一些墓志中是有所交代的。《韩瑜墓志铭》(统和九年,991年):“陵谷纵迁,尚固牛眠之异。”《宋匡世墓志》(太平六年,1026年):“修泉壤之文,用备陵谷之变。”《耶律宗政墓志铭》(清宁八年,1062年):“防陵谷之变者,无若金石勒其茂实。”
通常墓志铭的文字分为三部分,一是标题,说明是何人的墓志;二是记述墓主的生平事迹、家庭关系;三是韵体颂词。合称墓志铭。标题以后,颂词以前的文字,通称墓志序,有的墓志标题下面明确写上“并序”字样。志序又作志引,例如《耶律宗政墓志铭》标题下,有“并引”二字,引即序也。
辽代的墓志铭有好多种不同的称谓。
1.哀册。辽代帝后的墓志均称哀册,而百官平民的墓志,是不能称作哀册的。辽庆陵(又称永庆陵)出土的辽圣宗、辽兴宗、辽道宗及其皇后的墓志铭,一律称作哀册,哀册又作哀策,本是皇帝册书的一种。徐师曾《文体明辩序说》称:“古者册书施之臣下而已,后世则郊祀、祭享、加谥、寓哀之属,亦皆用之,故其文渐繁。”徐氏将册书分为11种,其第五种为哀册,“迁梓宫及太子、诸王、大臣死逝用之”。在辽代,只有帝、后才可以使用哀册。辽代的哀册,均是以皇帝名义撰写,而以他人代笔,用以哀悼已逝的帝后,故有是称。此种现象在其他朝代很罕见。
2.神道碑。墓穴的东南称神道,神道碑是以放置在神道上而得名,就其性质来说,属于墓志一类。辽代神道碑发现甚少,有代表性的是内蒙古喀喇沁旗鸽子洞的耶律琮神道碑。耶律琮契丹名耶律合住(又作昌术)。其墓室中没有墓志,在墓外30米的小山上建有神道碑,详述其生平事迹,与墓志无异。耶律琮墓无墓志而有神道碑,原因有二。一是记述其生平事迹的文字篇幅太长,多达4000余字。碑身高2.36米,宽1.22米,厚0.27米,四面都刻满了文字。如果把这些文字刻在方形的墓志上,那么就需要尺寸很大的志石,在墓室中是难以容纳的,在墓外建碑,就不会受到空间的限制。二是耶律琮身份高,功劳大,不是一般的人物,他是辽太祖之弟耶律迭剌之孙,耶律迭剌曾任东丹左大相。耶律琮属于皇族宗亲,在辽景宗保宁年间(969~978年),耶律琮曾任要职,在处理辽、宋关系上,他力主和睦相处,少生是非争端,从而避免了战争,维护了辽景宗的皇帝之位。《辽史》称:“合住一言,贤于数十万兵。”(15)因此,耶律琮死后,被追赠政事令,“皇帝使宗子来会葬,赗赠含襚以表厚亲之恩。”(16)其墓前有石像生,刻立文臣武将,都显示出皇帝对他的格外敬重。
3.隧志。墓志又有隧志之称。《韩佚墓志铭》在追述其家族来源时称:“其源流婚姻,门阀世禄,具烈祖神道之文暨世父大隧之志,此不复道。”大隧之志即墓志,因置墓隧之中,故以大隧之志作为墓志别称,隧志与神道之文(神道碑)前后相应。
4.神道墓志铭。《赵匡禹墓志铭》题作“赵公神道墓志铭”,将神道碑与墓志铭合而称之,实属罕见。不过从此事可以看出,神道碑与墓志铭性质相同,神道碑应属墓志之一种。
5.实录。天津市武清县高彬乡李老村,出土辽墓志一通,题作《燕京武清县张东周母天水郡故赵氏夫人之实录并序》。实录者,据实而录也。班固称:“其文直,其事核,不虚美,不隐恶,故谓之实录。”(17)
自南北朝以来,始撰皇帝实录,成为编年史的一种。私人也有记先人的事迹,称做实录者,唐李撰写有《皇祖实录》即为一例。张东周母赵氏夫人墓志,为其孙男张惟叙所撰,亦称实录,此沿袭唐风也。实录,为墓志之别称。
三、辽代石刻的学术价值及影响
