西藏吉隆踏古

　　西藏吉隆踏古

　　作者：张永发

　　西藏吉隆县地处喜马拉雅山脉中段，与尼泊尔接壤，古时曾为大唐通往天竺的主要驿道，系古文明的荟萃之地。1976年至1982年，我曾经在吉隆县人民医院工作。那里丰富的文物古迹，至今让我神往。

　　曲的寺壁画

　　吉隆县宗嘎村中央有座寺庙，很大的一片，但是已经毁弃，只留下一些残垣断壁。坍塌下来的土没有完全清理，高高低低地堆在地面上，被人踩成了坚硬的路。主殿已经没有了顶，但应该是很高的，因为遗留下的残垣最高处看起来足有十几米。殿内一根根方形顶梁木柱，有的已歪斜，有的已腐朽，仔细看，柱头上刻有精美的图案。

　　我至今记得当年第一次走近这片废墟时的情景。那是个下午，周围几乎没有人，很静。大概是听到我的脚步声，几只野鸽突然扑棱着翅膀从黑黢黢的殿内飞出。我放慢脚步，轻轻地走过去，生怕不小心将这破败的寺庙惊扰，总觉得它似乎在昏睡之中，有一天还会苏醒过来。

　　就在这时，透过外层边墙的破露处，我看到了几星在黑暗中闪闪烁烁的光芒。

　　那是壁画的色彩。

　　我的眼睛为之一亮。

　　斑斑驳驳、已经褪色了的壁画，对我是一种诱惑，更让我感觉到这座寺庙灵魂和生命的存在。

　　这座毁弃的寺庙叫曲的寺。

　　由索朗旺堆主编，霍巍、李永宪、尼玛编写的《吉隆县文物志》，对曲的寺的壁画作了这样的介绍——

　　东壁之南端，左起为本寺护法神扎西贡布，身黑色，面三目，左手执旗，右手执钩索，身骑白蹄黑骏一匹，腰挂箭带、大刀，有火焰背光，其下方为狗、狼等小神。中部绘“三世佛”像。主佛结跏坐于莲台，内著僧祗支，外披黄色袈裟，其间绘制众弟子小像，或乘羊车，或顶华盖，或执胜幡，姿态各一。主佛两侧各有头戴莲花宝冠的侍女一名，侧身奉伺。其右侧绘有宁玛派祖师一人，头戴红色尖帽，披黄色袈裟，高坐于红色法台之上；其下为释迦牟尼的弟子三人及三个头戴宝冠、佩戴大耳环的伎乐天，其中两人侧身，一人侧首，皆双手合十，下方另有四臂观音像一尊。最右端绘主尊马头明王，鹰身，鹰爪，身外环绕火焰光一道，其下为弟子礼佛、侍女仪仗图等，底边以莲花、祥云、金刚杵、法轮构成的连续纹样作为装饰图案。东壁之北端，左起为轮回图一幅。度母卓玛像21尊，最右侧为护法神班达墨松加母，蓝色，面三眼，右手执一戟，左手执一天灵盖，鼻孔流血，身骑一匹黄骡。其四周为众小神。西壁南端，主像为日松贡布，中央为释迦牟尼，左侧为强巴佛，右侧为桑杰吾松。在其上、下方还各绘有本尊、菩萨、度母像等。上方左起绘制米拉日巴、圣山冈仁布切、宗喀巴、次巴麦、嘎曲卓玛等。嘎曲卓玛右手执鼓，左手执三叉戟，披人皮，著虎皮裙，曲腿踞坐于莲花之上。下方左侧绘有桑吉吾松的两名弟子，头戴黄色尖帽，身披袈裟；左下方绘有黄度母。东壁仅存五世达赖及其后历代达赖像的残余画面。南壁壁画全部坍毁。

　　这些，不知应是吉隆的骄傲，还是吉隆的悲哀。

　　吉隆，是古代西藏与尼泊尔、印度等佛教国家文化传播和贸易往来的重要通道；同时，西藏历史上的重大事件及历史上的名人，一般也都与吉隆有关联。这一特定的自然与历史条件，孕育了吉隆这一区域浓厚的宗教氛围和悠久的历史文化，并注定了藏族壁画艺术在吉隆的发展和繁荣。

