庐山佛教与茶文化
庐山佛教与茶文化
邰绍周
庐山以其特殊的地位与茶结下了不解之缘。
元人张率的《庐山》诗说:“庐山到处是浮图,若问凡家半个无。只为渊明曾好酒,至今有鸟号提壶。”(桑乔《庐山纪事》道:“茶,诸庵寺皆艺之,不减他名产。”因此,也就是说满山寺庙的僧人与庐山的茶结下了不解之缘)。(康熙·毛德琦《庐山志》)引《新志》:庐山“云雾茶,山僧艰於日给,取诸崖壁间,撮土种茶一二区。然山峻高寒,丛极卑弱,历冬必用茅苫之,届端阳始采,焙成、呼为云雾茶。”又引《新志》“ 林茶。鸟雀衔茶子食之,或有坠於茂林幽谷者,久而萌生。山僧或有入林寻采者,所获不过三数两,焙而烹之,其色如月下白,其味如豆花香。”
可见,从一开始,庐山茶就是和僧人的劳动结合在一起的。下面,我们可以从诗中看到僧人摘茶的喜悦:
摘不敢盈甲,啜不敢盈唇。烹则瀑下泉,焙则花下薪。
松风生碗端,回眸疑已陈。色香非所居,遑以滋味论。
初月漾新流,相将助孤神。山僧相视笑,山庵今日春。(明·万拱乾《东古山摘茶诗》)
但僧人们也有采茶的痛苦:
常年采茶早,今年采茶迟。四月寒风吹石圃,云根冻护香一丝。
十日提新筐,晴好求少许。金芽碧玉可怜生,半付野豕牙涎煮,
不堪叹息提筐回寺中。有客城中来,自称公府门下役,朱票买茶一百六。
票书专得雨前茶,色香幽细比兰花。刻限三日交如敛,官价一斤一钱足。
老僧闻言面如土,顾谓徒属收拾走。石圃青丛可数处,请君佣工自摘去,诛锄灌溉不敢计。(明·廖雨《采茶谣》)
茶兴于唐而盛于宋,这在同时期的诗歌中同样有所反映:
“药圃茶园为产业,野鹿林鹤是交游。”(唐·白居易《重题》)
“架岩结茅宇。斸壑开茶园”。(唐·白居易《香炉峰下新置草堂。即事咏怀题于石》)
“树影残阳寺,茶香古石楼。”(唐·齐已《匡山寓居栖公诗》)
僧人们除了打坐外还需劳作,以劳动解决吃饭问题。因而种植茶树、采摘茶叶、制作名茶、饮茶等就融入佛事活动。茶既能提神醒脑、又能清心性,所以茶成为僧人必不可少的饮料,饮茶有助于参禅、面壁省悟的功能,为很多僧人所认可。
饮茶在大小寺庙的风行,僧人加强了对茶叶采制的研究,于是出现历代名山大川寺庙出名茶的现象。庐山在古代有归宗寺、栖贤寺、万寿寺之绿茶满山,现代有归元寺、九峰寺(东林寺的下院,清明、谷雨间常有大量僧人前往采茶)的茶叶成片就是明证。
饮茶与佛教的结合,极大地推动了茶文化的发展。
茶与禅的相通之处在于追求精神境界的提纯与升华。饮茶时注重平心静气地品味,参禅时则要静心息虑地体味,茶道与禅悟均注重在主体感觉,非深味之不可。在茶事过程中,如碾茶时的轻拉慢推:
长空秋雨歇,睡起觉清神。看水看山坐,无名无利身。
偈吟诸祖意,茶碾去年春。此外谁相识,孤云到砌频。(唐庐山僧·释修睦《睡起》)
你看修睦睡起之后做的两件事:一是吟偈;二是碾茶。他不说轻拉慢推,而说“茶碾去年春”。
茶为僧人提供了无可替代的饮料,而僧人与寺院促进了茶叶生产的发展和制茶技术的进步,进而,在茶事实践中,茶道与佛教之间找到了越来越多的思想内涵方面的共通之处。