在官修的二十四史中,《辽史》是最简陋的一种。故清人赵翼在《廿二史札记》中,称《辽史》太简略,太疏漏。因此,自清代以来许多学者在不断校勘《辽史》,收集辽代的遗文,以订正、补充《辽史》。辽代石刻是当时的原始资料,具有极高的学术价值,它极大地推动了辽史的研究。
1.契丹文的解读
《辽史》记载,辽朝曾创制契丹大字和契丹小字,然而这种文字资料并没有流传下来,它是什么样的文字,谁也说不清楚。宋人王易在《燕北录》中,记载有用契丹文书写的“朕敕走马急”的腰牌,仅此而已。在陕西乾陵,有用契丹文刻写的《郎君行记》,但是在很长时间内,人们误认为它是女真文,因为谁也不知契丹文与女真文有什么不同。
从20世纪20年代至今,已发现契丹文石刻数十种,契丹文石刻的发现,填补了辽史的空白,在国内外出现了契丹文研究的热潮,使死文字契丹文逐渐活了起来。最初的契丹文石刻,是20世纪20~30年代在庆陵发现的,计有辽兴宗哀册、仁懿皇后哀册、辽道宗哀册、宣懿皇后哀册。这些哀册的拓本,后来都收入了金毓黻主编的《辽陵石刻集录》中。此后,在辽宁、内蒙古、河北等地,又出土了许多辽代的契丹文墓志。契丹文石刻的增多,使契丹文的研究不断加深。经过国内外学者的共同努力,契丹文的解读取得了很大成就。这些成就主要有:
(1)契丹文是借用汉字笔画、在汉字基础上创制的文字。因此,从字形上看与汉字很相似。在契丹大字中,还直接借用了汉字的整体字,例如皇帝、皇后便是如此。契丹大字借用整体汉字比较多,契丹小字是契丹大字的改进,借用整体的汉字大为减少。
(2)识别契丹大字、小字的区别。最初人们误认为契丹大字应当笔画多,字体繁,契丹小字笔画少,字体简。实际上正相反,契丹小字笔画多,字体繁,契丹大字反倒简单一些。契丹小字是契丹大字的改进和提高,比契丹大字更科学更进步。因此,所见契丹文石刻,以契丹小字居多,契丹大字比较少。辽庆陵出土契丹文哀册,均属契丹小字,辽太祖陵黑龙门外出土的契丹文残石,属于契丹大字。
(3)契丹小字是一种介乎音节文字与音素文字之间的拼音文字,其读写的最基本单位,即字母(被称做原字),共有350个左右,有些可以单独构字,有些只有组合起来才能构字。契丹小字笔画多,字体繁,就是由许多原字组合的结果,有的契丹字是由6~7个原字组成的。
(4)从石刻中已发现的契丹字,约有4000多个,而目前已经识别的只有330多,只是其中的一小部分。
(5)从语法上看,契丹文属于黏着型文字,在词干后面可以缀接词尾,构成许多新词。这种现象与现代的俄文、英文相似。
(6)契丹文有楷、篆、行、草等不同的书写方式,这是受汉字影响的结果。
(7)契丹字对后来女真字创制产生了影响,女真字也有大字、小字之分,女真大字是模仿契丹大字,女真小字是模仿契丹小字(18)。
2.石刻对《辽史·地理志》的补正
石刻补正史书,在地理方面特别重要,有助于确定州县的位置。今举例加以说明。
(1)1956年,在黑龙江泰来县西北与内蒙古扎赉特旗交界的塔子城,曾发现一通辽道宗大安七年(1091年)的残碑,碑上题名人中有“首西头供奉官、泰州河堤□□□”字样,看来此人曾主持过泰州河堤的修建或管理。塔子城濒临绰尔河,此碑所载的泰州河堤即绰尔河堤。由此视之,辽代的泰州故址,应即今塔子城(19)。
(2)辽代东京道下设有双州,其具体位置不详,故《中国历史地图集》未能标注。1982年在沈阳市区以北约35千米的石佛寺村一塔基中发现辽碑,署有辽道宗咸雍十年(1074年)字样,碑文中有双州同知萧孝祖、双城县主簿耶律景云的名字。石佛寺之旁有一辽代古城址,当即辽代双州所在(20)。
