照培和尚：行脚入云也是禅

　　照培和尚：行脚入云也是禅

　　海澄

　　2007年5月17日中午12时15分，一个出家人登上了喜马拉雅山脉珠穆朗玛峰，该僧法号照培。

　　照培法师曾住过北京广济寺，是一位眉清目秀、四川口音很重的年轻僧人。在我的印象中，照培法师非常文静，这让我很难将他与一位登珠峰的运动健将形象相联系。

　　6月22日，照培法师回到北京几小时后，我就和他约好在美术馆附近的晶丽达图片社碰头。我请他带好在珠峰上拍摄的照片，我急于想看看他在珠峰顶上的样子。

　　照培没有变样，还是那样文静，只是脸上原本白晰的皮肤上出现了很多黑色斑痕，很明显，那一定是被珠峰下的暴风雪冻伤的。看他站在珠峰之巅的照片，那时的黑斑不但更严重，而且嘴和脸都冻肿变了形。

　　出家五台山

　　照培法师俗名王天汉，1974年6月6日出生于四川东部大巴山中一个农家，少年时喜好读书。书读多了，就想去山外看看。不是为谋生，是想了解点儿社会与人生。18岁那年，这个大巴山的儿子就背着行囊上了五台山。

　　五台山的台怀镇有座佛塔，塔下是寺，叫塔院寺。塔院寺里有一位高僧，一位真正的高僧，尊号寂度。寂度法师熟通佛律，戒行精严，远离俗务，一心修持，是位清净的出家人。初上五台山还是俗人的王天汉，头一天就拜在老法师门下。出家后，王天汉法号照培。他在寺里一边听师父讲戒律，一边读《菩提道次第广论》。照培法师在五台山的时候，常常在五个台顶间往来。台顶是每个香客都想去的地方，“上五台，不朝台，算自来”，但每座台顶海拔部在三千米左右，当年9月至第二年5月，常会因风雪封山无法上去，即便盛夏登台顶也非易事。照培法师能在台顶间来去自如，可谓一奇。

　　1996年照培法师离开五台山，来到北京广济寺参学。

　　愿心历神州

　　1998年中国佛教界发生了一件大事：纪念佛教传入中国二千年。纪念的方式有很多种，大多富有新意。首先是编了一本50公斤重图文并茂的大书，书中选入了一千座中国佛寺，书自身也破了吉尼斯世界纪录；第二是派出五支“朝圣之旅”，由汉传、藏传、南传的僧人组成，并有摄影组随行，分别拍摄，共同制作佛教三大语系《朝圣之旅》专题片……桩桩件件，轰轰烈烈地载入了史册。

　　然而，唯独一个悄然进行的纪念活动，几乎无人知晓。1999年6月17日至2000年6月17日，照培法师为纪念佛教传入中国二千年，用了整整一年的时间走遍了我国除台湾省外所有省、直辖市、自治区的重点寺院和佛教圣地。照培法师除了在出发前向广济寺监院说明此行的目的并请了一年长假外，他没有告诉任何人，他要单枪匹马，用佛教最古老的行脚游方形式，纪念佛教传人中国二千年。

　　行脚，是佛陀时代就有的好传统，如今已不多见。现代僧人们不是不行脚了，只是多以飞机代步，港台韩日转眼即到。所以今天也很难再有玄奘、鉴真这样的高僧出现。照培为了实现他一年内参遍全国重点佛寺的愿心，他不敢昼行夜宿，而是日夜兼程。白天到寺院参拜，晚上就搭夜车继续前进。一年中，他凭着常人难以想象的毅力，克服了常人难以克服的困难，跨过一水又一水，翻过一山又一山。他参拜过无数佛菩萨，亲近过无数高僧大德，他为改革开放后佛门的兴旺而鼓舞，同时，也亲眼看到了当前佛教界中的种种弊端。他心里很忧虑。无奈之中，他决定到一个最为严酷的常人无法忍受的恶劣环境中去经受磨难，坚定为弘法献身的信念。

　　他选择了攀登世界屋脊珠穆朗玛峰。

　　行脚入云端

　　攀登珠穆朗玛峰是一般人做梦都梦不到的事，照培法师从北京出发时，没有人相信这件事会成功。只有他的姐姐和几位要好的朋友给予他一些精神鼓励和微薄资助。照培法师2007年2月抵达拉萨，他在写给两藏自治区登山协会的一封信中说：“心怀积极进取、顽强拼搏的登山精神，把自身融入恶劣的自然环境中锻炼，一直是我的心愿。”

　　西藏登协被这位年轻汉人的精神所感动，破例同意他进行登珠峰活动，但要他为安全登山做好一切准备。照培法师从来没参加过登山运动，所以必须请一位有丰富经验的优秀内行教练担任指导。他希望请藏族登山家仁青平措做老师。仁青平措曾经从位于尼泊尔境内的喜玛拉雅山南坡登上珠峰，然后从北坡下山。这种横跨珠峰的做法难度很大，必须经验非常丰富才有可能获得成功。当仁青平措老师知道了照培法师的登峰决心后，很受感动，便不顾可能要冒的风险，同意担任这位年轻汉族僧人的指导老师。

　　师徒二人雇了辆吉普车，把三百多公斤物资从拉萨运到珠峰脚下的登山大本营，并且很快就开始了艰苦的冰雪训练。登山是一项专业性很强的运动，这对一个连业余登山者都谈不上的登山门外汉来说，非常不容易。照培法师一切都要从零开始。所谓训练其实是实战，虽然攀登高度比珠峰低一些，但难度并不降低，甚至要在更险恶的环境中训练。尽管有仁青平措老师的指导，但天气变化是很难掌握的，因此，为安全考虑，必须清楚了解山峰的具体特征、山体结构、危险路段、气候规律、身体情况等。对6500—7070米段雪崩、裂缝较多的地段要准确掌握，安全通过。对7070—7500米段风暴较强的地段，要辨识风力风向，选择恰当时机通过。7600—8700米路段的滚石、滑坠事故较多，要密切注视安全措施有无遗漏。宿营时要注意帐篷稳固与否。时常总结经验，掌握气候变化规律，配合地形地貌，选择准确时机，以正确的路线达到安全的营地。

