实力与定力

　　世界杯期间偶遇一位“真球迷”，他对一些球员、球队的资质、禀赋、运势的判断入木三分，寥寥数语，即让人对此次世界杯上的种种波诡云谲有豁然开朗之感。让人有些诧异的是，此君一直身在商海却长期精研佛典，在商场上出手频率不高，而一旦出手，手法淡定而凌厉，以霹雳手段行菩萨心肠，在恬然自笑中胜对手于无形，让人说不清他是借修行在经商，还是借经商来修行。经商，踢球，禅修，对他来说了无分别，“旁观”与“历险”本来就是一回事。只有我们这些“不知法身无相”的执迷不悟之人，才对自己的角色念念在心，沾滞于一物一隅，如摸象的盲人，在“精准定位”中欺人自欺。

　　我们自然而然地说到了“定位”。他说，现在经商的人言必称“定位”，其实“定位”本来并非商业词汇，而是足球用语。我一听觉得诧异，随即就明白了——原来他说的是“定位球”。表面看，足球比赛中的“定位”与商业中的“定位”大相径庭——商业上的“定位”是一种主动的选择，而“定位球”是没有选择的选择，是“被定位”，但二者相通处多于相异处。商业上的定位其实也是被定位的——既有的市场格局、企业既有的资源和能力已经暗中“指定”了企业及其产品的位置，聪明的“定位”不过是顺应了这种指定而已。反过来，定位球看似被指定，但每一个定位球(无论是角球还是点球)由不同的人来踢，踢法及其结果会大有不同(有一种重要的定位球干脆就叫做“任意球”)。很多企业迷信“定位”，把定位的精准等同于企业的成功，结果却大失所望，原因就在于他们不知道“定位”只是开端，比定位更重要的是踢法，而踢法总是具有明显的“任意性”(多选择性)色彩。更有趣的是，对一个球员和球队来说，无论多么“任意”，其踢法和结果往往具有某种命定(即“缘”)的色彩。

　　这听起来很玄，但常看足球的人知道这种现象相当常见。被称为“世界第一运动”的足球是一种过程和结局包含许多不确定性和神秘性的运动，能牵动无数不踢球的人的心。它已经超越了“体育”，深入到戏剧甚至宗教的领域。在戏剧般的展开和转折中，“命运”的影子时隐时现，人力与天定、偶然与必然的较量，让人隐秘而强烈地体验到某种浅近而深远的牵挂，可道而非常道的玄妙。

　　一个球队的能量是乘数效应而非和数效应。它不是十一个人实力的简单叠加，而是他们之间深度协同的结果——每个人都是其他人能量的放大器(或缩小器)，两支球队的球员实力的和数可能相差不大，但其乘积可能极为悬殊。一个真正的团队其实是一个能量场，一个看不见但确实存在的“操作系统”。多个超级球星如果处于一个劣质的、性能不稳定的操作系统中，其结果可想而知。教练的第一使命，就是构建、优化、维护一个优质、稳定的“操作系统”，一个放大而非消耗球员能量的能量场。但问题在于，这个“操作系统”是“大象无形”因而极易被忽略的。那些天生对“形而上者”不敏感，尤其是那些因具备显而易见的“形而下”资源(如超级球星)而更加不敏感的教练，很可能完全无视球队的“操作系统”或“能量场”。脆弱的“操作系统”在风险性小、重要性较低的赛事中可能正常运行，球员的能量得以正常发挥，但随着风险性、重要性的增加，这个操作系统就可能出现障碍和紊乱，甚至崩溃，球员的能量难以发挥，最后陷入不可思议的败局(回想一下阿根廷如何以0比4败给德国队)。

　　个人和团队能量的发挥(最终绩效)，都取决于两个变量的乘积。一是看得见的实力，如体能、技能，二是看不见的定力，即兼容不确定性(“空纳万境”)的内在方寸和阵脚，一种消化异常事的平常心。有形的实力是“人定”，无形的定力更像外在于人的“天定”，拥有它就会觉得“如有神助”，缺乏它就会觉得“无力回天”。包括禅修(由戒入定，由定生慧)在内的种种心灵修炼，就是让这种看似外在的“操作系统”内在化，大幅度放大“人定”能量的工夫和修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