(3)辽代墓志中,常有墓主葬于某州某县之旁的记载,由此便可以确定有关州县的位置。例如《王悦墓志铭》称:“以统和二十三年五月十三日死于本宅,享年五十有三,以其年十一月十六日,葬于利州西三十里尖山南也。”(21)此墓志1961年出土于辽宁喀左蒙古族自治县大城子镇西30里双尖山,以里距方位而言,辽代利州故址应在大城子附近。又如《宋匡世墓志》称,宋匡世死于太平五年(1025年),“以太平六年三月七日,归容于榆州南和乡余庄里鹿鸣山先莹。”(22)此墓志出土于辽宁凌源县孙家杖子村,其地近于县城西十八里堡子,可知辽代榆州在今凌源县城西十八里堡子古城。《中国历史地图集》即据此而标示。这种例证很多,不便一一列举。
3.石刻揭示辽朝多次更改国号
国号即国名,在中国历史上只有改换朝代时才改变国名。在同一朝代一般是不能改变国名的,只能改变年号。辽朝则不同,在其存在的209年中(916~1125年),曾多次改变国号。史书对此记载不详,而依据石刻可以充分揭示这个问题。
《辽史》记载,947年辽太宗入汴(开封)灭晋以后,建国号大辽,改元大同(23),仅此一次而已。
《契丹国志》称,辽太祖即位,国号大契丹。辽太宗会同元年(938年)改国号为大辽。辽圣宗统和三十年(癸丑,1012年)改国号为大契丹。辽道宗咸雍二年(1066年)改大契丹为大辽(24)。
《新五代史》载,改天显十一年(936年)为会同元年,更其国号大辽(25)(按天显十一年有误,应为天显十二年)。
根据上述文献记载,辽朝改变国号只有4次,即937年、947年、1013年、1066年。然而据辽代石刻,其更换国号次数更多,文献中有些记载不确。
《耶律羽之墓志铭》首题有“大契丹国东京太傅相公”的字样,而志文则称:“以会同四年岁次辛丑八月十一日戊戌薨于官”、“以壬寅年三月六日庚申,葬于裂峰之阳”。壬寅年为会同五年(941年),而首题以大契丹国为国号。石刻是不会有误的。特别是像耶律羽之这样的宗室贵族、朝廷重臣的墓志记年,更不会出错。据此可知,在辽太宗会同元年(938年)改国号为大辽以后不久,即恢复了大契丹国国号。其恢复的具体时间不详,应是在会同五年以前,会同元年以后。这一次更换国号,在史书上是不见记载的,它可以补充史书之疏漏。
关于辽太宗会同元年改国号为大辽事,于敏中和冯家昇都表示怀疑。于敏中说:
“再考《辽史·太宗记》,会同十年正月入汴,二月丁巳朔建国号大辽,改元大同。是辽灭晋始更国号,而欧阳修《五代史》则书更国号于会同元年之下。至会同十年改元,薛史、欧史皆不书,而书改晋国曰大辽国,与《辽史》皆不符,盖传闻异词耳。”(26)
冯家昇说:“会同元年,曾否改号,虽不可知,而改元之年,则以《辽史》较核实。十年,改号,大抵一致,故可靠。”(27)可以看出,冯家昇对会同元年改国号为大辽事,不置可否,实际上是不相信有此事的。
于敏中、冯家昇不相信会同元年改国号为大辽,是因他们把会同元年改国号大辽与会同十年改国号大辽相混淆了,既然会同元年已改国号为大辽,会同十年怎么能“建国号大辽”?以情理而言,他们所以对会同元年改国号大辽表示怀疑,是有原因的。今据《耶律羽之墓志铭》,可知在会同元年(938年)改国号为大辽以后,曾于会同四年(940年)又恢复了大契丹国号,这样,在会同十年(947年)又改大契丹为大辽,就很容易理解了。
冯家昇对会同元年改国号大辽事表示怀疑以后,曾提出:“虽然,吾人生千余年后,既无直接之确据,又乏可靠之旁证,孰是孰非,尚有待于地下发现也。”(28)果不其然,《耶律羽之墓志铭》的发现,终于揭开了这个历史之谜。这一生动的例证,向人们展示了辽代石刻补史、正史的重要学术价值。