　　照培法师尽管很谨慎，也难免不出现危险。有一次他在山上训练，遇到了强烈的暴风雪，能见度只有2米。在风雪中挣扎着回到营地时，帐篷已被大雪埋住，看不到了。如果不能尽快赶到更低的大本营中过夜，在大雪中肯定会被冻死。照培法师便在黑暗中一步一步摸索着赶往山下的大本营，他的周围是此起彼伏的巨大冰裂声和狂风的呼啸声。陡峭的冰壁上寸步难行，死神就在身边。此时必须要避开风头，只要稍不小心，人就会被吹得无影无踪。躲避风向非常有学问，什么时候逆风爬，什么时候顺风爬，在山脊哪侧前进，都是一丝一毫错不得的。大家都知道雪花是那样的轻柔，那样的富有诗意。但喜玛拉雅山上的雪粒打在脸上却如同气枪子弹!经过17个小时与风雪搏斗，照培才到达大本营。这次遇险，不仅没有使他知难而退，反倒使他对登上珠穆朗玛峰的信心更增强了。

　　虽然这山上没有虎豹豺狼，但有比猛兽更可怕的威胁。随处可见的无底冰缝，只需2秒钟就能让你滑落到另一个世界，消失得一丝痕迹都不留!照培法师有过一次极危险的经历，刚上山时由于经验不足，对冰缝的走向没有仔细观察、确认，所以一步登空就滑进了冰缝。在千钧一发之际，照培法师一挥冰镐，尖锐的镐尖便深深扎进冰面，人就被挂在了冰缝口。此时，照培法师非常镇定，他一下一下地移动冰镐，慢慢上提身体，最后终于爬出冰缝。

　　攀登珠穆朗玛峰的最佳时间，一年只有春季和 秋季短短的二十几天，所以，凡是准备从喜马拉雅山北坡登上珠峰的世界各地登山家，每年都会集中到珠峰脚下的大本营，为登珠峰进行训练。训练之前，必须先把登山的各种装备、食品运到不同海拔的营地。从海拔5500米的大本营用人力背上6500米的前进营地，再从6500米背上7070米的中间营地。外国登山家为了节约体力，都是雇尼泊尔的夏尔巴人背东西。今年5月登峰期，外国运动员发现营地上出现了一位陌生的“夏尔巴人”，他从6500米往7070米背东西，一口气背了五天。这样的负载引起大家的注意。因为背着沉重的物资在极度缺氧的海拔六、七千米以上的高度攀登雪壁，其艰难是无法想象的。后来人们才知道，这个“夏尔巴人”原来竟是来登珠峰的一位中国汉族僧人!登峰者如果自己搬运物资会大大降低登峰的成功率。照培法师没有钱，雇不起“夏尔巴”搬运工，只好自己担当起这份苦差，但是照培法师却从不因此而懊恼。

　　法师的顽强精神感动了一些外国登山家。有位外国朋友便以最低的价格卖给他一些国外名牌登山用品。照培特别高兴买到了3个外国产氧气瓶，这对他登珠峰是非常有用的。另外，一双登山靴，照培也很喜爱，但他终于没有买。一是钱不多了，要省一点；二是照培年轻的心灵里，突然浮起了一丝别样的滋味，他想了又想。还是决定踏着中国人自己造的靴子，登上世界屋脊。照培法师舍不得买一双外国登山鞋，但却在下山后把身上仅余的二千元人民币捐给了珠峰下的扎西宗乡巴松小学。

　　经过几天努力，照培法师终于把大量登山物品运到海拔7070米高度的突击营地，途中攀登一块三百多米高的冰壁时，用了整整两个小时。

　　2007年5月17日凌晨3时，照培法师从海拔8300米营地出发，开始向8842米的珠峰冲刺。

　　2007年5月17日12时15分，照培，终于登上了世界屋脊珠穆朗玛峰，成为登上珠峰的第一位中国僧人，也是世界上唯一一位登上珠峰的僧人!照培法师把一面国旗在珠峰峰顶展开，这象征着他献给祖国的一颗“爱国爱教”之心。中国登山协会至今已记载了五位登上珠峰的汉族登山家的名字，照培法师是第六位。

　　与照培法师一道先后登上珠峰的还有几位外国登山家，大家拍摄下这难忘的珍贵镜头。从珠峰下望连绵雪峰，豪情便油然而生。地球上生活着几十亿人，有几人能站到这几平方米的地方呢?

　　有人问照培法师：你是凭着什么登上连职业登山家都视为畏途的珠峰之巅?照培法师淡淡答道：“综合原因。但主要是心态。”

　　人们对他答“心态”有些诧异，便追问是不是指“禅”?照培法师说：“行往坐卧都可以是禅，但我在这里不谈禅。”

　　不谈禅，只说“心态”。佛教说：“万法唯心所造。”心态是什么?不就是由心造的境吗?

　　照培法师登上珠峰后，令珠峰大本营所有中外登山者惊叹称奇。这其中有多少物质以外的东西呢?照培法师不肯谈，佛经上有句话：“不可说，不可说，不可思议功德。”修行人不乱说就是修行。

　　从珠峰回到北京的照培法师，心静如水，好像什么事也没有发生，只不过出了一趟门，没有半点张扬。

　　(责任编辑　毛　子)

　　出自: 《三峡文学 》 2008年10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