静与闹
中国茶道是修身养性,追寻自我之道。静是中国茶道修习的必由途径。如何从小小的茶壶中去体悟宇宙的奥秘?如何从淡淡的茶汤中去品位人生?如何在茶事活动中明心见性?如何通过茶道的修习来追求精神,锻炼人格,超越自我?答案只有一个:静。佛教也主静。佛教在茶中溶进“清静”思想,在饮茶中以美好的韵律、使精神开脱。佛学中的“戒、定、慧”三学也都是以静为基础。佛教禅宗便是从“静”中创出来的。可以说,静坐静虑是历代禅师们参悟佛理的重要课程。在静坐静虑中,人难免疲劳发困,这时候,能提神益思克服睡意的只有茶,茶便成了禅者最好的“朋友”。
山僧剥落剩雏僧,僧派凌夷望尔兴。憨拙自行吾所素,浮嚣莫与世争能。
煮茶静对三更月,拈韵合参一柱灯。此地风云殊不恶,竹松掩映紫光腾。(民国·罗惺予《赠清修寺僧石亭》)
煮茶静对三更月”是以“此地风云“殊不恶,竹松掩映紫光腾”为前提的,只有“浮嚣莫与世争能”才能与喧闹的世俗世界隔绝,才能真正静下心来,研究佛法。
凡与殊
凡就是要以平常心做事,“平常心”是指把“应该这样做,不应该那样做”等等按世俗常规办的事的主观能动彻底忘记,而应保持一个毫无造作,不浮不躁,不卑不亢,不贪不嗔的平常之心。茶道的本质,确实是从微不足道的日常生活中,去感悟宇宙的奥秘和人生的哲理。禅也是要求人们通过静虑,从平凡的小事中去悟大道。
汉王峰上拥楼台,万绿阴中石镜开。明月和僧窗外立,天风吹鹤日边来。
一匡翠岫烟霞好,九叠云屏海岳魁。爽气荡空尘世少,仙人为我洗茶杯。(唐·存初公《天池寺》)
这是唐·存初公在庐山《天池寺》写的一首诗,以平常对待“仙人为我洗茶杯”这件事,管你是什么人,如此而已。但是,你能从中悟出一些什么?再看:
白茅为屋宇编荆,数处阶墀石叠成。东谷笑言西谷响,下方云雨上方晴。
鼠惊樵客缘苍壁,猿戏山灵撼紫柽。别有一条投涧水,竹筒导引入茶铛。(唐·马载《庐山寺》)
“别有一条投涧水,竹筒导引入茶铛”,一件普通的、平平常常的生活小事而已。可给于你的道理却使你受益匪浅!
有与无
“无”不是世俗所说的“无”,而是超越了世俗认为的“有”,“无”之上的“无”,是佛教的世界观的反映。茶学界普遍认为,只有了悟了“无”的境界,才能创造出“禅茶一味”的真境。“无”是茶道艺术创造的源泉。禅悟则是每个人自己的事,应该着眼自身,着眼现实,要抛弃一切烦恼,灭绝一切妄念,存无杂之心。
远出栖贤寺,居然秋色寒。云迷天径小,日薄露衣单。
盘石留芝草,犁峰种木兰。凤团山上至,一饮可忘餐。(明·蔡毅中《入楞伽院慈济追送茶至,喜而赋赠》)
这“一饮可忘餐”意味隽永,耐人寻味。一喝了茶就忘记了吃饭。这是把一切都置诸脑后,还有什么呢?
岳寺栖瓶锡。常人亲亦难。病披青衲重,晚剃白髭寒。
烘壁茶烟暗,填沟木叶干。昔年皆礼谒,频到碧云端。(唐·李中《寄庐岳鉴上人》)
李中的“烘壁茶烟暗”,也有异曲同工之妙。煎茶的烟把壁都熏黑了,填沟的木叶也早干了,过去的已经过去了,还剩下些什么呢?
