湖南“目连戏”演出本辩证
湖南“目连戏”演出本辩证
湖南几个大的地方剧种都有高腔《目连传》这一古老的剧目,在上世纪五十年代前期 ,省里和各地都曾搜集到一些演出本和木刻本。由于众所周知的原因,这些珍贵资料没 能保存下来。到1980年又着手重新搜集,不但难度相当大,而且耆宿凋谢,要费的考证 工夫更多。那几年收到的剧本,大部已油印、内部铅印或公开出版。二十年来,我也写 过几篇小文,讨论有关《目连传》的问题,由于新的资料时有发现,个人认识也稍见明 晰,觉得对这些演出本有进一步求证的必要。
一、正名——《目连传》与“目连戏”
首先要说明的是:《目连传》不等于“目连戏”。确切地说,《目连传》是一个独立 的剧目,而“目连戏”是包括《目连传》在内的一批剧目。外地不说,在湖南,这二者 是有分别的。
《目连传》即目连救母故事。以目连救母为主线,按艺人相沿的口头叫法,包括《目 连前传》(亦称“前目连”或“目连外传”)、《目连正传》和“花目连”(亦称“目连 外传”)。各剧种篇幅长短不一,情节也不尽相同。但《目连前传》和《目连正传》不 可分割,一律为七大本,每本可演10—12个小时,七本共有二百多块“牌”。这“牌” 是分场标目,并非一折和一出,大多为整齐的四个字标目,但有些牌只是一种仪式或过 场戏;前者如“天将定台”、“灵宫扫台”、“金星收煞”之类;后者如“强人下山” 、“十友登途”、“城隍挂号”之类。有些牌则是可以独立演出的戏。如《尼姑思凡》 、《刘氏回煞》、《松林试卜》、这一类是全本中的重要部分。
《目连传》是农历七月十五中元节的特定剧目,平日一般不演出,演《目连传》是想 通过目连下地狱救母的佛力,对已逝祖先起到超幽度亡作用,但却是附在中元节所做法 事或道场之后才演出。
高腔是伴随众多的神祀活动在庙台演出而形成连台大本戏的。中元节唱《目连传》; 观音会唱《南游记》(亦称《香山》);关王会唱《三国》或单选与关羽有关的戏缀成“ 夫子戏”(亦称“老爷戏”);岳王会唱《岳传》(亦称《金牌》);其他庙会也有唱《西 游》、《封神》、《混元盒》的。其间区别是:《目连传》为纯高腔,其它几种则高、 昆(或“低”)间唱。
辰河戏还有两种连台大本高腔戏,一是《水浒》,尽管梁山好汉上应三十六天罡,七 十二地煞,却不作为祀神剧目,以致逐渐为弹腔本所代替。而高腔本在20世纪50年代, 仅存20来个单折,现在已只剩下几折了。另一个是《梁传》,从不独立演出,其原因将 在后文再说。
农历七月十五是中元节,要祭祀祖先,办盂兰盆会超幽度亡,这已是千载旧俗。作盂 兰盆会必演《目连救母》,至少在北宋末已约定俗成。超幽度亡必有祀鬼神的神事活动 :诵经、礼忏、打醮。这些活动结束时就唱戏。但发展到打四十九天罗天大醮时,辅以 七本《目连传》就嫌不足。于是就有十二本、二十四本、直到四十八本,形成所谓“四 十八本目连”之说。《目连传》本身是无法唱几十天的,便把《南游》、《西游》、《 封神》、《岳传》都拉进去。以《目连传》第一本开始,盏兰大会全家升天作结,中间 插演《西游》之类的戏,但隔三差五得插演一本或半本《目连传》,这就是“唱大戏” ,或称“唱目连戏”。后来出现“打对台”局面,即相邻地方的两处首事,同时发起唱 “目连戏”,各请一戏班,比赛谁唱得好,谁唱得时间更久,那就不是四十八本而是连 演几个月。哪有那么多戏可唱?只好把有些剧目延伸。如《西游》的八十一难,《南游 》中观音游地府、收善才龙女,收二十四诸天,都可以大做文章。《岳传》不但可移植 岳飞故事的弹腔剧目,也可把宋代抗金的其他传奇纳于其中,《三国》则可以演得更久 ,这就无法计算其本数了。
辰河戏的《梁传》,本身是一个独立大戏,却从不独立演出,而是和《目连传》连演 ,也许是湖南没人祀梁武帝吧。按旧俗,《梁传》必须与《目连传》同演,只演七本《 目连传》,却可以不演《梁传》。梁武帝故事和《目连传》挂上钩好像也由来已久,据 浦市老人口传,浦市龙头寺曾在明崇祯年间唱过“目连戏”,并曾勒碑记载,故老能记 得牌上有“高挂郗氏幡巾”一语,那么,崇祯时梁武帝故事就和目连救母故事连在一起 了。郑之珍《劝善记》也提到梁武帝之妻郗氏不信佛遭恶报,得梁武帝救度的事,刘氏 还说:“武帝既能救其妻,我儿必能救其母”。可见有其一定的联系。江西已发现的七 本《目连救母》中,第一本就是“梁武帝”。而湘剧已故老艺人周华福,说起他年轻时 (当为二十世纪二十——三十年代)在江西唱戏(湘剧),遇上要唱《目连传》时,必有人 问:“唱金毛生反还是唱梁武帝?”说明当时的湘剧戏班唱《目连传》有两种路子,一 种是“金毛犯边”,另一种是“梁武帝”。