　　关于吉隆的壁画，除了曲的寺，其他诸多寺庙都还或多或少地保存着西藏各个时期的作品。著名的强准寺、帕巴寺建于松赞干布时期，其建筑及寺内壁画至今保存比较完好。专家考证，其早期壁画可能早到吐蕃时期。其他如刚楚布寺、查嘎尔达索寺、白定寺、木鲁寺、艾依拉康寺、日吾邦巴寺、帕祖拉康寺等都有很有价值的壁画。

　　只可惜，目前对吉隆壁画的研究和宣传很少。

　　明申卡经塔和囚洞

　　出吉隆县城宗嘎，沿着到吉隆镇的公路往南走大概十几里路，就到了沃玛村，也就是发现震惊世界的三趾马化石群的村子。从右侧下公路，路下方就是吉隆河。吉隆河在这一小段的走向基本上是东西方向。河的南岸有一座经塔，系用片石叠砌，基脚用石块垒砌。经塔的高度大概有10米以上，共有六层，逐层向内收分。塔身呈圆形，上小下大，束腰内收。顶部塔刹为四方形，四角出檐，上面插着经幡，被风吹得飘飘扬扬，像一簇簇燃烧着的火焰。

　　这座经塔叫明申卡经塔。

　　明申卡经塔比较醒目，在宽阔的吉隆河边矗立着，远远地便可以看到。而与它遥相对望的明申卡囚洞，就不是那么引人注目了。明申卡囚洞在吉隆河北面的山坡上，分为上下两个洞口。上洞洞口如蘑菇的形状，顶部隆起，下部内收；下洞位于上洞东侧下方，与上洞之间大概有八九米的距离。两洞洞口的方向均朝南面。

　　说到明申卡经塔与明申卡囚洞，那是有悲惨的爱情故事的。吉隆县的一位民政科长刘其春，二十世纪五十年代末便在吉隆县工作，对吉隆的情况非常熟悉。他告诉我，曾有一对古代的兄妹被分别囚禁在明申卡囚洞的两个洞内，其原因是因为他们相爱。他说，这件事情发生的时间大概是八九百年前，也可能更早一些。或许是兄妹两人之间的感情太深了，爱得太激烈了、太无所顾忌了，总之，他们的关系超越了兄妹关系，而这种关系恰恰被别人发现。于是，他们以通奸的罪名被抓起来，并且被戴上了刑具。明申卡囚洞的两个洞中，上洞囚的是哥哥，下洞囚的是妹妹。后来，兄妹两人被带出囚洞。行刑的人用刚宰杀的湿牛皮将他们分别包裹起来，结结实实地捆上绳子，但头是露在外面的。再后来，他们被抛入吉隆河的滚滚激流之中。

　　如此残酷的结局，似乎还不足以解气，于是，在明申卡囚洞的对面又建立了明申卡经塔，其目的是为了将这对兄妹降服于阴间而使其永世不得投胎。所以，明申卡经塔又被称为镇法宝塔。

　　我不能不被这个故事打动。

　　在听到这个故事的很长一段时间内，我常常去想象当时的一些情景。我同情这对可怜的兄妹，而且为他们找了许多理由来证明他们并没有过错。我还希望他们有一个特殊的背景：或者父母早逝，他们从小相依为命；或者他们从小分离，在相爱时并不知道有血缘关系；或者还有其他的一些说得清或说不清的原因。

　　我想，当他们被囚入明申卡囚洞以后，虽然相隔只有几米之远，但是，他们看不到对方的身影。当他们被裹入散发着浓烈血腥味道的牛皮，即将被抛入激流的那一时刻，他们最后的目光，一定会送给对方，以作为最后的告别。我又想，在被囚禁后的整个过程中，他们肯定不会有任何认罪服法的表现，他们会理直气壮地申辩，甚至会满腔愤怒地抗议，否则，他们也许不会遭此残酷的极刑。我还想，在他们死后，一定会有很多的藏族群众对他们表示同情，也许，他们冤屈的灵魂会在吉隆河的两岸游荡甚至显灵，所以，吉隆河边也就建起了这座防止他们再回到人间找人算账的明申卡经塔。

　　有这对兄妹情况的文字记载吗？这样的问题，我问了不少吉隆人。

　　没人能回答。

　　是的，有些历史，就在口传中。

　　我走出故事，感到囚洞与经塔间的那条河水的流淌声似乎大了许多。