4.石刻补充了大量人物史实
官修的纪传体史书,其主体是《纪》和《传》。《纪》是经,《传》是纬,许多重要的史实,在《纪》中只能作简略记述,详细情况分散于有关人物传记中。
通常正史人物传记的篇幅,要比本纪大得很多。例如官修《明史》,按中华书局点校本统计,本纪有337页,每页按600字计只有202200字;而列传却多达5125页,3075000字,是本纪的15.2倍。元代修《辽史》的时候,所依据的是耶律俨《实录》70卷,在《实录》中所记的主要是帝后的事迹,一般的官员很少。到了元代,辽朝一般官员的资料大多散失,由于修《辽史》前后只用了11个月时间,时间仓促,许多人物资料未能仔细调查收集。因此,《辽史》本纪部分360页,列传部分343页,比本纪还少了17页、10200字。这是很不正常的,故清代学者赵翼批评说:“《辽史》最简略,二百年人物列传,仅百余篇,其脱漏必多矣。”
辽代墓志(包括神道碑)数量比较多,据不完全统计约有100余种,占辽代全部石刻的1/3左右。墓主中有很多人是朝廷的重臣和很有影响的地方官,例如耶律羽之、耶律琮、韩匡嗣、王敦裕、萧孝恭、邓中举、耶律习涅、赵德钧、耶律延宁、韩瑜、韩佚、耿延毅、韩相等人的事迹,都与辽朝历史有密切的关系。其中有些人不见于《辽史》,有些人在《辽史》中记述太少。
有鉴于此,陈述先生在撰著《辽史补注》时,大量地补充了人物传记。据初步统计,所增补的人物多达145人,其中包括各色人等,极大地丰富了《辽史》的内容。
5.辽代的白话碑
所谓“白话”即口头语言,它与文言是相对的。“文言”属于书面语言,不论古代汉语,或现代汉语,口语与书面语言都有一定的区别。古代的白话很少保留下来,因为它很难进入文献之中。
元代蒙古人的口语保留下来的比较多,因为有些口语进入了文献中。例如在《经世大典》中就有一些口语。罗常培、蔡美彪曾编辑过《元代白话碑》一书,故而学术界多认为白话碑是从元代开始的。
实际上白话碑在辽代即已出现了。1989年4月,在内蒙古宁城县发现了天赞二年(923年)五月十五日立的石碑,题作《大王记结亲事》,这是已知辽代最早的石刻,它以奚王的口气,记述了一段婚事。整个碑文都是以口语写的(29)。
有些口语至今在当地仍继续使用。例如“悉妇”(媳妇)是当地流行语,指妻子而言。“下羊马牛”即送羊马牛,当地至今仍把送礼、聘礼称作下礼。此外,碑文中还有“去来”,表示曾到过某地;“坐其”即今酌情,表示商议。这些说法在宁城当地口语中仍然存在,反映出辽代的口语与现代口语颇为相同、相似。
奚王将口语刻入碑文,反映出他文化水平低下,不会使用文言雅语。不过这通白话碑却揭示了一个事实。即辽代也出现过白话碑,我们可以将白话碑的出现时间,从元代向前推溯到辽代初年,对我国白话碑产生的历史,有了新的认识。
四、辽代石刻研究的现状
辽代石刻研究虽然开始很早,并取得了很大的成就,许多人撰文著书,其中以陈述先生《辽史补注》所引用的辽代石刻最多,契丹文的研究成就最大,不过就整体而言,辽代石刻研究尚处在资料整理阶段,已出版的研究成果,主要是对石刻文字的校勘整理和汇编,对石刻全面的系统的研究,尚待进一步展开。今后应加强辽代石刻的研究。
第一,加强对碑别字研究,碑别字包括异体字、俗字、错字、简体字,辽代石刻中别字特别多,有些简体字为后来的汉字改革所采纳。