因此,“目连戏”的含义是以演《目连传》为主,掺和着演其他连台本戏的一种演出 习俗,不等于《目连传》。如果辰河戏把《梁传》与《目连传》缀在一起称“目连全传 ”还说得过去,若把《封神》、《南游》、《西游》、《岳传》……通通辑在一起称之 为《目连全传》,就是把演出习俗作为剧名,完全弄错了。
二、版本
湖南省艺术研究所曾经铅印作资料内部发行《湖南戏曲传统剧本》61集,其中收入《 目连传》和有关连台大本戏如下:
1.第34、35集1982年印,祁剧《目连传》,由我校勘。
2.第56集1984年印,辰河戏《前目连》、《梁传》,湘剧《目连传》,祁剧《目连 外传》,由我校勘。
3.第57集1983年印。祁剧《目连传》录相本,王前禧校勘。
4.第60集1986年印。辰河戏“花目连”,包括《火烧葫芦口》、《蜜蜂头》、《耿 氏上吊》、《庞员外埋金》,李怀荪、刘回春校勘。《攀丹桂》(即《侯七杀母》),王 前禧校勘。
5.第6集1980年印。湘剧《岳飞传》,蒋经成校勘。
6.第23集1982年印,衡阳湘剧《西游记》,刘回春校勘。
7.第24集1982年印。衡阳湘剧《南游记》,由我校勘。
8.第29、30集1982年印。湘剧《封神传》,文剑梅、范舟、刘回春校勘。
9.第44集1983年印。祁剧《混元盒》,由我校勘。
10.第37集收有湘剧《王婆骂鸡》、《老汉驮妻》。第40集,收有湘剧《志公叹世》 。第60集,收辰河戏《过孤xī@①埂》等单折。
除此之外,尚有怀化地区1989年曾油印过《梁传》、《香山》、《目连》、“花目连 ”演出本。中国艺术研究院藏有两种不同的湘剧手抄本残本。其中之一《大目犍连》1 —78出,由戴云女士编选,辑入台湾出版的《目连戏曲珍本辑选》中。
从以上各本看,除台湾的目连戏曲珍本辑选为2000年出版外,省内各种铅印、油印本 均为1980—1989年这10年中搜集、整理、校勘、印发的。提供这些剧本的前辈艺人如刘 道生、谭松月、石玉松、周华福、周昆玉……等均于上个世纪西归道山。
为什么在这里不厌其烦地列举这些版本、提供者、校勘者和印出时间?因为这些剧本, 无论铅印、油印,均已大量流传,不仅国内,香港、台湾、日本、美国均有收藏。恐有 好事者以此为本,重新“发掘”,眩世骇俗,未免愧对前人。趁我一息尚存,立此存照 。
三、源流
这是一个难以说清的问题,也许要留待后来者解答。但我愿就自己所知谈点对湖南《 目连传》的看法。
湖南的《目连传》,历来有两说:一是源于明郑之珍《目连救母劝善戏文》(亦称《劝 善记》,后文为省笔墨即称《劝善记》);一是源于弋阳腔。
关于源自《劝善记》之说,拙作《<劝善记>与湖南目连戏》、《郑之珍<劝善记>探微 》(见“文艺湘军百家文库”《文艺萱卷》)二文中说得不少,这里不想再说,只重复几 个主要论点。
郑之珍《劝善记》序、跋中已说明是根据一种演出本“括成”的改编本。他能根据什 么样的演出本呢?当然是在今安徽一带的戏班演出本。为什么这么肯定?是根据明张岱《 陶庵梦忆》的记载。郑、张同为明万历时人,但张稍晚于郑,而《陶庵梦忆》成书也在 《劝善记》刻印之后。但张岱看到特选的旌阳戏子演出的《目连救母》,和《劝善记》 迥然不同,旌阳戏子是以武功和杂耍取胜,而演出却在演武场,观众上万人。说明当时 在今安徽境内,《目连救母》的演出很盛行,因为张岱只记了演出,并无任何前所未知 或未见的表述。这说明,在郑本已经刻印,且“好事者不惮千里求其稿”时,旌阳戏子 竟不演郑本;反过来说,郑之珍的《劝善记》剧本,也无法在演武场给上万观众演出。 也就是说,即使郑之珍已改编成《劝善记》刻印了,一些戏班还在照自己的路子演出。
从明万历末年(1620)到清康熙二十年(1682)只有60年光阴,而戴云女士辑选的“清康 熙旧本《劝善金科》残卷24出”(见台湾版《目连戏曲珍本辑选》),据戴女士介绍,在 首都图书馆还藏有此本的完整抄本,第十本第二十三出有宾白:“幸逢康熙二十年二月 二十日(《中国戏曲通史》下卷亦有记载)。戴女士说“这是一个民间演出本”,但我看 了24出的曲文,却认为是一个经过文人加工过的演出本,其中颇有文采斐然的好句,如 叙述战争的“血腥射斗光遮月,箭满长空气作云”之类,也许出自如元代的“书会才人 ”之手。戴女士雄辩地推翻了清乾隆本《劝善金科》源于郑之珍《劝善记》之说。可见 无论南北,郑本也不能取代民间演出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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