苦与乐
佛以为,有生苦、老苦、病苦、死苦、怨憎会苦、爱别离苦、求不得苦等等,参禅即是要看破生死观、达到大彻大悟,求得对“苦”的解脱。
茶性也苦。李时珍在《本草纲目》中载:“茶苦而寒,阴中之阴,最能降火,火为百病,火情则上清矣”
从茶的苦后回甘,苦中有甘的特性,佛家可以产生多种联想,认为死中有乐,有“极乐世界”。修研佛法的人可以在品茶时,品味人生,参破生死。
五代·南唐的释行因,不详姓氏,雁门人。青原下七世,曹洞宗。鹿门处真禅师法嗣,继师传曹洞禅法于襄阳鹿门山。后游庐山北,见岩如五指,遥望如垂手,岩下深邃,可三五丈许,乃独栖禅于其中,因号佛手岩和尚。南唐李主三召不起,坚请于栖贤寺开堂,未逾月,一夕大雪,逃归旧隐之岩窟。行因谙经藉,有问则指以儒典章句,是非谈论,不滞于方隅,开喻必含于教化,平生不度弟子。一日小疾,谓寺僧曰:“卷上帘,我去矣。”下床数步,屹然而化,春秋七十。南唐主命画工写真,备香薪荼毗,塔于岩阴。尝煮茶延僧,托岩扉立化,作偈云云。
雪夜逃居偈
前朝诏往栖贤寺,雪夜逃居岩石间。想见煮茶延客处,只缘生死不相关。
这是真正地勘破了生死关,煮茶延客处,生死不相关。生即是死,死亦是生,庐山石门涧有一处僧人刻的摩崖说得好“生是死的开头死是生的起点”。不仅如此,饮茶与佛教的结合,极大地推动了茶文化的活动,(康熙·毛德琦《庐山志》)引(释圆悟游记)说:“石隐庵在水口,石生禅者山居,前佛手岩,后大林寺。庵之左右竹树香密,路俯石岩而进。石台三四。高出层峦。其左峰叠石千丈余,其下奔流滚滚。石台上皆细草霜花,老人坐石台茶话,谓之茶话石。”僧人们都在这里讨论佛理禅道,切磋经论,招待施主宾客,啜饮香茗。
寺院崇尚饮茶、种茶的同时,将佛家清规、饮茶读经与佛学哲理、人生观念融为一体,饮茶需心平气静,秩序井然地细品,从而求得环境的宁静、心境的清净。品茶是参禅的前奏,参禅是品茶的目的,二位一体,水乳交融。当年五月访庐山,山翠溪声寝食间。藤杖复随春色到,寒泉顿与客心闲。岩头悬瀑煎茶足,峡口惊雷泛叶悭。待得前村秋雨遍,扁舟应逐好风还。(宋·苏辙《游庐山》)
芦林虽一宿,已作数年期。泉莫鼓三叠,峰犹忆九奇。
茶香通治火,菊老映疏篱。欲折无疑义,支公别有思(马犹龙《芦林庵赠石照师》)
这两首诗所表现的正是这种精神境界,前一首闹中取静,除了禅与茶就什么也没有。后一首,同样表现了这个主题,茶香治火,支公有思,一茶一禅,茶中有禅,茶后得禅,说的正是这个道理。庐山的佛教就是这样来阐述自己怎样与茶文化的关系,自己对茶文化的贡献。
“冰壶瀹茗新尝味,滴漏开莲旧识名”(明·何棐《东林寺》)、“停车正烦溽,煮茗为僧留”(明·简霄《初憩高良寺》)……庐山的茶文化博大精深,有待于我们探索与发现。本文浅尝辄止,算是抛砖引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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