第二,根据石刻所记,可以对《辽史·地理志》进行全面补正,纠正其错误,增补新发现的州县,是增补《地理志》的重要材料。
第三,根据石刻,增补《辽史·百官志》。《辽史·百官志》错误特多,而石刻中出现了许多新职官,可以补正《百官志》。
第四,契丹文研究虽然取得了很大成绩,然而研究重点一直放在契丹小字上面,契丹大字缺乏研究;就契丹小字言,虽然找到了许多原字,但是大部分契丹字无法解读,仍属于死文字。要想全部解读契丹字,还需要走很长的路。
第五,石刻中涉及政治、军事、经济、文化、宗教的材料很多,是研究辽、金史必须参考的资料。不过有些人对石刻的价值缺乏认识,很少利用石刻去研究历史。这种偏向应当予以纠正。实际上史学研究必须掌握各种资料,只依靠史书是远远不够的。应当扩大视野,充分利用各方面的资料,包括石刻资料在内。
注释:
①〔清〕陆增祥:《八琼室金石补正》第863页,文物出版社1985年。
②〔元〕孛兰肹等撰、赵万里校辑:《元一统志》上册第32页,中华书局1966年。
③景爱:《辽史研究综述》,《北方文物》1985年第4期。
④景爱:《陈述学术评传》第27~29页,台湾槐下术肆2006年。
⑤景爱:《〈内蒙古辽代石刻文研究〉读后》,《中国文物报》2003年5月30日。
⑥⑦《辽史》卷1《太祖上》,第4~5页,中华书局点校本。
⑧《辽史》卷2《太祖下》,第20页。
⑨《辽史》卷37《地理志一》,第442~443页。
⑩景爱:《辽碑偶记》,《出土文献研究》第4辑,第115~164页,中华书局1998年。
(11)见《辽海丛书》第989页,辽沈书社1995年影印本;《语石》卷2,第115节。
(12)宋德金、景爱等:《辽金西夏史研究》,《纪念陈述先生逝世三周年论文集》第260~277页,天津古籍出版社1997年。
(13)陈述校辑:《全辽文》第357~358页,中华书局1982年。
(14)景爱:《读房山云居寺石刻〈大宝积经〉题记》,《周绍良先生欣开九秩庆寿文集》,第307~314页,中华书局1997年。
(15)《辽史》卷86《耶律合住传》,第1321~1322页。
(16)李逸友:《耶律琮墓石刻及神道碑铭》,《东北历史与考古》第174~183页,文物出版社1982年。
(17)《汉书》卷62《司马迁传》,第2783页。
(18)清格尔泰、刘凤翥等:《契丹小字研究》,中国社会科学出版社1985年。
(19)景爱:《辽金泰州考》,《辽金史论集》第1辑,第175~195页,上海古籍出版社1987年。
(20)李仲元:《辽双州城考》,《辽金史论集》第2辑,第96~104页,书目文献出版社1987年。
(21)(22)陈述校辑:《全辽文》卷5,第107页;卷6,第136~147页,中华书局1982年。
(23)《辽史》卷4《太宗下》,第59页。
(24)《契丹国志》卷首《契丹国九主年谱》。
(25)《新五代史》卷72《四夷附录第一》。
(26)〔清〕于敏中等:《日下旧闻考》卷3《世纪》第1册,第46页,北京古籍出版社1983年印本。
(27)(28)冯家昇:《契丹名号考释》,《冯家昇论著辑粹》第17~18页,中华书局1987年。
(29)李义:《辽代奚“大王记结亲事”碑》,《辽金西夏史研究》第244~251页,天津古籍出版社1997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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